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58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02
第790章 侯爺回府
               
    年廿八,雪後初晴,京城小時坊徐府,管家大寶正指揮著家丁們熱火朝天地清理積雪,把宅子裡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馬上就要過年了,老爺也即將回府,馬伕不得呀。

    話說如今的徐府在京城也算得上是顯赫的高門大戶了,老爺徐晉由靖安伯晉封為靖海侯,歲祿三千石,這俸祿跟國公級別也差不多了,而且還官居戶部左侍郎,妥妥的正三品大員,更何況還頂著特進光祿大夫和太子少保的頭銜,就連府中三位夫人也都封了誥命,正是滿門朱紫貴,羨煞了旁人。

    徐府的對面就是武定侯郭勳的府邸,這時,一名髒兮兮的傢伙牽著驢車打門前經過,車上摞滿了蜂窩煤,應該是個送煤的商販。

    武定侯府的門房見狀立即跑出來招手喝道:「哎,那個誰……送煤的,你車上的蜂窩煤我們武定侯府全要了,爺這就給你開側門,手腳麻利些,少不了你的賞錢。」

    那送煤的商販擺了擺手陪笑道:「對不住啦,這車蜂窩煤是靖海侯府預訂的。」

    那門房聞言心頭一凜,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便調頭返回了宅內。

    這也難怪,兩年多前,武定侯郭勳的長子郭守乾被徐晉設計打斷了腿,事後郭勳更是被皇上降了一級爵位,直到去年參加議禮才重新恢復了爵位。如今徐晉名震四海,由靖安伯進爵為靖海侯,還官升戶部左侍郎,那就更加不得了,所以現在武定侯府的下人見到對門府裡的下人都自覺地低了一頭。

    且說那名送煤的商販把一車煤送進了徐府,從大總管大寶手中拿到了貨款和賞錢,不由喜得心花怒放,因為這賞錢竟然跟貨款持平了,大手筆呀,相比之下,武定侯府的管家就要小氣多了。

    「嘿嘿,多謝大總管,聽說靖海侯爺就要回府了,這煤夠不夠用啊,要不小的再送一車過來?幹完今日,小的就要停業過年了,等過完元霄節再營業。」商販諂笑著道。

    大寶那貨現在是越來越有大戶人家總管的派頭了,昂然地點了點頭道:「老爺回府家裡比平時熱鬧是肯定的了,嗯,那就再來三車吧。」

    商販喜道:「好哩,小的馬上再送過來,嘿嘿,剛才對面的武定侯府的門房還咋咋呼呼的想截貨呢,聽聞是靖海府爺家的貨,立馬連屁都不敢放了。」

    大寶笑罵道:「去去去,就你小子屁話多,趕緊的幹活,說不定我家老爺今天就到府了,搞完這煤還得重新清潔一次。」

    「好哩!」商販牽著驢車一溜小跑地從側門出了靖海侯府,結果經過武定侯府門前又被門房叫住了。

    「大哥有什麼吩咐!」商販停下來陪著笑臉道,他敢在背地裡調侃武定侯府,但當面那裡敢,武定侯雖然不如靖海侯,但也不是他一個小商販能招惹的。

    「給咱武定侯府上送一車煤來,呶,這是定金!」門房隨手扔出一袋子銅錢。

    商販接過錢又拋了回去,神色為難地道:「大哥對不住了,小的還得給靖海侯府送三車煤,今日怕是沒時間送貴府了,大哥還是找下家吧。」

    門房皺眉道:「對面要哪麼多煤幹啥?」

    商販乾笑道:「呵呵,這……小的咋知道,估計是靖海侯爺快回府了吧,多貯些備用唄!」

    提到靖海侯徐晉,門房頓時沒了脾氣,沉聲道:「那就明天再送過來吧,天寒地凍的,老子也懶得去找下家了。」

    「哎喲,大哥真的對不住了,幹完今天小的就歇業過年了,明天估計也沒有哪家會送嘍。」

    門房不由怒道:「豈有此理了,你小子是故意的吧,瞧不起我們武定侯府咋的?」

    「哎,大哥瞧你說的,小的哪敢瞧不起武定侯府啊,實在是抽不得身呀,再送完三車煤給靖海侯府就該天黑下班了,沒辦法呀,大哥原諒則個。」商販陪著笑道。

    「那你加緊些,送完那邊再送這邊,晚點沒關係,錢銀上不會少你的。」

    「這這……大哥真不行啊!」

    話說到這份上,商販還是拒絕,門房不由勃然大怒,喝道:「大膽,靖海侯府的錢是錢,難道咱們武定侯府的錢就不是錢了?少廢話,得罪我們武定侯府,信不信讓你小子在京城混不下去。」

    商販皺眉道:「大哥,你這是不是強人所難嘛,有本事跟靖海侯府槓去啊,欺負小的一個商販算什麼本事。」說完便牽著驢子徑直行了開去。

    「哎喲,小子有種,你等著!」門房跳腳大罵,正要轉身返回宅中,卻發現自家侯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面色陰沉沉的。

    門房嚇了一跳,連忙行禮道:「老爺!」

    郭勳本就是個極霸道專制的人,不順心時就連妻兒都大腳踹,往兒子臉上吐了口水還不准抹的那種,所以這時抬手便扇了門房一記大耳刮子,罵道:「沒用的廢物,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留你何用!」

    那門房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卻不敢吱聲,撲通地跪倒在地上猛叩頭,郭勳狠狠地盯了一眼對面的靖海侯府,又飛起一腳把門房踹倒,這才陰沉著臉返回宅內。

    下午時份,一騎快馬馳到徐府門外,正是家丁徐福,這貨一下馬便連滾帶爬了跑進宅中,一邊大叫:「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瞬時間整座宅子都沸騰了,上百號丫環、婆子、家丁奔跑相告,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後院正房。

    此時的後院正房內,煤爐正燃著,暖意融融,爐子上的錫壺咕咕咕咕地冒著熱氣,一群女子正圍在一起閒聊家常,一張張美麗的容顏正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共計有:謝小婉、費如意、費吉祥、月兒,費小玉這只小辣椒也在場。

    「夫人夫人,外面說老爺回來了!」一名丫環氣喘喘地跑了跑進來,喜氣洋洋地道。

    「相公回來啦!」謝小婉驚喜地脫口而出,聲音都有點顫抖了,費如意和費吉祥亦是激動得站了起來,天可憐見的,這狠心的夫君總算回府了。

    正在此時,家丁大寶卻是一溜小跑進來了,連連擺手道:「夫人們,不好意思,擺烏龍哈,徐福那小子說一半漏一半,老爺是回到通州碼頭了,御駕會在通州行宮歇息一晚,明日再行進京,老爺估計也得明天才能回府。」

    諸女聞言不由大失所望,意興闌珊地重新坐下,月兒撅著嘴惱道:「豈有此理,徐福那傢伙辦事總是大大咧咧咧的,今年的年終獎給他扣了。」

    大寶神訕訕地撓了撓頭,然而就在此時,外面又有人大喊老爺回府了,老爺回府了,聽聲音還是徐福那貨。

    大寶不禁大怒,你小子有完沒完啊。這時徐福卻一陣風般跑了進來,激動地大聲道:「三位夫人,老爺……老爺回府啦!」

    「徐福,你小子是不是皮癢了找抽!」大寶敲了徐福一記爆栗罵道。

    徐福那貨憋得臉色通紅,指著外面吃吃地道:「大寶哥,這次沒……沒擺烏龍,老爺真的回府了,正往後院這裡行來呢。」

    「啊!」諸女掩著小嘴驚呼出聲,繼而提著裙裾就往門外跑,結果剛剛跑出門口,便見一名身穿緋紅官袍的英俊青年,風塵僕仆地邁進了院門。

    「相——公!」謝小婉瞬間淚目了,此時大步邁進院門的不正是日夜牽掛了近兩年的男人嗎。

    「夫——君!」費如意和費吉祥掩著小嘴,同樣激動得潸然淚下,梨花帶雨。

    「小婉,如意吉祥!」徐晉快步奔上前,一把將謝小婉抱住,緊緊地摟在懷中,繼而又張大雙手把旁邊的如意和吉祥也環抱住。

    「老爺,太好了,老爺終於回來太好了!」美婢月兒站在旁邊又哭又笑,激動得有點語無論次了。

    這時,初春初夏這兩名孿生俏婢也邁進了小院,兩人還牽著一名少女,正是賀芝兒,後者正好奇地打量著院中的人和物。

    為何徐晉會突然出現在家中?

    原來徐晉思家心切,剛回到了通州碼頭就稟明皇上,獲得允准後直接便帶人打馬入京了,只比報信的徐福晚了半小時而已,所以徐福這邊前腳剛進府不久,徐晉後腳便也到了。

    「嘿嘿,大寶哥,我沒擺烏龍吧!」徐福那貨撓了撓頭呵呵傻笑道。

    大寶白了這貨一眼低聲道:「你小子起了個好名字啊,年終獎估計是不用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02
第791章 回家真好
               
    老爺是府裡的擎天白玉柱,是架海紫金梁,是快樂的源泉。老爺回府了,家丁們昂首挺胸,連走路都帶風,丫環婆子們喜笑顏開,幹起活來也倍有勁兒。

    此時的靖海侯府內人手一份老爺從江南帶回來的禮物,就連碰巧給府裡送年貨的商販也有份,其中就包括那名送煤的商販,閤府上下喜喜洋洋,彷彿連空氣都能擰出一股喜悅的味道。

    後院的正房內,謝小婉和月兒主僕兩人正喜滋滋給大家分派禮物,如意和吉祥二人且不消說,每人三大箱,衣物、首飾、文玩、古玩,吃的用的應有盡有,就連費小玉也拿到一份厚禮,皆大歡喜。

    徐康這小傢伙現在已經三歲半了,長得白白胖胖,一對機靈的眼睛又黑又大,一笑起來便彎成了月牙兒,跟謝小婉極為神似,相當可愛,不過這小子調皮得很,剛見到徐晉時還有些陌生,並不敢造次,而此時熟稔了後,正趴在徐晉的懷中用小手拔後者頜下的鬍碴子,還一邊咯咯地歡笑。

    還是家裡舒服啊,徐晉抱著肉乎乎的兒子,坐在暖烘烘的爐子旁,一邊握著旁邊小婉的柔荑,一邊聽諸女與新成員賀芝兒拉家常,正是其樂融融。

    大家聊了半小時,費小玉便很識趣地告辭離開了,把空間留給了徐晉一家人。

    「初春初夏,你們帶芝兒小姐到西廂院安頓去吧,那邊已經收拾好了。」謝小婉吩咐道。

    「是,夫人!」初春初夏答應了一聲,便帶著賀芝兒到西廂安頓去了。

    謝小婉從徐晉懷中抱過兒子徐康交給乳娘帶出去玩,柔聲道:「相公旅途勞頓,先沐浴休息一會,然後再傳飯吧,月兒,準備熱水去吧。」

    「哎!」美婢喜滋滋跑出去準備熱水服侍老爺沐浴了。

    於是乎,廳內便只剩下徐晉,謝小婉、費如意和費吉祥三人了。徐老爺摟住小婉的纖腰輕輕一帶,後者便嬌呼一聲跌坐入懷中,雖然兒子都三歲了,但小婉這妮子今年才二十出頭,混圓的俏臀坐在腿上彈力相當驚人,身材也更加豐滿了。

    剛才人多眼雜,徐老爺不敢放肆,眼下屋裡都是最親密的人,於是便肆無忌憚起來,摟住謝小婉便在鮮紅的小嘴上香了一口,一隻手還不老實地攀山越嶺。

    「相——公!」謝小婉面紅耳赤地低嗔了一聲,羞赧地把相公作惡的大手打掉,費如意和費吉祥兩人也是霞飛雙頰,心如撞鹿。

    徐晉呵呵一笑,又在小婉的臉蛋上香了一口,這才松開手,又分別擁住如意和吉祥,手口並用地親熱了一番,事後還煞有介事地道:「咦,如意好像瘦了,咋感覺變小了,容夫君再細細揣摸一番!」

    三女登時齊啐了一口,費如意拍開徐晉又伸過來作惡的大手,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酡紅如醉,眼眸汪汪的快要滴出水來,微酸道:「人家還以為夫君這次會帶個江南花魁回府呢。」

    費吉祥掩嘴輕笑道:「夫君大人,吉祥也想出去走走,也不用周遊列國什麼的,只在京城周邊的州縣轉一圈就行了,這要求不過份吧。」

    「相公,人家也想回江西老家住一段時間。」謝小婉也湊趣道。

    徐晉不由暗汗,關於翠翹的事他並沒隱瞞,早就在家書中坦白了,所以三女均知道王翠翹的存在,而且對夫君如此縱容王翠翹頗有些微詞,倒不是因為妒忌心裡,實在是那樣子太不像話了,是她們的三觀所不能認同的,女人既然跟了男人,那就應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在外拋頭露面已經是大不該了,還要跑出滿世界地遊歷,簡直聞所以未聞。所以三女此時頗有點結成統一戰線,興師討伐的夫君的味道。

    徐晉輕咳了一聲,抓住小婉一隻葇荑笑道:「皇上已經准了為夫三個月假期,娘子既然想回江西老家小住,那過完年為夫陪你回去便是,正好如意和吉祥也可以順道遊歷一圈,一舉兩得。」

    「真的!」謝小婉激動地脫口而出,費如意和費吉祥亦驚喜地對視一眼,俏臉都騰的紅了。

    兩女嫁入徐府已經兩年了,與夫君聚少離多,而費如意年紀比徐晉還要大一歲,費吉祥的年紀跟小婉差不多,今年也二十歲了,在古代已經算「大齡」了,至今還沒懷上,那能不著急,所以此時聽聞夫君竟然有三個月的假期,自是欣喜無比。

    徐晉點了點頭道:「皇上親口答應的還有假,對了,正好二哥的婚期也定明年的二月份,而我們進京這麼多年,今年的清明節也該回村祭告先人了。」

    謝小婉自是欣喜無比,話說自從進京後,已經有四年多沒見父母和大哥了,也是想唸得緊啊。

    接下來,徐晉在謝小婉和月兒主僕二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然後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了頓晚飯,接著又圍坐在火爐旁閒聊家常,氣氛溫馨而融洽。

    徐康這小傢伙正處於好奇探索的年紀,往往逮著一件事便一直問為什麼,往往問到他老子啞口無言為止,諸女歡聲笑語不斷。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的,轉眼便過晚上九點了,這個鐘點古人大部份已經進入了夢鄉,徐康這小傢伙也終於在徐晉懷中睡著了。

    謝小婉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兒子交給了乳娘帶回房睡覺,如意和吉祥也起身各自回院子歇息了,今晚夫君肯定是睡在正房的,不過夫君還有三個月假期呢,倒是不用著急。

    正房裡間,美婢月兒點燃了蠟燭,點了三根,因為她很清楚老爺喜歡房間裡亮堂堂。又往被窩裡取出了一隻湯婆子,再把爐子的炭火旺了,月兒這才戀戀不捨地退了出去。

    「相公,咱們歇息吧!」謝小婉的俏臉被炭火烘得紅撲撲的,替徐晉脫掉外裳柔聲道。

    徐晉摟住謝小婉的纖腰,俯身往其雙腿彎一抄便把小婉打橫抱起來,然後大步往床邊行去。謝小婉羞不可奈地把臉埋在夫君懷中,接下該發生什麼不言自喻了。

    正所謂小別勝新婚,更何況是闊別了差不多兩年,徐老爺把嬌妻放倒在床上,便迫不及待地翻身壓了上去,輕車熟路地扒掉了一切障礙,經過一番無微不至的預熱後便直奔主題。

    謝小婉低吟一聲,很快便迷失在夫君的火熱衝擊之下,情不自禁地用力反摟住男人的腰背,抵死相迎,彷彿要融進夫君的血脈之中。

    「相公——嚶!」謝小婉喉嚨發出壓抑的嬌呼,瞬時引發了更加猛烈的風暴,徐晉竭盡全力,彷彿要把這一年多來的日夜思念都釋放出來。

    幾番風雨後,徐晉終於筋疲力盡地躺下,摟著嬌妻柔軟的嬌軀沉沉地睡去。謝小婉蜷縮在相公懷中,緊貼胸膛頃聽相公有力的心跳,感受血脈相連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房間便被拍響了,徐家大少爺稚氣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娘親,爹爹!」

    徐晉被吵醒了,下意識地坐起來,結果昨晚輸出過猛,只覺腰酸背痛,不由悶哼了一聲。謝小婉一邊替相公揉捏,一邊紅著臉道:「待會讓月兒煲些杜仲腰尾參湯給相公補補。」

    這時徐康那小子在外面敲得更急了,還奶聲奶氣地吆喝道:「爹爹起床啦,太陽曬屁股嘍,太陽曬屁股嘍!」

    徐晉不禁暗汗道:「娘子,我這個爹是不是當得太沒威嚴了?」

    謝小婉掩著嘴偷笑,低嗔道:「還不怪你自己沒大沒小,昨天跟康兒玩得那麼瘋,他都不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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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2章 又起波瀾
               
    噼哩叭啦……

    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大明的百姓迎來了蒸蒸日上的嘉靖四年,北京作為全國的經濟政治文化中心,人口逾百萬之眾,自然分外的熱鬧。

    今年的靖海侯府也分外熱鬧,原因無他,徐晉今年在家唄,所以年後跑來拜年套的大小官員絡繹不絕,說得誇張一點,幾乎把徐府大門的門檻給踏平了。徐晉實在不勝其擾,乾脆閉門謝客,總算可以安穩地陪家人幾天,著手展開他的造人大計。

    大年初六,徐晉帶著如意和吉祥回娘家拜年,費府就在隔壁的小時雍坊,離得並不遠,馬車十來分鐘就到了。

    「小姐回來啦!」

    「姑爺過年好!」

    「侯爺過年好!」

    徐晉和兩女進了費家後宅,一大群丫環婆子家丁便立即圍了上來拜年,早有準備的徐晉大手一揮,大寶那貨便打開沉甸甸的包袱,然後豪爽地大派紅包,人人有份永不落空,而且全部都是二兩銀子,不是一般的土豪。

    要知道費府那些下人一個月的工錢也就一兩到二兩之間,現在拿到二兩銀子的紅包,一個個心花怒放,笑逐顏開,紛紛向姑爺道謝。

    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徐晉現在確實不差錢,光是他一個人的俸祿就足夠全家百來口人的開支有餘了,更何況如今小婉、如意和吉祥均封了誥命,都是有俸祿領的,另外玻璃鏡子、車馬行、紅茶的生意每年都給徐晉帶來不菲的進項,而今後紅茶生意的收益估計會成倍成倍地翻,因為大明開海通貿了,小種紅茶很快就會賣到歐洲去,成為歐洲人追捧的茶中皇后。

    徐晉個人對銀子並不是很熱衷的,只要夠用就好,花幾百兩銀子能讓閤府上下歡聲笑語,還能讓妻子在娘家倍有面子,何樂而不為呢?

    接下來,徐晉和如意吉祥兩人,在一眾丫環婆子的簇擁下先到了後宅給老夫人拜年,正好如意的繼母趙氏、吉祥的母親婁氏也在,於是便一道拜年了,倒也省事。

    「嘖嘖,我們家三姑娘和四姑娘的氣色是越來越好了,倒是姑爺看著有些虛了,也黑了一些,看來在沿海打仗真的辛苦呀,得好好地補一補才行吧。」一名老婆子嘖嘖地道。

    徐晉不禁暗汗,話說這些天徐老爺勤勤懇懇的耕田播種,白天瞎(那啥)忙,晚上(那啥)瞎忙的,不虛就奇了,而如意和吉祥兩女則被滋潤得容光煥發,皮膚白裡透紅,氣色哪能不好。

    費吉祥和費如意自然明白自家夫君虛的原因,不約而同地霞飛雙頰,在場的都是過來人,頓時便回過味來,氣氛一度尷尬。

    費老夫人連忙救場道:「晉哥兒不用待在這,到前面找爺們說話去吧,我們女兒家也好說些體己話。」

    徐晉自是求之不得了,連忙道:「是師娘,孩兒正想去給費師和岳父(費采)拜年!」

    「去吧去吧,回府之前派人來說一聲就行。」費老夫人擺了擺手。

    徐晉如釋重負地退了出去,跟一群後宅女人打交道還真是不自在。

    離開後宅後,徐晉先到了前面客廳和費懋賢費懋中兄弟說話,話說費懋中現在還在翰林院任編修,而費懋賢前年的會試又落榜了,還得再考一次。

    徐晉對此很有些無語,費懋賢平時明明是個很穩的人,一到考試就不行了,鄉試也是考了兩次才考過,這會試不知又要考幾次了,不是一般的悲催。

    「子謙,聽說皇上有意把興獻帝的牌位從安陸州迎至大內太廟供奉,可有此事?」費懋賢呷了口茶道。

    徐晉皺了皺眉道:「民獻哪來的消息?」

    費懋賢答道:「我也是近日從國子監的同窗口中聽到些風聲,說是張璁和桂萼建議的,不知是真是假,等上元節後應該就見分曉了。」

    費懋中瞥了一眼徐晉,試探問道:「子謙真不知道此事?」

    徐晉不禁苦笑,現在朝官都把自己當成新貴派的老大,看來費懋中兄弟也不例外,這分明是在試探自己,十有八九懷疑這主意是自己出的了,於是正容道:「民獻民受,老實說吧,本人從來沒就議禮這件上發表過任何意見,張璁和桂萼也不會聽我的,這次也不關我事,今日要不是聽你們提起,本人對此還毫不知情呢。」

    費懋賢和費懋中對視一眼,前者鬆了口氣道:「不是就好,現在國子監生中罵子謙……咳,罵人的很多,而且還罵得很難聽,張璁和桂萼兩人為了往上爬,極力討好奉迎皇上,連臉都不要了。」

    費懋中也皺眉道:「皇上以皇考之禮祭祀興獻帝就算了,若是把興獻帝的牌位也迎入太廟供奉,那就太過了,於禮不合,群臣必須誓死反對。」

    徐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默不作聲,他很理解朱厚熜要尊生父為皇考的心情,所以一定要表態的話,他會站朱厚熜這邊,但是朱厚熜若要把生父的牌位迎到太廟內供奉確實是過頭了,畢竟太廟供奉的均是明朝歷代皇帝的牌位,興王朱祐杬生前沒當過一天的皇帝,若是牌位放進太廟,確實大大不妥。

    而且,現在以楊廷和為首的守舊派已經被板倒了,徐晉並不想朝堂再內鬥下去,也不想朱厚熜把精力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禮制之爭上,禮這玩意適可而止就好,搞那麼多只會勞民傷財,於國於民無益。

    「子謙簡在帝心,不如勸一勸皇上吧,這樣子必然會激起群臣的不滿。」費懋賢低聲道。

    正在此時,婢女紅纓從屏風後行了出來,恭敬地道:「徐大人,老爺請你去書房。」

    「民獻民受,失陪一會!」徐晉站起來拱了拱手,跟著紅纓去了書房。

    徐晉到了書房向恩師費宏拜了年,後者和顏悅色地指了指茶几旁的椅子道:「子謙坐吧。」

    徐晉在茶几對面坐下,提起紅泥小火爐上溫著的黃酒給費師斟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斟了一杯。

    「子謙,皇上要將興獻帝的牌位迎入大內,供奉於太廟之中,並且還要定廟號為睿宗,這件事你知道嗎?」費宏面色凝重地道。

    徐晉心裡咯噔一下,看來傳言是真的,皇上肯定是已經給內閣下了諭旨,搖頭道:「學生並不知。」

    費宏嘆了口氣道:「皇上這次真的做得太過了,他要尊生父為皇考可以理解為孝道,但是如今竟然想將興獻帝的牌放入在廟享國禮,這如何使得,這將置先帝於何地?」

    確實,興王朱祐杬生前是正德皇帝的臣子,沒當過一天的皇帝,若死後牌位與正德皇帝並排,甚至排在正德皇帝之前,這讓正德皇帝情何以堪?

    「皇上已經向內閣下了諭旨了?」徐晉試探道。

    費宏點了點頭道:「前天就下了,不過已經被為師駁回!」

    「蔣閣老和毛閣老是什麼態度?」徐晉小心翼翼地問。

    費宏苦笑道:「兩位的態度比為師還要堅決,倘若皇上一意孤行,他們將告老還鄉。」

    徐晉不禁皺起了劍眉,楊廷和、毛澄、石珤走了,若是毛紀和蔣冕也走了,那整個朝堂將是新貴派的天下了,像楊廷和這些大臣雖然守舊,但為官正直,處事也算公正,倘若這些人全部都撂挑子走人,剩下一群只會拍馬奉迎的官員可不是件好事。

    「子謙簡在帝心,有機會還是要勸一下皇上!」費宏低聲道。

    徐晉點了點頭道:「學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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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3章 左順門,十萬火急
               
    大年初十,京中的年味還沒散盡,一個更盛大的節日又即將到來了,那就是上元節。今年的上元節除了花燈外,還有一個節目同樣吸引了全城眼球,那就是魏國公徐鵬舉發起的迎新春賀歲杯蹴踘大賽。

    話說自從徐晉「發明」了新式的蹴踘遊戲後,這種遊戲如今已經風靡全國,京西原五百營營地所在更是成了蹴踘聖地,原來荒涼的貧瘠的山地儼然發展成為一片繁華的小城鎮。

    徐鵬舉那貨帶兵打仗不行,但做生意卻是個鬼才,點子層出不窮,蹴踘如此盛行,此人功不可沒,譬如這新春賀歲杯已經舉行了三屆,一屆比一屆熱鬧。

    今日才大年初十,距離賀歲杯開幕還有五天,已經有不少有錢有閒的球迷跑到京西住店等候開賽了,一些遠道而來的球隊也提前趕到進行適應性訓練。

    約莫中午時份,一輛懸掛著順豐車馬行標識的馬車駛入了京西蹴踘小鎮,車伕和乘客們在鎮上打尖吃飯,半小時後啟程繼續往京城駛去。

    從京西蹴踘小鎮進京的官道非常平坦好走,畢竟魏國公每年都花上不少銀子維護這條路,所以馬車不到半個時辰就抵達了廣寧門。

    很快,馬伕便將馬車趕到了宣北坊順豐車馬總行門前,勒定馬匹吆喝道:「各位客官,京城到啦,歡迎下次再乘坐俺們順風車行車的馬車,祝您旅程愉快,一路平安。」

    「娘子,京城到了,咱們先找家客棧歇息一晚,明日再趕往通州坐船吧。」一名書生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扶著一名小腹微微隆起的少婦下了馬車。

    這名書生不是別個,正是從山西右玉縣來的蔡岳。

    本來順風車馬行有車從山西南下江西,只是每到一個州縣就要換乘一次,非常麻煩,更何況妻子有了身孕,不宜長時間顛簸,所以蔡岳便打算先從右玉縣回京城,再從通州碼頭乘船回江西老家。

    且說蔡岳攜著妻子在宣北坊找了家便宜的小客棧住落,便對妻子道:「娘子歇息一會,趁著時間尚早,相公去拜訪一位同窗好友。」

    蔡岳的妻子就是那名叫葉子的右玉縣村姑,性子十分賢惠,聞言點頭道:「相公去吧,這大過年的記得要帶點手信。」

    蔡岳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客棧,從宣武門進了內城,順道買了些水果,然後來到小時坊靖海侯府大門外。

    沒錯,蔡岳正是準備拜訪徐晉,這些年他能滯留在山西右玉縣,全靠徐晉當初支援的兩百兩銀子,還有順風車馬車行掌櫃的照拂,否則像他那樣不事生產,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書生,說不定已經餓死街頭了,所以今日經過京城,蔡岳便打算拜訪一下徐晉表示謝意。

    「打擾了,在下乃徐大人昔日的同窗好友,特地前來拜訪,麻煩通傳一聲。」蔡岳行到徐府門前,向著門房客氣地拱手道。

    徐壽那貨打量了一眼穿著寒酸的蔡岳,皺眉道:「我家侯爺正月裡閉門謝客,公子請回吧!」

    「侯爺?」蔡岳微吃了一驚,他這些年都在山西右玉縣,倒是不知道徐晉如今已經貴為侯爺了。

    徐壽白眼一翻道:「我家老爺被皇上封為靖海侯,歲祿三千石,官居戶部左侍郎,特進光祿大夫,加封太子少保,你既然是我家老爺的同窗,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蔡岳被這一連串的頭銜給驚呆了,沒想到短短兩年多,徐子謙竟然封了侯,還官居正三品大員,這官升得實在讓人瞠目結舌。

    蔡岳既羨慕又自卑,昔年在江西信江書院同為寒門學子,自己的家境比徐子謙要強些,然而才五六年的時間,徐子謙已經站在自己難以仰望的山頂上了。

    「既然如此,那打擾了,告辭!」蔡岳神色複雜地拱了拱手便要離開,恰在此時,一騎馬卻是急馳過來,馬上是一名青年文士,在徐府門前勒定下馬。

    「徐壽,你們家老爺在嗎?」青年文士神色焦急地道。

    「民受兄!」蔡岳脫口而出。

    騎馬的青年文士竟然正是費懋中,他這才注意到旁邊的蔡岳,仔細打量了一眼才認出來,驚喜地道:「你是……浩然兄!」

    蔡岳摸了摸滿是風霜的臉,自嘲道:「難為民受兄還記得在下!」

    費懋中正容道:「浩然兄何出此言呢,唉,子玉的事我也聽說了,浩然兄為尋找好友在邊塞一待就是三年,這份情誼委實令人敬佩。可惜本人現在有急事在身,否則定然與浩然兄觸膝詳談,對了,浩然兄現居何處,到時也好相約一聚。」

    蔡岳心中微暖道:「在下今日只是路過京城,明日一早將趕去通州碼頭乘船南下,家父病重,耽擱不得。」

    「噢,原來如此,那便祝浩然兄一路順風了,對了,浩然兄這是來拜訪子謙的吧?」

    蔡岳點了點頭,略帶自嘲道:「可惜子謙兄近日閉門謝客,故未得見。」

    徐壽那貨見這位寒酸的傢伙竟然真是老爺的同窗好友,陪笑道:「蔡公子,真是對住哈,這段時間前來拜訪的人有點多,老爺不勝其煩,所以非熟人不見,小的眼拙,呵呵,還請見諒哈!」

    費懋中一拍額頭道:「徐壽,快帶我見你們家老爺,十萬火急!」

    徐壽凜然道:「二舅爺,老爺和夫人們今日一早便出城去潭柘寺上香了,估計得明天才回來呢。」

    費懋中聞言面色一變,急道:「子謙偏偏這個時候不在,如何是好呢!」

    「二舅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要不要現在派人通知老爺?」徐壽小心翼翼地道。

    費懋中沉吟了片刻道:「算了,還是我自己跑一趟吧。」

    費懋中說完便對著蔡岳拱了拱手,然後翻身上馬往西便門馳去,徐壽擔心二舅爺孤身一人有危險,於是連忙通知徐福徐祿騎馬追上去。

    潭柘寺在京西約莫六十多里的寶珠峰上,再加直還得上山,即使打馬急馳也得個把時辰,所以當費要懋中趕到潭柘寺時已經是下午四時左右了。

    「二哥,你怎麼來了?」費如意和費吉祥見到費懋中不由訝然地問。

    「民受,發生什麼事了?」徐晉隱隱生出不妙的預感。

    費懋中喝了杯水,稍稍緩過氣來便道出了原委。

    原來,就在今日上午,嘉靖帝朱厚熜突然通知大臣在左順門等候,隨後宣旨,稱要去除其生母蔣太后尊號「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中的「本生」二字,直接稱為「聖母章聖皇太后」,而且還要把生父的尊號改為「皇考恭穆獻皇帝」,並將牌位供奉於太廟,廟號為睿宗。

    朱厚熜這道聖旨屬於中旨,是沒經過內閣審議的,群臣頓時炸鍋了,在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獻民,還有戶部左侍郎何孟春的率領下,總共兩百多名大臣跪在左順門前請願,要求皇上收回旨意。

    然而嘉靖帝的態度卻非常堅決,數次命令司禮監趕人,但群臣卻賴著不走,於是朱厚熜那小子勃然大怒,下令司禮監記下所有鬧事官員的名字,並將豐熙等八名大臣打入大牢,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但是,這次朱厚熜卻是打錯算盤了,有人讀書長知識,但偏偏有些文官讀書卻是長骨氣,所以朱厚熜抓了八名官員,不僅沒把那些大臣嚇倒,反而捅了馬蜂窩,翰林修撰楊慎(楊廷和之子),翰林檢討王元正等人捶門慟哭,瞬時間皇宮內外哭聲一片,震天動地。

    朱厚熜這時才慌了神,惱羞成怒之下便命陸炳抓人,一共抓了一百多人,並下令凡四品以上的官員全部取消俸祿,五品以下的官員給予廷杖。

    這樣鬧下去肯定是要出人命的,偏偏皇上卻負氣躲在皇宮,對求情的大臣避而不見,就連內閣三老聯袂求見都吃了閉門羹,實在沒辦法,費宏只好派費懋中跑來找徐晉救火。如今整個京城,估計也就徐晉有能耐滅火了!

    徐晉聽完費懋中的敘述後,當下不敢怠慢,讓小婉她們在潭柘寺暫住一晚,自己則和費懋中,帶著幾名家丁騎馬火速趕回京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02
第794章 怒斥群儒
               
    暮色臨近,朔風如刀,儘管沒有下雪,但正月裡的北京城依舊十分寒冷。此時的長安街左安門外聚集了數以千計的讀書人,他們群情激昂,或高呼太祖高皇帝和孝宗弘治帝,或破口大罵張璁桂萼等人,當然也有人罵徐晉這個新貴派的「幕後老大」,要求皇上收回中旨,並且立即釋放被打入錦衣衛北鎮撫司大牢的所有官員。

    此刻,錦衣衛千戶金彪正率著數百名錦衣衛,嚴陣以待地守在左安門外,人人手按刀柄目露凶光,以防這些書生衝擊大門。

    這些書生雖然文弱,但一個個都吃了一種叫「氣節」的藥,生猛異常,而且不怕死,這時如果有人帶頭喊出一句激動人心的口號,這些書生說不準就呼啦地擁上來撞門了。譬如就在兩個多時辰之前,翰林修撰楊慎高呼一聲:國朝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結果楊大才子話音剛下,立即便有上百名熱血沸騰的官員跟著他衝擊左順門的大門,並且放聲痛哭,這讓正在文華殿中齋戒的嘉靖帝又驚又怒,立即下令抓人。

    夕陽漸漸落下了宮闕,暮色也蒼茫起來,不過左安門外聚集的書生卻是越來越多,而且還有更多的書生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趕來,大有「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趨勢。

    無論是哪個朝代,最熱血,最容易被挑動的就是學生,楊慎的那句「國朝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已經在京城中廣泛傳開了。國子監、各大書院的書生均被這句視死如歸的慷慨豪言刺激得熱血沸騰,於是紛紛跑來左安門聲援護禮的官員。

    金彪見到書生越聚越多,形勢趨於失控,不禁急得出了一額冷汗,一邊派人向上級求援,一邊把情況報進宮裡。然而就在此時,群情激昂的一眾書生忽然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一個方向。

    金彪循著眾書生的目光好奇地望去,只見長安西街的方向,正有一隊人不緊不慢地打馬行來,約莫有三四十人之多,為首者一身文士打扮地,頭戴四方平定巾,生得唇紅齒白,氣質從容儒雅,赫然正是靖海侯徐晉。

    徐晉的旁邊是費懋中,謝二劍和岑藍二人落後一個馬位,而謝岑二人身後則是三十名荷槍實彈,殺氣騰騰的神機營親兵。這些親兵任何一個手上都沾有十幾條人命以上,又豈是錦衣衛能比的,根本不需要瞪眉凸眼地佯凶,身上自然散發出來的濃烈殺氣就足以讓生人勿近了。

    面對眼前群情激憤的千餘書生,徐晉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地打馬緩步前行,多少屍山血海都闖過來了,這種場面對徐晉來說只是小兒科罷了,不值一哂。

    「快看呀,這位就是逼走楊閣老和毛尚書的大奸臣徐晉,徐子謙!」人群中一名書生忽然大喊,頓時像點燃了一隻火藥桶,有人隨即大叫:「佞臣徐晉與張璁、桂萼沆瀣一氣,盅惑皇上違反禮制,倒行逆施,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國朝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各位同仁,打死佞臣徐晉,為國除奸,為民除害,跟我衝呀!」一名愣頭青振臂高呼,說完便帶頭衝了過來,四周的書生也下意識地跟著擁上來。

    卡嚓卡嚓……

    幾十桿燧發槍齊齊舉起,黑洞洞的槍口頓時讓騷動的人群安靜下來,那名帶頭的愣頭青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連臉都白了,站在徐晉的馬前不知所措。

    面對死亡,真正能做到視死如歸的能有幾人?巧得很,這名愣頭青並不是真正的愣頭青,只是個沽名釣譽的傢伙而已,想著趁此機會撈一把名氣,可惜他打錯算盤了,徐晉的親兵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存在,要不是他及時停下了腳步,此刻已經被打成馬蜂窩了。

    徐晉高倨在馬北上,淡定地俯視著這名滿額冷汗的愣頭青。在幾十支槍口和幾十雙沒有半點情感的目光注視下,後者差點就嚇尿了,定在原地紋絲不敢動。

    徐晉很淡定,但岑藍卻是氣得發抖,她翻身跳下馬,大步上前就是一記耳光把這名愣頭青扇得原地轉了一個圈。

    「你……豈有此理,小女子怎敢動手傷人?」愣頭青書生捂著火辣辣的臉吃吃地道。

    岑藍雙手往小蠻腰上一叉,怒容滿面地喝斥道:「打你又如何,如果在戰場上,本將軍還一刀宰了你呢!」

    「瞧瞧你們這些人,一個二個都是廢物!」岑藍寒著俏臉環掃了四周的書生一眼,罵道:「當大明萬里海疆被賊寇入侵時,你們在哪裡?當沿海的百姓被倭賊屠殺時,你們又在哪裡?

    一群廢物,除了耍嘴皮子,玩筆桿子,屁本事都沒有,要不是徐大人力挽狂瀾,一舉蕩平了所有倭賊,你們還能安安穩穩地待在書院裡讀書?

    徐大人在前線親冒矢石,指揮大軍浴血奮戰,出生死地保護百姓,守護我大明每一寸海疆,而你們呢,你們安坐家中,享受國家的繁榮安定,享受歲月靜好,就憑你們,有什麼資格辱罵徐大人?」

    岑藍一通酣暢淋漓的怒斥,訓得四周的書生都面紅耳赤,默默地低下了頭。這時大家才猛然驚覺,徐晉自入朝為官以來,推廣種植紅薯、主持重新清丈土地、山東賑災平定叛亂、出使江南蕩平倭賊、請開海禁,可以說,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國為民的好事,如果這樣人的人都被罵作奸臣逆賊,哪朝中還有忠臣嗎?

    正所謂公道自在人心,這些書生只是被一時激憤沖昏了頭腦,這時被岑藍一通義憤填膺的訓斥後,頓時都清醒過後,剛才還在憤怒地聲討徐晉的書生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這時,費懋中向著四面八方拱手朗聲道:「諸位,徐大人對今日之事毫不知情,此時正打算進宮求見皇上調停此事,速速讓開,可不敢耽擱了!」

    那些書生聞言紛紛讓開了道路,那名被岑藍扇了耳光的愣頭青也灰溜溜地跑掉了。

    徐晉騎在馬背上掃視了四周黑壓壓的人群一眼,大聲道:「本官雖然不同意你們的做法,但捍衛你們說話的權利,不——過,凡事都得按規矩來,誰惹再敢暴力鬧事,本官何懼再祭屠刀!!!」

    一眾書生不由心中凜然,一名帶頭書生拱了拱手道:「徐大人息怒,我等只不過想請求皇上收回成命,並釋放被抓的護禮大臣而已,本意並不是暴力鬧事。既然徐大人打算進宮面見皇上,希望徐大人能在皇上面前陳情,傳達我等的心聲,給廣大讀書人,給全國百姓一個交待!」

    徐晉劍眉揚了揚,朗聲道:「本官自當盡力而為,眼看就要天黑了,爾等速速散去吧,這節骨上就別再火上澆油了。」

    那幾名領頭的書生對視一眼,又低聲商量了幾句,為首那人便拱手道:「傳言徐大人向來一諾千金,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姑且散去等候佳音。走,大家都散了吧,徐大人保證被抓的護禮大臣會安然無恙的!」

    徐晉不由無語,自己幾時保證過了?不過此時也不好說什麼,就這樣,聚集在左安門外的書生陸續散去了。

    一眾錦衣衛都鬆了口氣,金彪快步迎上前行禮道:「參見徐大人!」

    金彪也算是徐晉的老「部下」了,當年跟著徐晉一道出使山東賑災,回來後便由錦衣衛百戶提升為錦衣衛千戶。

    徐晉翻身下馬,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旁邊的謝二劍手疾眼快地攙扶了一把。

    金彪這才注意到徐晉長衫下襬上的血跡,不由吃了一驚道:「徐大人受傷了?」

    徐晉略顯痛苦地皺了皺劍眉,擺手道:「無妨,只是輕微擦傷了,金千戶,皇上現在何處?」

    原來徐晉和費懋中兩人打馬急馳回城的途中,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了,幸好並無大礙,只是手掌和膝蓋都磕破了。

    「皇上還在文華殿中!」金彪連忙道。

    徐晉揮了揮手道:「那快帶本官去見皇上,再遲宮門就要落閘了。」

    金彪不敢怠慢,連忙讓人打開了左安門放徐晉進入皇城,不過徐晉那些親兵卻得留在門外等候,皇宮大內,除了禁衛軍,其他武裝非奉詔不得入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03
第795章 陸炳撕破臉
               
    夕陽終於下落到地平線的上方,西邊的天空還是霞光萬道,但左順門外那片廣場卻籠罩在皇城宮闕的暗影裡,氣溫驟然下降得厲害,跪倒在這裡請願的數百名朝官均冷得瑟瑟發抖,臉色發青嘴唇發紫,有人甚至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在地。

    奉命鎮守在這裡的錦衣衛千戶陸炳,不僅對此視而不見,甚至還命手下繼續對朝官施以廷杖,受杖的官員被打得皮開肉爛,鮮血淋漓,慘叫聲此起彼伏。

    這時,又有兩名官員被錦衣衛的廷杖打得暈死過去,陸炳命人把暈倒的官員抬走,然後好整以暇地大聲道:「皇上說了,爾等只要認錯悔罪,寫上一份悔過書,保證以後不再鬧事,便可免除廷杖,今日衝擊宮門之罪亦可以獲赦免。」

    然而陸炳話音剛下,跪在附近的一官員卻突然站起來,一口濃痰便吐在前者臉上,罵道:「我呸,仗勢欺人的狗奴才,你不得好死。」

    陸炳勃然大怒,抹掉臉上噁心的濃痰,厲聲喝道:「此人膽敢蔑視皇威,拿下,廷杖一百!」

    兩名錦衣衛立即氣勢洶洶地撲上來擒住了這名官員。

    這名官員名叫王相,乃前年的新科進士,被館選為翰林庶吉士,這傢伙倒真是個不怕死的茬,大義凜然地道:「我輩讀書人仗義死節,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放開你們的骯髒的狗爪子,本官自己來。」

    王相說完便自動趴在地上準備受杖!

    陸炳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獰笑道:「好,果真是塊不怕死的賤骨頭,那本千戶便成全你,用刑!」

    兩名錦衣衛立即掄起廷杖便往王相的腰臀上打去,啪啪啪的幾下,鮮血便染紅了衣袍,王相緊咬著牙關愣是沒發出一聲痛叫。

    「給我用力打,你們倆個他娘的沒吃飯嗎,奶奶的,老子親自來!」陸炳怒不可遏地從一名錦衣衛手中搶過了廷杖,抬手就是一杖,狠狠地抽在王相的腰部,後者終於憋不住慘叫出聲。

    陸炳得意地獰笑道:「不是很硬氣嗎,繼續硬氣啊,老子倒要瞧瞧是你這賤骨頭硬,還是老子的廷杖硬!」

    啪啪啪……

    廷杖夾雜著恐怖的破風之聲狠狠地打在王相身上,後者挨了十幾下便沒了聲息,趴在那一動不動了,眼耳口鼻都在汩汩地流著鮮血。

    陸炳卻還沒消氣,喝道:「拿冷水來潑醒他。」

    嘩啦……

    一盤冷水下去,王相卻依舊一動不動,一名錦衣衛俯身探了探鼻息,報告道:「陸千戶,此犯官沒氣兒了。」

    陸炳愕了一下,繼而悻悻地道:「這就死了,這麼不經打,倒是便宜他了,屍體抬下去讓家人認領。」

    「狗賊,我跟你拼了,還王兄命來!」詹事府左中允楊維聰咆哮一聲撲向陸炳,馬上有十幾名官員紅著眼撲出,圍住陸炳就是一頓狂歐。

    陸炳這小子倒是強橫,一拳打翻一人,飛起一腳又踹倒一人,但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這些官員一擁而上,有人抱腿,有人扯衣服,很快就把陸炳摞翻了,混亂中有人往陸炳的胯下撞了一膝,痛得後者殺豬般慘叫。

    其他錦衣衛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制服這批官員,陸炳這才得以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不過那一身神氣的飛魚服已經被撕得破破爛爛的,左耳朵鮮血淋漓,估計是被哪個咬了一口。

    陸炳摸了摸火辣辣的耳朵,頓時沾了一手血,胯下的鳥也在隱隱作痛,不禁又驚又怒,厲聲咆哮道:「打,全部往死裡打,打死了本千戶負責。」

    楊維聰等十幾名官員頓時被錦衣衛按倒杖打,瞬時間被打得皮開肉綻,有幾個當場便痛得沒了動靜,倒在血泊當中不知死活。

    「打打打,用力打,往死裡!」陸炳那小子狀若瘋顛地狂叫,跪在廣場的其他官員被刺激到了,紛紛站起來。

    陸炳那小子鏘的抽出了繡春刀,目露凶光獰聲喝道:「誰他媽的敢亂動就按謀逆論處,當場格殺勿論。」

    鏘鏘……

    一眾錦衣衛紛紛抽出了繡春刀,那些大臣瞬時都不敢動了,氣得是渾身發抖。

    陸炳得意地冷笑道:「仗義死節?不過是一群貪生怕死,沽名釣譽之徒罷了,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這句話可捅了馬蜂窩,那些大臣終於被刺激得爆發了,人人捋起衣袖,雙手握拳,血貫雙瞳,緩緩地向著陸炳逼近。

    陸炳那小子雖然嘴上說得狠,但真讓他把這裡數百名官員給殺了,實在沒那個膽量,所以這時後怕了,嚇得緩緩往後退去,其他錦衣衛見狀亦跟著後退。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聽到有人高聲大喝:「全部住手!」

    一眾官員均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扭頭循聲望去,只見蒼茫的暮色下,一行人正大步行來,待到走近,眾人才看清來者赫然正是戶部左侍郎徐晉,旁邊是翰林修撰費懋中。

    一眾官員見到來人竟是靖海侯徐晉,頓時都皺起眉來,甚至還有人目露敵意。一直以來,徐晉都被當成是新貴派的老大,所以並不受這些護禮官員待見。

    對於這些護禮官員所流露出來的敵意,徐晉視若無睹,徑直向著陸炳行去,只是他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明顯並不利索。

    陸炳見到群臣安靜下來,不由暗鬆了口氣,神色複雜地看著遠處走來的徐晉,不過很快便換上一副笑臉,迎上前行禮道:「陸炳見過靖海侯爺,侯爺這麼晚進宮所為何事?」

    徐晉神情嚴肅,先是掃了一眼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的楊維聰等十幾名官員,皺眉喝道:「陸千戶,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對朝廷命官下如此狠手?」

    那些官員見到徐晉喝問陸炳,眼中的敵意不由稍減,不過還是冷眼靜觀其變。

    陸炳愕了一下,繼而心中暗怒,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大人,這些官員蔑視皇威,聚眾鬧事,還斗膽衝擊左順門,驚嚇到聖駕,所以皇上下令廷杖之,在下也是奉皇上之命辦差而已。」

    一名官立即破口罵道:「呸,陸炳,你這狗仗人勢的惡賊,假借皇上之名殘害百官,打死翰林庶吉士王相,你會不得好死的,青史之上定然留下汝之污名。」

    陸炳輕蔑地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隨你們怎麼說,本千戶只是奉皇命辦差,何錯之有!」

    徐晉皺了皺眉,陸炳這小子竟然打死人了,膽子倒是不小,沉聲道:「陸千戶,本官現在便進宮面聖,在官出宮之前,還請暫停施刑。」

    陸炳雖然暗恨徐晉和謝二劍,但是表面上還是一直保持著友好的態度,不過,這小子終究是道行未夠啊,剛剛被吐了一口濃痰,又讓眾官員群歐,正是處於氣頭上,所以冷笑道:「徐大人,你的面子雖大,但終究也大不過皇命吧?」

    徐晉劍眉挑了挑,淡道:「本官並未曾讓陸千戶違抗皇命,只是懇請陸千戶暫緩施刑罷了!」

    陸炳面帶譏誚地哂笑道:「要是本千戶不答應呢?」

    徐晉淡定地道:「陸千戶可以不答應,不過……」

    徐晉說到一半便不說了,招了招手示意陸炳湊近前來,後者猶豫了一下,不過最終敵不過好奇心,還是把耳朵湊了過來。

    徐晉在陸炳的耳邊低聲續道:「不過,本官不敢肯定你這錦衣衛千戶還能不能繼續當下去。」

    陸炳臉色微變,眼睛危險地眯縫起來,威脅!徐晉這是赤祼祼的威脅啊!

    陸炳心中又驚又怒,他是皇上的發小,生母更是皇上的乳娘,所以他並不是很信徐晉有本事板倒自己,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徐晉層出不窮的本事他很清楚,打仗還未嘗一敗,天知道他會想出什麼鬼主意來對付自己?武定侯郭勳,還有外戚張家就是前車之鑑啊!

    冷靜下來的陸炳頓時有些後悔了,後悔跟徐晉直接撕破臉,別的不說,就是論受皇上寵信,自己也及不上徐晉,這時撕破臉非常不智。

    陸炳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這時如果認慫了,自然會很沒面子,在弟兄面前也必將威信掃地,但如果繼續硬槓,他又害怕徐晉會放大招,一把將自己摁死!

    正在徐晉準備給個台階陸炳下時,一名小太監氣喘吁吁地從左順門中跑了出來,尖聲高叫道:「靖安侯爺何在?」

    「徐晉在此!」徐晉郎聲道。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了,那小太監定神一瞧,這才看清了陸炳旁旁邊的徐晉,喜道:「侯爺趕緊隨奴婢進宮,皇上召見,宮門馬上就要落閘了!」

    「有勞小公公了!」徐晉撣了撣衣袖便從容跟著這名小黃門進了左順門,徑直往乾清宮的方向行去。

    陸炳臉色變幻不定,最後揮了揮手道:「暫停執刑,所有犯官押回北鎮撫司大牢。」

    當下,錦衣衛便將一眾參與過衝撞左順門的官員全部押回了北鎮撫司,其餘的則全部驅散。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03
第796章 循循善誘
               
    皇宮分為外朝和內廷兩部份,外朝以奉天殿、華蓋殿、建極殿為中心,統稱為三大殿,乃舉行朝會慶典的地方,而內廷則以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為中心,乃皇帝、后妃、皇室家眷等平時起居的處所。

    徐晉跟著那名小太監一路急行,總算趕在宮門落鎖前進了內廷,來到了嘉靖帝起居所在的乾清宮養心殿。此時的養心殿中已經燃起了燈燭,照得亮如白晝,嘉靖帝正在御書房內坐立不安,神色焦灼地來回走動。

    話說朱厚熜這小子自從擺脫了楊廷和的羈絆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以皇考之禮祭祀了生父朱佑杬,漸漸便開始放飛自我了,再也不滿足於只是用皇考之禮祭祀生父,而是想更進一步,給生父弄一頂皇帝的帽子,享受供奉於太廟的待遇,同時,也可借此來樹立起興王一脈的皇室正統地位。

    張璁和桂萼兩人洞察到嘉靖帝的心思,於是便投其所好,上書建言把興王朱佑杬的牌位從安陸州迎入太廟中供奉,廟號為睿宗。此舉無疑等於承認了興王朱佑杬的皇帝身份。

    這世上最美妙的事莫過於剛想睡覺,馬上就有人把枕頭送來,所以嘉靖帝得了張璁和桂萼的奏本,不由大喜過望,興沖沖地諭令內閣擬旨詔告天下,可惜卻被以費宏為首的內閣三老駁回了,猶如兜頭淋了他一桶冷水。

    然而,朱厚熜這小子不久前才擺脫了楊廷和毛澄等人,銳氣正盛,再加上如今大明已經上了正軌,國力蒸蒸日上,估計這小子覺得自己作為九五之尊,沒必要再束手束腳的,於是頭腦一熱,今日便把百官召集到左順門外下了一道中旨,要改稱生母為「聖母章聖皇太后」,去除「本生」二字,還要將生父的尊號改為「恭穆獻皇帝」,並將牌位迎進大內太廟供奉,廟號為睿宗。

    朱厚熜雖然早預料到會有大臣反對,便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大臣反對,而且這些大臣的反應還如此強烈,跪在左順門外請願,久久不肯離去。

    於是朱厚熜便打算來個殺雞儆猴,讓錦衣衛抓了豐熙等八名大臣打入大牢,然而此舉反而激怒了一眾護禮大臣,以翰林修撰楊慎為首的數十名官員甚至撼門痛哭,高呼太祖高皇帝和孝宗弘治帝。

    朱厚熜又驚又怒,當即下令抓捕了楊慎等上百人,並對參與衝擊左順門的大臣施以廷杖,然而鮮血淋漓的高壓政策不僅沒把沒把一眾護禮大臣嚇倒,反而把朱厚熜自己給嚇倒了。

    朱厚熜這小子到底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雖然十分聰明,政治手腕也趨於成熟,但論到冷酷殺伐的帝王意志,他還差得遠呢,所以沒把大臣壓住,反而自己先怕了,要是換了朱元璋和朱棣這種,大臣再多也不夠砍,不服是吧?殺到你服為止!

    護禮大臣們不怕死,朱厚熜卻怕了,怕被世人稱為暴君,怕被世人唾罵大逆不道,怕官員們都摞挑子,到時只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譬如蔣冕和毛紀在求見皇上不得後,已經上書遞交了辭呈。

    朱厚熜怕了,也慌了,所以在他聽聞徐晉來到宮外勸散了示威的書生後,不由大喜過望,馬上便派了小太監召見徐晉。

    且說朱厚熜正在御書房內不安地來回走動,便聽到一名小太監在外面稟報導:「皇上,靖海侯爺帶到。」

    朱厚熜一喜,急忙快步上前,親自打開了御書房的門,果然見到徐晉就站在門外,一如既往的從容自若。朱厚熜見狀莫名的心安了不少,喜道:「徐卿來了!」

    「臣參見皇……」

    「徐卿免禮,快快走來,朕等你很久了。」朱厚熜沒等徐晉行禮便打斷了。

    徐晉暗汗,看來這小子捅了馬蜂窩,現在慌神了,終究還是經歷得太少啊,要是換了朱元璋和朱棣這兩位殺人狂,這根本就不是事兒,不過這樣也好,要是朱厚熜這小子跟那兩位一樣的凶殘性情,自己還是躲遠的點為妙,找個藉口辭官,回老家當個富家翁好!

    徐晉進了御書房,順手把門給關上。

    「徐卿,朕現在心亂如麻,到底該如何是好啊?」朱厚熜苦著臉道。

    徐晉心中一暖,朱厚熜在自己面前毫無保留地表現出軟弱的一面,這正是一種信任的表現,微笑道:「皇上,成大事者必有靜氣,越是危機重重越要保持心境平靜,心平氣靜才不至於繼續犯錯。」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苦笑道:「朕也明白這個理,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啊,朕要是有徐卿一半的養氣功夫,何至於此。」

    「皇上謬讚了,臣怎敢與皇上相提並論,其實皇上已經很優秀,只是閱歷上還有所欠缺!」

    朱厚熜翻了個白眼道:「得了,這節骨眼上就別給朕拍馬屁了,朕想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徐晉微笑道:「這個時候皇上應坐下來喝杯茶!」

    朱厚熜點頭道:「也好,來人,沏茶!」

    兩人在茶几旁坐下,很快便有宮人沏了一壺極品雨前龍井進來,給兩人各斟了一杯便倒退了出去。

    徐晉端起那隻鑲金玉杯抿了一口,搖頭惋惜地道:「浪費了如此好茶,這玉杯適合用來喝酒,喝茶還是瓷器的好。」

    朱厚熜那小子馬上又命宮人換了瓷杯,竟是成化年間的雞缸杯,這玩意在後世可值錢了,一隻拍出了上億的天價,讓人乍舌。

    朱厚熜見徐晉津津有味地欣賞著一隻茶杯,不由沒好氣地道:「徐卿要是喜歡這種茶杯,回頭朕讓御用監黃錦給你幾套,現在先給朕解決問題!」

    成化雞缸杯在後世價值連城,但在嘉靖帝眼中只是一種茶具罷了,即使是官窯的精品貢物,造價也不過是十幾兩銀子,甚至還不用十幾兩銀子。

    徐晉放下手中的雞缸杯,認真斟酌了一下措詞才道:「皇上為何突然生出奉迎興獻帝牌位進太廟的想法呢?」

    朱厚熜俊臉微窘,他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有這份心思了,之所以沒有提前和徐晉通氣,一來是徐晉正在休假中,二來徐晉在議禮這件事上從來沒有明確表態,再加上前不久內閣首輔費宏又駁回了他的旨意。所以朱厚熜乾脆便不跟徐晉通氣了,免得他夾在自己和費宏之間為難。

    「興獻帝是朕的生父,對朕慈愛加,生養之恩重如山,深似海,朕現在尊崇生父何錯之有?莫非徐卿也認為朕做得不對嗎?」朱厚熜略有不悅地道。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劍眉,他已經儘量小心地斟酌過措詞,語氣也沒問題,但還是引起朱厚熜的不快,看來生父確實是這小子的逆鱗,摸不得碰不得!

    徐晉眼珠一轉,以退為進道:「臣並不以為皇上做錯了,而那些大臣做錯了。」

    朱厚熜微愕,下意識地問:「他們做錯了什麼?」

    「他們不該反對皇上,更不該聚眾鬧事,撼門大哭更是形同於犯上作亂,所以臣覺得皇上應該把他們全部滿門抄斬,甚至誅連九族!」徐晉大義凜然地道。

    朱厚熜翻了個白眼道:「那朕豈不是成了殘忍無道的暴君了?」

    徐晉輕咳了一聲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皇上既想愛惜名聲羽毛,又要踰矩尊崇生父,這世上哪有此等兩全其美的事。」

    朱厚熜這才意識到徐晉說的是反話,面色頓時沉了下來,悶悶不樂地喝了口茶。

    徐晉神色平靜地續道:「皇上,其實盡孝的方式很多,並不是一定得給先王以皇帝的稱號。譬如可在大內另立一座廟,專門供奉先王的靈位,如此一來,皇上平時可以上香祭告,也可令百官接受。」

    朱厚熜聞言不由有些意動,經過今日群臣聲勢浩大的反對,這小子追封生父為皇帝的態度明顯沒那麼堅決了。

    徐晉一直留意朱厚熜的表情變化,見狀知道對方已經動搖了,於是繼續道:「皇上是不是覺得自己以藩王之身繼承大統,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打算樹立自身一脈的皇家正統?」

    朱厚熜被徐晉當面戳穿,大窘,有點惱火地道:「是又怎麼樣?不行嗎?」

    徐晉失笑道:「皇上現在跟市井潑皮無賴有什麼區別?」

    朱厚熜撇嘴道:「閣老可以耍無賴,尚書可以耍無賴,就連國子監那些酸子也可以耍無賴,朕就不行?」

    徐晉輕咳一聲道:「皇上大可不必如此,皇上能以藩王之身位登大寶,其實就是天命所歸了。自皇上登基之日起,我大明皇室正統就轉到了皇上這一脈,以後大明江山將在皇上這一脈代代相傳下去。

    而且,皇上才御極三載,我大明四海盛平,國力蒸蒸日上,甚至還開疆拓土,功績已經超過了前幾任。只要皇上日後繼續勵精圖治,必然會成為開創我大明盛世的千古明君,到那時,誰還會在乎皇上是以藩王之身繼位的?史書之上也只會大書特書皇上的豐功偉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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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7章 目標宜遠大
               
    「千古明君!」朱厚熜默唸著這四個字,心中不由一陣火熱,目光炙炙地看著徐晉。

    其實人這一輩子所追求的無非是金錢、權力、名聲和性這四種。嘉靖帝貴為一國之君,九五之尊,富有四海,金錢和權力已經達到了巔峰,所以這兩樣對他的吸引力並不大,至於性更是笑話,皇帝后宮佳麗三千人,任你鐵柱也能磨成繡花針,所以皇帝並不缺性。於是乎,一個能名垂千古的好名聲無疑是所有帝皇都希望擁有的。

    朱厚熜自然也不例外,千古明君對他來說很有吸引力,當然,如果是真實歷史上的嘉靖帝,估計會對長生不老更感興趣,這傢伙後期二十多年不上朝,就是為了煉丹修仙。幸好,經過徐晉的前期引導,現在的嘉靖帝已經認識到生老病死是不可逆轉的自然規律,長生不死是不存在的。所以現在的嘉靖帝以後不大可能再沉迷於修仙煉丹了。

    這時,只見徐晉站起來,從御案後的書架上取下一份世界地圖,再行回來在茶几上徐徐地展開,一邊微笑問道:「皇上,如果我們站在酒樓的二樓往街上看,會看到什麼?」

    朱厚熜皺眉道:「自然是看到街上的行人了。」

    徐晉搖了搖頭道:「不只是看到行人,還會看到地上的垃圾,甚至是牲畜留下的糞便。但是,我們若是站在泰山頂上往下看呢?見到的卻是如詩如畫的壯闊河山。所以說,一個人的眼界決定了他的格局,一個人的格局將會決定他一生的成就。

    站在矮處的人,永遠只能看到腳下的醜陋,整日為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煩心,試問這樣的人能做成什麼大事?站得高的人就不同了,他能看得更遠,知道得更多,瞭解得更多,他的目標就可以非常遠大,甚至遠大到星辰宇宙!」

    朱厚熜若有所思地傾聽著,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徐晉給他上課的日子。

    徐晉指了指茶几上攤開的地圖,續道:「所以,皇上如果想成為一位千古明君,最應該做的是多看看這幅地圖,開闊視野眼界,而不是糾纏於身邊的繁文縟禮。

    皇上你瞧瞧,這裡是大洋洲,這裡是美洲、這裡是非洲,這些廣闊無垠的土地之上奇珍異寶無數,最重要的是,它們都是無主之物,皇上只要得其一,我大明的國土便能增加數倍,如此成就,怕是比之千古一帝的秦始皇也不遑多讓,何愁不成千古明君?」

    朱厚熜那小子不由熱血沸騰,那張俊臉由於激動而漲得通紅,豪情萬仗地道:「待朕的爭氣雞造出來後,朕要把這些洲全部都收入大明的版圖,嘿嘿,屆時朕是千古大帝,徐卿便是千古名臣了!」

    徐晉不禁暗汗,全部收入大明的版圖是不可能的,別說蒸汽船,就算造出航母也不行,當年的大英帝國如何?殖民地遍佈全球,結果該分裂的還是分裂,這就是所謂的尾大不掉,鞭長莫及了。

    不過,儘管知道這不可能,但是徐晉並沒給朱厚熜潑冷水,他之所浪費這一大通的口水,無非是想把朱厚熜的注意力轉移到開疆拓土上面來,讓他不要再把大量的精力放在議禮上,禮這玩意要適可而止,太過注重這方面只要勞民傷財,於國於民都無益處。

    另外,徐晉之所以引導嘉靖帝把目標定得這麼遠大,也有部份是出於私心。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歷史上兔死狗烹的例子見得多了,所以對徐晉來講,嘉靖帝的目標定得越遠大越好,這樣一來,君臣倆就可以一輩子向著這個遠大的目標奮鬥下去,直至大家走到生命的盡頭,最後善始善終,入土為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徐晉很適時宜地送出一記馬屁。

    朱厚熜不由暢快地大笑,被徐晉如此一忽悠,這小子頓時覺得自己給生父爭皇帝稱號有點小家子氣了,等自己開拓出比大明還要大數倍,甚至十數倍的疆土,成為一名千古大帝后,誰還會在意自己是藩王出身,誰還會在意自己是不是皇族正統?到那時,朕就是正統!朕的父王就是正統!!朕的子孫就是正統!!!

    朱厚熜這時念頭通達了,人也輕鬆起來,喝了口茶道:「徐卿剛才提議不錯,朕決定在大內另建一座廟供奉父王的靈位,如此一來,那些大臣應該沒話可說了吧!」

    徐晉聞言暗鬆了口氣,終算把這小子搞定了,只要興王的牌位不進太廟,估計那些護禮大臣應該會接受的,不過還是提醒道:「皇上最好還是舉行一場廷議吧,切勿再貿然下中旨,如此方可名正言順!」

    嘉靖帝鬱悶地點了點頭,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偏偏事事都受到大臣制肘。

    徐晉自然明白嘉靖帝在想什麼,不過皇帝的權力受到制約是好事,相反,皇帝的權力完全不受約束才是最可怕的,輕咳一聲道:「皇上,翰林修撰楊慎等人衝擊宮門罪無可恕,但罪不至死,臣斗膽求情,希望皇上能赦免一眾大臣的杖刑。而且,臣剛才路過左順門前,發現陸千戶下了重手,把翰林庶吉士王相當場打死,另外還有不少人被嚴重打傷,如今天寒地凍的,說不定還會有人因此丟掉性命。」

    朱厚熜面色微變,失聲道:「阿炳竟然下重手打死人了?」

    徐晉點了點頭,倒沒有繼續落井下石,有些事點到即止便好。陸炳那小子雖然成府極深,但是這次抱皇上大腿用力過猛了,打死打傷這麼多文官,如今皇上要安撫一眾文官,就必須得有所表示,所以陸炳這小子估計要倒霉了。

    果然,朱厚熜沉吟了片刻便讓人把司禮監掌印太監畢雲叫來,吩咐他傳令給鎮守宮門的大內侍衛,通知陸炳立即停止對大牢中的官員施刑,並且妥善照顧好受傷的大臣。

    畢公公是個老好人,得了朱厚熜的諭令後,立即愉快地跑去通知守宮門的大內侍衛,讓他們把皇上的口諭帶出宮給陸炳。

    北鎮撫司衙門,收到嘉靖帝口諭的陸炳頓時不淡定了。皇上突然下令免除一眾犯官的廷杖,還讓妥善照顧好受傷的犯官,很明顯,皇上竟被徐晉勸動了!

    陸炳對此既吃驚又擔心,他是朱厚熜的發小,又整日陪在朱厚熜身後聽侯差遣,所以深知朱厚熜追崇生父的決心,然而如今皇上竟被徐晉說動了,可見皇上對徐晉信任到何種程度!

    陸炳現在更加後悔和徐晉撕破臉了,同時更擔心徐晉會趁機在皇上面前說自己的壞話,所以這小子此刻是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即進宮面見皇上,可惜此時宮門已經落鎖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禁衛軍都不會開門。

    此刻的乾清宮御書房內,徐晉和朱厚熜兩人還在喝茶閒聊,忽然一陣悶雷般的咕嚕聲響起。朱厚熜愕了一下,繼續大笑道:「徐卿這肚子叫得還真是淒慘,還沒吃晚膳吧?」

    徐晉苦笑道:「回皇上,臣下午收到消息後便從潭柘寺策馬趕回城,還沒來得及吃晚膳!」

    「矣,徐卿……快來人,讓尚膳監弄些吃的送來,朕餓了!」朱厚熜心中感動,連忙吩咐宮人傳膳,說完道:「反正宮門已經落鎖了,徐卿吃完飯後便留宿宮裡吧。」

    大臣留宿宮中不是沒有過,所以徐晉欣然道:「謝皇上!」

    「皇上,不好啦!不好啦!」正在此時,一名小太監卻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朱厚熜皺眉道:「何事慌張?」

    小太監吃吃地道:「皇上,太后突發急病不省人事了。」

    朱厚熜吃了一驚道:「我母后病了,早上不是好好的嗎?」

    小太監連忙擺手道:「是慈壽皇太后(張太后)!」

    朱厚熜聽聞不是自己的母親蔣太后突發急病,不由暗鬆了口氣,揮手道:「快傳太醫,朕馬上就趕去壽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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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8章 你受傷了?
               
    朱厚熜換了一套衣服便打算趕去壽安宮看望突發急病的張太后,忽然又有點心虛地對徐晉道:「徐卿,不如你陪朕走一趟吧。」

    徐晉不由無語,外戚張家就是自己板倒的,這時去看望張太后不是找不自在嗎?但是皇帝開了金口卻不好拒絕,只能答應下來了。於是乎,君臣二人便各懷忐忑的往壽安宮而去。

    話說嘉靖元年底時,徐晉借奉旨清丈京師土地之機板倒了外戚張家,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張延齡均被抄了家,最後張太后不惜跪倒在養心殿前求情,這才救得兩個弟弟一命。嘉靖帝雖然免了張家兄弟死罪,但也廢除了兩人的爵位,放逐到南京軟禁起來。自從張家倒台後,張太后心灰意冷,移居壽寧宮不再過問後宮之事,其後再移居壽安宮,徹底淡出了公眾視野,做了後宮的隱形人。

    平時,嘉靖帝雖然偶然也會到壽安宮向張大後問安,但後者都是不冷不熱的,嘉靖帝也覺尷尬無趣,問完安後稍坐片刻便找個由頭溜了,在壽安宮待的時間從來不會超過一刻鐘。

    而這次張太后偏偏在今天突發急病,估計與嘉靖帝今日頒布的這份中旨有關,朱厚熜那小子顯然也心知肚明,所以心虛之下便叫上了徐晉結伴同行。

    壽安宮在皇城的西北角,距離乾清宮較遠,朱厚熜和徐晉君臣兩人穿廊過院走了近十分鐘,這才來到了壽安宮前,提著宮燈在前領路的小太監隔著老遠便吼了一嗓子:「皇上駕到!」

    「參見皇上!」壽安宮的一眾宮女太監紛紛跪倒行禮。

    朱厚熜帶著徐晉徑直進了壽安宮內,見到蔣太后、永福和永淳兩位公主已經先一步到了。

    「兒臣見過母后。」朱厚熜連忙向蔣太后行禮,徐晉也跟著行禮道:「臣參見太后和兩位公主殿下。」

    「皇兒來了!」蔣太后點了點頭,又訝然地看了一眼徐晉,不過倒沒說什麼,只是微點了點頭示意。

    永福和永淳兩人顯然也對徐晉這個時候出現在宮中十分驚訝,但這時也不好動問,只是微福還禮。

    「母后,太后現在情況如何了?」朱厚熜神色複雜地往裡間看了看。

    蔣太后皺了皺眉道:「還不清楚,太醫還在診治當中。」

    稍頃,一名太醫背著藥箱從裡間行了出來,赫然正是徐晉推薦到太醫院任職的李言聞(李時珍他爹),後者見到徐晉顯然也愕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恢復了正常,行禮道:「臣參見皇上!」

    「太后得了什麼病?」朱厚熜擺了擺手問道。

    李言聞小心翼翼地道:「是痰症,太后心火過盛,肝郁氣結,一時痰上喉嚨而導致了昏迷,經過施針搶救,現在已經甦醒了。臣再開一劑疏風安神的藥給太后服用,便可保無虞。但是……太后年紀大了,如果再受到刺激,恐怕病情會反覆,甚至是加重。」

    「有勞太醫了!」朱厚熜神色不自然地道,張太后為何長期心情鬱結他心知肚明,無非是因為外戚張家的事罷了,而今天突然爆發,顯然是被自己今日頒布的這份中旨刺激到了。

    朱厚熜要去除生母尊號中「本生」二字,那宮中就實實在在出現兩個太后了,更何況朱厚熜還要把生父興王朱祐杬的牌位放進太廟中供奉。

    要知道孝宗弘治帝是張太后的丈夫,而武宗朱厚照是張太后的兒子,如今朱厚熜竟然想把興王的牌位放入太廟,凌駕在自己兒子的牌位之前,與自己丈夫的牌位並列,試問張太后能不受刺激嗎?

    太醫李言問離開後,蔣太后便帶頭進了內間看望張太后。房間內燃著幾隻蜂窩煤爐,十分溫暖,只見張太后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腦後的枕頭墊得很高,五十多歲的女人此刻看上去蒼老了許多,跟幾年前相比判若兩人。

    「嫂子感覺好些了沒?」蔣太后坐在床邊關心地問。

    孝宗和興王是兄弟關係,所以蔣太后稱張太后為嫂子。

    張太后微睜開眼睛掃了蔣太后一眼,稍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朱厚熜那小子也湊近前道:「太醫說了,太后這病並無大礙,這些日子安心將養,切勿再胡思亂想!」

    張太后沒等朱厚熜說完便合上眼睛,把臉偏轉到一邊不予理睬,後者神色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裡暗惱,朕好心好意來看望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要給朕甩面色。

    朱厚熜這小子很想立即掉頭離開,但想起徐晉不久前說過的話,人要站高看得遠些,何必總為身邊微不足道的事而煩心,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把心中不快消除掉。

    張太后估計是沒等到動靜,下意識地轉過臉睜開眼,見到朱厚熜竟然還神色平靜地站在床邊,渾濁的雙眼不由閃過一絲訝然,淡道:「有勞皇上關心,我老了,又體弱多病,怕是不久於人世,死之前很想再見一見兩個不成氣的弟弟,乞請皇上恩準!」

    蔣太后皺眉道:「嫂子快別這麼說,你會長命百歲的。」

    張太后沒理會蔣太后,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朱厚熜。

    朱厚熜眉毛挑了挑,張太后的態度讓他十分不爽,正要拒絕,卻聞身後的徐晉輕咳了一聲,於是轉念一想,太醫剛才說張太后不能再受刺激,倘若因此一命嗚呼,那天下人豈不是更要說朕刻薄寡恩了?

    話說當初張太后為了給兩個弟弟求情,不惜放大招跪倒在養心殿外,朱厚熜迫於壓力不得不免了張家兄弟的死罪,儘管如此,還是鬧出了不少風言風語來。坊間便有人背地裡說朱厚熜刻薄寡恩,因為朱厚熜之所以能坐上皇位,張大後功不可沒,而朱厚熜坐了皇位不僅沒報恩,還抄了張家,逼得張太后閉門閒居。

    正當朱厚熜準備答應張太后的要求,後者的目光卻落在了徐晉身上,估計是認出來了,頓時激動地怒斥道:「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徐晉不由暗道一聲我擦,拱手一禮便轉身退出了內間,而張太后還怒氣未消,竟然坐起來喝道:「來人,把那賊子攆出壽安宮去!」

    朱厚熜的怒火再下也抑制不住了,沉聲道:「徐卿是朕召來的,誰敢攆!」

    張太后氣得渾身發抖顫顫巍巍地道:「好好好啊……咳咳咳!」

    張太后連續說了三個「好」字便劇烈地咳嗽起來,蔣太后急忙輕拍著張太后的後背勸道:「嫂子別動氣,別動氣啊,我這就把徐晉趕走,徐晉,你快走!」

    外間的徐晉不由苦笑,他奶奶的,早料到不應該跟著朱厚熜那小子來的,悻悻地先行離開了壽安宮。

    朱厚熜見到張太后咳得臉色發紫,倒是有點於心不忍了,悶聲道:「既然太后想念家人,那朕便命人把張鶴齡和張齡從南京接回來吧。不過,張家兄弟罪行纍纍,罄竹難書,朕已經赦免了他們死罪,囚禁的刑罰不可能再解除。」

    張太后聞言不咳了,儘管不能解除囚禁,但能從南京接回京城軟禁也好點。

    且說徐晉在壽安宮外等了兩盞茶的功夫,便見朱厚熜從裡面行了出來,永福和永淳兩人也跟著出來了。

    「徐卿,朕不應該叫你一起來壽安宮的,倒是讓你受委屈了。」朱厚熜歉然地道。

    徐晉若無其事地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永淳公主吐了吐舌頭笑道:「徐晉,你的心真大,剛才本公主都替你尷尬了。」

    徐晉暗汗,不是本人心大,是本心內心強大。

    永福公主美眸瞥了徐晉一眼,蹙了蹙眉輕道:「徐大人衣上帶血,可是受傷了?」

    此女還真是心細入微,剛才朱厚熜那小子跟徐晉在御書房中聊了那麼久,愣是沒有發覺徐晉衣服下襬上的血跡,而永福公主只是掃了一眼就發現了。

    朱厚熜這時看到徐晉衣服上的血跡,不由驚道:「徐卿,我真的受傷了?」

    徐晉滿不在乎地道:「回京途中從馬上摔了下來,不過沒大礙,小小擦傷而已。」

    朱厚熜鼻子有些泛酸了,難怪之前覺得徐晉走路的姿勢有點彆扭,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徐卿為了朕的事撲心撲命,受傷了也默不作聲,受委屈了也默默地忍受了!什麼忠心耿耿,這才叫忠心耿耿啊!

    「矣,徐卿你怎麼不早說,來人,快傳太醫……這裡離慈寧宮近,永福,去你們哪吧。」

    「皇上,小傷而已,不必傳太醫的!」

    「少廢話,你敢抗旨不遵?走吧!」朱厚熜不由分說便把徐晉「押」到了慈寧宮。

    很快,李言聞又背著藥箱趕來了,今晚太醫院正好是他值班。

    徐晉的傷確實不重,不過兩邊膝蓋都磕破了,掉了兩塊皮,清洗過後血紅血紅的,看上去有點嚇人,永福和永淳兩人都不敢細看。

    「徐大人這傷並無大礙,但最好五日之內不要沾水。」李言聞給徐晉包紮好後叮囑道。

    對於李言聞的醫術徐晉還是信得過的,微笑著道謝一翻,後者向皇上和兩位公主行禮後退去。

    「徐卿,為了朕的事,你今日……」朱厚熜感動地按著徐晉的一邊肩頭。

    徐晉苦笑道:「皇上要是過意不去,能不能先給臣弄頓飯吃,臣都快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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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9章 自作聰明
               
    徐晉剛剛說完,肚子便十分配合的咕嚕咕嚕地抗議起來,不是一般的「淒厲」。永福和永淳不禁莞爾,旁邊的宮女亦忍不住偷笑。

    朱厚熜那小子一拍額頭道:「朕倒是把這個忘了,永福,你們這裡有吃的嗎?徐晉還沒吃晚膳呢。」

    永淳公主立即搶著道:「有啊有啊,今天做的梅花糕還沒吃完呢。」說完便親自跑去捧了一隻食盒過來,笑嘻嘻地道:「徐晉,你有口福,這可是永福姐姐親自做的哦。」

    永福公主的俏臉微紅,欲言猶止,但這時永淳已經獻寶般把食盒打開了。

    徐晉定眼一看,果然見到食盒中擺著一碟精緻的糕點,粉紅色呈梅花狀,這賣相竟是不俗,但是這份量怕是只夠自己塞牙縫。

    「永福殿下好手藝!」徐晉這時也是餓急了,隨便客套了一句便撿了一塊梅花糕丟進嘴裡,根本沒發現這塊梅花糕上有一枚淺淺的齒痕。

    「徐大人……!」永福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徐晉就跟一頭餓壞的河馬似的,嘴巴動了幾下就把那塊梅花糕吞了下去。

    「永福,怎麼了?」朱厚熜奇怪問,徐晉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霞飛雙頰的永福公主。

    「沒……沒什麼,就是糕點已經冷了,徐大人最好還是熱一熱再吃,免得吃壞了肚子。」永福說完全臉色更紅了,就好像火燒似的,原來剛才徐晉吃下肚子那塊桂花糕正是她先前咬過的,當時正準備吃,卻突聞宮人來報張太后發病,便匆匆放下跑去了壽安宮。

    「噢,沒事沒事,不用熱了,凍硬了反而更有嚼勁。」徐晉現在餓得眼冒金星,有得吃就不錯了,那還在乎冷熱的,又撿了一塊梅花糕吃起來。

    永福公主臉紅紅的,有些忸怩地移開目光,朱厚熜都奇道:「永福,你怎麼了?臉這麼紅,不舒服嗎?」說完便伸手摸了摸前者的額頭。

    「噢,是火爐太熱了。」永福公主吃吃地道,見到徐晉好奇地望來,連忙又道:「徐大人慢慢吃,永淳,已經很晚了,我們到後面去吧。」

    永福公主說完便牽著妹妹永淳往慈寧宮後面行去,看著少女窈窕美好的倩影消失在門後,徐晉不由有些悵然,永福公主的婚期定在今年的八月份,很快就要嫁作人婦了。

    朱厚熜那小子瞥了一眼唇紅齒白的徐晉,心裡咯噔一下,壞了,永福不會是偷偷喜歡上徐卿吧……不行,永福婚期都定了……呸呸呸,就算未定也不行,以後不能再讓永福見到徐卿這小白臉了。

    其實也難怪朱厚熜會往這方面想的,永福剛才的表現也太奇怪了,再加上徐晉如此優秀,無論是才學和長相都討女孩子喜歡,像永福這種久居深宮的女子,本來接觸到的男子就少,遇上徐晉這種優秀英俊的俊才,暗生好感也就不出奇了。

    「皇上為何這樣看著臣?」徐晉見朱厚熜這小子眼神古怪的盯著自己,不由有些發毛了,但是動作卻不慢,把碟中最後一枚梅花糕也吃了。

    朱厚熜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卿,永福做的梅花糕好吃嗎?」

    「還行,就是糖多了點。」

    「徐卿,永福的婚期定在八月,要不你來當主婚使吧!」

    「呃……皇上,臣公務繁忙,而且這種事不是向來由禮部和宗人府負責嗎?」

    朱厚熜白眼一翻道:「徐卿再忙能有朕忙?永福是朕唯一的姐姐,她的婚事交給別人打理朕不放心啊,就這麼定了,到時就徐卿來任主婚使吧。」

    徐晉不由無語,一時間倒不明白朱厚熜這小子發什麼神經,非要讓自己當主婚使,無奈地道:「好吧,臣領旨。」

    朱厚熜見徐晉答應下來,總算放心了,這小子讓徐晉當主婚使的想法很簡單,一來是提醒徐晉,永福已經名花有主了,你小子就別想打歪主意,二來也能讓永福「死心」。

    徐晉要是知道朱厚熜此刻的想法,恐怕要哭笑不得了,他雖然欣賞永福公主的容貌氣質,但純粹是欣賞,根本沒有,也不敢有半點覬覦之心,人家可公主,自己可是有婦之夫了,敢覬覦公主豈不是找死?

    不過,自作聰明的小皇帝顯然很滿足於自己的「機智」,他拍了拍徐晉的肩頭笑道:「辛苦徐卿了,走,咱們回乾清宮去,還沒吃飽吧?朕吩咐御膳房給你弄大餐去。」

    於是乎,君臣兩人便離開了慈寧宮,往乾清宮行去,朱厚熜那小子一邊行一邊問道:「徐卿,聽說你在江南又納了一房妾侍,還是三屆江南花魁得主來著,應該很漂亮吧?」

    「呃,還行吧,皇上為何突然問起?」

    「徐卿啊,你也不是很英俊啊,跟朕比起來差得遠了,為何那麼容易討女孩子歡心呢?是不是有什麼秘訣?不妨傳授給朕,要是管用,朕大大有賞!」

    徐晉不禁啞然,隔了片刻才幽幽地道:「皇上,臣一直憑的都是內在啊,而且,論外貌的話,臣覺得皇上也就比臣英俊那麼一點兒!」

    「徐卿,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謙虛啊!」

    「跟皇上學的!」

    …………

    嘉靖四年正月十一,嘉靖帝朱厚熜在文華殿召開了一場廷議,向大臣們作出了讓步,承諾不會把生父興獻帝的牌位放入太廟供奉,但要在大內另建一座興獻帝廟,專門供奉其生父朱佑杬的靈位。

    不出徐晉所料,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後,大臣們都接受了這個提議,只要興王的牌位不入太廟,不稱皇帝,那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最後,內閣三老均同意擬旨詔告天下,上元節之後將會派出由宗室和官員組成的代表,前往湖廣安陸州奉迎興獻帝的牌位進京,待興獻帝廟建好後再移入廟中供奉。

    大臣們通過了決議,嘉靖帝也投挑報李,釋放了被關押在北鎮撫司大牢的護禮官員,不過帶頭衝擊左順門的楊慎等人均遭到了貶謫。楊大才子將謫戍雲南永昌衛,如果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楊慎最終將老死雲南,不過也因此而成就了他大明四大才的文名,著名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就是他在晚年時所作的,如果沒有這番人生大起大落,估計楊慎也作不出這首蕩氣迴腸的《臨江仙》。

    當然,現在《臨江仙》已經被徐晉這位穿越者文抄公搶先了,不是一般的悲摧,但願楊大才子今後還能作出一首震古爍金的其他詩詞吧。

    另外,由於有多名官員受廷杖而喪命,朱厚熜為了安撫百官,最後撤了陸炳的錦衣衛千戶之職,並罰他在家反省。

    陸炳這小子也算機靈,明白皇上雖然明裡處罰自己,實在卻是在保護自己,畢竟打死了好幾名朝官呢,現在只是撤職,這處罰已算輕了,所以他跪在廷前痛哭流涕表示悔罪,心裡卻是恨死了徐晉。而那些護禮官員也恨死了陸炳,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但是陸炳有皇上護著,再加上廷杖大臣的命令確實也是皇上下的,所以也只能作罷。

    陸炳安然渡過一劫,這小子反而更加成熟了,安心地潛伏下來等待時機東山再起,他相信,只要不失去皇上的寵信,蟄伏只是暫時的,自己總會有再復起之日,到時再慢慢跟徐晉算這筆總賬!

    廷議完畢後,大臣們陸續走出文華殿,那些護禮大臣對徐晉的態度都明顯有所好轉,有些人甚至向徐晉友好地打招呼問好,因為此時大家都知道了,皇上突然間改變主意,正是由於徐晉進宮相勸的結果。

    相反,新貴派對徐晉的態度則明顯變得冷淡起來,儘管表面還保持著客氣,不過眼神中的警惕卻是掩飾不住,這也難怪,曾經的「老大」準備倒戈相向,讓新貴派很是受傷。

    「秉用兄,子實兄請留步!」徐晉叫住了在前面行走的張璁和桂萼二人。

    張璁和桂萼停下腳步,前者有些神色不自然地道:「敢問徐大人有何指教?」

    張璁和桂萼兩人由於議禮而驟然顯貴,其間也得過徐晉的助力,去年終於擠走了楊廷和等人,正打算繼續加把勁,通過議禮往上爬,獲取嘉靖帝更多的賞識,徹底打翻護禮派,豈料昔日的「盟友」徐晉,在關鍵時刻竟跑出來把事情搞砸了地,兩人正是又氣又恨。

    「秉用兄,子實兄,我希望議禮之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橫生波瀾曲折!」徐晉語氣平靜,目光炯炯地盯著張璁和桂萼,警告的味道甚濃。

    「大禮義」不僅勞民傷財,還會導致黨爭內鬥,明朝後期的黨爭內耗尤其嚴重,這正是始於嘉靖朝的大禮之爭,所以徐晉不會任由其再繼續發展下去。

    桂萼露出一絲譏諷之色,張璁卻是凜然地拱了拱手道:「下官明白!」說完轉身而行。

    桂萼猶豫了一下,也向徐晉拱了拱手,然後跟在張璁身後離開了。

    徐晉看著張璁的背影,不由露皺了皺劍眉,史上的張璁能板倒楊廷和,最終做到內閣首輔,確實不是易與之輩啊,光是這份忍耐的心性就非常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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