[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089


【作者概要】:陳證道,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冬,徐晉穿越到江西上饒縣一名窮困潦倒的儒童身上。
  這一年,明朝皇帝朱厚照正在邊鎮宣府遊玩。
  這一年,江西寧王朱宸濠正暗中運作準備謀反。
  這一年,家徒四壁的徐晉尋求出路,最終選擇考科舉,從縣試、府試、院試,再到鄉試,一路過關斬將,卻一步步捲入了寧王朱宸濠造反的漩渦……

【其他作品】:《太極相師》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8-29 19: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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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3:38
第01章 家徒四壁
               
    大明正德十二年,廣信府上饒縣徐家村。

    正值深冬時節,天濛濛亮,道旁的野草上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霜,寒冷蝕骨。

    「快來啊,晉哥兒掉河裡了!」一聲呼救打破了冬日清晨的寧靜。

    三兩扛著農具準備出門勞作的村漢飛快地往河邊跑去,幾名剛澆完菜地回來的村婦姑子將挑著的糞桶一扔,也往河邊跑,瞬時間雞飛狗跳。

    「嘿,還有氣兒,快,二牛,把晉哥兒倒過來,使勁!」

    徐晉意識迷迷糊糊,只覺被人粗暴地提著兩條腿,頭上腳下使勁顛,五臟六腑彷彿都被顛出來了,喝進去的河水從嘴和鼻孔噴出來,跟花灑似的。

    「好,吐出來了!」

    一陣歡呼聲把徐晉嚇得一個激凌,微睜開眼,結果看到一溜兒穿著灰布鞋、木屐、甚至草鞋的大腳丫。

    「什麼情況,拍古裝片嗎?」徐晉腦海閃過一念頭。

    「快送家去,別溺不死給凍死了!」

    ……

    徐晉裹著一張破舊的麻布被子坐在床上瑟瑟發抖,此刻的心情就跟大冬天灌了瓶雪碧,透心涼哇!

    麻布被子內的填充物應該不是棉花,估計是蘆花、稻稈之類,儘管包裹得嚴嚴實實,徐晉還是覺得很冷,上下牙咯咯地打架。

    不過,這刺骨的寒冷讓徐晉意識到,自己確實穿越了,這不是在做夢。

    徐晉原是一家民營企業的老總,白手興家的富一代,28歲便身家過億,娶了小自己八歲的嬌妻,兒女雙全,可謂是人家贏家。

    此後,徐晉的事業更是順風順水,公司成功上市,身家暴增到十幾億。

    然而,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潮起總有潮落,任何人的生活都不會總是一帆風順。一起嚴重的生產事故把徐晉從天堂打落地獄,公司破產退市,人也進了局子。

    當徐晉蹲完三年牢出來,妻子早已賣了房產,丟下一對兒女不知去向。那天,看著年邁的老父牽住兩名面黃肌瘦的幼童來接自己,徐晉淚目了,頭埋在老父懷中,哭得像個孩子。

    「再窮不過乞食,不死總會出頭,擦乾眼淚東山再起才叫真漢子!」

    徐晉出獄後拼了命般工作,最多的時候一天打三份工,幾乎全年無休,積攢了數萬本錢後,他又開始折騰點小生意。憑著商海沉浮多年的經驗,短短數年時間,財富便像滾雪球般壯大,四十八歲時他再次站上了人生的巔峰。

    都說人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過了不惑之年的徐晉反而看開了,財富這玩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要夠用就好,何必每天拚死累活地工作,反正孩子也成人了,剩下這段人生旅途,他要為自己而活。

    於是徐晉徹底撇下了生意上的事務,真正放飛自我,奔五的大叔像年輕人那般泡吧、讀書、繪畫、攝影、跳舞、潛水、攀岩、馬拉松……偶爾再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近段時間,徐晉迷上了高空跳傘,幾乎每月都要跳上兩回,結果,命運在他五十二歲這年再次和他開了個玩笑。

    降落傘打開失敗,徐晉從兩千米的高空直墜,然後……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根據這具身體原有記憶得知,現在是大明正德朝十二年,而身體原主人的名字竟也叫徐晉,乃江西承宣佈政使司(省),廣信府上饒縣人士,今年才十四歲。

    徐晉像過電影般梳理了一遍記憶,不由暗嘆了口氣,不得不說,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真是個倒霉的孩子,十一歲便父母雙亡,沒兄弟姐妹,當然也沒錢,窮得叮噹響的那種。

    徐晉苦笑,命運再次讓自己一無所有,噢,嚴格地講自己還有一間棲身的破房子,好像還有個……小媳婦!

    此時,一名小娘正好行了進來,身穿灰褐色的襦裙,約莫十二三歲許,皮膚微黑,面帶菜色,一看就是營養不良,不過黑溜溜的雙眼倒是水靈。

    「相公,家裡沒有生薑了,喝口熱水驅寒吧!」小娘怯生生地行至床前,手裡端著一隻粗糙的土瓷碗,熱氣騰騰,顯然是剛燒開的水。

    徐晉顫抖著接過碗,也不管燙嘴,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大口,總算暖和了些。

    「謝謝!」徐晉喝完熱水把土碗遞迴給小娘,後者神色不安地轉身走了出屋。

    徐晉微愕了一下才忽然醒悟,現在是古代,男權主義的社會,特別到了明朝,程朱理學大行其道,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束縛達到了巔峰。所謂三綱五常,夫為妻綱,妻子服侍丈夫是天道地義的事,沒有哪個男人會對妻子說謝謝,難怪小姑娘一臉不安。

    片刻,小娘又行了進來,挾著一隻破舊的木盆,低著頭道:「相公,你歇息一會,今天就別去書塾了,回頭再向夫子告個假。」

    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叫相公,徐晉感覺渾身不自在,點頭道:「嗯,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小娘挾著木盆退了出去,又挑起門外那擔糞桶離開院子。

    看著小姑娘瘦弱的背影,徐晉不禁感嘆,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放到現代應該剛上初中吧,一些嬌生慣養的甚至生活還不能完全自理,而古代這個年齡的女孩大多已經嫁為人婦,擔起繁重的家務活。

    從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得知,這名小姑娘的名字叫謝小婉,乳名芽菜兒,父親是一名漁民,家裡還有幾個兄弟,與自己的婚事是五年前就定下的。

    五年前,身體原主人的父母還活著,而徐父乃附近村子唯一的秀才,頗受人尊敬,但凡逢年過節,嫁娶生喪等,村民都會請他出席。

    所以當時的徐家境況還算寬裕,再加上徐父秀才的頭銜,想跟徐家結親的人著實不少,因為說不定哪天徐父中了舉人,甚至金榜提名,那自家女兒就成了官太太,連帶自家也能飛黃騰達了。

    而當時徐父對上門提親的一概婉拒了,最後卻答應了漁民謝家,原因是那年徐父到省城參加鄉試,結果名落孫山,惆悵失意之下和同窗泛舟鄱陽湖散心,結果失足落水,最後被附近打漁的謝父所救,出於感激,徐父主動向謝父提出結親。

    就這樣,徐晉和謝小婉的婚事就定下了,誰知一年後徐父病死,翌年徐母也鬱鬱而亡,徐家境況一落千丈。

    根據當初的約定,等徐晉十五歲成年加冠後,兩家便把婚事給辦了,而徐晉今年十四歲,前幾個月忽然生了一場大病,一直沒好轉。徐家流年不利,氣運實在太差,族人都覺得要給晉哥兒沖喜,而恰好徐謝兩家的婚約大家都知曉,於是便由族長張羅,提前給徐晉和謝小婉成婚。

    幸好謝父也是信義之人,並未因徐家的境況而反悔,就連聘禮也只是象徵性地收了一斗米。

    或許是沖喜起了作用,成婚之後,徐晉的病竟慢慢好轉了,近幾天甚至能下床走動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徐父的言傳身教之下,徐晉成了不折不扣的書呆子,一門心思讀書搏取功名,光大門楣。在徐父死後,沒有人再指點徐晉學業,而恰好鄰村有一名老童生開設私塾,教授孩童蒙學。於是徐晉便拜了老童生為師,每天一大早走裡許路到鄰村上課。

    今天早上,剛能下床走動的書呆子,不顧謝小婉的勸阻,非要去書塾讀書,結果半途失足掉到河裡一命嗚呼,而身體恰好被穿越而來的徐晉佔據了。

    ……

    徐晉在床上休息了半個時辰,總算感覺沒那麼冷了,但肚子卻餓得咕嚕直響,於是便起床找吃的。

    徐晉行出房間來到大廳,頓時一陣蕭索,廳還算大,但是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張矮桌和兩張歪瓜裂棗般的破凳子,便沒有其他東西了,真的是家徒四壁,無處話淒涼啊!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著,腹內如火燒,那滋味實在是難受。

    終於,徐晉在房間的角落找到一隻瓦甕,滿懷期待地打開木製的塞子,結果裡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幾粒米屑。

    徐晉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家裡竟然一粒餘糧都沒有了,這個寒冬天該怎麼熬?

    恐慌與焦慮油然而生,要知道飢寒交迫是會死人的!

    這時外面傳來柴扉被推開的聲響,徐晉忙走到門前一看,只見謝小婉正挑著一大捆乾柴走進院子,兩隻糞桶就掛在柴垛上,還要單手挾住木盆,裡面裝著剛漿洗乾淨的衣服。

    徐晉下意識地跑出去幫忙,只是這具身體實在太孱弱了,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差點就摔個餓狗啃屎。

    謝小婉急忙丟下柴擔和木盆奔過扶起徐晉,急道:「相公,你身子弱,外頭又冷,可不敢亂跑,快到屋裡歇著吧!」

    謝小婉剛在河邊洗完衣服,雙手冰冷,手背上全是裂開的口子,小臉、鼻子和耳朵都凍得紅通通的,眼睛還噙著一層水霧。

    忽然間,徐晉只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擊中了,那感覺就像當年出獄時,看到面黃肌瘦的兒女怯生生地打量自己時的情景,沒來由的一陣心酸。

    徐晉下意識地捧住謝小婉的小手呵了幾口熱氣,然後放入懷中取暖。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3:38
第02章 要糧
               
    謝小婉被徐晉的舉動驚呆了,想把手抽回又不敢,羞怯地把頭歪到一邊,連脖子根都紅了,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暖流。

    謝小婉嫁入徐家快兩個月,當初進門時沒有三媒六聘,更沒有大紅花轎,只是在門口跨過火盆就算進門了。由於當時的徐晉病殃殃的,連起床都要人扶,所以拜天地的儀式也省了。

    謝小婉嫁衣未脫便開始照顧夫婿,操持家務,沒有半句怨言,之所以如此,並不是因為她對徐晉感情深厚。相反,謝小婉對徐晉沒有任何感情可言,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畢竟兩人成婚前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哪來的感情。

    在男權主兒的封建社會,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只蛤蟆也得跟著滿街跑。所以謝小婉盡心照料徐晉,完全是出於作為一名妻子的傳統道德觀念。

    兩個月來的相處,謝小婉對自己家相公的印象就是個病蔫蔫的男孩,說話不多,二人的交流恐怕還足十句話。一開始謝小婉還以為相公病著不愛說話,後來才漸漸察覺,其實相公確實不愛說話,或者不喜與自己說話。

    然而,今天相公意外落水被村民救回後,謝小婉敏感地察覺到,相公似乎變了許多,特別是那雙眼靈動透徹,跟以前的呆板無神判若兩人。

    相比之下,謝小婉自然更喜歡現在的徐晉,在婚姻包辦的封建社會,女性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夫婿,但誰不希望嫁個脾氣好,會疼人的丈夫呢?

    「相公,我……手不冷呢,這樣被人看到不好!」謝小婉忸怩道。

    封建社會禮教森嚴,即使是夫妻之間在外也不能表現得太親熱,公眾場合卿卿我我,那叫有傷風化,會被人恥笑指責的。

    徐晉作為現代人,自然沒有這種意識,聞言有些尷尬地鬆了手,輕咳一聲責備道:「以後這種粗重活就不要做了,你還是個孩……咳,看你這麼瘦,以後砍柴挑水的事讓我來吧。」

    謝小婉面色一變道:「相公是讀書人,怎麼可以幹這些,會被人笑話的!」

    謝晉有些無語,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封建社會,讀書人都被高看一頭,而在現代,大學生留學生滿大街都是,實在算不得什麼,有錢才是大爺!

    咕嚕嚕……

    徐晉尷尬地摀住小腹,肚子又餓得咕嚕叫了。謝小婉連忙道:「我這就做飯去,相公先看會書,很快就能吃了!」

    徐晉奇道:「家裡都沒米了,你拿什麼做飯?」

    謝小婉腳步頓時僵住,嚅嚅地道:「相公……都知道了?」

    徐晉暗嘆口氣問:「家裡是不是連一文錢都沒有了?」

    「嗯!」謝小婉低下頭侷促地看著雙腿,這寒冷的大冬天,滿地寒霜,她還穿著一雙稻稈編成的草鞋,兩根腳趾頭都露了出來。

    自從父母去世後,徐晉那書呆子就只會讀書,不事生產,家中那點積蓄早就花光了,後來靠變賣傢俬渡日,這幾年家中值錢的都賣光了。前幾個月書呆子大病,謝小婉嫁進門後,為了籌錢請大夫,把家中的棉被、冬衣、冬鞋,甚至自己的嫁衣都拿去典當了。

    徐晉看了一眼自己腳上的舊布靴,再看謝小婉穿著的破草鞋,不由莫名的心酸,真想罵一句賊老天MMP,多麼善良懂事的小姑娘啊,要是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我徐晉也枉再世為人了!

    再窮不過乞食,不死總會出頭。只要熬過這個寒冬,徐晉相信,憑藉自己豐富的經驗和靈活的頭腦,即使在大明朝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我去找四哥要些米糧!」徐晉丟下一句便行出院門,謝小婉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麼。

    四哥叫徐有財,乃徐晉的同族兄弟,本來徐晉家還有五六畝水田,自從父母去世後,徐晉只顧讀書不事生產,水田便交給四哥徐有財耕種了,平時徐晉的口糧便由徐有財家供給。

    剛開始時,徐有財也恪守約定,按月供給徐晉米糧,逐漸變成隔月給,徐晉年紀小,為人木訥而怕事,徐有財給米糧他收下,不給他也不好意思問,後來徐有財乾脆不給了,或者半年給一次,而且都是質量最差的糙米。

    正因為如此,書呆子只能靠變賣傢俬來渡日。然而,此時的徐晉可不是以前榆木腦袋的書呆子,家裡都揭不開鍋了,自然第一時間跑去找徐有財要糧。

    徐有財家距離也就幾十米,徐晉很快就到了他家院子外,還沒進院子便聞到陣陣肉香,頓覺更加飢腸轆轆,使勁吞了吞口水。

    「四哥在家嗎?」

    徐晉喊了一聲,推開院子的柴門行進去,頓時聽到屋裡一陣凌亂的聲響,隔了好一會門才打開,徐有財舔著嘴唇行出來,眼睛骨碌碌地轉著道:「十弟找我有事?」

    徐晉往屋裡瞄了一眼,徐有財的婆娘和三個娃都在,正圍坐著吃稀飯,桌上只擺著一碟鹹菜,而偏偏嘴唇上都油汪汪的,估計是把肉藏起來了,怕自己看到。

    徐晉心中冷笑,表面卻若無其事地道:「四哥,家裡沒糧了,給我勻幾斗糧食過冬吧!」

    此言一出,徐有財的婆娘何氏立即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彈起來,瞪大眼睛道:「幾斗?晉哥兒,你當我們家開米行啊?」

    徐晉垂著眼簾道:「嫂子,話不能這麼說,我家的六畝水田都交給你們家耕種,當初約定每月供給一斗米作為田租的,遠的就不說了,自今年夏收之後到現在五個月,也沒見四哥給我家裡送一粒糧食!」

    徐有財愕然地打量了一遍徐晉,這書呆子長進了啊,之前自己半年沒送糧,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竟然找上門來催要,說話還那麼利索。

    何氏冷笑道:「晉哥兒,我們是耕著你家的田地不錯,可是你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知道什麼,今年鄱陽湖發大水淹了田地,秋種之後又大旱,收上來的糧食交了官糧就沒剩幾顆了,我們家辛苦了一年都白幹了,哪還有糧食供給你。另外,你用來娶媳婦那一斗米也是我們家出的,那可是我們家準備過冬的糧食呀!」

    徐有財也裝出一臉為難的樣子道:「十弟,你嫂子說的都是實話,今年糧食欠收,我們家五張嘴吃飯,都快揭不開鍋了,頓頓吃稀飯才勉強維持,真的沒有餘糧勻給你啊!」

    我信你個鬼,揭不開鍋還有肉吃,徐晉心中憤怒,不過擅於克制的他並沒有表現出來,數十年的商海浮沉,待人接物方面早已經爐火純青了,知道對這種人大吵大鬧根本沒用,動手硬搶更不可取,就自己目前這病蔫蔫的小身板,恐怕連徐有財的大兒子也打不過,那貨壯實得像頭小牛犢。

    「既然如此,那我另外想辦法!」徐晉轉身便走。

    何氏見到徐晉離開,頓時像鬥贏的老母雞似的得意洋洋。徐有財嘿笑一下低聲道:「讀書讀傻了!」

    正在此時,走出院子的徐晉突然回頭行回來道:「四哥,我琢磨了一下,明年開春之後,我家的水田不勞煩你們耕種了!」

    「什麼?」徐有財和何氏失聲驚呼。

    徐有財連忙走下簷階道:「十弟別衝動,今年確是收成不好,明年豐收了,四哥一定把糧食給你送去的。」

    「四哥,種田得看老天爺吃飯這個理我也懂,所以今年欠收也不怪你,我只是想把水田拿回來自己耕種而已!」徐晉煞有介事地道。

    何氏面帶譏諷地道:「艾喲,晉哥兒,我沒聽錯吧,你自己耕種?翻土、播種、插秧、收割你哪一樣會的,給你一石米也挑不動。」

    徐晉淡道:「我是不會,不過小婉會!」

    「你家媳婦家裡就是窮打漁的,哪會種莊稼……」

    「閉嘴,幾時輪到你說話了,滾一邊去!」

    徐有財揚手甩了婆娘一記耳光,馬上換上一副笑臉道:「十弟,你嫂子那張臭嘴不會說話,你別放心裡哈。不過十弟啊,別說四哥說你,你一個讀書人,專心讀書考取功名才是最重要的,這也是你爹娘的遺願,咱們徐家村幾十年,就出了你爹一個秀才,可惜走得早。而你從小跟著你爹讀書識字,是咱們村最有希望考功名的年輕人,可別讓你爹娘和全村人失望啊!」

    徐晉有點好笑,就這水平還想忽悠老子,認真地道:「四哥說得在理,不過都快餓死了,還讀什麼書,考勞什子功名,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徐有財顯然想不到書呆子竟說出這種話「褻瀆」的話來,微愣了一下才連忙道:「十弟快別說,仔細被族長聽到打折你的腿,這樣吧,四哥勒緊褲腰帶給你勻一斗米先撐著,你回家安心讀書。」

    徐晉一臉「感激」地道:「那多謝四哥了!」

    「客氣啥,誰叫咱都姓徐,同宗兄弟互相扶持是祖訓!」徐有財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又一揮手罵道:「臭婆娘,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給十弟勻一斗米。」

    何氏剛被甩了個耳光,雖然很不情願,但也不敢再多嘴,回到屋裡給徐晉裝了一斗米。

    「謝四哥啦!」徐晉提起米便走,徐有財牙痛地咧了咧嘴。

    「當家的,為什麼要給那書呆子米,老娘就不信他能收回田地自己耕作!」

    徐有財瞪了婆娘一眼,不客氣地罵道:「你懂個屁,頭髮長見識短!」

    在明代,一畝水田的產量大概五百斤,而湖廣地區都是一年兩熟的,所以一畝水田一年能打一千斤糧食,六畝就是六千斤,除去各種賦稅和成本,能剩下一半,折成銀子能有三四兩,對於普通農戶家庭,這可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

    正因為如此,徐有財一聽到徐晉要把田收回,立即便妥協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3:38
第03章 上門催債
               
    明朝的一石約等於120斤重,10升為一斗,10斗為一石,所以一斗米也就12斤左右。

    徐晉提著12斤米回到自家院子外,已經累得手酸腳軟,這具身體實在太孱弱了。

    正在院子裡劈柴的謝小婉飛快地奔了出來,從徐晉手上接過布袋,打開一看頓時驚喜地道:「相公你真的要到米了!」

    之前謝小婉也嘗試過幾次找徐有財要糧,不過都被這對刁鑽奸滑的夫婦,以各種理由搪塞回來,沒想到相公去了會兒,竟然輕鬆就要到糧食。

    謝小婉一笑起來,兩眼就彎成月芽兒一般,十分好看,而且五官精緻,就是皮膚黑了點,要不然擱現在的中學,拿個班花級花啥的絕對沒問題。

    徐晉下意識地伸手刮了一下小姑娘鼻子,笑道:「難道還騙你不成!」

    謝小婉頓時又紅了小臉,吃吃地道:「我……去給相公做飯!」說完提著米袋慌亂地往屋裡跑去。

    徐晉尷尬地僵在原地,倒不是他有意調戲,只是出於一種長輩寵溺晚輩的舉動。話說徐晉的心理年齡都快六十,能給這丫頭當爺爺了,自然沒有那種齷齪的心思。

    「嘿,誰說徐老十掉河裡淹死了,這不是活蹦亂跳著嗎?」

    徐晉剛想進院子,身後忽然傳來一把破鑼般的聲音,轉身一看,但見四人正往這邊行來,說話者正是中間那位,約莫四五十歲,留著兩撇老鼠須,一副管家打扮,身後跟著兩名青衣小帽的家丁,第四人則是里長徐有光。

    徐晉腦中飛快地閃過這位老鼠須的信息,這傢伙叫郭權,乃鎮上大戶郭家的管家,雖說不上無惡不作,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人,找上門定然沒有好事。

    「原來是郭大管家,什麼事勞煩你親自登門?」徐晉不動聲色地道。

    「哎喲,瞧瞧人家,喝過墨水就是不一樣,徐里長,你得向人家學著點!」郭權一臉笑呵呵的,大管家這稱呼讓他十分受用。

    徐有光陪笑著呵呵兩聲,同時眼神古怪地打量一下徐晉,這小子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啊,不像以前那般木訥,難道今天早上灌了一肚子河水,反倒開竅了?

    明朝為了防止農民鬧事,實行嚴格的保甲連坐制度,每110戶編成一里,10戶為一甲,里長就是小頭目,一旦有人犯事,全部人都要追究責任,尤其是負責管束的里長。

    郭管家捻著老鼠須,慢條斯理地道:「徐老十,雖然你說話中聽,但公事還要公辦,你們家借的錢也該還了!」

    徐晉仔細回想了一遍,皺眉道:「郭管家,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沒向郭員外借過錢啊!」

    「嘿,你是沒借,但是你家媳婦借了,借據在此,白紙黑字!」郭權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張紙條展開。

    徐晉掃了一眼,只見讓面寫著:茲有徐家村村民徐晉家的借款五十文錢,利息三分三,三個月內還清,口說無憑,立此為據,大明正德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借據落款處蓋了一枚指印。

    「小婉,這錢是你的借的嗎?」徐晉回頭問剛從屋裡走出來的謝小婉,後者小臉煞白地點了點頭,瘦弱的身子怕得瑟瑟發抖。

    徐晉皺了皺眉,倒不是責怪謝小婉,這懂事的丫頭借錢估計也是為了籌錢給「自己」治病,只是這利息太坑了。

    別看利息只是三分三,這玩意可是按月計息利滾利的,舉個例子,借款50文錢,一個月後就變成67文錢,兩個月變成89文錢,三個月後就是118文錢,足足翻了一倍多,非常變態。

    郭管家嘿笑道:「徐老十,沒疑問就該還錢了!」

    徐晉暗嘆了口氣,回頭溫聲道:「小婉,把那袋米取出來吧!」

    「哦!」謝小婉返回屋中把那斗白米取出來,很不情願地放在地上。

    郭管家打開袋子撈了一把白米瞧了瞧成色,然後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老十,你這是什麼意思?以米代銀?」

    徐晉點頭道:「正是,家裡實在沒有銀錢,這米一斗折合市價應該也值一百文錢了,希望郭管家能通融些過!」

    「嘿,本來鄙人向來只收銀子不收物的,但念在你這麼爽快,以米代銀就以米代銀吧,不過,徐老十你剛才也說了,這一斗米市價才值百文錢,可是你家連本帶利欠著118文,還差18文錢哦!」

    徐晉淡道:「郭管家,這不是還差十天才到期嗎,那18文錢利息就算了吧!」

    借據上的借款日期是八月二十五日,確實還差十日才夠三個月,郭權之所以匆匆上門催債,是因為聽聞徐晉這病蔫子今天失足落河,擔心他掛掉,要是那小寡婦再變賣田產跑路,那放出去的錢就別想收回了。

    郭權的馬臉頓時拉長了,冷笑道:「徐老十,按照規矩,提前還款,不足一個月,利息也按一個月收。鄙人見你年幼又好說話,所以客氣些,可別拿自己當根蔥了,18文錢你說算了就算了啊?」

    徐晉淡道:「本朝《大明律》明文規定:凡私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並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以餘利計贓,重者坐贓論罪,止杖一百。」

    由於深感到民間高利貸的危害,明太祖朱元璋要求民間高利貸的利息不得高於三分利,後來更是明文寫入了《大明律》,嚴禁高利貸利息高於三分利,一年利息所得不得超過本金的百分之百,誰敢違反就打四十鞭,再按照非法所得計贓,情節嚴重的,打一百大棍。別看只是打一百大棍,這玩意打在屁股上,輕則臥床數月,重則一命嗚呼。

    郭家放高利貸的利率三分三,而且三個月所得的利潤已經超過百分之百,明顯違反了大明律法的規定。

    所以郭權聞言頓時面色大變,惡狠狠地盯著徐晉,冷道:「徐老十,這是威脅鄙人嗎?」

    郭權身後兩名壯實的家丁更是眼中凶光畢露,擼起衣袖準備揍人。

    徐晉神色平靜,不卑不亢地道:「郭管家言重了,家父乃弘治十六年院試秀才,縣上還是有幾位說得上話的同年。」

    威脅,赤果果的威脅啊!

    郭權面色再變,這才醒起徐晉去世的老爹是本縣的秀才公,雖說秀才沒什麼權力,但有人脈啊,說不準同年中真有哪位高中當上了官老爺。

    而郭家雖是附近的大戶,但錢再多在官老爺面前都是屁,就算只是縣衙中不入流的書吏,要整郭家也有的是手段。

    當然,郭家敢放高利貸也不是沒有憑持的,就未必會怕一個秀才的人脈,但這事畢竟違法,欺負老實巴交的農民可以,像徐晉這種懂曉《大明律》的讀書人就有點棘手了,實在沒必要為了十幾文錢冒險。

    郭管家權衡了片刻,最後冷笑道:「嘿嘿,果真不愧是讀書人!」說完一拂衣袖便打算離開。

    「郭管家且慢,麻煩把借據留下!」徐晉道。

    郭管家冷哼一聲,把那張借據丟給了旁邊的里長徐有光,然後悻悻地走了,那袋白米自然讓家丁拎走。

    里長徐有光把借據遞給了徐晉,佩服地豎起了大拇指,謝小婉這小丫頭也是滿眼崇拜的小星星,相公好厲害,竟然三言兩語就讓催債的郭扒皮灰溜溜地走了。

    徐晉卻是暗鬆了口氣,這次倒是要多虧那書呆子的記憶,竟然熟讀了《大明律》,要不然今天想把郭權唬走,恐怕沒那麼容易。

    徐晉接過借條撕掉,歉然道:「今天麻煩二哥了!」

    里長徐有光跟徐晉是同一輩,在族中排行第二,已經三十多歲了,比徐晉差不多大了兩圈。

    徐有光笑道:「不麻煩,才發現十弟竟然這麼厲害,郭扒皮那傢伙向來只有他佔便宜的分,今天竟然在十弟跟前吃了癟,嘖嘖,真是大快人心,不過十弟要小心那廝報復,郭扒皮心眼蔫壞!」

    徐晉微笑道:「多謝二哥提醒,我省得了!」

    「噢,還有件事要跟十弟說起的,十弟也快滿十五歲了,明年就得服徭役,我估計是要清理疏通河道!」

    徐晉的心不由一沉,真想罵一句你大爺的,這麻煩事是一樁接著一樁,還讓不讓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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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相濡以沫(求票,求收藏)
               
    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的農民除了種地交稅外,還要服徭役,明朝自然也不例外。所謂徭役,說白了就是每年免費給官府打工一段時間,沒有工錢的同時,還要自備糧食和工具,衣食住行全靠自理。

    大明朝規定,男丁十五歲加冠便算作成年人,有服徭役的義務,而徐晉明年就滿十五歲了。

    而在眾多的徭役中,疏通河道無疑是最苦逼最危險的。通常情況下,疏通河道都選在秋收之後,一來不影響農時,二來江河正好處在枯水期,便於清理淤泥。

    但是,這個時節天氣轉冷,寒冬臘月在泥水中泡著的滋味就可想而知了,食不飽穿不暖睡不好,很多人因此而得病,一命嗚呼!

    要知道古代的醫療條件極其糟糕,連皇帝的子女夭折率都非常高,普通百姓隨便得個傷風感冒掛掉,是很平常的事。

    所以每次疏通河道,都會有不少百姓死去,大部分是病死的,也有部分是被淹死的。

    正因為如此,很多人都不願意去疏通河道,寧願花錢以銀代役,不過有錢人只是少數,絕大部分農民連飯都吃不飽,只能硬著頭皮去服役了。

    當然,明朝的賦稅和徭役還算輕的,譬如秦朝的賦稅竟高達三分二,也就是說收一百斤糧食,要上交近七十斤給官府,非常之變態。而且秦朝的徭役也十分繁重嚴苛,著名的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就是因為服徭役時路上遇到大雨阻路,沒辦法按時趕到指定地點,失期是要斬頭的,所以乾脆揭竿造反了。

    徐晉自然不想去服徭役,就自己這副身子骨,要是去疏通河道,掛掉的幾率百分之百。

    徐有光提醒完徐晉徭役的事,又聊了幾句便離開了。徐晉皺眉著琢磨了一會,忽然聽聞有啜泣的聲音,扭頭一看,發現謝小婉那小丫頭正低著頭抹眼淚,瘦弱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看著讓人心疼。

    徐晉愕然道:「怎麼哭了?」

    「對不起,都怪小婉,米都沒了,讓相公餓肚子!」謝小婉抹著眼淚自責地道。

    徐晉不禁恍然,笑道:「米沒了便沒了,我再去找四哥要些來便是,別哭了!」

    謝小婉抬起頭,吸著鼻子道:「相公,你不怪我?」

    「怪你作甚?你借錢也是為了給我抓藥治病,要不然我已經死掉了!」

    謝小婉聞言卻是驚慌地道:「相公快別亂說,不吉利!」

    徐晉不禁有些好笑,但見到小姑娘緊張的模樣,心中莫名的溫暖,下意識地伸手替她拂拭去臉上的淚珠,緩聲道:「傻丫頭,行,我不說便是!」

    這句老氣橫秋的「傻丫頭」出自一名十四歲少年的口,聽著十分古怪,但聽在正荳蔻年華的謝小婉耳中,卻有種被相公寵溺的幸福感,紅著小臉羞澀地低下腦袋。

    小姑娘本就生得好看,這時的形態竟隱隱有些許嫵媚的風情了,徐晉竟生出抱一下的衝動。

    「哎喲,真是老不要臉,慚愧慚愧!」徐晉暗鄙視了自己一把,不過,一想到眼前這小姑娘就是自己明正言順的妻子,似乎……抱一下也不過份啊。

    「十叔!十叔!」

    徐晉正糾結著,院子外便有粗豪的聲音喊進來,轉身一看,頓時有些砸舌。

    但見一名壯實如牛的少年站在外頭,估計有近一米九,大冷天的竟穿著一件褡護(短袖長衫),露出虯實的雙臂,肩頭上扛著一隻大布袋。

    「二牛,進來吧,有事嗎?」徐晉奇道。

    這名少年正是裡正徐有光的二兒子,大名叫徐晃,今年才十六歲,這塊頭著實驚人,話說今天就是他把徐晉從河裡救上來的。

    二牛憨笑著說:「爹剛才讓我給十叔送些糧食來!」

    徐晉心中一動,微笑道:「二哥真是有心了,快進來吧!」

    二牛笑呵呵地進了院子:「嬸娘,米甕在哪呢,娘說要把布袋拿回去的!」

    謝小婉連忙把二牛領進屋,後者把米全倒進米甕,竟然裝得滿滿噹噹的,估計有近三斗米。

    謝小婉有些不安地道:「二牛,勻了這麼多米給我們,你家糧食還夠嗎?要不拿一半回去嗎!」

    二牛嗡聲道:「嬸娘放心吧,我家糧食足夠過冬的,七叔,我回去了。」

    徐晉點頭道:「二牛,替我謝謝你爹娘。」

    「嘿,省得了!」地牛把布袋往肩頭上一搭,風風火火地走了。

    謝小婉看著滿滿一甕米,幸福得有點暈眩,吃吃地道:「相公,好多米啊,二伯真是個好人,咱回頭得好好謝謝他!」

    徐晉微笑著嗯了一聲,徐有光倒是挺有眼光的,難怪能當上里長。

    ……

    「爹,米送到十叔家了,十叔讓我帶話謝謝爹和娘親呢,噢,嬸娘還擔心咱家糧食不夠,讓我帶一半米回來,我說不用!」二牛回到家便一五一十地向老子稟報。

    徐有光嗯了一聲,旁邊正干針線活的婆娘裴氏不滿地道:「當家的,咱家的存糧也不多,幹嘛要給老十那書呆子送糧,還送那麼多!」

    徐有光道:「嘿,你懂啥,老十那小子不簡單呢,保不齊能中個舉人老爺,現在打好關係,日後咱也能沾點光。」

    裴氏將信將疑地道:「就那書呆子,說話都不利索,比他老子差遠了,能中個秀才就頂天啦,能中舉就有鬼了!」

    徐有光嘿然道:「婆娘,今天郭扒皮上門找老十催債,你說結果咋樣了?」

    「咋樣?」裴氏好奇地放下針線。

    徐有光便把經過說了一遍,裴氏聽完驚訝地道:「哎約,郭扒皮可是人精吶,竟然在老十那吃了虧,可真真的不得了!」

    徐有光得意地道:「嘿,我說呢,老十這是泡了河水突然開了竅,咱們現在打好關係,日後這小子若真是高中了,哪能不念咱家的好!」

    裴氏瞧不慣丈夫這得瑟勁,撇嘴道:「是不是真的開竅,明年開春的童子試就見分曉了。」

    ……

    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外加一碟水煮白菜就是徐晉在大明朝的第一頓午餐。

    徐晉也是餓壞了,一碗熱騰騰的米飯頃刻就見底了,一隻小手馬上伸地來給他盛了一碗。

    徐晉又扒了大半碗,這才舒服地籲出一口熱氣,當你貧窮到揭不開鍋時,始覺有飯吃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謝小婉坐在對面,碗裡只有小半碗米飯,拿著筷子慢吞吞地挑著吃,不時偷瞄一眼徐晉,心裡暗暗高興,相公這麼能吃,證明身體已經大好了,只要相公好好的,自己就能放心下地勞作,以後的日子肯定能越過越好,要是以後相公能考上秀才什麼的就更好了,當然,考不上也沒關係。

    能吃飽飯,生活有盼頭,這就是小姑娘眼中的幸福,簡單而樸實!

    徐晉幾口把剩下的飯扒光,抬起頭時正好與謝小婉的目光相接,後者害羞地垂下眼簾。

    徐晉皺了皺眉,因為他這時才發現謝小婉碗中只有小半碗米飯,自己吃了兩大碗,她的竟然還沒怎麼動,而且那碟水煮白菜大半都進了自己的肚子。

    如果是現代,女孩子吃那麼少或許是減肥,但現在顯然不是,這丫頭是要省下口糧給自己吃啊。

    徐晉既感動又有些慚愧:「小婉,你為什麼不吃?」

    「相公,我在吃啊!」謝小婉道。

    徐晉不由分說把小姑娘的碗奪了過來,後者小臉頓時有些發白,有些害怕地看著徐晉,不明白他想幹什麼。

    徐晉把鍋裡剩下的米飯全部添進謝小婉的碗裡,剛好裝滿了一大碗擱到她面前,用命令的口吻道:「吃,全部吃光!」

    謝小婉愕然地看著徐晉,黑葡萄似的雙眼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呃,別……怎麼了,嚇著你啦?」徐晉有些歉然地道。

    謝小婉低下頭拭了拭眼角,吶聲道:「不……不是的……是相公對我太好了!」

    「唉,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小丫頭!」徐晉心中感嘆,微笑道:「這不是應該的嗎?乖,快吃吧,看你都瘦成竹子了!」

    謝小婉紅著臉端起飯碗扒了一口,又忸怩地道:「相公,我吃不了那麼多!」說完飛快地往徐晉碗裡扒了一半飯。

    徐晉哭笑不得,不過看樣子自己不吃,這丫頭肯定也不會吃,只端起飯碗。

    謝小婉見狀這才開心地吃起來,又往徐晉級碗裡夾了一塊白菜。徐晃也笑著往謝小婉碗裡夾了一塊,後者眼睛頓時彎成了兩輪月芽兒,一邊扒飯一邊從碗沿上方朝徐晉睇來。

    徐晉的心情忽然莫名的好,上輩子什麼山珍海味他沒吃過,但此刻覺得,這頓白飯青菜反而是最美味的。

    自從有過被妻子背叛的經歷,徐晉便不再相什麼愛情忠貞,夫妻不過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或許有點偏激,但在現代物慾橫流的社會,夫妻之間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的現象很常見。

    正因為曾經受過傷害,徐晉經歷了那段失敗的婚姻後,便沒有再娶的念頭,有需求寧願花錢去買,再也不沾男女之情。

    然而此時,徐晉心中築起那道牆似乎有些鬆動了。這世上如果還有不離不棄,相濡以沫,那麼現在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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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笨鳥先飛
               
    午飯後,徐晉習慣性地小憩了一會,便找出書呆子平時讀的書籍翻看。

    這些書籍都是書呆子父親徐秀才留下的,均是些與科舉考試有關的書籍,還有部份是徐秀才的讀書筆記和手稿之類。書呆子平時對這些書籍視之如命,十分之愛惜,所以保存得很好,即使貧病交加也沒賣掉。謝婉娘顯然也明白自家相公十分重視這些書,所以當初把自己的衣物鞋子全部典當了,也沒敢動這些書。

    徐晉原本的打算是先做些小賣買,等賺到錢後再多置些田地,然後當個安逸的明朝小地主。

    但經過一番琢磨後,徐晉覺得似乎讀書考科舉才是更好的出路。正所謂士、農、工、商,讀書人普遍受到尊重和優待,商人的社會地位反而是最低的,即使再有錢也不能穿絲綢做的衣服,見到小小的縣官也得下跪叩頭。

    反觀讀書人,僅需考中了秀才,便可以見官不跪,免除賦稅徭役,不需要路引也能在全國各地自由往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為了把農民牢牢地綁在土地上,防止串聯造反,明朝當權者不僅制訂了嚴苛的保甲連坐制度,還制訂了路引制度。

    所謂的路引,就是當地官府開具的通行證或離鄉證明,但凡要到離家百里外的地方,都必須有路引,否則被抓住將按律治罪。

    這種嚴重束縛自由的變態法規,對徐晉這種現代人來說,當然是沒辦法容忍的,所以徐晉覺得很有必要參加科舉考試,最不濟也要考個秀才功名,既可免除賦稅和徭役,又能全國往來自由。

    明朝的科舉考試分為四級,分別是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只要過了院試就能成為正式生員,就是俗稱的秀才,相當於小學考入初中。

    「考個秀才應該不難吧?」徐晉心裡暗忖,自己好歹是重點大學出來的,要是連古代的小升初都考不過,乾脆買塊豆腐捂死自己算了。

    然而……徐晉很快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四書五經是科舉必讀的書籍,徐晉隨手拿起一本《周易》,結果只看了幾百字就看不下去了,晦澀難懂的文字,實在讓人沒有半點閱讀的慾望。

    於是徐晉又換了本《孟子》,結果還是只看了個開頭,就被裡面的「之乎者也」干敗了。

    徐晉鬱悶地把書丟下,完蛋了,看來自己還真的連小升初都考不過啊!

    屋外傳來嘭嘭的聲響,徐晉透過窗口望去,見到小婉那丫頭正在院子中賣力地劈柴。午後的陽光灑在她瘦弱的身上,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嘴角掛著幸福的笑,彷彿有使不完的勁。

    徐晉的心莫名的平靜,微微一笑,拿起一部《論語》細細閱讀起來,或許是《論語》更加淺顯易懂,也或許是心境寧靜,這次徐晉竟然看進去了,而且還覺得挺有滋味的。

    《論語》總共才十篇,合計11705字,徐晉花了近一個小時才看完,這是斟字酌句的結果。

    徐晉合上書本,在心中默念剛才看過的內容,結果發現自己竟能清晰的記得,並且一字不漏地把《論語》從頭默誦下來。

    徐晉既驚且喜,難道自己穿越後連記憶力都變牛逼了,達到傳說中過目不忘的地步?

    徐晉趕緊又拿起一本篇幅較小的《千字文》認真地閱讀了一遍,然後合上書本回憶默誦,果然又一字不差地背誦下來了。

    不過這時徐晉意識到真正的原因了,自己並不是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而是書呆子原本已經把這些書背得滾瓜爛熟了,自己鳩佔鵲巢繼承了書呆子的記憶,不過還沒能完全融合,而當自己用心地閱讀一遍書籍,就等於溫習了一遍,讓所繼承到的記憶更加清晰,於是便出現了「過目不忘」的假象。

    徐晉連忙又拿起一本《孟子》驗證自己的想法,結果還真的是這樣。

    這下徐晉爽了,就好像發現了寶藏似的,全身心投入到發掘書呆子的記憶去,閱讀完《孟子》便看《大學》,然後《中庸》……

    時間在不經意間流走,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謝小婉在房門外探頭探腦,見到徐晉還在埋頭苦讀,小臉不由露出一絲甜笑,相公這麼勤奮讀書,小姑娘自然很開心,不過又有點擔心相公身子太弱吃不消。

    謝小婉默默地偷看了一會便躡手躡腳地退出去,從廚房拿了根火把點燃,插在房間的牆縫照明。

    家裡窮得連一文錢都沒有,自然點不起油燈,這火把是謝小婉收集松樹脂自己做的,煙氣很大,而且氣味非常難聞。

    不過有了火把照明,房間倒是亮堂起來,徐晉讀書太過投入,竟然沒有發覺變化。

    當徐晉把《周易》合上,已經過了酉時(晚上七點多),這時徐晉才猛然發覺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了,自己竟然連看了五六個小時的書,真是難以置信。

    不過這五六個小時花得絕對物超所值,經過仔細發掘,徐晉發現書呆子不僅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些蒙學(識字)書籍背誦下來,就連四書五經也背誦得差不多了,只有最難懂的《周易》沒有背下來。

    不過,或許是沒有高明的老師教授,書呆子雖然把書背下了,但對內容的理解卻極為敷淺,甚至根本就是不懂,只是囫圇吞棗地背誦下來。

    當然,書呆子這種笨鳥先飛的笨法卻幫了徐晉的大忙,要知道徐晉擁有前世五十多年的豐富閱歷經驗,理解能力根本不是十四歲的書呆子可比的,書呆子讀不懂的,徐晉基本能讀懂,書呆子理解不了的,徐晉大部分能理解。

    所以說,徐晉現在的知識儲備有了,缺的就是參加科舉考試的經驗和技巧,不過這對曾經是考霸的徐晉來說,最不怕的就是考試,只要能弄到幾份歷年科舉考試的試卷研究練習,對考中秀才還是挺有信心的。

    徐晉抒了揉凍得發麻的雙腳,抬頭放眼望去,但見牆縫上插著一根火把,松脂燃燒時發出啪啪的輕響。

    「小婉!」徐晉叫了一聲,謝小婉立即在房門外閃了出來,欣喜地道:「相公,你讀完書啦!」

    徐晉注意到謝小婉的身上沾滿了草屑,手上還拿著半隻還沒編好的草鞋,敢情剛才就坐在房門的牆後,藉著漏出來的火光編草鞋。

    「你這小丫頭,為什麼不進房間編,外面光線暗,小心把眼睛弄壞了!」徐晉一邊躡上靴子,一邊責備道。

    「人家怕打擾相公看書嘛,再說,那就這麼容易壞了眼睛……相公小心,我扶你吧!」謝小婉拂乾淨身上的草屑,飛快地跑了過來扶住徐晉。

    徐晉嘴上說著不用,不過由於久坐不動,雙腳氣血不暢,還真是站都站不穩,再加上大病初癒,感覺渾身骨頭都不舒服。

    謝小婉把徐晉扶到床邊坐下,然後熟練地按摩腿腳。徐晉暗暗鬱悶,這具身子實在太弱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得補充營養和加強鍛鍊才行。

    謝小婉按摩得很舒服,不過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她的手很冷,手背佈滿霜裂的口子,有些甚至還滲著血絲。

    徐晉沒來由的一陣心疼,抓住謝婉手湊到嘴邊呵了幾口熱氣,皺著眉問道:「痛嗎?」

    謝小婉羞澀地搖了搖頭:「相公,小婉不痛,小婉習慣了!」

    徐晉暗嘆了口氣,真是個惹人憐愛的小丫頭,忽然又面色微變:「小婉,你的衣服怎這麼薄?」

    徐晉不經意間摸到謝小婉的衣袖,發現竟然只有一層,再一摸肩頭,頓時發覺不對勁。

    謝小婉穿著寬大的襦裙,表面看著還以為穿得很厚,但一摸之下才發覺,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裡面估計就只穿了貼身的衣物,而襦裙實際也很單薄,根本不保暖。

    明朝正好處於小冰河時期,湖廣地區雖然靠南,但冬天還是極冷的,年底下雪也很常見,而且是那種透肌刺骨的濕冷,徐晉穿著棉衣棉褲還覺得冷到發抖,更何況穿得這麼單薄的謝小婉。

    謝小婉笑了笑道:「家裡過冬的厚衣物都拿去當掉了,不過相公不要擔心,小婉自小在鄱陽湖打漁,底子好著呢,不怕冷!」

    徐晉只覺鼻子酸酸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情不自禁地把瘦弱的謝小婉樓入懷中。

    謝小婉依偎在徐晉的懷中,有點暈乎乎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的亂跳,自嫁入徐家,書呆子連謝小婉的手都沒碰過,更別說如此親暱的舉動了。

    「小婉,相公沒用,你嫁進來沒享受過一天,淨陪著相公挨苦受累!」徐晉貼著謝小婉的臉輕輕摩挲,痛惜地道。

    謝小婉本來羞澀得脖子根都紅了,聞言急道:「相公快別說,咱們是夫妻,不是應該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嗎?咱們好好努力,以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要是擱現代,這些話十二三歲的女孩那說得出來,恐怕二十歲也說不出來,可見懂事和成熟不是是年齡為標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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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自由隨心
               
    屋外北風呼嘯,從門縫漏進來的寒風讓火把的火焰東倒西歪。徐晉和謝小婉在昏暗的火光下,圍坐在矮桌旁吃晚飯,旁邊擱了一堆燒紅的火炭,稍稍驅散了寒氣。

    謝小婉的小臉還是紅撲撲的,麻利地給徐晉盛了一碗濃稠的稀粥,自己卻只是盛了碗稀淡的米湯。

    徐晉二話不說,兩碗粥都倒回鍋裡,然後用勺子攪勻,重新裝了兩碗粥,又輕點了一下小姑娘的額頭,教訓道:「說了多少遍了,以後別搞特殊!」

    謝小碗吐了吐舌道:「相公讀書辛苦,應該多吃點嘛!」

    「小婉做家務活,還要照顧相公更辛苦,快點吃吧!」徐晉笑道。

    謝小婉一邊喝著稀粥,不時脈脈地偷看一眼徐晉,心裡暖洋洋的,剛嫁進除家時,面對一窮二白的家,還有臥病在床的丈夫,她覺得自己很命苦,生活也是灰色的。

    然而,此時謝小婉覺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運,遇到這麼一個平易近人,又會疼妻子的良人,這是多少女子燒香拜佛也求不來的福氣。

    謝小婉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中,而徐晉卻在琢磨著怎麼擺脫目前的困局。

    雖說今天徐有光給家裡勻了三斗米,省著點吃應該能熬過寒冬,但過完冬開春後,還得到六月才有收成。

    現在才十一月中旬,要熬到夏收還有六七個月時間,總不能老靠別人救濟吧,而且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要是不補充營養,天天吃稀粥那受得了,此外,天氣越來越冷了,小婉也必須添置厚衣物才行。

    還有,按照慣例,明年二月份會舉行縣試,四月份舉行府試,八月份舉行院試,自己是必須參加的,而且還要全部通過,把秀才功名考到手,要不然秋收之後就得服徭役疏通河道了,弄不好就把小命給搭上。

    參加考試,筆墨紙硯,衣食住行需要錢,全部都需要錢啊!

    所以,當務之急是掙錢,徐晉商海搏殺數十年,最擅長的就是賺錢了,但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即使有偷天換日,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也使不出來。

    「小婉,你知道現在的水田多少錢一畝嗎?」徐晉忽然問道。

    謝小婉答道:「鄱陽湖附近的上田能賣十五兩銀子,中田十兩左右,下等田五六兩。咱們這裡的不清楚,估計價錢要更低些。」

    「才這麼點兒啊!」徐晉不禁皺起了眉頭,即使算十兩一畝,自家六畝水田賣了才得六十兩銀子。

    謝小婉訝道:「十五兩一畝還少啊?足夠農戶人家花三四年了。」

    徐晉不禁吃了一驚,他實在對明朝一兩銀子的購買力不是很清楚,這麼說來,六十兩銀子真的不少了。

    正德年間恰好處在大明朝的中葉,一兩銀子大概可以買到一石米,當然,各個地方不同米價也不一樣,但總體上是一兩銀換一石米。

    普通的農民家庭,一年的花費就三四兩銀子左右,前提是糧食自種,所以說十五兩銀子足夠這樣的家庭花銷四五年,如果再節省些,甚至能花銷五六年。

    「相公為什麼問起這個,難道……相公想把咱們家的田給賣了?」謝小婉驚疑道。

    徐晉點了點頭道:「是有這樣的打算!」

    謝小婉頓時小臉煞白,吃吃地道:「相公,你怎生出賣地的想法呢!」

    徐晉有點愕然,賣地而已,不用反應這麼大吧,解釋道:「小婉,家裡的情況你也清楚,二哥給的糧食頂多能撐到開春,離夏收還有好幾個月,不賣地哪來的錢買糧?

    更何況明年參加縣考也是要錢的。所以我打算把田地賣了,然後搬到縣城,有了本錢,隨便幹些小營生也能賺到錢。」

    謝小婉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顫聲道:「相公,咱家的地不能賣啊,只要有地,咱們就還有根,手腳勤快些也不至於挨餓,總比那漂泊異鄉的無根浮萍要強。再說,相公是讀書人,怎可以做那些低下的市井賣買。」

    徐晉雖然很無語,但見到謝小婉淚流滿面的淒惶模樣,頓時有些慌了,還有點心疼,連忙站起來哄道:「小婉,別哭,唉……現在把地賣了,以後還能買回來嘛,而且等你相公高中當了大官,想買多少田地都買得起。難道你對相公考科舉沒信心?」

    謝小婉聞言眼淚收了些,吸了吸鼻子道:「小婉自然對相公有信心,可是咱能不能別賣地,先找族親們籌借些錢銀用度,過完年我們把水田要回來耕種,等有了糧食,咱家的日子就不會那會拮据了,而且小婉還會打漁掙錢,籌借的錢銀便可以慢慢還上。」

    徐晉連忙搖頭道:「不行,我怎麼放心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到江上打漁,那多危險啊,要是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相公,人家水性好著呢,能出什麼意外,況且人家也不是小丫頭片子!」謝小婉委屈地道,不過情緒倒是平復下來。

    「俗語說得好,欺山莫欺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水性再精熟也有出意外的時候,總之以後不許你去打漁,否則……家法伺候!」徐晉故意沉著臉訓斥道。

    謝小婉頓時被唬住了,小臉有些發白,低著頭委屈地道:「人家知道了!」

    徐晉神色轉緩,用衣袖輕擦去小姑娘臉上的淚珠,溫聲道:「吃粥吧,要涼了!」

    謝小婉低頭微歪著脖子沒有動,徐晉既好氣又好笑,這小丫頭外柔內剛,心裡顯然還不同意賣地,但又不敢挑戰自己一家之主的權威,所以用這種方式表示抗議。

    「小丫頭,生氣啦?」徐晉陪笑道。

    「小婉哪敢生相公的氣,只是咱家的地是祖上傳下來的,若是賣了,小婉以後有何面目去見徐家的祖先!」謝小婉說著眼淚又冒出來了。

    徐晉不禁一陣頭痛,無奈地道:「行,田不賣了,你也甭哭,大不了明年的縣試不考了!」

    此言一出,小丫頭的眼淚更像斷線珍珠般掉落,徐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了,連抱帶哄了好一會,謝小婉才止住了眼淚,仰起哭花了的臉抽泣道:「相公要賣地賣了便是,夫為妻綱,小婉一個婦道人家難道還能攔著不成,相公何苦說出不考科舉的狠話來傷人呢!」

    徐晉一陣後悔,連忙道:「是相公不對,相公不該口不擇言傷了小婉的心,相公給你道歉了,別哭啊,你這一哭,相公心裡也難受!」

    謝小婉被徐晉緊抱著,既羞澀又甜蜜,看得出相公是真的很在意自己,試問誰家男人能這般放下身段向妻子道歉認錯。此時此刻,別說是賣地,謝小婉覺得就算相公讓自己去死,自己也會義無反顧。

    謝小婉能有這種想法,如果擱現代肯定是太不可思議,而且顯得很假,但在男權至上的封建社會,這一點也不奇怪。

    徐晉有著現代的靈魂,世界觀價值觀與這裡的男性截然不同,在他來看男女都是平等的,根本不覺得男人低聲下氣哄女人,甚至向女人道歉會有什麼不妥,所以也根本沒意識到自己一句道歉會把謝小婉感動成那般。

    謝小婉貼在徐晉懷中一會,忽然抬起頭嚅嚅地道:「相公,咱家的地還是賣了吧!」

    徐晉本來已經打消了賣地的念頭,準備另想其他辦法,聞言不禁一喜,不過馬上又搖頭道:「不賣不賣!」

    謝小婉咬了咬嘴唇,有些忸怩地道:「小婉剛才想了一下,相公說得對,地賣了還可以再買回來,現在咱家的情況確實很需要錢,有了錢相公就可以安心地讀書,爭取明年中個秀才!」

    徐晉喜道:「你真是這樣想的?」

    謝小婉點頭輕嗯了一聲,徐晉情不自在前者的額上親了一下,鄭重地道:「娘子放心,相公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明年考個秀才回來。」

    謝小婉心尖兒不由一顫,羞澀地把小臉埋到徐晉的懷中,話說這還是相公第一次叫自己娘子。

    徐晉心情有些複雜,現在的他越來越代入身體原主人的角色了,或許是不斷融合書呆子的記憶造成的,又或者是被懷中這個令人又愛又憐的善良小丫頭感動了,不知不覺接受了彼此的身份。

    此時此刻,徐晉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書呆子,還是來自現代的老頭子。

    「管他呢,自由隨心吧,活在當下便好,既然此生有幸穿越一次,又何必辜負了韶華!」徐晉拋開亂紛紛的思緒,把懷中的小人兒摟得更緊了。

    謝小婉感受到徐晉有力的懷抱,心中羞澀欣喜,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丈夫,就是自己這一輩子最親的人呀。少女心中泛起無限柔情,不由自主地反手緊摟住徐晉的腰。

    呼嘯的北風颳過破舊的泥房,牆上的昏黃的火光冒著黑煙,地上是一團搖晃的身影。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的深冬,北風凜烈,寒霜似雪,昏暗的火光下,一對貧寒的小夫妻相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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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冤家路窄
               
    大明正德十二年十月三十日,還有一個月便是春節,天氣越發的寒冷,算算日子,徐晉來到大明朝已半個月。

    清晨,儘管太陽已經升起,但氣溫還是很低。徐晉正繞著自家院子一圈一圈地慢跑,口中呼出的氣體瞬間就凝結成了白霧。

    「晉哥兒,這麼早起來跑步啊!」

    「十弟,你這樣慢吞吞的跑有什麼裨益,還不如跟我們下地揮半天鋤頭。」

    「嘿,人家老十可是讀書人,誰跟你乾泥腿子的活兒!」

    路過的村民都紛紛和徐晉打招呼,四哥徐有財還酸溜溜地調侃了一句。

    這半個月來,徐晉每天都一早起床在院中慢跑鍛鍊,剛開始村民還覺得稀奇,但漸漸便習以為常了,只當徐晉這書呆子吃飽了撐著。

    徐晉繞著院子跑了數十圈,直到微微出汗才停下來,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便拿出《論語》大聲地朗誦。

    正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徐晉每天晨練完都會把四書五經朗誦一遍,達到溫故而知新。

    徐晉剛把《論語》朗誦完,謝小婉便從外面回來了,挾著洗衣服的木盆,鼻子和臉蛋凍得通紅的,黑漆漆的眼睛撲閃撲閃的,見到拿著書本站在院子的徐晉,眼睛便彎成好看的月芽兒,腳步輕快地推開柴門走進來。

    「相公,你猜盆裡有什麼?」謝小婉獻寶似的走到徐晉的跟前。

    「咋的,撿到寶了?」徐晉笑著往木盆看了一眼,發現裡面只盛著剛漿洗完的衣物,不由有些懵了。

    謝小婉從衣服底下掏出了一隻大地瓜,咯咯地笑道:「相公你好笨!」

    徐晉不禁哈哈一笑,這丫頭雖然成熟早慧,但畢竟還是十二三歲的女孩,此時便流露出俏皮天真的一面了。

    「好呀,敢笑你家相公笨,信不信家法伺候!」徐晉用書本在謝小婉的頭上輕敲了一下,後者頓時羞澀地丟了某人一個白眼忸怩地走開了。

    謝小婉剛開始還被徐晉口中的家法唬住,後來嘗過一次才知道,原來家法只是按著用手打一頓屁股。

    徐晉好笑地摸了摸鼻子,看來這小丫頭被自己寵得越發大膽了,想當初第一次見面時,自己一句謝謝就讓她神色不安,現在倒好,都敢丟相公白眼了。

    謝小婉把衣服晾曬好,然後將那隻地瓜用水清洗乾淨遞給徐晉:「相公快嘗嘗!」

    徐晉愕了一下:「就這樣吃?」

    地瓜即是蕃薯,徐晉前世自然吃過,不過都是煮熟才吃,就這樣生吃,還真沒吃過。

    謝小婉眨了眨眼道:「當然就這樣啊,很甜的!」

    徐晉本來想說至少得削掉皮吧,但看著小丫頭期待的眼神,最終還是說不出口,對於溫飽都沒解決的古人來說,削皮無疑是極浪費的事。

    徐晉接過地瓜卡嚓地咬了一口,雖然那皮很粗糙,但確實很甜。

    謝小婉舔了舔嘴唇,問道:「相公,甜嗎?」

    徐晉故意皺起眉頭:「不甜!」

    謝小婉疑惑地道:「不可能啊,七嬸明明說這蕃瓜很甜的!」

    「不信你自己嘗嘗!」徐晉把地瓜遞到謝小婉的嘴邊,後者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然後瞪大眼睛道:「甜啊!」

    「不會吧,你再咬一口試試!」

    謝小婉只得又咬了一口,忽然瞥見徐晉嘴角的一抹笑意,立即便明白過來,嗔道:「相公你騙人!」

    徐晉調侃道:「小丫頭,現在明白誰更笨了吧?」說完卡嚓的咬了一大口,然後又把地瓜遞過去。

    謝小婉紅著臉咬了一口,真甜,彷彿甜到心裡了。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一條地瓜便被小兩口分吃完了。

    「小婉,你剛才說這東西叫蕃瓜?」徐晉隨口問道,他隱約記得,地瓜好像是產自南美洲,明朝中後期開始傳入中國,但具體那年傳入就不清楚了。

    謝小婉點頭道:「是呀,聽七嬸說是從蕃邦那邊傳入的!」

    這個時候還沒世界地圖什麼的,古代人都認為中國位於世界的中心,自詡禮義之邦天朝上國,其他地方的人都是不通禮義,甚至是茹毛飲血的野人,統一稱為蕃國夷人,從蕃國傳入的東西都喜歡加上蕃字。

    徐晉心中一動,問道:「村裡很多人種蕃瓜嗎?」

    謝小婉搖頭道:「家裡有田地都用來種糧了,誰會浪費種這東西,七嬸家也是在院子裡種了幾棵。今天在河邊洗衣服時正好碰上七嬸洗蕃瓜,大家都分到一隻嘗鮮!」

    徐晉暗點了點頭,如此看來,地瓜應該剛傳入中國不久,還沒有大面積普及種植。

    而事實上,地瓜已經傳入有些年頭了,廣東福建這些沿海一帶都有種植,不過數量並不多,人們只不過把它當成一種水果,並沒有作為主要糧食作物推廣。

    徐晉卻是上心了,地瓜這玩意生命力強,在貧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長,而且產量大,實在是解決饑荒問題的大殺器。

    「小婉,這蕃瓜味道挺不錯的,回頭咱也在院子種些吧!」徐晉道。

    謝小婉點頭道:「好哩,聽七嬸說這蕃瓜很容易長,回頭我問七嬸要些瓜蔓!」

    「對了,小婉,一會我去書塾,你自己在家不要亂跑!」

    謝小婉撅了撅嘴道:「知道啦,相公還當人家是小孩子了,我準備飯盒去!」說完端起木盆進了廚房。

    徐晉有些啞然,話說自己還真有點把這丫頭當小孩子了。

    半個小時後,徐晉背起了書簍,裡面裝著書本,還有小婉給他準備的午飯。

    「相公,路上小心點,不要太晚回來,要不然天色昏暗看不見路!」謝小婉一邊替徐晉整理衣服,一邊溫柔地叮囑,十來歲的小女孩倒像個賢慧的妻子。

    徐晉點頭嗯了一聲,背著書簍走出院門,漸行漸遠,驀然回首看到倚在柴門邊的張望的小丫頭,竟有返回去擁抱一下的衝動,不由暗暗苦笑,看來這小丫頭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是越來越重了。

    書塾在鄰村郭家莊,是一名老童生開辦的私塾,主要教授兒童讀書識字,稱之為蒙學。

    所謂童生,即是過了童子試前兩關的讀書人。童子試一共分為三關,分別是縣試、府試和院試,通過了縣試和府試便可以稱為童生,若再通過院試便能獲得秀才的功名。

    所以說,徐晉要想獲得秀才功名,必須連破三關,縣試、府試和院試,難度著實不小,總之要比現代的小升初難上N倍。

    要知道一個府參加童子試的考生少說也有幾千人,最後錄取為秀才的也就五六十人,所以競爭非常激烈,很多人考了一輩子也成不了秀才。清朝道光年間便出現過幾次百歲童生考院試的記錄,白髮蒼蒼的百歲老頭混在一眾考生當中,可謂是一大奇觀。

    郭家莊那位書塾老師就是一名老童生,已經年近五十,參加院試不下幾十次了,但每次都未能取中秀才,心灰意冷之下便回鄉下開了傢俬塾,教授兒童讀書識字,賺點束修(學費)餬口。

    徐晉在家休養鍛鍊了半個月,自感身體有所改善,再加上這段日子讀書,積累了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今天打算到書塾去請教這位便宜夫子。

    老童生雖然考了一輩子都考不中秀才,但徐晉並沒有瞧不起,畢竟考試不通過有很多原因,不一定就是學問不行,況且老童生參加了這麼多次科考,經驗豐富是肯定的,向他取些經也是好的。

    徐晉背著書簍走了裡許便到郭家莊,誰知剛進了莊頭便遇到了熟人——郭管家。

    「真是冤家路窄啊!」徐晉心裡嘀咕了一句,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郭權帶著兩名家丁,正準備到附近村子收債,見到迎面走來的徐晉,頓時臉色微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喲,這不是徐大秀才家的公子晉哥兒嗎?」

    徐晉微笑道:「在下一介村夫,當不得公子二字,郭大官家這是上哪發財?」

    郭權嘿嘿笑道:「晉哥兒還是那麼會說話,呶,正準備去黃村那邊收點債,唉,眼看就過年了,不把那幫泥腿子欠的賬收上來,這年不好過啊!」

    「那就不妨礙郭大管家發財了!」徐晉淡然地從郭權身邊走過。

    其中一名家丁不爽地低聲道:「嘿,這小子還挺拽嘛!」

    郭權面色陰沉地捻著老鼠須,心情很是不爽,那天他在徐晉家吃癟的事已經傳開了,讓他的威信受到很大影響,近些天去收債,那些泥腿子竟還敢跟自己討價還價,這是以往不可能出現的。

    「哼,看來得尋機會收拾這小崽子一回,要不然那些泥腿子都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郭權心裡琢磨著,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瞧徐晉那兔崽子應該是去莊裡的書塾上學。

    郭權眼珠一轉便計上心頭,對著兩名家丁嘿笑道:「且讓他得意一會,過兩天保證讓他哭,嘿,我郭權可不是那麼好得罪的。」

    兩名家丁幸災樂禍地對視一眼,徐晉那小子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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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郭夫子
               
    老童生名諱郭百川,字東流,自號東南山人,家住在郭家莊東南角。由於私塾是私人性質,所以官府並不提供教學用地,老童生便在家中隔出一間房作為教室。

    徐晉剛進老童生家的院子,便見一婦人在晾曬衣物,約莫四五十歲,荊釵布裙十分樸素,正是老童生的妻子王氏。

    「師娘!」徐晉學著古人稽首為禮,尊師重道,實在馬伕不得。

    王氏點了點頭打量徐晉,微笑道:「前月聽聞晉哥兒病得不輕,現在看來是大好了。」

    「孩兒好多了,謝師娘關心!」徐晉恭謹地道,幸好繼承了書呆子的記憶,要不怎麼稱呼都能把人難倒。

    「嗯,進去吧……噢,等一下!」

    徐晉正要舉步而行,王氏卻又把他叫住了,淡道:「晉哥兒,明天就是初一了,束修記得交上。」

    徐晉有些赧然,原來是催交學費,點頭道:「孩兒省得了!」

    別看老童生開私塾,但生活過得並不寬裕,一家五六口人住在三間瓦房,還要勻出一間作為教室。

    而且,農民家庭願意把孩子送來讀書識字的不多,因為既花錢又浪費勞動力,而花得起錢的大戶人家又瞧不上童生,寧願多花錢請個秀才到家裡任教,又或者乾脆送孩子去有名氣的書院。

    所以,老童生招收到的學生並不多,也就十來人而已,束修勉強夠餬口。正因為如此,徐晉對王氏催交學費的行為並不反感,只是有些為難,雖然每月束修只需十文錢,但眼下真的拿不出來啊。

    前些天徐晉已經到鎮上找了掮客(中介),準備把家裡的水田賣掉,不過到現在還沒有買家接手。

    徐晉來到教室外,裡面正書聲琅琅,神情嚴肅的郭夫子手拿戒尺在課桌間踱步,要是哪個學童讀書不專心被抓到,戒尺往桌面敲一敲,那倒霉蛋便得乖乖地把小手伸出來挨一戒尺。

    「夫子!」徐晉叫了一聲,郭夫子這才注意到在門口站了一會的徐晉,微點了點頭示意進來。

    徐晉行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五經中的《周易》開始誦讀,郭夫子見狀不禁皺起了眉頭,但也沒說什麼。

    教室內的學生約有十五六人,年齡相差很大,小到拖著鼻涕的三四歲幼童,大到像徐晉這般十四五歲的少年。

    由於年齡相差大,進學時間又不統一,所以教學內容也是不同的,像剛入學的小屁孩子,一般是教授《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識字讀物,而大一些的則學習《千字文》《算術》等,像徐晉等的進度已經到了《詩經》《論語》等了。

    於是乎,十幾名學生搖頭晃腦,你讀你的,我讀我的,內容均不一樣,互不妨礙。

    晨讀完畢後休息片刻,開始上第一節課了。一眾打鬧的孩童立即循規蹈矩地坐回各自的位置,隨著一聲輕咳,郭夫子便拿著戒尺行了進來。

    郭夫子年約五十歲,臉瘦而長,下巴留著長鬚,一看就是個不苟言笑的老古板,書呆子的性格應多少受到這位的影響。

    郭夫子在講台上放下戒尺,目光逡巡了一圈便落在徐晉身上,表情嚴肅地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心似平原跑馬,易放難收。求學之道在於不斷努力,不能有絲毫鬆懈。徐晉,雖說你臥病數月,但學問卻不能任之荒廢,且背誦一遍《論語》,若有錯漏,老夫要重罰!」

    瞬時,教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徐晉身上,那些與徐晉年齡相訪的少年甚至露出幸災樂禍之色。

    這些少年的教學進度與徐晉相訪,只是學到《論語》,而剛才徐晉竟然拿出《周易》來讀,這不是裝【逼】嗎,要知道《周易》可是群經之首,最是晦澀難懂。

    夫子向來最討厭好高騖遠,不懂裝懂的浮誇行徑,徐晉這小子竟公然在夫子面讀《周易》,簡直就是自討苦吃。

    徐晉也察覺到郭夫子眼神中的不善,心中很是鬱悶,話說他根本沒半點裝的意思,只是書呆子除了《周易》,其他四書四經都背得滾瓜爛熟了,所以這些天他都在著重讀《周易》。

    「是,夫子!」徐晉站起來施禮,然後合上書本大聲背誦起《論語》來。

    「子曰:學而是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幾名同齡的少年均豎起耳朵等著抓徐晉的錯處,要知道夫子的規矩是唸錯一個地方就打一下戒尺,曾經便有個倒霉蛋被打了二十八下,手掌好幾天才消腫。不過,這幾位很快就失望了,徐晉一口氣把《論語》念下來,竟然隻字不差。

    郭夫子不由神色稍緩,問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而不習乎?這句作何解釋?」

    徐晉略組織了一下語言,答道:「宗聖(孟子)說,他每天多次反省自身,譬如:替別人辦事是不是盡心竭力了呢?與朋友交往是不是誠實守信了呢?師尊傳授的知識是不是溫習了呢?」

    郭夫子不由眼前一亮,徐晉這解釋雖然有點白話化,但無疑解釋得很到位,而且顯淺易懂。

    「嗯,不錯,且坐下吧!」郭夫子捋著鬍子淡道。

    「謝夫子!」徐晉淡定地坐下。

    郭夫子不由多看了徐晉一眼,這個弟子他很瞭解,雖然讀書用功,但為人木訥內向,連說話都不利索,今天竟然對答如流,更難得的是那份從容淡定,跟以往判若兩人,真真是奇哉怪也。

    一眾少年均投來複雜的眼神,夫子為人嚴厲,極少開口誇讚弟子,剛才竟然說徐晉答得不錯。

    徐晉趁著剛刷了夫子的好感,一節課結束後便上前攔住郭夫子,道:「夫子,近日學生在讀《中庸》,其中有一句: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作何解?」

    《中庸》是四書之一,主要論述儒家人性修養,教授為人處世之道,乃科舉考試必考的內容,當然,如果只是考童子試,倒不是非要讀通四書五經,通曉四書就足以應付了,當然,對剩下的五經也不能一無所知。

    郭夫子若有所思地瞟了徐晉一眼,淡道:「且跟老夫來!」

    徐晉跟著郭百川到了隔壁休息間,後者喝了口茶,並沒有立即回答徐晉之前的問題,反而淡道:「你且把《大學》背誦一遍!」

    徐晉依言把四書中的《大學》背誦下來,同樣隻字不漏。

    郭夫子又問:「《中庸》背熟了嗎?」

    「除了五經中的《周易》,弟子都背熟了!」徐晉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

    郭夫子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沉著臉道:「當真?且把《中庸》誦一遍來!」

    徐晉毫無壓力地把《中庸》背了下來,這下郭夫子不淡定了,又故意從四書中抽了幾段句子考究,結果徐晉均答了出來,而且還見解獨到,頗有出彩之處。

    這也難怪,徐晉體內是現代人的靈魂,想法自然跟古人有所不同。

    「奇才啊!」郭夫子激動得鬍子都有點抖,實在沒想到自己這個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悶屁的弟子,原來竟是個奇才,莫不成以前都是扮豬吃老虎?

    郭夫子捋了會鬍子,忽然問道:「徐晉,你的孝期已滿了吧?」

    徐晉點了點頭答道:「滿了!」

    自漢唐以來,為先人守孝已經是定製,尤其發展到明朝,守孝的規矩更繁多了,守孝期不能有任何娛樂活動、不能房事、不能參加科舉、當官的也要強制解職回家待著守考。

    一般情況下來,子女要為父母守孝三年,徐晉十歲喪父,十一歲喪母,到今年剛好孝期滿了,參加科舉自然沒有問題。

    郭夫子欣然道:「好,那為師從今天起就教授你制藝,待來年你便報名參加縣考,試一試手!」

    所謂的制藝就是寫八股文,這玩意可是科舉考試的重頭戲,能不能考中,八股文是關鍵,其他詩詞、策論之類都是其次。

    徐晉大喜,其實今天他來上學的主要目的就是學習寫八股文,連忙道:「謝夫子!」

    郭夫子微笑道:「好好努力,明年先取些經驗,爭取三年內考中秀才!」

    徐晉今年才十四歲,如果三年內能考中秀才,那時才十七歲,十六七歲的秀才,這在大明朝勉強算是神童了。

    當然,大明朝的神童著實不少,譬如本朝的大學士李東陽,八歲就保送府學,十五歲直接中舉人,所以十七歲中秀才也不算特別妖孽。

    郭百川自己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上秀才,如果能培養出一個神童,那絕對是件值得誇耀的事,也算是以另類方式完了自己遺憾,所以也難怪他這麼激動。

    郭百川希望徐晉能在三年內考上秀才,殊不知徐晉自己的目標是明年就考上秀才,當然,徐晉也不會當著夫子的面說,免得落下狂傲自大的印象,所以恭謹地道:「謝夫子勉勵,學生省得!」

    「孺子可教也!」郭百川捋著鬍子滿意地道:「你且回去準備上課,老夫整理一下歷年縣試的文章,下學後你帶回去仔細研讀。」

    些舉正中下懷,徐晉自然大喜,行禮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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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賣地風波(上)
               
    由於今天上午往田裡挑糞堆冬肥,徐有財累得夠嗆的,中午吃完飯就躺下午休了,片刻便鼾聲如雷。

    徐有財正作著娶小妾的美夢,卻突然被人推醒了,小妾那張粉嫩的臉蛋瞬間變成了婆娘何氏的黃臉,於是惱火地甩了一巴掌過去。

    何氏挨自家男人耳光已經習以為常了,捂著臉急道:「當家的別睡了,剛才老十家的(謝小婉)帶著人去丈量水田,恐怕是想把田地給賣了。」

    徐有財一個激凌,頓時睡意全無,這幾年靠著耕種徐晉家的六畝水田,每年都額外多幾兩銀子的進賬,日子要比以往寬裕多了。

    正所謂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便宜一旦佔多了,便開始覺得理所當然。徐有財便是如此,意識裡已經把徐晉家的六畝水田當成自己的了,聽聞徐晉竟然打算把水田賣掉,頓時勃然大怒,趿上木屐就往屋外沖。

    何氏連忙道:「當家的別急,老十今天到私塾讀書了,只是老十家的帶著掮客去丈量估價!」

    徐有財聞言頓時止住了腳步,罵道:「臭婆娘,就不能把話一次講完,害老子還以為他們準備成交了,既然老十不在,那就不用急。嗯,小崽子膽兒倒肥了,沒問過老子就敢賣田!」

    何氏同仇敵愾地罵道:「可不是,虧我們還勻了他家一斗糧食,真是吃裡扒外的白眼狼。幸好丈量水田被咱撞見了,要不然這小崽子偷偷就把田給賣了,真真的陰險!」

    徐有財嘿嘿的冷笑兩聲,一邊把外衣穿上。何氏忽壓低聲音道:「當家的,那六畝水田畢竟是老十家的,田契也在那小崽子手裡,他硬是要賣,咱也沒辦法啊!」

    徐有財雙眼一瞪,凶道:「田是他家的又咋樣,敢賣一個試試?老子這就去找族長收拾那小崽子!」說完氣勢洶洶地出了門。

    ……

    申時(下午四五點)書塾放學了,那些小屁孩子跟衝鋒似的,背上書簍就往外跑,頃刻便跑了個精光。

    徐晉收拾完書籍,拿著剛寫好的一篇八股文到隔壁休息間找夫子點評。

    話說今天郭夫子教授了徐晉八股文的寫法和技巧後,便出了個題目讓他作文,結果徐晉磨蹭了一個下午才總算勉強寫完。

    郭夫子接過徐晉卷子,頓時眼前一亮,讚道:「好字!」

    徐晉上輩子也挺喜歡書法的,從小便練習毛筆字,著實下過一番苦功夫,尤其是四十歲之後,他漸漸放下了公司的事務,隨心所欲地干自己喜歡的事,每天都會抽時間練習書法,所以筆力越發的精純,那手楷書堪比國手。

    「夫子謬讚了!」徐晉微笑著謙虛地道,對自己的書法他還是很自信的。

    然而,當郭夫子看到文章的內容時,老臉頓時拉下來,而且眉頭越皺越深,最後把卷子一扔,罵道:「狗屁不通,胡說八道!」

    徐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臉上有些發燒,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文章寫得一團糟。

    八股文通常在四書五經中取題,內容必須用古人的語氣,絕對不允許自由發揮,這就是所謂的代聖人立言。

    而且,八股文要求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聲調高低等,都要相對成文,字數也有限制,沒有專門練習過是根本寫不來的,要想寫得出彩,沒有幾年的水磨功夫也肯定不行。

    徐晉一個現代人,習慣了白話文的寫作模式,你讓他搞什麼平仄、對偶、押韻、排比,簡直就是讓普通人去開戰鬥機,都不知按哪個鍵啊!

    而最難的是還不能用自己的話表達,必須用孔子孟子的語氣來寫,還得引經據典,不能有褻瀆聖人的字眼,要避諱本朝帝皇的名諱和廟號。

    郭夫子冷著臉訓斥道:「瞧你寫的都是什麼玩意,就這水平還是別去縣試了,省得給老夫丟臉了!」

    徐晉不禁無語,臉上火辣辣的!

    郭夫子暗嘆了口氣,這個弟子也算是奇葩了,問經義對答如流,誰知下筆竟寫了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他也是被氣著了,就算沒寫過也不應寫成這樣子啊,沒有任何章法,錯漏百出,沒有半點美感可言。

    如果說徐晉這手字是玉液瓊漿般讓人舒坦,那麼文章就是一坨狗屎般讓人倒胃口,簡直兩個極端。

    「這是老夫昔年參加縣試和府試的文章,你拿回去仔細揣摸學習,然後每天寫一篇八股文,題目老夫會給你擬定好!」郭百川拿出兩卷子遞給徐晉。

    郭百川雖然卡在了院試那一關,一直沒有考中秀才,但縣試和府試這兩關他是通過了的,所才獲得了童生的稱號。

    此時郭百川拿給徐晉的兩份卷子,正是他當年通過縣試和府試的兩篇八股文,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佳作。

    當然,是不是佳作就不得而知了,能通過考試的應該也算是水平線上的文章。

    「多謝夫子教誨!」徐晉恭敬地接過卷子收好。

    郭百川揮了揮手道:「你且回家去,明天的題目是:人不知而不慍。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回來作一篇文章,如果還像今天這篇般狗屁不通,老夫要重罰!」

    徐晉鬱悶地退了出去,想自己乃重點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商海浮沉幾十年的大賈,竟然淪落到在大明朝寫什麼狗屁八股文!

    徐晉背著書簍一邊往家走,一邊琢磨著八股文寫法,不知不覺便進了徐家村。

    「嘿,晉哥兒下學啦!」

    「老十回來了啊!」

    徐晉隱隱覺得不對勁,因為遇到的村民都眼神古怪,笑容帶著戲謔。

    徐晉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結果遠遠便見到自家院子中聚了好些人,還有村民隔著籬笆圍觀。

    「出事了!」徐晉心中一緊,立即衝了過去。

    院子中,謝小婉正低頭站著抹眼淚,像只受驚的小鵪鶉,而一名拄著枴杖的白髮老頭還在大聲地訓斥她,徐有財夫婦則在旁邊幸災樂禍地冷笑。

    徐晉頓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自己都舍不罵小婉那丫頭半句,現在竟然被別人欺負成那樣,這還了得。

    不過,徐晉也不是衝動的愣頭青,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怒火,這才舉步進了院子。

    那拄枴杖的白髮老頭正是徐家村的族長徐德銘。在封建社會,人們的家族觀念很強,因此族長的權力也大得嚇人,如果是家族內部矛盾,又沒人告到縣衙,縣官都不會多管,全憑家族的族長來處理。譬如哪家的婦人不守婦道,族長可以下令沉豬籠,活活把人淹死。

    此時郭德銘正在訓斥謝小婉,大概意思就是她沒盡到妻子的責任,以至於徐晉做出售賣田產的忤逆敗家行為。

    徐晉既驚且怒,賣田是自己的主意,怎麼怪到小婉頭上了,更何況老子賣自己的地,關其他人屁事,族長也管得太寬了吧!

    「唉喲,晉哥兒下學回來了!」徐有財的婆娘何氏眼尖,見到徐晉行入院子,立即陰陽怪氣地叫起來。

    徐晉冷冷地掃了徐有財夫婦一眼,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今天這一出肯定是這對混蛋挑唆起的。

    「相公!」謝小婉見到徐晉,頓時委屈地哭了起來。

    徐晉不禁一陣心疼,不顧眾人的目光,輕摟住謝小婉的肩頭,安慰道:「小婉別怕,一切有相公擔著。」

    「哼!」郭德銘冷哼一聲,不滿都寫在臉上了,這小崽子進來先哄媳婦,連招呼都不打,分明不把自己這個族長放在眼內。

    謝小婉怕得微抖了一下,徐晉輕拍了拍她的瘦弱的肩頭,轉過身來行禮道:「侄孫見過族長!」

    郭德銘重重地一頓枴杖,黑著老臉道:「孽障,賣田這麼大的事也不跟老夫商量,你眼裡到底有沒有老夫這個族長?」

    徐晉心中不爽,我賣自己的地為什麼要跟你商量?不過,徐晉也清楚族長的威信,若是跟他硬頂,只會自討苦吃,畢竟勢單力薄。

    「侄孫怎敢不把族長放在眼內,賣田的事侄孫也是臨時起意,連小婉也不知情,所以還沒來得及跟族長您商量!」

    徐晉是什麼人,商海浮沉數十年的老手了,人際交往方面爐火純青,謊話張口就來,還不帶眨眼,首先摘清了謝小婉的關係。

    謝小婉那丫頭愕然地張開小嘴,此刻相公說話的語氣和表情,連她自己都有點信了般。

    徐有財冷笑道:「十弟,今天你媳婦都帶人去丈量估價了,要不是恰好被秀琴撞見,恐怕連田契給人家了。就這樣還是臨時起意?你還真以為族長老糊塗了啊!」

    徐晉不禁恍然,自己找掮客的事本來就沒有聲張,估計是今天有買家上門看地,被徐有財的婆娘撞見了。

    「老夫打死你個孽障!」徐德銘氣得舉起枴杖便要揍徐晉一棍。

    謝小婉急忙擋在徐晉的面前,哭著道:「不要打相公,要打就打小婉吧!」

    徐晉感動地把小丫頭拉到身後,柔聲道:「乖乖待著,相公會處理好的!」

    徐德銘舉著枴杖並沒打下去,眼神有些古怪,這小子的淡定自如讓他惱火,但更多的卻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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