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40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28
第870章 自掘墳墓
               
    牢房的木門被打開了,一股嗆鼻的黴臭味兒撲面而來,韓大捷對著王林兒拱了拱手道:「王指揮,得罪了。」

    王林兒神色平靜地行了進去,韓大捷把木門重新關上,隔著柵欄客氣地道:「王指揮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下面的弟兄,其他的不敢說,吃的用的還是可以儘量滿足的。」

    王林兒點了點頭道:「謝了老韓,不知大帥現在如何了?」

    「放心吧,徐大人好著呢,只是被限制了行動而已,皇上如今正在氣頭上,等消了氣兒,估計就會把徐大人給放了。」韓大捷壓低聲安慰道。

    王林兒聞言稍稍放下心來,退到牢房的角落,在乾草堆上坐下閉目養神。

    王林兒是徐晉的嫡系,武定侯郭勳又如何容得下他,所以接手神機營後便解除了他的職務,這還不放心,現在甚至把他關了起來,而且,神機營千戶以上的武官都被郭勳撤換了。

    韓大捷暗嘆了一口氣,舉步行出了牢房,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啊!試問在今日之前,誰又能料到正如日中天的靖海侯徐晉,竟會突然間成為階下囚,被皇上下令軟禁起來!

    私通白蓮反賊和違抗君命,這兩條罪名都足夠掉腦袋了,甚至抄家也不為過,不過,以皇上對靖海侯的寵信,應該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吧,這不,皇上盛怒之下也只是把靖海侯軟禁了而已,由此可見一斑。

    「唉,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世事難料啊!」韓大捷嘆息著回到住處,結果迎面便遇到了手下一名錦衣衛把總。

    「周謀,你小子咋這麼快就回來了?事情調查清楚了?」韓大捷奇道。

    周謀是韓大捷手下的一名錦衣衛把總,四天前便被韓大捷派去太原府陽曲縣調查張寅的族譜一事。

    周謀聳了聳肩道:「韓老大,根本沒法查啊,屬下和幾個弟兄到了陽曲縣張家咀,結果連鬼影都沒有,整條村子都荒敗了,一打聽,原來張家咀早在很多年前就被馬賊洗劫屠村,全村沒落下一個活口。」

    韓大捷面色微變,這也太巧了吧?

    「韓老大,屬下以為這也太蹊蹺了,張寅說不定真的有問題。」周謀道。

    周謀話音剛下,一把冷嗖嗖的聲音便從身後突兀地響起:「有什麼問題?」

    韓大捷和周謀不由吃了一驚,驀地轉身望去,只見陸炳大步行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十幾名志高氣揚的錦衣校尉。

    韓大捷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迎上前行禮道:「屬下參見鎮撫大人。」

    陸炳皮笑肉不笑地道:「韓千戶,你們剛才說什麼人有問題?」

    周謀立即討好地諂笑道:「鎮撫大人,我們在說玉林衛指揮張寅有問題呢。」

    「哦,有什麼問題?不妨說來聽聽!」陸炳目光一閃,追問道。

    「張寅的族譜有可能是假的,因為其家鄉陽曲縣張家咀很多年前就被馬賊屠村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下,根本無法查證族譜的真偽,屬下以為這也太過蹊蹺了,其中肯定有問題。」周謀答道。

    陸炳抬手便扇了張謀一記大耳刮,罵道:「胡說八道,既然無法查證,你又如何斷定張寅肯定有問題,咱們錦衣衛辦事向來公平公正,講究實事求是,不放過一個罪犯,也不冤枉一個好人,明白嗎!」

    陸炳這一巴掌力道不輕,周謀當場被扇得眼冒金星,半邊臉都紅腫了起來,不過這傢伙倒是會見風使舵,連忙改口道:「屬下明白,屬下胡說八道,張指揮家世清白,絕對沒問題!」

    陸炳讚賞地點了點頭道:「這才對嘛,身為錦衣衛又豈能草率地給他人定罪。」

    陸炳說完目光冷冷地瞥了一韓大捷,後者心中一凜,俯首道:「鎮撫大人所言極是。」

    陸炳滿意地拍了拍韓大捷的肩頭笑道:「老韓呀,有句話叫什麼來著,識事務者為俊傑。徐晉如今已經是秋後的螞蚱了,該怎麼做,相信你懂的,走吧,跟我去見皇上。」

    天黑了,守備府衙門內已經點了燈,嘉靖帝朱厚熜黑著臉,背著雙手在大堂中來回走動,地上還摔碎了幾隻茶杯。

    朱厚熜本以為小小的一座黑台山,加上老弱婦孺才幾百人而已,只要王博古和武定侯的六千大軍一到,輕易就能摧枯拉朽般將之摧毀,誰知竟然攻了半天都沒效果,反而官兵死傷了不少,真真豈有此理。

    朱厚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越想越是窩火,又把那隻茶杯給摔碎在地,怒道:「廢物,統統都是廢物,難道我大明除了徐晉就沒一個能領兵打仗的,氣煞朕了。」

    這時陸炳走了進來,先瞟了一眼地上的碎茶杯,然後行禮道:「參見皇上!」

    朱厚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起來吧,現在少拿些狗屁倒灶的事來煩朕。」

    陸炳眼珠一轉,不動聲色地道:「皇上是不是在為黑台山久攻不下而煩心。」

    朱厚熜黑著臉道:「才幾百山賊的的黑台山,六千官兵再加上火炮支持,竟然半天都未能攻下來,還損兵折將的,阿炳,你說邊軍的戰鬥力是不是太不堪了,朕實在太失望了。」

    陸炳連忙道:「皇上,其實邊兵的戰力並非如此不堪,實在是黑台山的地形易守難攻,再加上大同總兵王博古指揮無方,屬下倒是想向皇上推薦一員虎將,只要此人來指揮軍隊,保準能拿下黑台山。」

    「誰?」嘉靖帝連忙問。

    「玉林衛指揮使張寅!」

    嘉靖帝皺了皺眉道:「就是被徐卿抓起來那個指揮使?」

    陸炳點頭道:「正是此人,張寅曾經施計伏擊過黑台山的馬賊,斬殺十數人,不久前又從韃子的地盤和林搶回了數千牛羊,還斬獲韃子首級數百,端定是一員智勇雙全的驍將。」

    嘉靖帝不由眼前一亮道:「那這個張寅確是一員驍將,只是徐卿說有人舉報他是彌勒教首李福達。」

    陸炳立即道:「皇上,這純粹是誣告,錦衣衛已經查明,張寅家世清白,根本不是白蓮餘孽,皇上要是不信,可以問一問韓大捷,徐晉數日前便命他,派人去張寅的老家陽曲縣張家咀,實地查證了。」

    「那讓韓大捷來見朕!」朱厚熜揮手道。

    很快,韓大捷就被帶了進來,先是跪倒行禮。

    朱厚熜沉著臉問道:「韓大捷,徐晉是不是讓你派人到陽曲縣張家咀查證張寅的身份了?」

    「回皇上,是的!」韓大捷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答道。

    「結果如何?」

    韓大捷正猶豫著,陸炳便目光一厲,喝道:「韓千戶,欺君可是殺頭之罪,老老實實道來,不得有私絲毫隱瞞。」

    韓大捷心頭一凜,連忙道:「皇上,經下面的弟兄查實,張指揮確是陽曲縣張家咀人氏,家世清白,並不是李福達!」

    朱厚熜不由皺了皺劍眉,陸炳乘機道:「皇上,如此看來張指揮確實是被誣告的,可惜徐大人說為了保護舉報者免遭人身傷害,一直沒有公佈這名舉報者是誰。」

    陸炳這句話不可謂不陰險,分明就是在暗示根本沒有所謂的舉報者,只不過是徐晉為了給相好的報仇,故意找由頭陷害張寅,瞧瞧,徐晉他不僅私通反賊違抗君命,還為了白蓮妖女陷害忠良!

    朱厚熜又驚又怒,沉聲道:「把張寅放了,命他率兵拿下黑台山,只要他能拿下黑台山,朕就封他為大同總兵。」

    陸炳聞言不由暗喜,同時又有點得意,自己只是稍微使些手段,不僅坑了徐晉,還賣了武定侯郭勳一個大人情,嘿嘿,這就叫啥……翻身為雲,覆手為雨吧!

    陸炳此刻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殊不知正在自掘墳墓,順帶坑了一堆人,包括嘉靖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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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章 五德始終說
               
    是夜,一輪明月高懸,玉林衛的營帳中,指揮使張寅梳洗完畢,重新換上了大明武官的服飾,紅臉長鬚,依然是賣相十足,其三子李大禮把佩劍遞過來道:「爹,你的佩劍!!」

    張寅接過佩劍系在腰間,捋了捋長鬚,接著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李大禮亦好笑道:「爹,嘉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把徐晉軟禁起來,倒是把爹您給放了,還說只要剿滅黑台山,便封爹你為大同總兵。」

    張寅捋著長鬚欣然笑道:「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薛不可活。為父月前夜觀星象,便見有水星犯日。北宋得水德,南宋得木德,元滅南宋為土金之象,是故元正應金德,明滅元則為火德。

    如今水星犯日,水侵火,大明國祚危矣。嘉靖小兒現在自斷臂膀,正好印證了星象,大明的氣數將盡,我等蟄伏多年,機會終於要來了。」

    張寅這番話即是所謂的「五行始終說」,簡單地介紹一下,即: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陰陽調和,演化萬物,生生不息,而國家的興衰也離不開五行更替輪換。

    譬如黃帝是土德、夏朝就是木德,土生木嘛;商滅夏就是金德,金克木嘛;周朝又滅了商朝,於是周朝就是火德,因為火克金。

    依此類推,元朝就是金德,明朝滅了元朝奪得天下,正好應在火德上面,因為火克金;後來的清朝滅了明朝,那就是水德了,因為水克火;民國取代清朝,一山一石,正好是土德,因為土克水。

    至於民國之後的就不說了,總之就一句,澤被東方,欣欣向榮,萬木逢春,木克土。大家意會就好!

    以上就是所謂的「五行始終說」了,聽起來玄之又玄,琢磨一下似乎又有點說得通,總之古人對此是深信不疑的,譬如朱元璋滅了元朝後便大力鼓吹自己得了火德,乃順天應命的真命天子!

    所以李大禮聽完他老子這番話後,頓時心熱起來,有點激動地道:「爹,現在嘉靖小兒就在殺胡口關城之中,要不咱們把他卡嚓了,到時定然天下大亂,咱們再趁亂起事,嘿,說不定這大好江山就是咱們李家的了。」

    張寅眼神中也閃過一抹炙熱,不過很快便冷靜下來,搖頭道:「不行,咱們現在的實力還不夠,還是等為父坐上大同總兵的位置,慢慢鞏固幾年再作計議吧。星象雖然顯示大明的氣數將盡,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一個王朝不會立即就轟然倒塌的,終會有幾年的過渡期。」

    李大禮想想覺得也是,等爹坐上大同總兵的位置後,就可手握數萬邊軍了,再花幾年培養嫡系控制軍隊,當這些邊軍都被同化後再舉事,勝算會更加大!

    …………

    天色剛濛濛亮起,張寅便率領玉林衛數千人浩浩蕩蕩地開往黑台山,一個時辰後終於到達黑台山之下,這個時候,平虜衛正好再次受挫退了下來。

    從昨天下午開始進攻,一直到今日早上,平俘虜總共發動了不下二十次的進攻,每次都無功而反,死傷差不多三百人了,士氣低落到極點,而武定侯郭勳卻始終沒有幫忙的意思。

    不過,山寨這邊的情況也極為不妙,死傷已達五六十人之多,而且箭矢、石頭、火油這些防守物資也基本用光了,好在的是,寨中的老弱婦孺都從後山小徑全部撤走了,薛冰馨等人打算堅守到中午再撤,因為這樣子可讓老弱婦孺們逃得更遠一些。

    「他娘的,官兵又有援兵來了,這是要對咱們趕盡殺絕啊!」四當家薛良見到山下又來了一隊官兵,禁不住破口大罵。

    剩下的百多名青壯寨眾無不變色,此刻再也沒有半分僥倖心理,很明顯,官兵這次是不破山寨絕不肯罷兵了,可笑自己等人一開始還妄想保住山寨。要是一開始就聽從謝三槍的勸告,立即撤走,應該不至於弄成現在這般,死傷那麼多人,山寨最終也保不住。

    「是張寅!」正舉著單筒望遠鏡往山下觀察的謝三槍忽然脫口而出。

    薛冰馨連忙道:「三槍兄弟,千里眼借我看看!」

    謝三槍把單筒望遠鏡交給了薛冰馨,後者接過往山下一看,果然見到了騎在戰馬上的紅面長鬚的張寅,不由咬牙切齒地道:「果然是他,李福達!」

    「草,這賊廝倒是來得正好,老子正愁沒機會報仇呢!」四當家薛良立即恨聲道。

    謝三槍卻是憂心忡忡地道:「張寅前些天已經被我姐夫抓起來了,現在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裡,姐夫恐怕情況不妙了。」

    薛冰馨聞言俏臉刷的白了幾分,把望遠鏡遞還給謝三槍時都有點微抖了,暗暗安慰自己道:「不會有事的,肯定不會有事的,那混蛋詭計多端,肯定有辦法應付的!」

    此時,山下的張寅已經和平虜衛開始交接了。平虜衛上下都十分不爽,死了這麼多弟兄,眼看山寨的抵抗越來越弱了,偏偏這個時候玉林衛卻跑來摘桃子,真他瑪的氣人。不過,皇上下的命令,誰敢不遵?平虜衛一眾官兵只能憤憤不平地退下山,順手把抬上山的幾門火炮也搬了下來,免得便宜了玉林衛。

    張寅也不在意,微笑著對平虜衛指揮使趙武拱手道:「張指揮和平虜衛的弟兄們暫且休息一會,倘若咱們玉林衛不行再換你們上!」

    趙武冷哼一聲表示不滿,而大同總兵王博古還不知道嘉靖帝承諾封張寅為大同總兵的事,所以表現得很無所謂,畢竟無論是平虜衛,還是玉林衛,均是他麾下的兵,誰破了山寨都少不了他這個大同總兵的功勞,所以鼓勵道:「祝張指揮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張寅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拱手道:「承總兵大人吉方,弟兄們,上山!」

    張寅一聲令下,玉林衛便分成六個梯隊,每個梯隊約莫五百人左右,向著黑台山寨輪番發勸攻擊。

    山寨中的防守物資已經差不多用完了,再加上減員嚴重,防守力量大減,約莫一個時辰之後,玉林衛終於破壞了寨門,成功打入了山寨的內部,黑台山告破。

    玉林衛一眾官兵在震天的歡呼聲中,像潮水般湧入了山寨,然而除了幾十具沒來得及搬走的寨眾屍體外,山寨中空空如也,就連糧食都不剩半粒了。

    「指揮使大人,山寨後面有一條秘密小徑,匪首三娘子和一眾馬賊均從小徑上逃走了。」一名千戶匆匆報知了張寅。

    張寅正在親兵的簇擁之下走進山寨,聞言不由臉色一沉,大喝道:「快追,絕不能讓他們跑了!」

    黑台山雖然破了,但若是正主兒逃了,終究是美中不足。

    玉林衛的官兵急急順著後山的小徑追去,結果追了裡許便到了一處狹窄的山谷,這處山谷兩側都是山壁,僅容一人通過,此刻已經被一堆巨石堵得死死的了。

    無奈,玉林衛只得原路退回,如實向張寅稟報,後者只好一把火把山寨給燒了,然後帶著幾十顆人頭回去向嘉靖帝覆命。

    嘉靖帝聽聞竟然讓白蓮妖女薛冰馨跑了,自是極不甘心,不過君無戲言,他果然撤了王博古大同總兵一職,讓張寅暫時頂替上。朱厚雖然是皇帝,但也不能直接任命總兵,這事還得經過兵部行文,所以張寅這個大同總兵只是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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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章 當眾宣佈
               
    黑台山山寨被張寅下令一把火燒掉了,滾滾濃煙直衝雲霄,數十里外皆可見。長城外的陵水邊上,數百名黑台山的寨民都哭了,孩童們見到大人哭,也跟著嚎啕大哭,瞬時間哭聲震天,家沒了!這天也塌了!

    薛冰馨失神地看著腳下的陵水,悲從中來,她也很想大哭一場,然而別人都可以哭,但她不能,她是山寨的大當家,不能軟弱,她必須像沙漠裡的胡楊一般頑強挺立著,帶領大家渡過難關,活下去!

    現在山寨沒了,沒有了遮風擋雪的地方,糧食嚴重不足,而寒冬馬上就要來臨了,山寨中的青壯又死傷了三分之一,接下來的日子將無比艱難,比當初趙全出走投靠俺答時還要難,那時至少還有山寨,還有棲身之處,現在沒有了,什麼都沒有!

    「娘親,那些人壞人為何要燒了咱們的家,家沒了,我們今晚住哪啊?」火兒牽著娘親的衣腳怯生生地問道,眼神迷茫中混雜著恐懼。他才三歲,本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要在戰火中飽償顛沛流離,面對飢餓、寒冷和死亡。

    薛冰馨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緊緊地抱著瘦小的兒子,強忍住在眶內打轉的眼淚,她很想跟其他婦人一般放肆地哭一場,可是那個能讓她依靠的肩膀如今卻是自身難保。

    老天為何如此不公,生活為何那麼難?自己的要求並不高,只是想要一處容身之所罷了,為何還要無情地奪走!

    一滴晶瑩的眼淚終究還是從薛冰馨的眶內溢了出來,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滴在腳下泛黃的秋草上。

    謝三槍見狀暗嘆了口氣,心有慼慼然,輕聲安慰道:「薛姑娘,我姐夫曾經說過,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天爺關上一扇門,就會打開另一扇窗,天無絕人之路啊。」

    一旁的雷鈞冷笑道:「山寨弄成這樣,還不是拜你姐夫那王八蛋所賜,裝什麼大尾巴狼。」

    謝三槍怒道:「放你娘的屁,下令攻山的是皇上,要不是他派我通風報訊,估計官兵來了,你們還在山下優哉悠哉地挖紅薯呢。」

    雷鈞撇嘴道:「都是你一面之辭,鬼知道哪句真,當官的就沒有好東西,為了那頂烏紗什麼事做不出來,說不定姓徐的為了立功,但又想繼續欺騙大當家,所以故意派你小子來演一齣戲。」

    雷鈞說完看了薛冰馨一眼,他這番話明顯是說給後者聽的。

    謝三槍勃然大怒,錚的抽出了腰刀,冷道:「士可殺不可辱,今日小爺便教訓教訓你這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齷齪貨色。」

    雷鈞被罵得惱羞成怒,喝道:「以為老子怕你小子不成。」說完便要動手,不過卻被旁邊的趙虎死死按住了。

    「老雷,你身上還有傷呢!」趙虎一邊按住雷鈞一邊提醒道。

    薛冰馨皺了皺柳眉,把火兒交給婢女,瞬間恢復了冰冷的模樣,冷叱道:「你們夠了,還嫌現在不夠亂?」

    雷鈞這才停止了掙扎,委屈地道:「大當家,是謝三槍這小子先挑釁的。」

    謝三槍冷笑道:「到底是誰先挑釁的,你自己心裡沒數?」

    薛冰馨淡道:「三槍兄弟,黑台山上下都很感激你這次的通風報信,如果還有其他事辦,你現在可以離開了,不必在此耽擱。」

    雷鈞聞言不由心中一喜,看來大當家還是向著自己啊。

    謝三槍挑了挑濃眉道:「大當家這是要趕我走嘍?」

    薛冰馨搖了搖頭道:「三槍兄弟別誤會,只是不想連累你而已,說不定官兵還會追來。」

    謝三槍聞言神色稍緩道:「不管怎麼說,火兒也算是我的小外甥了,作為舅舅,我得保證他的安全,等你們安定下來我才會離開,要不然回去不好向姐夫交待。」

    薛冰馨俏臉不由微微一紅,雷鈞卻是冷笑:「謝三槍,你小子裝什麼大尾巴狼,火兒的安全還犯得著你來保證,趕緊走,免得徐晉那王八蛋又給咱們山寨招禍。」

    薛冰馨蹙了蹙柳眉,微怒道:「二當家,現在我薛冰馨當著全寨老少的面講清楚,徐晉就是火兒他爹,我不想聽到誰再罵他王八蛋,否則別怪我翻臉!」

    薛冰馨這算是正式公佈徐晉是自己的男人,是火兒的生父了!

    雷鈞愕了一下,繼續面色脹得通紅,緊捏著拳頭轉身行了開去。

    「哎……老雷,老雷,大當家……唉!」趙虎嘆了口氣,快步追了上去。

    薛冰馨眼眸中閃過一絲歉然,她並不糊塗,早就明白雷鈞暗中喜歡自己,曾經也暗示過兩人之間不可能,只是後者始終抱有念想,而薛冰馨為了顧全對方的面子,也沒當面表明態度。

    剛才雷鈞兩次出言質疑徐晉,還罵徐晉是王八蛋,冰妞兒心裡很有些不舒服,同時覺得有必要快刀斬亂麻,徹底斷掉對方的念想了,畢竟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所以便當眾宣佈了徐晉是火兒他爹。

    其實前幾天徐晉來山寨,寨眾都隱隱猜出他是火兒的親爹了,只是薛冰馨現在親口承認,大家依然十分震驚,畢竟兩人的身份太過懸殊了,一個是朝廷大員,一個是反賊,怎麼看都難以湊到一起來!

    謝三槍看著眼前的薛冰馨,卻禁不住露出欣賞之色,姐夫那傢伙雖然有點花心,但是眼光確實不賴啊,此女容貌絕色,武藝高強,心地善良,堅強不屈,還敢作敢為,確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世間奇女子!

    「這裡也沒地方過河,不如繼續往下遊走走看吧!」謝三槍抱起火兒,不由分說便往陵水下遊行去。

    此地雖然已經是塞外了,但難保官兵不會翻越長城追出來,而往上遊走就是殺胡口了,所以只能往下遊走。

    於是乎,薛冰馨便下令大家繼續往下游的方向行,現在是下午了,天黑之前必須得找到合適露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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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章 相遇陵水畔
               
    陵水即渾河,上游便是蒼頭河,蒼頭河從殺胡口出塞後,名字就變成了渾河,古稱陵水。由於地形的走勢,華夏的河流大多是由西往東流,不過陵水卻正好相反,它是由東往西流,最後注入黃河。

    天空中的太陽已經偏西了,薛冰馨率著黑台山的寨民沿著陵水往西一路行去,由於男女老少混雜,再加上攜帶了糧食、衣物、鍋碗瓢盆這些東西,所以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一個時辰才走了十幾里路。

    本來黑台山共有五百多口人的,青壯年勞力約莫一百五十人左右,保衛山寨時死傷了近五十人,所以現在只剩下百來名能戰的青壯,餘者皆是婦孺和老人。

    「三槍叔叔,你真是我舅舅嗎?」火兒此刻正騎在謝三槍的肩膀上,讓後者馱著他趕路,河畔的西風有點猛,吹得他小臉紅通通的,謝三槍便用外衣做成一頂帽子讓小傢伙戴在頭上。

    「當然,要不然能讓你小子騎在頭上作威作福。」謝三槍笑嘿嘿地笑道。

    火兒撲閃著漆黑的雙眼喜道:「那徐叔叔真是我爹嘍?」

    謝三槍笑道:「你娘親說的,還能有假?」

    「太好了,原來徐叔叔就是火兒的爹爹,火兒可喜歡徐叔叔了,火兒有爹爹嘍。」薛陽拍著小手道。

    薛冰馨就在附近,聽著兩人的對話,既赧然,又有些喜悅。

    「三槍舅舅,火兒什麼時候能見到爹爹?」

    「呃……快了!」謝三槍瞥了一眼薛冰馨,見到後者果然露出擔憂之色,連忙岔開話題道:「火兒,你看前面那座山像什麼?」

    此刻,陵水邊上果然出現了一座小山,估計是臨近河邊的緣故,山上的植被十分茂盛,樹木鬱鬱蔥蔥的,竟然還有不少參天古木。

    「像……一隻香爐!」火兒歪著小腦瓜認真地打量了一會這座山才答道。

    「咦,還真像一隻香爐啊!」謝三槍笑道。

    薛冰馨卻是眼前一亮,問道:「劉三,你對塞外的地形熟悉,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劉三撓了撓頭道:「這裡……應該就是香爐山,距離上游的殺胡口也就七八十里吧,屬於和林境內,不過韃子極少會到這裡放牧,而且方圓五十里都沒有橋,也沒有渡口。」

    趙虎和薛良欣喜地對視一眼,沒有橋和渡口更好,這意味著北邊來的韃子過不了河,而此地又位於長城之外,沒有明軍打擾,好地方啊!

    薛冰馨此刻亦喜形於色,吩咐道:「四當家,你帶幾個弟兄過去看看地形合不合適,如果合適,咱們便把山寨暫時建在這座香爐峰上吧。」

    四當家薛良馬上帶了十幾名弟兄,興沖沖地奔向香爐山觀察地形,而大部隊則落後幾里慢慢行進。

    當薛冰馨率著寨民來到香爐山腳下時,突然聽到樹林中傳出一陣古怪的嚎叫聲,還有喝罵聲,緊接著草木沙沙亂響。正當大家凝神戒備時,幾頭肥大的野豬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其中一頭估計是昏了眼,竟然朝著眾人一頭撞去。

    謝三槍正好走在最前,手急眼快地拔刀,閃身讓過野豬的獠牙,然後刷的一刀揮落,那頭近兩百斤重的野豬當場被攔腰斬成兩段,鮮血腸肚流了一地。

    「好!」趙虎和雷鈞都禁不住喝彩,不過後者喝完彩馬上尷尬地閉上嘴。

    片刻之後,只見四當家薛良帶著十幾名弟兄從山林中走了出來,其中有四名弟兄還抬著一頭野豬,個頭跟謝三槍斬殺的那頭差不多。

    薛良手執一根血淋淋的長矛,喜滋滋地道:「大當家,這座山的山大王原來是一群野豬,老子宰了一頭,其他的都嚇跑了,以後這座山就歸咱們啦,咦,三槍兄弟也宰了一頭啊,妙極,今晚可以打牙齋了。」

    兩頭野豬加起來起碼四百斤重,若是混上雜糧,足夠全寨人大撮兩頓了。

    美食無疑是最好的療傷聖藥,特別是對於一年到頭都沒吃上幾次肉的寨民來說,兩頭野豬簡單就是天賜佳餚。所以也不用薛冰馨吩咐,寨民們便七手八腳地把兩頭野豬抬到河邊開膛破肚清洗,拾柴架鍋,準備烹煮。

    一時間,剛才還淒風苦雨的寨民們都變得活躍起來,孩童們圍在四周看大人殺豬烹肉,一個個饞得直流口水,早就把山寨被毀的事拋諸腦後了。

    薛冰馨的俏臉上亦難得有了笑容,領著山寨中的骨幹在香爐山四周逛了一圈,結果發現沒有比這裡更適合建寨的地方,這裡簡單就是一塊世外桃園。

    香爐山雖然不高,但是草木茂盛,山腳下就是陵水,取水十分方便,而且山四周土壤深厚,灌溉便利,十分適宜耕種。

    當然,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香爐山山勢低矮平緩,就險要程度上來講,遠遠比不上黑台山,並不是易守之地。不過好在,香爐山位於長城之外,以大明邊軍的尿性,不大可能攻擊這裡,所以香爐山基本沒有後顧之憂,而香爐山的北面就是陵水,十幾米寬的河面正好能阻擋韃子的馬蹄,小股韃子不用怕,大股韃子來了也能從容應對。

    就是這裡了!

    薛冰馨當場決定把山寨建在香爐山,不過她嫌香爐山這名字不好聽,也不吉利,於是省去了「爐」字,直接稱之這香山。

    於是乎,薛冰馨一聲令下,寨民們便開始伐木砍樹,在香山上搭建山寨,幹得熱火朝天。

    傍晚時份,香山之下,陵水之畔,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空氣中瀰漫著誘人的肉香,寨民們飽餐一頓後便在臨時搭建的營地中安然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色才濛濛亮起,薛冰馨便被哨子驚醒了,急急拾起單刀跑出帳篷,只見不少寨民正站在河邊,向著對岸張望,並且指指點點地低聲議論。

    此時天色還十分昏暗,而且起霧了,薛冰馨舉目往河對面望去,隱約見到人影綽綽,不由心中一沉,問道:「三槍兄弟,對面有多人?」

    謝三槍正用望遠鏡觀察著,但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天色太暗了,河面上的霧也挺大的,他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人數肯定不會少!」

    雷鈞面色凝重地插嘴道:「起碼過千人吧!」

    「會不會是韃子?他奶奶的,咱們也太倒霉了吧,剛尋了一個安身之處就遇上韃子。」趙虎悻悻地道。

    「不……不是韃子,是漢民!」謝三槍神色古怪地道,就在剛才,他看到一個頭包白羊皮肚皮手帕的傢伙。

    「漢民?三槍兄弟,快讓我看看!」劉三連忙道。

    謝三槍把千里眼遞給了劉三,後者接過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同樣神色古怪地道:「的確是漢民,人數應該不止一千,怕是有兩三千。」

    「兩三千!」薛冰馨和趙虎等吃驚地對視一眼。

    謝三槍不由心中一動道:「前些天我姐夫派神機營偷襲摧毀了板升城,這些可能是從板升城逃散出來的漢民。」

    薛冰馨訝然道:「三槍兄弟,你說……徐晉他派神機營摧毀了板升城?」

    「三槍兄弟,你小子不會是吹牛吧,就明軍的尿性,敢踏出長城就偷笑了,還膽肥到跑去偷襲位於豐州川中部的板升城?」趙虎一臉不信地道。

    謝三槍撇嘴道:「偷襲板升城算什麼,據斥侯帶回來的消息,兩千神機營不僅摧毀了板升城,還擊潰三千名前來救援的韃子騎兵呢。」

    「三槍兄弟,這牛吹大了!」薛良皺眉道。

    謝三槍傲然道:「這次帶隊的將軍就是我哥謝二劍,一人雙馬,全部配備燧發槍,還有佛郎機火炮,而且,全都是從屍山血海中闖過來的精銳老卒,戰力根本不是邊兵可比的。」

    雷鈞和趙虎對視一眼,沉默了,謝二劍他們自然認識,當年在山東還交過手呢,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漸漸地,朝陽升起來了,河面上的霧氣被陽光驅散,視線也隨即清晰起來了。當看清河對面的情況時,薛冰馨等人都大吃一驚,但見對面人頭湧湧,何止兩三千人,估計四千人都不止,甚至有五千人之多。

    幸好,這些人都是漢民打扮,儘管隔著十幾米寬的河面,依然能清楚辨認出都是漢人的面孔。

    就這樣,兩方人隔河相望,都有點懵了!

    「劉大力!」李英俊忽然脫口而出,他終於認出了河對岸的一張面孔。

    「李夫子認識他們?」薛冰馨連忙問。

    李英俊點頭道:「認識,他們都是板升城被奴役的漢民,那個劉大力跟在下還算相熟,原是榆林鎮的獵戶,後來被韃子抓到了板升城當奴隸。」

    沒錯,對面這四五千人正是從板升城逃離的漢奴。話說當日劉大力帶著這些漢奴撤往和林,結果跑偏迷路了,一路躲躲藏藏的來到了陵水邊上,正苦於沒有辦法渡河,這時剛好便遇上了薛冰馨等人。

    薛冰馨確認對面的都是漢奴,自然不能見死不救,立即便讓人紮了幾隻大木棑,幫忙劉大力等人渡了過河。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29
第874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大伢那貨自從被徐晉下令打了三十大板送官法辦後,便一直待在順豐車馬行中養傷,這會已經勉強能下地行走了。此刻,這貨正百無聊賴地在院子中曬著秋日的陽光,這種不冷不熱的乾爽天氣,讓人感覺十分舒服。

    大伢雖然被軟禁在這座小院子中,實際待遇卻不差,吃穿住用均不缺,還有一名老婆子負責他起居飲食,不過,這貨顯然沒有半分感激,此刻心裡還在咒罵著自己的族叔徐晉不念族親之情。

    忽然嘭的一聲巨響,院門被暴力地踹開了,數名錦衣衛衝了進來,正趴在小榻上曬太陽的大伢嚇得差點滾了下來,戰戰兢兢地道:「你們想幹什麼……咦,李五六?」

    大伢驚訝地發現,此時衝進來的幾名錦衣衛當中,有一人竟然正是光頭矬子李五六。

    李五六此刻換了一身飛魚服,手執繡春刀,神氣得很,嘿笑道:「重新介紹一下,本人李新,原是錦衣衛密探,現在是錦衣衛百戶,隸屬北鎮撫司衙門!」

    「錦衣衛密探……老李,你不是在逗我吧?」大伢訕訕地道。

    李新冷哼一聲:「老子可沒空逗你,帶走!」

    李新一揮手,身後兩名錦衣衛便凶神惡煞地上前把大伢給架了起來,後者這才明白不是開玩笑,驚懼地叫道:「你們幹什麼,老李……李百戶,捉姦捉雙,捉賊拿贓,小人到底犯了什麼事,就算你老人家是錦衣衛也不能隨便拿人吧!」

    李新眼珠一轉,上前拍了拍大伢的肩頭道:「徐大伢,念在咱們也曾相處一場的份上,本百戶提點你一下吧。還記得前些天咱們在黑台山上的遭遇嗎?」

    大伢連忙點頭道:「記得,可是黑台山的馬賊跟我無關啊,老李你當時也在場。」

    李新嘿笑道:「確實跟你無關,可是跟你那族叔徐晉有關,黑台山大當家三娘子的模樣你記得吧?」

    大伢脫口道:「記得,很漂亮…不不不,你剛才說什麼,那三娘子跟我十叔有什麼關係?」

    「這個黑台山三娘子其實是白蓮餘孽,當年還在山東參與過造反,而你十叔跟此女有私情。」

    「我說那個火兒怎麼跟十叔像一模子裡面出來的,原來……老李,你剛才說什麼?白蓮反賊?」大伢忽然意識到什麼,瞬間面都有點變了。

    李新陰陰笑道:「徐大伢,私通白蓮反賊可是抄家滅門的死罪,作為族親,你們怕也要受到牽連。」

    聽到可能要殺頭,大伢這貨差點嚇尿了,驚恐地道:「老李,這都是十叔干的,不關我的事啊。」

    「嘿,誰讓你是徐晉的族親,不關你事也關你事了,不止你,你們全族都跑不掉!」李新繼續恐嚇道。

    大伢那貨當場兩腿一軟,要不是被兩名錦衣衛架著,此刻已經癱倒在地上了。

    李新眼中閃過一絲鄙夷,拍了拍大伢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徐大伢,本人給你指一條明路吧,待會見到鎮撫大人便這麼說……!」

    大伢聽完後將信將疑地道:「這樣就能脫罪?」

    李新點頭肯定道:「當然,坦白從寬嘛,如果你能大義滅親,舉報徐晉不法陰私之事,不僅可以脫罪,甚至立功也說不定。」

    大伢聞言眼前一亮,毫不猶豫地道:「好,就依你!」

    很快,大伢便被帶到了陸炳的面前,不過,此時陸炳也只能站著,因為嘉靖帝朱厚熜就坐在那,太監黃錦則站在嘉靖帝的身後。

    大伢跪倒在堂前,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不過眼珠子卻是游離不定,大概這就是相由心生了。

    朱厚熜看著跪伏在堂下的大伢,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當初在上饒時他就十分討厭愛貪小便宜的大伢父子倆。

    陸炳朝李新暗使了個眼色,見後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於是便厲聲喝問道:「你叫徐金,乃靖海侯徐晉的本家侄子是吧?」

    「是的,徐晉是小人的族叔,排行第十。」大伢低眉順眼地答道。

    陸炳又取了一幅畫像丟到大伢面前喝問道:「這個女子你認識嗎?」

    這正是一幅薛冰馨當年的通緝畫像,同樣出自徐晉之手,不過卻是別人臨摹的副本,水平就差得多了,只有五六份相似。

    大伢看了那幅畫像一眼便道:「認識,她是黑台山的大當家,外號三娘子,前幾天才見過來著。」

    陸炳偷偷地瞥了一眼嘉靖帝的臉色,又問道:「這位三娘子是不是有個三歲左右的兒子叫火兒?」

    大伢立即猛點頭道:「對對對,小名叫火兒,大名叫薛陽,跟我十叔長得可像了,一個模子裡出來一般。」

    雖然徐晉早已經坦白承認過了,但此時在大伢口中得到證實,嘉靖帝還是怒火中燒,黑著臉一言不發,這也難怪,他一直對徐晉信任有加,但後者卻在這件事上隱瞞了他,而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徐晉竟然不顧性命也要保護那白蓮妖女,甚至不惜違抗君命,而且還陷害忠良。

    失望與憤怒相交織,此刻朱厚熜的心情糟糕透了!

    陸炳見狀暗喜,繼續問道:「本鎮撫聽李新說,你假借靖海侯的名義走私貨物出塞,賣與韃子牟利是吧,可有這麼回事?」

    大伢立即惶恐地道:「回大人,確實有這麼回事,可是小的並沒有假借十叔的名義,跟韃子做生意是經過十叔本人同意的,而且這門生意名義上是小的,不過絕大部份收益都孝敬了十叔,小的只是賺點兒跑腿錢。」

    嘉靖帝本來還黑著臉的,聞言頓時雙眉一揚,露出狐疑之色。陸炳卻是暗叫不妙,暗罵大伢蠢貨,他本來只是想讓大伢證實徐晉縱容族親走私,豈料大伢這貨用力過猛,為了脫罪,竟然直接把屎盆子扣徐晉頭上,說走私生意是徐晉本人的!

    「徐金,話可不能知說,靖海侯可不是缺錢的主,會看得上這點蠅頭小利?」陸炳厲聲喝問,一邊目光凌厲地盯著大伢。

    可惜大伢那貨根本沒領會陸炳的意思,繼續信誓旦旦地道:「大人,此事千真萬確,我十叔雖然富有,但是誰會嫌銀子多呢?更何況跟韃子做生意可不是蠅頭小利啊,走一趟可以賺十幾兩銀子呢!」

    黃錦終於忍不住噗嗤地失笑聲道:「皇上,這家傢伙不是來搞笑的吧,靖海侯從南洋和倭國運回來的銀子就價值近兩千萬兩,說句不好聽的,手指縫裡隨便漏點兒都不止幾萬兩,犯得著派自己的侄子到邊地做十幾兩銀子的走私生意?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朱厚熜惡狠狠地盯著大伢,說不出的厭惡,先不說徐晉是大明國庫的財神爺,他還是自己內庫的財神爺呢,順豐車馬行和明鏡齋每年的分紅加起來就有幾萬兩,而且,朱厚熜知道徐晉名下還有紅茶生意,再加上每年都有幾千兩銀子的俸祿,根本不是缺銀子的主。所以,說徐晉為了銀子指揮族親跟韃子做走私生意,朱厚熜打死也不信。

    「皇……皇上?」大伢有點懵了,敢情坐在座上這位小白臉竟是當今皇帝啊。

    陸炳本來還想借大伢再陰徐晉一把,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急忙補救道:「大膽刁民,竟敢惡意誣陷中傷靖海侯,來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大伢一聽登時嚇壞了,五十大板?這不是要命麼,一指李新大叫道:「皇上,是他……」

    李新面色微變,飆上前一記重膝撞擊在大伢的嘴巴上,後者當場慘叫一聲,帶血的斷牙叮叮噹噹地掉了一地,上下嘴唇都爛了,可見這一膝用力之狠。

    「啊啊啊!」大伢痛得眼淚鼻涕直流,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李新趁機架起他便要拖到外面用刑。

    「且慢!」朱厚熜忽然喝道。

    陸炳和李新兩人均暗叫不妙,倘若被皇上知道大伢是受自己指使誣陷徐晉的,那麻煩就大了。

    陸炳和李新正忐忑之際,卻聽嘉靖帝厭惡地道:「這種醃漬貨色留著也是浪費糧食,砍了!」

    陸炳和李新聞言鬆了口氣,後者連忙大聲領命,然後把大伢像死狗般拖到外面,一刀便結果了性命。

    ……

    是夜,明月高懸,廳內點燃了三根蠟燭,照得亮如白晝。徐晉和嘉靖帝兩人盤腿坐在榻上靜靜地對弈,沒有交流,大家都下得十分認真。

    陸炳心情複雜地站在嘉靖帝的身後,面色陰晴不定,他不明白,人證物證俱在了,皇上為何還不下令把徐晉抓起來。

    只見棋盤上黑白子犬牙交錯,已經下了上百手子。這時,嘉靖帝捻起一枚黑子,啪的敲在棋盤上,屠掉了白子的一條大龍,然後一邊撿子一邊淡道:「朕把大伢給砍了!」

    「為什麼?」徐晉輕蹙了蹙劍眉問。

    「他今日在朕面前說,是你指使他跟韃子做走私生意的。」

    「噢,皇上你信?」

    朱厚熜挑了挑眉道:「朕當然不信,所以朕把他砍了,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你不好動手,朕便幫你動手了。」

    徐晉撿起一枚白子點在棋盤上,平靜地道:「皇上年少氣盛,以屠大龍為樂,然而卻容易忽略了全局。」

    朱厚熜仔細看,才發現自己竟然輸了,皺了皺眉道:「朝中大臣已經得知朕在右玉縣了,賈詠和席書兩個老傢伙正在趕來途中,朕明日得回京了。」

    徐晉點頭道:「皇上乃一國之君,萬乘之軀,確實不宜在這裡逗留得太久,消息倘若傳到韃靼人耳中,怕是對皇上不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還是趕快回京吧。」

    朱厚熜心中微暖,沉聲道:「徐卿,朕知道你只是一時糊塗被那白蓮妖女迷惑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只要你承諾與白蓮妖女斷絕關係,朕便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如何?」

    徐晉嘆了口氣地道:「皇上,臣自問算不得聖人君子,但也不是漁色之徒,又豈會被美色所迷惑,這只是作為男人和父親的責任罷了,臣實在不想欺騙皇上,如果讓臣拋下馨兒母子不顧,甚至出手傷害她們,臣絕對辦不到。」

    朱厚熜劍眉一挑道:「朕不需你出手傷害她們,只要斷絕關係不相往來即可,其他的朕自然料理,就好像大伢一樣,你不方便去做的,朕替你做了!」

    徐晉搖了搖頭道:「臣不想馨兒母子受到傷害,不管是誰出手,皇上,既然她們已經脫出塞外,難道就不能放她們一馬?」

    朱厚熜面色一黑,怫然離開了大廳。

    陸炳見狀暗喜,幸災樂禍地嘿笑道:「徐大人真是……重情重義,陸炳萬分佩服,明日在下定準備一輛舒適的囚車,把徐大人風風光光地押解回京的。」

    第二日,徐晉果然上了一輛十分舒適的囚車,不過負責押解的人卻是韓大捷。

    「徐大人,得罪了!」韓大捷站在囚車旁,神色複雜地道。

    徐晉點了點頭,從容地進了囚車,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次頂多就是削職奪爵,朱厚熜這小子斷然不會狠心到要自己命。當然,徐晉也做了兩手準備,真到必要的時候,他還有辦法保命。

    對於徐晉來說,家人的安全才是首要的,至於當不當官他無所謂,他是穿越者,骨子裡沒有那種愚忠儒家思想,假如嘉靖帝最後真要他的命,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囚車中鋪了厚厚的毛毯,坐著十分舒適,還擱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有點心和水,甚至還有水果,待遇倒是十分優厚。

    有時,緣分這事確實十分巧合,徐晉的囚車離開右玉縣,駛往宣府的途中竟然遇到了另一輛囚車,車內之人長了一雙倒八字眉,一臉愁苦,竟然正是巡按甘肅的陳九疇。

    陳九疇由於誤報吐魯蕃首領滿速兒已死,被嘉靖帝下旨革職查辦,錦衣緹騎兩個多月前便趕往肅州抓他了,由於中途遙遠,囚車走到現在才回到大同,正好遇上了徐晉。

    陳九疇可就沒有徐晉的待遇了,不僅脖子上戴了沉重的枷鎖,腳上也戴了腳鐐,整個人看上去病蔫蔫的,瘦成了皮包骨,衣衫襤褸,跟街頭的乞丐似,甚至比乞丐還不如。

    「老韓,把陳大人請到這邊囚車來吧!」徐晉吩咐道。

    徐晉現在雖然已經身陷囹圄,但天知道會不會鹹魚翻身,所以負責押送陳九疇的錦衣衛倒是不敢不給面子,爽快地答應了徐晉的要求,打開陳九疇的枷鎖,把他送到徐晉所在的囚車上。

    囚車內,徐晉和陳九疇兩人四目相視,無不百感交雜。想當年陳九疇奉命巡按甘肅,路過京西五百營的營地時遇上了徐晉,徐晉還送了他幾桿燧發槍,預祝他旗開得勝。

    然而數年後,兩人竟然在囚車中相遇了,正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30
第875章 晴天霹靂
               
    自打中秋節過後,這天氣是一天涼似一天了,八月二十五日的京城上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秋雨,氣溫驟降,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換上了秋裝,算是徹底告別了嘉靖四年的夏天,再有一個月左右,凜冬將會到來。

    小時坊靖海侯府。

    秋雨撲喇喇地敲打著庭樹,黃葉落了滿地,後院的暖閣房簷下,四歲的小徐康正撅著小屁-股,好奇地觀看一群螞蟻往洞穴裡搬運過冬的糧食,估計是嫌螞蟻搬得慢了,小傢伙伸手幫了一把,結果那群螞蟻立即一哄而散了。

    暖閣內,謝小婉、費如意和費吉祥正圍坐在一起做針線活兒,一邊閒聊家常。費如意和費吉祥兩人的小腹均已經高高地隆起,預計年前將會臨盆,看得出,兩女此刻都在做小襪子,明顯是為肚裡將要出生的小傢伙做的,二女表情和眼神都洋溢著母性的光輝。

    月兒、初春、初夏,還有入畫和侍書這兩名婢女都在旁邊幫忙打下手,正是春蘭秋菊,讓人眼花繚亂,大家一邊做針線活,一邊閒聊著老爺幾時會回京,氣氛溫馨而融洽。

    謝小婉正在給兒子徐康做一頂過冬的虎頭帽,忽然無來由的一陣心悸,手腕微抖,針便扎到大拇指了,一顆血珠登時冒了出來。

    「啊!」謝小婉輕呼一聲,連忙把大拇指含進嘴裡。

    費如意和費吉祥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關切地望來,初夏吐了吐舌頭問道:「夫人扎到手指頭了?」

    「不礙事。」謝小婉神色不自然地搖了搖頭答道。

    「姐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旁邊的費吉祥探手摸了摸謝小婉的額頭,忽然驚道:「怎的這麼冰涼?」

    費如意聞言也伸手摸了摸謝小婉的額頭,頓時皺起了黛眉:「不好,怕真是病了,月兒,快讓管家去請大夫,可不敢耽擱了。」

    謝小婉連忙道:「不用請大夫,我沒事,就是突然間有點心悸,感覺會有不好的事發生一樣,月兒給我倒杯熱水吧。」

    費如意和費吉祥聞言對視一眼,均有點不安起來,偏偏這個時候,外面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外府總管大寶慌裡慌張地走了進來,連雨傘都沒打,衣服都濕透了,十分之狼狽。

    「三人夫人,不好了!」大寶神色焦灼地道。

    謝小婉頓時更加心驚肉跳了,連忙問:「發生何事?」

    「聽說老爺被皇上下令抓起來了,如今關在北鎮撫司衙門。」

    瞬時間如同晴天一個霹靂,屋裡所有人都被震懵了。謝小婉、費如意和費吉祥三女的俏臉刷的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大寶,你說……你什麼?皇上為什麼要抓老爺?皇上為什麼要抓相公啊!」謝小婉顫聲問道。

    「小的也不太清楚,好像跟什麼白蓮妖女有關,對了,還說老爺欺君抗命來著。」大寶凝重地道。

    謝小婉心裡咯噔一下,隱隱猜到怎麼回事了,因為徐晉早就跟她坦白過薛冰馨的事。

    「夫君!」費如意急得眼前一黑,直接便暈了過去。

    「二夫人!」

    「姐姐……哎!」費吉祥急得驚呼出聲,估計是情緒激動之下動了胎氣,摀住肚子痛苦地跌坐在座位上。

    「三夫人!」

    「快找穩婆!」

    「快找大夫!」

    幾分鐘之前還融洽溫馨的暖閣瞬間亂成了一鍋粥,這時謝小婉倒是迅速鎮定下來,馬上對兩女進行施救和安撫。

    謝小婉自幼習武,多少跟她爹謝擎學過點急救的醫術,再加上有為母的經驗,倒是很快幫助費吉祥舒緩下來,而費如意被按壓了幾次人中穴,也緩緩甦醒過來了。

    「現在怎麼辦,夫君咋就跟白蓮反賊扯上關係了呢,現在這麼冷,夫君在牢裡會不會冷著了。」費如意紅著眼流淚道。

    費吉祥這時也是六神無主了,一眾丫環均滿臉驚恐,老爺是府裡的頂樑柱,如今老爺出事,大家感覺這天都要塌下來了。

    謝小婉這時雖然也十分擔憂和恐慌,但是她是家中的大婦,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她得站出來穩定人心,要不這個家就徹底亂了。

    「初春,你照顧好康兒,入畫侍書看顧好你們主子,月兒和初夏趕緊收拾一些夫君的衣物,大寶,吩咐下面準備好馬車,我要去一趟北鎮撫司!」謝小婉有條不紊地安排道。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看望夫君!」費吉祥道。

    「我也去!」費如意也連忙道。

    謝小婉搖頭果斷地道:「你們行動不便,外面又下著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相公交待,你們還是在家裡等著吧,有消息回來告訴你們。」

    費如意和費吉祥撫著隆起的小腹,最終無奈地點頭。謝小婉輕聲安慰道:「別擔心,會沒事的,相公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這次也會安然無恙的。」

    很快,大寶便安排好車馬,謝小婉帶著月兒和初夏兩名婢女登上馬車,匆匆趕往北鎮撫司衙門。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就在長安街上,距離小時坊並不算遠,只是十來分鐘,馬車便停在了北鎮撫司衙門外面。謝小婉上前說明來意,卻被把門的衙差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徐夫人,很抱歉,靖海侯現在是欽犯,沒有皇上和鎮撫大人的允許,誰都不許探視,請回吧!」把門的錦衣衛衙差冷冰冰地道。

    大寶連忙塞了兩錠銀子過去,陪笑道:「兩位差大哥通融一下唄,法理不礙乎人情嘛!」

    兩名衙差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沒敢收,把銀子推了回去,表示無能為力,因為鎮撫大人特意交待過,誰都不許探視靖海侯徐晉。

    「夫人,現在怎麼辦,咱們連老爺的面都見不著,婢子聽說錦衣衛北鎮撫司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誰要是被抓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婢子好擔心老爺啊!」美婢月兒抽泣著道,初夏也跟著哭了。

    謝小婉眼圈泛紅,強忍眼淚,咬了咬牙吩咐道:「大寶,去右安門,我要進宮面見皇上!」

    駕……

    馬車調轉頭,冒著雨往皇宮方向駛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30
第876章 王直反了
               
    秋雨,還在瀝瀝淅淅地下著,乾清宮的御書房內,嘉靖帝朱厚熜正立在窗口旁,默默地看著外面飄灑的秋雨出神,此刻的心情就跟那雨聲一般的紛亂糾結。

    嘉靖是騎馬先行一步的,所以昨天便回到京城了,而押送徐晉的囚車今日才入城。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靖海侯徐晉被捕的消息昨日便在官場中有所風聞了,今日囚車入城,一切都得到了證實,瞬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以徐晉今時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他的被捕引發巨震是必然的,滿朝文武皆驚,有人懷疑、有人惋惜、當然更不缺幸災樂禍的人,畢竟徐晉當年主持清丈京城周邊的土地時,幾乎把京中的權貴都得罪遍了。

    這些權貴在徐晉得勢時不得不忍氣吞聲,現在徐晉失勢了,他們自然毫不猶豫地伸腿踩上一腳,再加上以張璁為首的新貴派推波助瀾,一時間,彈劾徐晉的奏本就像雪片般飛到嘉靖帝的案頭,彷彿徐晉突然然變成了無惡不作的惡棍,人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尤其是那個牆頭草,刑科給事中周玉繩,奏本洋洋灑灑上千言,曆數了徐晉的「十大罪狀」,最後還義正辭嚴地奏請皇上把徐晉抄家滅族,最好是凌遲處死云云。

    當然,也有人上書給徐晉辯護的,譬如翰林侍講學士夏言、兵科給事中徐階、戶部尚書秦金、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獻民等等,他們曆數徐晉所立下的功勞,建議對徐晉網開一面,削職為民便是。

    嘉靖帝對徐晉有著一種亦師亦兄的特殊情感,對謝小婉更是比親姐還親,自然不打算要徐晉的性命,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徐晉的行為已經嚴重觸犯了紅線,若不嚴懲的話,實在難堵天下悠悠眾口,所以嘉靖現在很糾結。

    朱厚今年十八歲了,御極五載,各方面的進步都很大,政治手腕越發的熟練了,但是,距離成為一名雷霆萬鈞的真正帝王還差很遠,要是像老朱和朱棣這種殺伐果斷的帝王,估計徐晉眼下已經人頭落地了。

    當然,徐晉也是對朱厚的性格瞭如指掌,這才有恃無恐,要是換成朱元璋和朱棣在位,他斷然不敢如此坐以待斃。

    且說朱厚正望著窗外的秋雨糾結著,便聽到外面的小太監尖聲細氣地道:「參見兩位公主。」

    朱厚收拾了一下心情轉過身來,宮中能夠自由出入乾清宮的兩位公主,自然就是永福和永淳兩人了。

    果然片刻之後,兩名宮裝美人兒便聯袂走了進來,正是永福公主和永淳公主。永福公主容貌和氣質均與《紅樓夢》中的林妹妹相仿,不過由於常年練習瑜珈,臉色紅潤健康多了,身形更加窈窕婀娜,韻味下足。永淳公主個子比姐姐稍矮,容貌亦遜了一籌,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永福(淳)見過皇上!」永福和永淳兩人行至朱厚身前福了一禮。

    朱厚無精打采地道:「免禮,永福永淳,外面秋雨瀟瀟的,你們跑來朕這裡作甚?」

    永淳撅嘴道:「下雨就不能來找皇兄啊?要是不歡迎,我們現在就走唄。」

    朱厚連忙苦笑道:「歡迎,當然歡迎了,永淳,你老實說,是不上次在朕這裡贏走的金葉子都花光了,又想來敲朕的竹槓?」

    永淳可愛地翻了翻眼:「才不是呢,誰稀罕你的金葉子了。」

    永福嗔怪地白了妹妹一眼,微笑著解釋道:「慈寧宮那邊煲了蓮子雪耳燕窩羹,母后讓我們給皇上捎上一碗嘗嘗。」

    永福公主說完吩咐宮女把食盒中的羹湯取出來擱在案上,柔聲道:「皇上趁熱喝吧,待會該涼了。」

    朱厚心中一暖,端起那碗蓮子燕窩羹喝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道:「好喝,謝過皇姐……皇妹!」

    朱厚見到永淳撅起嘴,立即機靈地補上了皇妹。

    永福公主瞥了一眼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本,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黛眉道:「皇上是不是正在為靖海侯的事而煩心?」

    朱厚點了點頭,微怒道:「徐晉太令朕失望了,朕如此信任他,他竟然背叛朕,私通白蓮反賊,而且還執迷不悟,死不悔改。永福,你說朕該不該砍了他的腦袋?」

    永福公主蹙了蹙眉道:「靖海侯如何死不悔改?」

    「朕命他出兵圍剿那個白蓮妖女,他抗旨不遵;朕要他跟那白蓮妖女斷絕關係,他還是不肯,真真氣煞朕了。」朱厚怒氣匆匆地道。

    「皇兄,我反而覺得徐晉這樣挺好啊,至少有情有義有擔當,寧願抗旨也不去傷害自己的女人,要是我以後也能遇能為我抗旨的駙馬就好了。看看母后給姐姐挑的那個駙馬湯顯繼,簡直令人作嘔……呵呵,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哈!」

    永淳這妞本來還一臉的憧憬的,見到皇帝哥哥惱火地瞪來,慌忙吐了吐舌頭閉嘴。

    永福公主嗔怪地白了妹妹一眼,輕道:「皇上看到的是靖海侯死不悔改,而永福卻是看到了他對皇上的坦誠。」

    朱厚板著臉道:「徐晉與白蓮妖女私通,卻一直瞞著朕,這也叫坦誠?永福你想給徐晉求情,至少也說點靠譜的吧。」

    永福這次藉故跑來御書房,確實是有意給徐晉求情的,被朱厚一語點破,臉皮本來就嫩的她頓時紅了俏臉,赧然道:「皇上,有時善意的欺騙並不代表背叛,靖海侯隱瞞了這件事,也許只是想保護那個女子不受傷害罷了。如果靖海侯對皇上你不坦誠,完全可以表面答應皇上跟那女子斷絕關係,何必冒死激怒皇上呢?」

    朱厚黑著臉道:「倒是有點道理,不過不管怎麼說,徐晉私通白蓮反賊是事實!」

    永福點了點頭道:「永福不否認靖海侯有罪,可是判定一個人的忠奸,不是要察其言觀其行嗎?永福乃女流之輩,不懂得什麼大道理,但永福觀靖海侯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對大明,對皇上都只有益處而無害處。若是只憑他跟白蓮女子有關係,就認定他背叛皇上,實在說不過去!」

    「就是就是,皇兄,你自己數一數,徐晉那傢伙給你立了多少功勞,簡直就是財神兼福將,要是砍了,以後就沒人給你賺錢,給你帶兵打仗了!」永淳幫腔道。

    朱厚不由哭笑不得地道:「功是功,過是過,徐晉立的功,朕都賞過了,他犯的過自然也得懲處。」

    「那就隨便意思一下就行了唄!」永淳滿不乎地道。

    朱厚翻了個白眼,私通反賊可是死罪,隨便意思一下?你丫頭倒是說得輕巧,就算朕不計較,那幫大臣也不肯,看看御案上那些奏本吧,奏請誅殺徐晉的就佔了一大半。

    正在此時,陸炳那貨卻是興沖沖地來了,不過見到永福和永淳兩人在,腳步頓時遲疑了,剛邁進御書房的一隻腳又退了回去。

    「阿炳,什麼事?」朱厚發現沉聲問道。

    陸炳連忙走了進來跪倒行禮,又向永福和永淳兩名公主行禮,這才稟報導:「皇上,出事了,東洋都護府都護王直反了!」

    朱厚頓時劍眉一挑,怒道:「王直反了?哪來的消息?」

    陸炳掩住眼底的喜色答道:「是東洋都護府提刑按察使嚴嵩嚴大人上報的,具體原因,皇上還是聽嚴大人面陳吧,如今嚴大人就在宮外求見。」

    朱厚臉色陰沉地道:「讓嚴嵩到文華殿等候,朕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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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7章 獄中相見(兩章合一)
               
    看著皇兄怒氣勃發地離開了養心殿,永淳公主不由感慨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朝廷當初就不應該招安王直這種反覆無常之人的。」

    「快別說了,這次靖海侯真的危險了。」永福公主嘆了口氣道。

    永淳公主這才醒起,當初正是徐晉把王直招安過來的,而且,王直的東洋都護府一職也是徐晉任命的,不由吐了吐粉紅的舌頭道:「完了,徐晉那傢伙真倒霉,這次不會真要被皇兄給砍了腦袋吧。」

    正是:屋漏更遭連夜雨,船破又遇打頭風。徐晉此刻本來就身陷囹圄,大把人欲除之而後快,偏偏這個時候王直卻反了,這無疑給他再添一項「識人不明,用人不察」的罪名,如此一來,那些欲置他於死地的人便更加可以理直氣壯了。

    陳九疇因為「謊報冒功」而被革職查辦,就連當初舉薦他巡撫甘肅的兵部尚書彭澤也遭奪職問罪,現在王直造反的性質比陳九疇嚴重得多,而徐晉作為招安和任命王直的主官,自然也罪責難逃,若再加上前罪,怕真要性命難保了。

    永福公主這次來乾清宮的本意就是想替徐晉求情的,剛才觀皇上的表現也沒要砍徐晉的意思,誰知卻突然發生這樣一件事,倒是後果難料了。

    也罷,盡人事,天命吧,若是天命如此,自己也無能為力,永福公主暗嘆了口氣,對永淳道:「咱們回去吧!」

    正當永福和永淳離開養心殿,準備返回慈寧宮時,卻在殿門外遇到一名小太監。秋雨還在下著,這名小太監撐著雨傘,行色匆匆的,差點便衝撞了永福公主一行人,當場被負責開道的那名領班宮女罵得狗血淋頭。這名小太監職位低微,只是皇宮外圍負責跑腿的,嚇得跪倒在濕漉漉的地上叩頭告饒。

    永福公主向來與人為善,見狀柔聲道:「快起來吧,這次就算了,下次在宮內行走,要記得仔細些。」

    「謝公主開恩,奴才曉得了!」小太監如釋重負地站起來,暗暗慶幸衝撞的是永福公主。

    永淳公主皺了皺鼻子道:「你應該不是侍候皇上的吧,跑來乾清宮作甚?」

    「回公主殿下,奴才是宮門的值守太監,永秀郡主此刻正在宮門外求見皇上,所以奴才前來稟報。」小太監如實回答道。

    「小婉姐姐來了!」永淳和永福兩人對視一眼,不用說,謝小婉十有**是跑來向皇上求情的。

    「皇上此刻並不在養心殿,怕也不方便見永秀郡主!」永福輕道。

    「噢,那奴才這便去回了永秀君郡主!」小太監轉身便欲離開。

    永福公主連忙道:「且慢,本公主跟你一起去見見她吧!」

    小太監自然不敢反對,帶著永福和就淳兩人來到右安門,此刻謝小婉正焦急地等候著,見到聯袂而來的永福和永淳兩人不由愕了一下,連忙上前施禮道:「小婉參見兩位公主。」

    永福柔聲道:「小婉姐姐不必多禮,皇上此刻正在文華殿忙於政事,並沒有沒空接見小婉姐姐。」

    謝小婉不由眼神一黯,只以為嘉靖帝對自己避而不見,頓時更加擔心焦急了。永福公主玲瓏心竅,見狀連忙安慰道:「小婉姐姐不用擔心,皇上確實是忙於政事,並不是對小婉姐姐你避而不見。」

    謝小婉聞言稍安,眼圈微紅道:「小婉剛才到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打算探望相公,可是守門的錦衣校尉百般阻攔,並聲言相公乃欽犯,必須得經過皇上允准才能探視。」

    永淳公主雙眉一揚道:「豈有此理,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小婉姐姐別怕,我陪你走一趟,看哪個不開眼的敢阻攔。」

    旁邊的領班宮女連忙提醒道:「沒有太后的許可,公主不能擅自離開皇宮。」

    永淳公主頓時尷尬地紅了臉,覺得很沒面子,惱火地瞪了一眼多嘴的領班宮女。

    永福蹙了蹙黛眉道:「這樣吧,小婉姐姐和我們一起進宮見太后,然後討一份懿旨,相信那些錦衣校尉亦不敢不放行的。」

    謝小婉眼前一亮,感激地道:「如此謝過永福公主了!」

    於是乎,謝小婉便和永福永淳兩人進宮面見蔣太后。

    「唉,晉哥兒這孩子咋這般糊塗,可苦了小婉你了!」蔣太后絮叨了一會,倒是爽快地派了一名老么麼陪同謝小婉前往北鎮撫司衙門。

    當謝小婉再次回到北鎮撫司衙門,太后身邊的老么麼把身份一亮,兩名把門的錦衣校尉頓時不敢攔阻了,乖乖地放了謝小婉進去。

    「相公!」

    當謝小婉在光線昏暗的大牢內見到了徐晉,頓時便淚目了,掩著小嘴悲呼出聲。

    「老爺!」月兒和初夏這兩名俏婢提著衣物和食盒,也跟著哭了。

    徐晉本來正躺在角落的乾淨堆裡閉目養神的,嗖地坐了起來,待看清站在欄柵外的謝小婉時,頓時激動得脫口道:「娘子!」

    哐當……

    牢門被打開了,那名錦衣校尉懶洋洋地道:「探視時間一炷香,到時間就得馬上離開!」說完便行了開去。

    「相公!」謝小婉鑽了進去,一頭便撲入了徐晉的懷中,嗚嗚地哭起來。

    徐晉既心痛又慚愧,緊緊地抱著小婉,兩人緊擁了片刻,謝小婉便開始在徐晉身上查看起來,徐晉連忙握住她的小手道:「娘子,為夫沒受傷,也沒吃什麼苦頭,好著呢!」

    謝小婉卻固執地把相公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受刑,這才放下心來,又吩咐月兒和初夏把帶來的被縟衣物等物品放置好。

    「相公肯定餓了,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菜餚呢!」謝小婉一邊說,一邊將食盒中的飯盆端出來。

    徐晉心裡十分不是滋味,此時他更寧願小婉罵他兩句,甚至揍他一頓也行。

    「娘子!」徐晉握著謝小婉柔軟的小手,歉然地道:「對不住,相公讓你受累了,要不你罵我吧,打我一頓也行!」

    謝小婉溫柔地道:「相公快別說了,趕緊吃飯吧,要不就該涼了。」

    「娘子你不怪我?」

    謝小婉嘆了口氣道:「我都聽永福公主說了,相公並沒做錯,如果相公真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做,我反而要罵你呢,人家孤兒寡母的已經夠可憐的了,若是相公忍心再去傷害她們,簡直天理不容。」

    「呃……娘子你都知道了!」徐晉訕訕地道。

    謝小婉白了徐晉一眼輕道:「那個孩子都三歲多了吧!」

    徐晉有點尷尬地點了點頭道:「三歲又兩個月了,七個月早產,所以只比康兒小半年左右。」

    謝小婉動容道:「七個月早產,能養大不容易吧,肯定吃了不少苦頭了。」

    徐晉點了點頭,以古代的醫療條件,就連皇帝的子女都能輕易的夭折,像火兒這種七個月早產兒能平安地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蹟,也不知馨兒挨了多少苦才把火兒平安養大。

    謝小婉略帶點幽怨地嗔了相公一眼,想當年自己要孩子多難,好不容易才懷上了,結果那女人跟相公胡天黑地了一回就中招了,想想都覺得氣人。

    徐晉自然讀懂小婉眼神中的內涵,不由暗汗,他也不明白為何命中率會那麼高,估計是跟那天中了助興藥有關吧,當時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梅開了幾度,反正就是很多度!

    謝小婉輕嘆了口氣道:「雖然只是陰差陽錯作的孽,但她既然願意為相公你生養孩子,可見對相公亦是不無情意,更何況孩子是無辜的,不應該受到傷害。所以小婉一點也不怪相公違抗君命,如果相公不念骨肉情份,殘忍地對待他們母子倆,小婉反而覺得寒心,相信如意和吉祥她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徐晉不由大為感動,人生得一知己難,得一紅顏知己更難,得一體貼入微,並且理解支持自己的嬌妻更是難上加難啊。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娘子放心,相公料想這次定無性命之憂,最多就是革職削爵!」徐晉輕摟住小婉的纖腰安慰道。

    謝小婉對相公有著一種盲目的信任,既然相公說沒事,那就肯定沒事了,至於官職爵位什麼的,她也不是太在乎,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齊齊整整的就好。

    「家裡現在怎麼樣了,康兒、如意和吉祥他們還好吧?」徐晉問道。

    謝小婉顯然不想相公擔心,故作輕鬆地道:「大家都好好的,相公趕吃吧!」說完給拿筷子給徐晉布菜。

    半炷香後,徐晉便風捲殘雲般把謝小婉帶來的飯菜一掃而空了。雖然一路上並沒有受虐待,但自從進了北鎮撫司的大牢,待遇就沒那麼好了,畢竟這是陸炳的地盤,沒受刑就燒高香了,想好吃好喝根本不可能。

    「老爺是不是餓壞了,唉,這牢裡髒兮兮的,連張睡覺的床都沒有,皇上也真是的,半點情份都不念,枉老爺為了他的江山撲心撲命。」月兒這美婢一邊給徐晉抹嘴,一邊悻悻地低聲埋怨道。

    「可不是,皇也不太絕情了,以後他若敢再到府上來撩芝兒小姐,看婢子不把他攆出去!」初夏亦發狠道。

    徐晉不禁暗汗,這兩小蹄子還真敢說,就自己眼下的罪名,朱厚若是不念情份,自己估計早就人頭落地了。

    「月兒初夏,少胡說,小心隔牆有耳,要是傳到皇上耳朵,看你們還留得小命在!」謝小婉低聲罰斥道。

    初夏往四周掃了一眼,後怕地吐了吐舌頭道:「夫人,沒其他人呢!」

    「還有半刻鐘探視就結束了,趕緊收拾一下準備離開吧!」剛才那名錦衣校尉從外面行進來喝道。

    初夏和月兒連忙收拾碗筷。

    徐晉輕擁了擁謝小婉道:「娘子先回去吧,短則十天,遲則半月,應該會有結果了。這段時間讓府裡的人儘量待在家中別外出!」

    徐晉雖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但自己的對頭不少,現在自己身陷囹圄,免不了會有些不甘寂寞的牛鬼蛇神趁機跑出來刷存感。

    謝小婉點了點頭柔聲道:「知道了,相公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噢對了,倒是差點忘了,永福公主讓我帶句話給相公:王直反了!」

    徐晉不由面色一變,脫口道:「王直反了,為什麼?」

    謝小婉對政治的敏感性並不高,在她看來,王直反了就反了唄,反正又不關自家相公事,所以對此事並不是很重視,但此時見到相公的反應這麼大,她頓時便意識到嚴重性了,搖了搖頭惶然地道:「我不知啊,永福公主也沒說王直為什麼反,相公,怎麼了?」

    徐晉的臉色瞬間恢復正常,他也不想小婉擔心,笑道:「沒事,就是有點震驚罷了!」

    「噢!」謝小婉將信將疑地噢了一聲,又問:「相公,這真沒事?」

    徐晉點了點頭道:「真沒事,王直在倭國造反,不會影響到大明國內,放心好了。噢對了,娘子過來一下!」

    徐晉打了個手勢,示意謝小婉把臉湊過來,後者不由俏臉一紅,不過還是乖乖地把臉湊上來,結果料想的事並沒有發生,相公只是湊到耳邊低語了幾句。

    謝小婉愕了一下,繼續臉色微變,驚恐地道「相公……」

    徐晉笑了笑道:「別擔心,只是以防萬一而已,估計十天八天之後,皇上就會放我出去了!」

    站在門外的那名錦衣校尉聞言,無聲地冷笑一下,嘲諷的意味甚濃,喝道:「探視時間到了,走吧!」

    謝小婉和月兒初夏她們提起食盒,依依不捨地走出牢門,徐晉淡定地揮了揮手道:「娘子記得保管好,千萬別丟了。」

    謝小婉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點了點頭道:「相公放心,我會的!」

    哐當……

    牢房厚重的鐵門關上,光線隨即昏暗下來,徐晉臉上的笑容也迅速斂去,換上了凝重之色。

    「壞了,這個節骨眼上王直竟然造反!」徐晉的心情沉重無比,有點後悔自己當時任命王直過於草率了,但事已至此,現在只能希望那件東西能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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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8章 朝中無將,嘉靖之觴(兩章合一)
               
    嚴嵩表字惟中,號勉庵,江西新余縣人氏,乃大明朝有名大奸臣,被《明史》列為六大權奸之一,其於嘉靖朝後期把持朝政達二十年之久,人送外號「青詞宰相」。

    所謂青詞,即是做齋醮時用於禱告的一種文章。真實史上的嘉靖帝不僅喜歡研究古禮,而且還沉迷於修道求長生,經常舉行齋醮禱祭,而舉行齋醮就必須要有青詞(溝通神仙),所以有些大臣便挖空心思撰寫青詞討好嘉靖帝,嚴嵩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嚴嵩寫得有一手好字,乃公認的書法大家,青詞也寫得特別贊,所以獲得了嘉靖帝的賞識,再加上此人善於揣摸上意,並且曲意奉迎取悅,因此深受嘉靖帝的寵信,最終位極人臣,把持朝政達二十年之久,八十多歲高齡還在政壇折騰,可見其有多麼的戀權。

    不過,現在的嚴嵩還沒發跡,去年只不過是正四品的國子監祭酒,今年年初走了張璁的路子,調任東洋都護府提刑按察使一職,秩從三品,總算是踏入三品的大員行列。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史上的嚴嵩是靠著寫青詞獲得嘉靖帝寵信的,然而,現在的嘉靖帝經過徐晉「改良」後,對煉丹修道已經不感興趣了,而是更熱衷於開疆拓土,所以嚴嵩已經不可能靠著寫青詞這門「手藝」發跡了,就更別說把持朝政二十年。

    此刻,咱們的嚴大人正可憐兮兮地跪倒在文華殿的御案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嘉靖帝哭訴王直的種種罪行。

    嚴嵩頭上包著紗布,右腿上也包著紗布,血跡斑斑的,看上去觸目驚心,據說腿上的傷是燧發槍打的,頭上的傷是被流矢射的,這時還能活著,可謂是命大。

    嚴嵩這傷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看這貨大聲哭訴時,那中氣十足的樣子,估計傷得並不像表面那麼嚴重,有賣慘的嫌疑,更何況從倭國乘船逃回大明杭州,又從杭州返京,起碼都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傷口早就癒合了,怎麼可能還是現在這般血淋淋的模樣。

    「皇上,王直本就是盜商出身,行事乖張,他的義子毛海峰更是習慣了我行我素,蠻橫不講理。王直身為東洋都護府都護,把持軍隊,手握生殺大權,當地人無不畏之如虎,暗地裡稱他為「太常王」,而王直的義子則為東洋王……」

    嚴嵩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咬牙切齒地述說著,而嘉靖帝朱厚的面色卻是越來越陰沉,正如那雷雲不斷地堆積,殿內其他人都駭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恐惹來天子的雷霆震怒。

    「那毛海峰行事肆無忌憚,欺男霸女,欺行霸市,視人命如草芥,誰若是觸犯了他,此獠甚至當街殺人洩憤。臣深蒙聖恩,恬為東洋都護府提刑按察使,執掌刑罰,對此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奈何王直父子勢大,臣初來乍到的,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不過一來二去的,大家的關係搞得很僵。

    臣的警告並未能讓王直父子收斂,他們甚至變本加厲,今年六月初的時候,布政使賈赫大人納了一名倭國歌姬作小妾,好意請王直父子來喝喜酒,臣也參加了。

    誰知王直那義子毛海峰竟也看中了這名倭國歌姬,蠻橫地向賈布政使討要,賈大人自然不肯,並且深感受辱,於是便命人把毛海峰攆了出去。毛海峰此獠大膽包天,竟然借意酒意把賈大人給殺了,掠了那名倭國歌姬揚長而去。」

    「豈有此理,簡直無法無天!」嘉靖帝聽到這裡終於壓制不住怒火,狠狠地一掌拍在御案上,發出嘭的一聲炸響,御案前的嚴嵩亦被嚇得哆嗦了一下。

    嘉靖帝面色鐵青地喝問道:「繼續講,後來如何,王直可是直接舉旗造反了?」

    嚴嵩哭喪著臉道:「臣無能,當時被嚇得逃回了提刑按察使司,不過後來轉念一想,臣乃提刑按察使,執掌都護府刑罰,此刻正是臣履行職責的時候,怎能貪生怕死,辜負皇恩呢?

    於是臣便趁王直父子不備,率人突襲抓捕,可惜只抓到了王直,倒是讓那毛海峰逃了,此獠迅速召集了部下死忠,悍然圍攻提刑按察使司,要求臣釋放王直。

    臣自知不敵,便打算押著王直逃回大明,可惜登船時候被毛海峰那賊子破壞了,王直也被他們搶了回去,臣狼狽登船逃往大明。

    毛海峰還不依不撓地追殺,混亂中,臣大腿中了一槍,額頭也被流矢擊中,差點便命喪異國他鄉。幸而老天爺眷顧,突來一場風暴,臣才僥倖苟且活命,得以回到大明,面前皇上陳情!」

    嚴嵩說完抹著老淚高呼道:「臣懇請皇上立刻發兵,剿滅王直父子這對反賊,為賈赫大人,為那些被王直父子殘殺人的討還公道啊!」

    嘉靖帝雙拳緊握,眼中怒火與殺機並存,顯然已經奮怒到極點,他沉聲問道:「朕欲出兵平賊,楊先生以為如何?」

    此刻的文華殿中,以內閣首輔楊一清為首的一眾肱股大臣都到齊了,噢,應該說除了費宏。

    費閣老也是無奈,徐晉是他的門生,如今出了這種事,他亦只能主動避嫌,稱病不朝。儘管如此,還是有大臣上書彈劾他尸位素餐,幸好,徐晉科舉通關之前,費宏還沒復官,要不然張璁之流肯定又會借此大做文章了,畢竟徐晉殿試的時候押中了策論題。

    這時,只見內閣首輔助楊一清出列道:「王直父子殺官造反,罪大惡極,自當揮王師一舉平滅。但如今已經是八月之末,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待一切準備妥當,估計已經十月了,逆風並不利於出海。

    所以臣以為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且待明年西南季風吹起時再准兵也不遲。另外,王直此人乃海盜出身,麾下的賊兵賊將亦深諳海戰之道,加之佔據地利,要戰而勝之並不容易。

    更何況王直在當地經營日久,估計跟倭人亦有勾連,所以要剿滅王直,必須派一名在威望和本領均在王直之上主帥統軍才行。」

    楊一清允文允武,乃出將入相之大才,其分析得無疑極為中肯,而且一針見血,殿內其他大臣聽完後都陷入了沉思。

    朱厚劍眉深鎖,威望和本領均在王直之上的主帥,最合適的人選自然就是徐晉了。徐晉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比,王直便是他招安過來的,馬六甲和九州島亦是在徐晉指揮下佔領的。所以如果由徐晉為主帥出兵倭國,估計王直父子會望風披靡。然而,如今徐晉還在大牢裡面關著待罪呢,不可能任命他為主帥。

    這時張璁目光一閃,踏前一步道:「皇上,臣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主帥人選。」

    朱厚喜道:「張卿速速薦來!」

    「南洋都護府都府俞大猷可擔此重任!」張璁道。

    朱厚頓時大失所望,倒不是瞧不起俞大猷,反而極為看好,因為徐晉也在面前稱讚過俞大猷是不可多得的帥才,然而,俞大猷此刻遠在南洋,遠水難救近火啊。

    另外,徐晉也曾提醒過朱厚,西洋人雖然跟大明簽了協議,但未必就不敢撕毀,所以與西洋人的海貿未上正軌之前,馬六甲海峽必須由俞大猷鎮守著,因為其他人鎮不住。

    朱厚此刻雖然氣憤徐晉「背叛」他,但對於徐晉的判斷和戰略目光他還是極為信任和看重的,所以他一聽張璁舉薦俞大猷,想都不想就否決了,俞大猷目前得在南洋鎮守著,不能動!

    「俞大猷不行,一來趕不及,二來馬六甲海峽的位置極為重要,臨時換人不妥。」嘉靖帝擺了擺手道。

    張璁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看來皇上對徐晉的信任並不減啊,出了王直這趟事,竟然還放心把南洋都護府交給俞大猷,要知道俞大猷也是徐晉的嫡系。

    其實張璁舉薦俞大猷,並不全是出於公心,實際目的卻是打算一箭雙鵰,把俞大猷給調離南洋,畢竟這次若能置徐晉於死地,像俞大猷、戚景通、王林兒、謝二劍這些徐晉的嫡系將領也得想辦法除掉,以絕後患。

    可惜,張璁失算了,嘉靖帝正不是毫無主見的昏君,好壞對錯還是分明得很清的,一口便否決了他的提議。

    這時,夏言站了出來朗聲道:「皇上,臣以為神機營指揮使王林兒可擔此大任!」

    此言一出,以張璁為首的新貴派都變了面色,尤其是武定侯郭勳,他立即跳出來反對道:「萬萬不可,靖海侯徐晉如今正在獄中待罪,而王林兒乃徐晉嫡系,所以此人不可信,此時派他統軍出兵倭國十分不妥!」

    「皇上,武定侯所言極是,王林兒乃徐晉的嫡系,又曾與王直共事,最後倘若與王直那反賊勾結在一起,必釀成大禍啊。臣以為由武定侯掛帥更合適!」詹事府少詹事桂萼出列奏道。

    武定侯郭勳本來還老神在在的,一聽桂萼最後竟然舉薦自己掛帥,頓時便嚇尿了。正所謂雞吃放光蟲,自己有幾斤幾兩,郭勳自己心知肚明,讓他統兵去跟王直這種海上「老油條」打仗,簡直就是送人頭。

    幸好,嘉靖帝也知道郭勳雖然是武勳之後,但根本不是帶兵打仗的料,不久前圍剿黑台山,這傢伙就躲在後面看熱鬧,根本不出手,試問這種心態的將領,哪能帶好兵、打好仗?

    「武定勳沒有作戰經驗,不合適!」朱厚輕描談寫一句就把武定勳打發了,後者反而鬆了口氣,腳步飛快地退回了武官隊列當中。

    「皇上,不如便由楊閣老掛帥吧?」禮部尚書席書提議道。

    此言一出,席大人頓時收穫了一堆嘲諷的眼神,楊一清確實允文允武,曾經兩次總制三邊,可是自從大明有了內閣,就沒聽說過那位閣臣掛帥出征的,閣臣乃皇帝的左臂右膀,職能就是坐鎮中樞替皇上分擔政務。

    「皇上,臣年紀老邁,怕是折騰不起了,而且老臣並不熟悉海戰,還是另選賢能為妥!」楊一清主動請辭道。

    楊一清倒不是故作謙虛,他確實老了,七十多歲的高齡乘船出海,怕還沒到倭國的地頭就丟掉半條老命,而且他確實不熟悉海戰。

    嘉靖帝劍眉深鎖,心中煩燥不已,徐晉這一出事,朝中竟然難以找到一個當大任的帥才,還真是諷刺。

    這時,一名年輕官員行了出來,正是新任的兵科給事中徐階,只聽他朗聲道:「皇上,臣欲舉薦一人。」

    徐階探花及等,雖然身材短小,不過相貌氣質俱佳,而且談吐優雅,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好,也正因為如此,朱厚當初才點了他為探花。

    「徐給事且奏來!」朱厚面色稍霽道。

    徐階施了一禮,振振有詞地道:「臣舉薦紹興衛指揮使馮國清,此人參加過平倭之戰,也參加過與西洋人的海戰,經驗豐富,在軍中也頗有威望。」

    馮國清乃紹興衛的指揮使,當初亦在徐晉的麾下效命,確實參加過不少戰鬥,後來也跟戚景通謝二劍他們一般被封了伯爵,不過,馮國清卻算不得是徐晉的嫡系,所以,馮國清確是個掛帥的合適人選。

    張璁立即出列道:「臣附議!」

    「臣亦附議!」新貴派的官員唯張璁馬首是瞻,見狀紛紛出列表示附議。

    楊一清一時間也沒合適的人選,於是便也點頭附議了,於是乎,紹衛興指揮使馮國清掛帥便獲得一致通過。

    然而,嘉靖帝卻是悶悶不樂,馮國清此人的威望和領兵才能遠不及俞大猷,就更別說跟徐晉比了,戚景通、謝二劍、王林兒中的任何一個都要比馮國清厲害,可是他們都是徐晉的嫡系,而且戚謝兩人還在塞外生死未僕。

    沒辦法,山中無老虎,只能派猴子出場了,嘉靖帝只好道:「那便任命紹興衛馮國清為總兵官,即日準備出兵事宜,明年西南季風一起,立即出兵九州島,蕩平反賊王直!」

    「皇上聖明!」一眾大臣齊聲道。

    嘉靖帝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道:「請楊先生代朕議旨吧!」

    楊一清連忙出列領命,待會朝議結束後將回內閣議旨,再交由嘉靖帝審閱加蓋玉璽印信。

    「皇上,當初王直乃靖海侯徐晉招安的,也是他任命王直為東洋都護府都護的,臣以為有必要追究靖海侯的連帶責任,數罪並罰,當斬!」

    楊一清剛退回隊伍中,刑科給事中周玉蠅便跳出來大聲道,瞬時引爆了**。很明顯,新貴派早就串通好,只等這一刻了,所以周玉繩這個過河卒子打頭陣後,一眾新貴派紛紛跳出來,請求嘉靖帝將徐晉處以極刑,並且抄家。

    本來夏言、秦金、徐階等不少官員之前也會替徐晉辯護的,但現在出了王直造反這種事,他們也愛莫能助了,正所由理不直氣不壯,只能選擇了沉默。

    於是一時之間,群情洶湧,彷彿所人人都欲殺徐晉而後快,朱厚雖然是九五之尊,但也不能乾綱獨斷,面對眼前這種情形有點招架不住了,心中的天秤開始慢慢傾斜。

    此刻,可以說,徐晉的性命就懸於嘉靖帝的一念之間,只要他說出「准奏」這兩個字,那麼徐晉那顆腦袋就算是涼涼了。

    張璁此刻表面波瀾不驚,不過內心卻緊張得繃成了一根線,迫切等待,等待嘉靖帝說出那兩個字,等待成功喜悅的到來。

    張璁是個政治投機者,是個極善抓住機會的政治投機者,不見兔子不撒鷹。他老謀深算,要麼不出手,一旦選擇出手,獵物絕難逃此劫。他當初幫助嚴嵩出任東洋都護府提刑按察使一職,何償不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

    而事實上,嚴嵩回到杭州便首先通知了張璁,於是乎在張璁的刻意安排之下,嚴嵩便剛好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回到京城了。

    此刻,張璁緊張地盯著嘉靖帝,期待他說出「准奏」這兩個字,他深知打蛇不死的後果,更何況徐晉不是蛇,是一頭猛虎,如果他這次頃盡全力都不能置徐晉於死地,那麼徐晉翻身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對張璁來說,他已經沒有退路了,要麼整死徐晉,要麼等徐晉翻身整死自己!

    然而,嘉靖帝卻遲遲沒有說出那兩個字,張璁開始陷入了驚恐當中,因為嘉靖帝思考得越長,說出那兩個字的可能性就越低。

    果然,嘉靖帝沉吟了片刻便面無表情地道:「此事再議,退朝吧,朕累了,要休息一會!」

    嘉靖帝說完便站起來徑直離開,一眾太監急急追上去,只留下殿內一眾大臣面面相覷。

    楊一清瞥了失望的張璁一眼,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倒不是他同情徐晉,反而覺得徐晉私通白蓮反賊該殺,不過,從制衡張璁的角度來看,徐晉活著的作用更大。

    因為一旦徐晉被殺,張璁必然會更加肆無忌憚,而自己已經七十好幾了,暫時還能壓得住張璁,可是一旦自己撒手歸西,誰還能制衡得了張璁?

    張璁所代表的新貴派大多都是些阿諛奉承之徒,讓這一群人把持朝政,恐非大明之福啊,所以相比之下,楊一清更希望徐晉能活著。

    徐晉做事或許激進了些,但他至少是在為大明謀福祉,而張璁這些人只會通過奉迎皇上來爭權奪利,長此下去,朝中大臣必須朋黨爭鬥,烏煙瘴氣,大明的國力才剛剛有了起色,經不得這樣折騰。

    但凡有本事的,哪個沒有一些缺點,在楊一清看來,徐晉的缺點就是「風-流-好-色」,這才被白蓮妖女所迷,但相比於徐晉的才能,這點缺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人不風-流枉少年嘛,哪個男人不喜歡美-女,年輕的時候自制力差一點沒事,待年齡漸長便會明白,再好吃的紅燒肉也會有吃膩的時候,看破了,女人不外乎就是那麼回事!

    楊一清神色輕鬆地離開文華殿,回內閣擬旨去。

    首輔走了,其他官員也陸陸續續離開,只有部份心有不甘的新貴派官留在殿內。

    張璁此刻的臉色微白,此時若有人摸一摸他的額頭,定會發現很冷,其實,此刻張璁的內心更冷,冷徹心肺,恐懼像惡魔般蔓延至全身。

    桂萼、武定侯、嚴嵩等面色也不好看,內心充斥著害怕、沮喪、恐懼,甚至還有一絲後悔,皇上這是有多寵信徐晉啊,這樣的罪名還要保他。

    刑科給事中周玉繩這時也心中惴惴的,他可是張璁的馬前卒,一旦徐晉翻身,他這個棋子下場會很慘。

    「張……張大人!」周玉繩吃吃地道。

    張璁回過神來,瞬間恢復了鎮定,老謀深算如他,自然明白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表演得成竹在胸,否則人心就散了。

    張璁捋了捋稀疏的鬍子,淡定地道:「皇上也沒說不斬靖海侯,徐晉犯了如此重罪,斷然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大家不必氣餒,繼續上書便是。」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皇上雖是天子,但在這件事上亦不能徇私回護徐晉,要不然難堵悠悠眾口,自己等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把事情搞大,把聲勢搞大,讓皇上不得不有所顧忌!

    「好,下官這就回去寫萬言書!」周玉繩咬牙道:「下官就不信他靖海侯板不倒!」

    周玉繩是過河的卒子,跟張璁一樣沒有退路,當然,他這個過河卒子首當其衝,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

    當下,一眾新貴派官員紛紛散去,回家拿起筆桿子,挖空心思寫奏本,誓言要置徐晉於死地。

    於是乎,請斬靖海侯徐晉的奏本又像雪花般飛到嘉靖帝的御案上,可惜數天過去了,這些奏本全部石沉大海,而且一向勤政的皇上竟然連續數天不上朝。

    據說皇上這幾天都在淑妃哪喝得酩酊大醉,還胡言亂語,像瘋子一般,可把蔣太后和兩位公主急壞了,蔣太后還差點命人把「縱容」皇上的淑妃逐出皇宮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01:30
第879章 俺答伐明,冰馨身份(兩章合一)
               
    榆林古稱上郡,位於陝西省的最北部,東臨黃河,與山西省隔河相望,西連寧夏甘肅,南接延安,北邊與韃靼鄂爾多斯部所佔領的河套平原接壤,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明初時期,榆林鎮還不叫榆林鎮,而是叫延綏鎮,後來永樂年間在雄石峽一帶建榆林寨,始有榆林之名,成化年間又沿長城一帶置榆林衛,治所便設在榆林寨,後來延綏總兵也移治榆林寨,自始榆林便成為延綏鎮的軍事行政和中心。

    榆林的地貌是以沙漠和黃土丘陵為主,風沙很大,只適合種植榆樹和柳樹,因而得名榆林。

    八月底的榆林風沙更盛了,在凜烈的西白風吹刷這下,但見風沙漠漠,入目皆是一片昏黃,能見度很低。約莫中午時份,一騎快馬由北往南,冒著風沙馳至榆林城下,守關的士兵驗證身份後放行,馬上騎士隨即策馬直奔總兵府。

    馬上騎士在總兵府門前滾鞍下馬,摘掉面罩抖落身上的沙塵,便直入總兵府,並且高叫:「急報!」

    榆林總兵叫秦城,約莫四十許歲,身材高大,黑黑實實的,看上去頗有幾份勇武,喝道:「何事?」

    那名斥侯大聲稟報導:「稟總兵大人,韃子鄂爾多斯部的首領麥力艮濟農已死,如今鄂爾多斯部已被土默特部首領俺答接管了。」

    秦城愕了一下,沉聲問道:「消息可靠?」

    「絕對可靠,俺答已經發喪了。」斥侯大聲道。

    秦城一雙濃眉頓時皺了起來,雖然麥力艮濟農掛了,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鄂爾多斯部被俺答接管了,而俺答此人比他哥麥力艮更加強橫,且更具侵略性,是頭凶狠的野狼,不容小瞧,這傢伙現在接管了鄂爾多斯,實力暴增,對榆林鎮,對大明來說都不是好事。

    「麥力艮濟農才三十出頭,正值壯年,是怎麼嗝屁的?」秦城好奇地追問道。

    斥侯答道:「俺答對外公開的說辭是不慎墜馬,摔斷了脖子所致,但是根據當地牧民私下的傳言,似乎是神機營幹的。據說麥力艮率五千騎與神機營兩千騎激戰於黃河邊上,不幸被神機營的火炮擊中墜馬,最後不治身亡。」

    秦城不由眼前一亮,沉聲道:「本總兵反而覺得傳言的可信度更高,估計俺答也是為了挽回面子才對外說謊掩飾的。難怪前段時間韃子頻繁調兵,幾乎出動了所有兵力。哈哈,如果真是這樣,那神機營真他瑪的神了,區區兩千人便搞得韃子天翻地覆的。」

    那名斥侯也露出神往之色道:「神機營兩千騎奇襲摧毀了板升城,一路從豐州川殺過黃河,又以兩千對五千,殺得韃子騎兵落花流水,並重傷麥力艮濟農,簡直帥炸了。」

    秦城嘆了口氣道:「可惜他們最終沒能突圍來到咱們榆林,要不然本總兵定與這群披肝瀝膽的神機營弟兄痛飲一翻。」

    斥侯笑道:「總兵大人未必沒有機會!」

    秦城聞言先是愕了一下,繼而喜道:「可是有神機營的消息?」

    斥侯點頭道:「神機營應該沒有被韃子剿滅,極有可能是躲進了大青山,因為韃子在大青山周圍佈置了重兵把守,還派出了小股部隊進山搜索,動作頻頻。可惜大青山外圍都是韃子的探馬,咱們的弟兄不敢靠得太近。」

    秦城聞言既憂且喜,喜的自然是神機營在韃子十幾萬大軍的圍追堵截之下,竟然還能北渡黃河遁入大青山,而憂的是,眼下已經是八月末了,寒冬馬上就要到來,北地苦寒,缺衣少食的神機營能挺過來嗎?

    不過不管怎麼說,神機營沒有被韃子覆滅,這終究是件好事。當下秦城立即派人把麥力艮濟農已死,還有神機營可能遁入大青山的消息加急報往京城,同時提醒大同和宣府做好準備,提防韃子大舉報復。

    畢竟神機營這次算是把俺答惹毛了,俺答如今接管了鄂爾多斯,實力暴增近倍,一旦後方穩定下來,出兵南下找場子是很大概率的事。

    不得不說,榆林總兵秦城的判斷極為正確,就在他的那封八百里加急剛剛送出之時,遠在數百里外的鄂爾多斯汗帳中,俺答正在召集麾下諸將,商討發兵攻打大明。

    俺答是個驕傲的人,這次被兩千神機營在眼皮底下摧毀了板升城,對他來簡直就是畢生奇恥大辱,試問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更何況,神機營竟然殺死了他大哥麥力艮,此仇豈能不報?

    另外,俺答剛接管了鄂爾多斯部,雖然通過血腥手段暫時把他大哥麾下的將領給鎮壓住了,但要獲得這些人的認何,最好的辦法還是出兵大明,一來給大哥復仇師出有名,還能通過勝利來提升自己的威望,讓這些驕兵悍將徹底馴服。

    此刻,俺答的汗帳中,一眾將領都到齊了,左手則站的是俺答原土默特部的嫡系將領,右手側是鄂爾多斯部的將領,刺頭都被俺答清除了,剩下的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表面都臣服了俺答。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兩部落的人馬加起來,如今俺答麾下共有十六萬馬兵,正是兵強馬壯。

    「本汗欲出兵南下伐明,為大哥報復雪恨,爾等同不同意?」俺答目光如電地掃視眾將。

    正所謂同仇敵愾,自然沒人反對,諸將轟然應諾,於是俺答正式下令發兵攻明。來而不往非禮也,俺答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個突襲,打大明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俺答這次沒有大張旗鼓,而是暗暗調動兵馬,密鑼緊鼓地準備著,而他的「秘密武器」已經派出去了,如果順利的話,一定能給大明以沉重的打擊,甚至一舉顛覆大明朝。

    俺答的「秘密武器」就是趙全!

    此時,趙全就在大同府城,大馬金刀地坐在新任大同總兵張寅的面前。

    「恭喜李師伯,賀喜李師伯,這麼快就坐上大同總兵之位了,嘉靖那小子還真是慧眼識人啊,何喜可賀!」趙全語氣揶揄地道。

    張寅不以為意,捋著頜下的長鬚惋惜地道:「聽說板升城被兩千神機營摧毀了,可惜了趙師侄幾年間的心血,一夜之間付儲東流,師伯我委實為趙師侄你感到可惜啊!」

    趙全眼皮急跳了幾下,尖刀眉稍揚起,淡然道:「小意思罷了,大丈夫立於世,千金散盡還復來,沒什麼好可惜的。噢對了,忘了告知李師伯,韃靼右翼濟農麥力艮已死,如今俺答已經接管了鄂爾多斯部。」

    張寅聞言不由為之動容,脫口道:「麥力艮濟農是怎麼死的?」

    趙全哂然道:「這位也是個短命鬼,率五千鐵騎遇上了兩千騎東竄西逃的神機營,竟然被神機營的火炮擊中重傷,不治身亡了。」

    「原來如此!」張寅不由恍然大悟,難怪那天俺答親率數萬大軍攻打殺胡口,最後竟然試射了兩發回回炮就匆匆撤退,原來竟是麥力艮被神機營幹死了,這兩千神機營也牛、逼大了吧。

    「那……兩千神機營被你們剿滅了吧!」張寅隨口問道。

    趙全也不隱瞞,淡道:「讓他們僥倖逃進大青山中,不過遲早也是死路一條,待大雪封山,不餓死也得凍死,不足為患!」

    張寅面色變幻不定,如今俺答接管了鄂爾多斯部,實力大增,難怪趙全這小子底氣十足。

    「趙師侄這次所來何事?」張寅不動聲色地道。

    趙全淡然一笑:「聽說李師伯升任大同總兵,師侄特來道賀,順便請李師伯幫個忙。」

    張寅心裡咯噔一下,警惕地道:「趙師侄客氣了,能幫得上忙的話,自然沒問題。」

    「俺答欲南下伐明復仇,到時麻煩李師伯打開殺胡口關城放行即可。」趙全神態悠然地道。

    張寅面色一沉,打開殺胡口關城放行韃靼大軍南下,那自己這個大同總兵也不用當了,敢情趙全這小了今日是來勸自己開城投降的。

    「趙師侄,這個忙太大了,恕師伯我無能為力!」張寅黑著臉答道,他還打算在大同總兵的位置上經營幾年,慢慢培植自己的嫡系呢。

    趙全顯然看透了張寅的企圖,哂笑道:「小侄不怕直言吧,即使讓李師伯控制了大同的數萬邊軍。就這麼點人馬,要撼動大明的根基,很難,要顛覆大明,入主江山更是痴心妄想。

    如今俺答坐擁二十萬鐵騎,只要李師伯開關放行,韃靼大軍定能勢如破竹殺至大明京城,一舉覆沒大明政權,到時大明江山豈不是唾手可得乎?李師伯可必捨近而求遠呢?」

    張寅不由心中冷笑,暗道,你小子就這點水平還想忽悠老子,俺答就是一野狼,吃進嘴裡的肉你還想他能吐出來不成,一旦俺答攻陷了京城,大明江山還輪得到老子染指?

    「趙全,你小子怕不是鬼迷心竅了吧,小心驅虎吞狼,最後什麼都沒撈到!」旁邊的李大禮冷笑提醒道。

    趙全哂笑道:「韃靼統共才那麼點人,想佔領大明根本不可能,他們所圖的不過是財貨罷了,吃飽了自然就會退去,中原江山終歸是咱們漢人來坐。」

    張寅目光一閃,開玩笑般道:「誰坐?是你坐,還是我我?」

    趙全傲然道:「自然是小侄我!」

    李大禮當即冷笑一笑,不屑地嘲諷道:「大言不慚,板升城被毀,你座下的教眾都差不多死光光了吧,皇位就算給你坐,坐得穩嗎?」

    「有俺答支持我,這就夠了!」趙全悠然地道。

    李大禮頓時語塞,張寅瞳孔一縮,冷道:「既然如此,我為何要助你,白給別人做嫁衣裳!」

    趙全正容道:「自然不會讓李師伯你白幫忙的,只要師侄我坐了江山,封你一個異姓王如何?」

    張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要是我不答應呢?」

    趙全聳了聳肩道:「那天下人都會知道你張寅就是李福達,李福達乃彌勒教首,自然就不能再擔心大同總兵了,不僅當不成大同總兵,還得趕緊腳底下抹滑,隱姓埋名以保命。」

    張寅哂笑道:「張寅家世清白,連錦衣衛都調查不出名堂來,你以為隨便散播謠言,朝廷就信了?」

    趙全尖刀眉一揚:「那便儘管試試好了。」說完便站了起來。

    李大禮身形一閃便截斷了趙全的後路,冷笑道:「趙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我們這裡是菜市場。」

    趙全雙手驀地變成黑色,淡道:「咋的,想動手,你還不夠資格!」

    李大禮大怒,正欲出手,卻被他老子喝住了:「大禮,不得對趙師侄無禮!」

    李大禮冷哼一聲退開,趙全雙手的黑氣也隨即退去。張寅捋鬚淡笑道:「趙師侄何必動氣,坐下再聊聊如何?」

    趙全重新坐下,不過瞧那坐姿的架勢,顯然在蓄勢提防著,而對李福達,趙全還不敢託大!

    張寅也不以為意,自顧自重新斟了杯茶,又給趙全滿上,這才淡淡地道:「合作可以,但是山西、陝西和河南必須歸我。」

    趙全目光一閃,衡量了片刻,點頭道:「沒問題,歸你!」

    張寅哈哈笑道:「趙師侄果然爽快,那就一言為定了。」

    趙全心中冷笑,想割地為王,那得看你有沒有本事把這些地方打下來了,山西、河南、陝西都是明軍重點佈防的地方,衛所軍遍地都是。

    接下來,雙方又密議了一個時辰,終於敲定了各項細節,約定在九月初八這天發動。

    張寅喝了口茶提醒道:「趙師侄,徐晉是個厲害人物,不得不防,若是有他鎮守京城,俺答未必能攻下。」

    旁邊的李大禮插嘴道:「爹,徐晉如今自身難保,說不定很快就要被嘉靖小兒砍掉腦袋了,還怕他作甚?」

    張寅搖頭道:「以嘉靖對徐晉的寵信,這次未必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趙全目光一閃,陰笑道:「那我便再加一把火,保證嘉靖帝必斬徐晉。」

    張寅和李大禮父子對視一眼,後者忍不住問道:「火從何來?」

    「薛冰馨實乃安化王朱之女,真名叫朱婷鈺,她還有一個白痴弟弟叫朱鈺,乃同父異母所生。」趙全淡淡地道。

    張寅和李大禮不由露出震驚之色,原來那個薛冰馨竟是反王之女啊!

    正德五年,安化王在甘肅慶陽縣發動叛亂,朝廷立即派楊一清總制軍務,太監張永為監軍,發兵平亂,結果朝廷大軍未到,安化王就十分窩囊地被本地的守將活捉了,最後全家被處死,滿門抄斬,沒想到竟然還有兩條漏網之漁啊!

    這時,趙全又淡道:「薛冰馨是安化王與一胡姬所生,當初我師傅把她救下,本來是想借助她的血統身份大做文章的,可惜……這賤人竟然喜歡上徐晉這個小白,還給他生了兒子!」

    趙全屢屢在徐晉手底下吃虧,恨極了徐晉,此刻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都是怨毒!

    張寅和李大禮父子對視一眼,這條消息勁爆啊,一旦傳到嘉靖帝那裡,看來徐晉還真的死定了!

    趙全眼中的怨毒片刻之後才斂去,站起來冷道:「百花爭發我不發,我花開後百花殺,九月初八,李師伯記得要打開殺胡口的城門,否則俺答的二十萬鐵騎將踏平玉右城,到時玉石俱焚,得不償失!」

    趙全這句話顯然有威脅的成份,張寅和李大禮都不由面色微沉。

    「告辭!」趙全說著拱了拱手,昂然走出了大廳。

    趙全一走,李大禮便悻悻地道:「哼,趙全這小子未免太猖狂了,爹為何要答應他,就他也配坐皇位,哼!」

    張寅捋鬚淡然一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誰知最後竟讓劉季(漢高祖劉邦原名)這個小癟三坐了江山。嘿嘿,趙全想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他。

    一旦韃子攻陷京城,殺了嘉靖帝,大明的江山必然大亂,到時天下群雄並起,趙全想安坐穩江山,嘿嘿,難!」

    李大禮眼前一亮,脫口道:「到時咱們搶據關中,再徐圖大業,爹此計甚高,此計甚高啊!」

    張寅不由哈哈大笑,趙全以為有韃子撐腰就能坐穩江山,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到時他趙全佔據京城,必然成為眾矢之,自己則待在關中發展勢力,待時機成熟再一舉奪得天下,當初秦始皇能統一六國,何嘗不是佔據了關中地利。

    關中是指四關之內,即東潼關、西散關、南武關、北蕭關,四關之內的地盤包括西安、寶雞、咸陽、渭南、銅川、楊凌一帶。

    關中南倚秦嶺山脈,渭河從中穿過,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四面都有天然的地形屏障,易守難攻,從戰國時起就有「四塞之國」的說法,所以漢代張良曾經以「金城千里」來概括關中的優勢,勸說劉邦定都關中。

    此時張寅明顯也是在打關中的主意,可惜,現在的大明不是秦末亂世,張寅想拿下關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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