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2公尺高的巨人骨架被撤展，背後是一場持續200多年的悲劇

位於倫敦的亨特里安博物館中陳列著一副巨人的骨架。這副骨架生前的名字叫做查爾斯·柏恩（Charles Byrne），他身高231公分，也被稱為「愛爾蘭巨人」。



這副巨人之骨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曾經人們排上幾個小時的隊，就是為了看它一眼。然而最近，博物館卻決定撤下這副骨架，以彌補一場持續二百餘年的悲劇……



這場悲劇始於1761年，當時一個嬰兒在愛爾蘭蒂龍郡的小鄉村裡呱呱墜地，這個孩子，就是「愛爾蘭巨人」查爾斯。人們對查爾斯的家人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身高也不如何出眾。據說查爾斯的父親是一名織布工，母親則是一位胖胖的蘇格蘭婦女。

查爾斯剛出生的時候跟普通的嬰兒沒什麼兩樣，但很快他就展現了自己的過人之處。十幾歲的時候，他的身高已經超過絕大多數的成年人，而且絲毫沒有停止生長的跡象。當時的人們不知道他如此高大的原因，只能猜測他因為在乾草堆頂受孕，所以受到了巨人的祝福。

但「接受了祝福」的查爾斯童年卻並不怎麼愉快，因為他特別的身高，其他小朋友都不願意跟他待在一起，而且因為身高不斷長高，骨骼和肌肉在不斷地被「拉伸」，他每天都遭受著劇烈的疼痛。

很快，他的名聲很快就傳到了「創新表演者」喬伊（Joe Bance）的耳中。當時的人們以看「畸形秀」為樂，上到貴族老爺，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歡花錢觀賞那些身體異常的人，無論是特別高的，特別矮的，連體人……都能給人們帶來「快樂」。



喬伊覺得，如果營銷得當，查爾斯絕對能靠著他特別的身高大賺一筆。於是喬伊說服查爾斯的家人，帶著他來到愛爾蘭各地的集市上巡演。查爾斯特別的身高很快就打響名頭，人們口口相傳，查爾斯也成了愛爾蘭的「明星」，每次集市、遊行表演的時候，他都會像一面旗幟一樣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後來喬伊意識到，愛爾蘭人不夠富有，如果能帶著查爾斯前往英國，必然會讓他賺得更多。於是他又一次說服查爾斯渡過愛爾蘭海（位於英國不列顛島和愛爾蘭島之間），從這之後，查爾斯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父母，也沒有見過他的家鄉……出國後，查爾斯首先去愛丁堡。在那裡，他表演了用路燈點燃煙斗，這讓他一炮而紅。



但走紅後的他卻並沒有得到良好的對待，他每天都住在老城區，只能趴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在狹窄的樓梯上移動。到了1782年，查爾斯終於以「愛爾蘭巨人」的身份來到倫敦，一時間拜訪他的人絡繹不絕，甚至連當時的國王和王后都親自接見他。

拜訪者不但驚訝於他的身高、巨大的手腳和雷鳴般的聲音，而且對他溫文爾雅的舉止印象深刻。當時的報紙記載著查爾斯：「穿著優雅，穿著禮服大衣、馬甲、及膝馬褲、絲襪、褶邊袖口和衣領，頭戴一頂三角帽。談吐從容，聲音洪亮，盡顯紳士風度。巨人寬大的方下巴、寬闊的額頭和微微駝起的肩膀更襯托出他溫和的性格。」



這些報導發出之後，查爾斯變得更加受歡迎，他也賺到比想像中更多的錢。但悲劇總是在最美好的時候突然出現的。

透過表演，查爾斯想辦法存下770英鎊（放到今天差不多值10萬英鎊），這是他的全部身家。但當時只有22歲的他還只是個大孩子而已，所以他只是大咧咧地把錢放到了口袋裡。也許他覺得，自己這麼受人喜歡，沒有人會對他的錢動歪心思。但是他錯了，在1783年的4月，他來到一家面向國王馬厩的小酒館裡喝酒，喝醉之後，他畢生的積蓄全都被偷走了……

孤獨、想家、失去了存款，再加上身體不適，各方面的打擊突然一股腦地找上門，22歲的查爾斯沒有辦法排解，只好飲酒消愁。慢慢的，查爾斯開始酗酒。花錢來看他的人發現，查爾斯因為酗酒變得蓬頭垢面、脾氣暴躁，至此人們對他的評價也變得越來越差。

當時著名的醫生賽拉斯·內維爾(Sylas Neville)在報紙上指出，「這個大高個彎腰駝背，體態不佳，肌肉鬆弛。雖然他只有22歲，但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他已經很不健康了。而且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打雷一樣，他就是一個沒有教養的野獸！」

彷彿為了印證醫生的話一樣，長時間的酗酒很快引發了查爾斯的健康問題，他染上肺結核。從此之後，觀眾對他感到厭煩，門票的銷量也開始下滑，最終，連帶他來到英國的喬伊都離他而去……當時只剩下一個人還對從查爾斯不離不棄，那個人叫約翰·亨特（John Hunter），如今被稱為「現代外科之父」。



以如今的角度來看，約翰為今天的外科手術做出不可抹滅的貢獻，但在當時，他更像是一個可怕的怪人。他對活體動物進行手術，花錢請人盜屍，對屍體進行解剖研究。當時他專注於研究骨骼的異常生長，於是希望跟查爾斯一起進行研究，或者說，是研究查爾斯。

醫術高超的約翰明白，查爾斯身體的異常意味著他絕對不會活很長時間，再加上他酗酒，又患上肺結核，他可能不久於人世了。於是約翰雇了一個人，讓他像禿鷲一樣跟著查爾斯，等待著他的死亡。

這件事也嚇壞了查爾斯，因為以當時人的思想，屍體被盜，被解剖是非常罪惡的行為，只有罪犯才會被解剖屍體，殘缺不全的屍體也會讓這個人沒辦法進入天堂。

到了1783年的5月，查爾斯自知自己快要死了。他不害怕死亡，但害怕死後自己的身體被人盜走解剖。於是他找到一個朋友，請他保護自己的屍體，在自己死後，把自己裝進棺材，葬在大海之中，這樣就不會有人褻瀆他的屍體。



最終在1783年的6月1日，查爾斯離開人世，但他的遺願沒有實現……在查爾斯死後，全英國的外科醫生就彷佛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圍住他的房子，紛紛要求得到他的屍體。他們一起湊了800多英鎊，向查爾斯的朋友求購他的屍體，並且威脅說，如果他不同意的話，他們就要去教堂刨墳掘墓，去挖他的屍體！但他們根本不可能得逞，因為他們不知道，查爾斯的屍體已經被約翰買走了。

據說約翰當時以天價賄賂了查爾斯的喪葬負責人，當查爾斯的朋友喝醉了之後，他偷偷用一堆巨石從棺材裡換走查爾斯的身體，然後把棺材扔進大海，至於屍體，則被秘密轉移到約翰的手上。

約翰擔心查爾斯的家人和朋友發現他的行為，於是他偷偷把查爾斯的屍體切碎，然後將碎屍放在銅鍋裡煮到只剩骨頭。就這樣他又等了4年，直到人們已經逐漸忘記查爾斯的存在，他才將查爾斯的骨頭重新組裝起來，放在他的展覽館裡展出。幾年後，約翰去世了，查爾斯的骨架又被贈予皇家外科醫學院，安置在旗下的亨特里安博物館當中，一直公開展覽到2017年。這期間，來訪者絡繹不絕，也給博物館帶來許多收益。


（來訪的英國女王）

更重要的是，查爾斯的骨骼真的為科學研究做出巨大的貢獻。1909年，著名的美國外科醫生哈維·庫興檢查了查爾斯的骨骼，發現他頭骨中的垂體瘤導致他的異常生長。這一發現使垂體肢端肥大症和巨人症的患者得以被理解和治療。（其中就包括了查爾斯的遠房親戚）

2011年，英國內分泌學教授瑪爾塔·科博尼茨透過對查爾斯的牙齒進行DNA分析，確認一種基因突變，這種突變可能導致垂體腺瘤，進而導致腦垂體比正常人多分泌50倍的生長激素。

因為這些發現，博物館也說，「我們無法預見基因和骨骼分析技術的發展方式，在未來，查爾斯的骨骼也許可以讓人更好地了解垂體性肢端肥大症和巨人症的原因。」



但與此同時，在科技倫理學越來越得到發展的今天，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表示，應該尊重查爾斯的遺願，該讓他的骸骨得到安息。2011年，倫敦大學瑪麗皇后學員醫學倫理學名譽教授在《英國醫學雜誌》上呼籲博物館停止不道德地展出查爾斯的骨骼，並要求按照查爾斯的意願，將其沉入大海。文章認為，如今查爾斯的DNA已經被提取並足以用於接下來的研究，是時候尊重查爾斯的意願了。

2011年，有媒體對查爾斯骨骼的處置方式發起公投，超過68%的人支持不再繼續展出查爾斯的骨骼，超過55.6%的人希望將其海葬。



後來，又有媒體對查爾斯的家鄉進行訪問，要求博物館撤下查爾斯的骸骨，將其海葬或者葬在家鄉的「巨人之墓」當中。

記者作家溫蒂·摩爾（Wendy Moore）在其作品《The Knife Man》（約翰·亨特的傳記）中講述了約翰對查爾斯的傷害，他認為，查爾斯應該得到一個體面的葬禮：「我理解博物館的困難——對查爾斯骨骼的研究產生了新的進展，這可能會在未來造福其他患者。但查爾斯非常明確地拒絕了被解剖和展示。他害怕解剖學家，並懇求他的朋友們確保他逃過解剖。現如今，同意是醫學倫理的基石。如果今天有人拒絕同意在他死後被解剖和展示，這些願望將得到尊重。沒有理由僅僅因為查爾斯生活在更早的時代就剝奪他的權利。經過200多年的展示，是時候尊重查爾斯的意願了。」

最終在2023年1月11日，亨特博物館宣布查爾斯的骨骼正式退出公開展覽，取而代之的，是約翰·亨特的一副油畫肖像，在這幅畫的右上角，查爾斯的腳懸掛在亨特的身旁……



如今，愛爾蘭巨人查爾斯終於結束了他持續了200餘年的痛苦，祝福他終於獲得了期待已久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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