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蒙.史瓦菲爾德
翻譯:廖桂賢
潤搞:侯志仁
地景建築理論
「理論」到底是什麼?有什麼用?詹姆斯.寇納(James Corner)特別提出理論所扮演的兩種不同角色之間的本質上的對立。一方面,理論可以歸納並有系統的整理知識,做為實務工作的基礎,這符合了格瑞特.艾克伯(Garrett Eckbo)在「生活地景」一書中所提到的理論類型,也就是「社會經驗的歸納」。這種工具性理論的建立一般都來自於實證觀察,例如,瓊.愛佛森.那索爾(Joan Iverson Nassauer)所發展出的概念:「關照的線索」,以此來建立一個文化上可以接受的生態復育計畫架構,而這個概念正是根據對美國中西部農夫的態度調查而發展出來的。工具性的理論也是從實務經驗中演化出來的,例如凱文.林區(Kevin Lynch)和約翰.奧姆斯比.賽門(John Ormsbee Simonds)系統性的將不同階段的基地計畫方法發展成一套法則,這套法也成為地景建築領域中最常被應用的工具型理論之一。這說明了工具型的理論可以為地景建築學門提供一個穩定且一脈相承的知識體系。
另一方面,理論也可以扮演較為批判性的角色,不斷挑戰及抗拒那些已經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思考模式,並提出其他的觀點。依莉莎白.邁爾(Elizabeth Meyer)的研究就是批判型理論的一個例子,她質疑地景僅被視為一個消極的放置建築的大型場域(或是一塊地)的當代觀點,並認為地景建築有自己獨特的空間和形式語言,是一個獨立的設計專業。另一個例子是寇納所提倡的「重拾地景」,也就是說不斷的重鑄演化地景的角色,使地景建築從消極的文化產品成為策略性積極創造文化的力量。像上述這些批判當前知識觀念的理論雖然動搖了地景建築這個學門,但也激發了對新觀念和新工作模式的探尋。
理論也扮演了介於工具及批判之間的角色。寇納提到,在相關的學門中,基於解釋學的傳統,解釋性的理論有別於工具型的理論,並不在於預測或是控制這個世界,另外,也不具批判型理論的顛覆性,解釋型的理論主要是幫助我們更清楚的認識某種現象,但不一定要改變這種現象。傑克森(J.B. Jackson)大部分探討地景發展歷史的作品就是屬於這種解釋型的理論。
理論的三種形式並非互斥的,例如,一個針對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實務工作的實證研究若是發現了預期之外的結果,就會挑戰到目前的理論並可能顛覆傳統;同樣的,因批判主流實務作法而提出的替代方案,本身久而久之也會成為老套。所謂「當代」的地景建築方法論是在1940及50年代由格瑞特.艾克伯(Garrett Eckbo)、登.開立(Dan Kiley)、以及詹姆斯.羅司(James Rose)所發展出來的,他們突出地挑戰了當時布雜藝術傳統的俗套,不過隨著時間,他們當初挑戰性的觀念也成了今日主流的俗套,也已經面臨後繼的挑戰。不同形式的理論之間經長時間的交互作用所產生的結果,說明了理論在本質上是具有社會性和歷史性的,理論是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因著特定的原因所創造出來的。
那麼理論又是怎麼被創造出來的呢?不是來自於歸納就是推演,或是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得自於兩者共同的結果。歸納型的理論是經由觀察到的結論而建立,傑克森(J.B. Jackson)在他的文章「如何學習地景」中清楚的陳述這樣的過程。相反的,也有可能是先有一個原則,來推導出一個假設或是論點,然後再進行實證。推演法應用是自然科學及認知社會科學的特色,一些評論者像是李查.宣諾維斯(Richard Chenoweth)已經在地景建築領域中推廣推演的理論方法。不過諷刺的是,大部分批判性的理論是基於原則的質疑而非基於觀察,然後經由質疑提出後所產生的反應、辯論、和設計的摸索來「驗證」其理論,這種方式的正當性及有效性一直是熱切爭論的議題,在實務上,如同羅伯特.瑞理(Robert Riley)所說的,大部分的理論都是片段地從歸納並且推演中發展出來,是一點一滴循序漸進摸索出來的。
地景建築理論適當的歸納程度也是一個爭論的議題。理論所呈現的範圍很廣,在1950到1980年代之間,對理論的需求比較是朝向建立一個普遍性的或者至少是能夠廣泛應用的理論模型或架構,例如,分階段的設計模式的產生,就是希望能夠應用在大部分的設計情況下。近來,有一些評論者已經開始反對這樣的模式,邁爾(Meyer)就認為,「地景理論是特定的,並非是一般性的,就像女性主義的評論一樣,地景建築的設計和理論是奠基於觀察、親身體驗、甚至是當下的感知,是透過所有的感官而來,並不只是視覺上的,因此,地景建築理論是在某種特定情況下發展出來的、是明確有歷史脈絡的、是偶然的、實務的,地景建築理論並不是一個理想的絕對通則,而必須是來自於特定基地上所發覺的意義、形式、和架構。」
理論是否是在特定情況下的產物,或者應不應該依不同情況而建立不同理論,特別是理論本身和社會政治脈絡的關係,是當代地景建築理論中最爭論不休的議題,同時與地景建築是否應發展其特屬的理論體系課題密切相關。瑞理一直是致力於發展專屬地景建築理論的傑出評論者,他指控這個領域中很多宣稱為理論的其實只是「偽理論」,他並認為這些偽理論的主要特色就是由剽竊自其他領域的理論而來,他主張應該明確的區別「理論」、「模型」、「架構」、以及「格言」之間的不同,並且嚴格的限制「理論」這個詞彙的使用,那些能夠解釋現實世界現象的,才能稱之為「理論」,而那些只是試圖將地景建築與其他學門及社會脈絡建立關連的,比較應該被描述為「架構」。
反之,支持理論應扮演批判性角色的學者如邁爾和寇納,則認為理論根本上和其所處的社會政治脈絡是有強烈關連的。邁爾提到,「批判性的理論是政治上及策略性的現象,並非神秘、獨立的」,她將理論與社會政治脈絡的外在連結視為是地景建築與其他文化觀點間「中介協調」的角色。批判性理論的本質與成為抗拒主流社會趨勢的角色是有關係的,為了能夠對社會產生影響,理論必須被視為社會的一部份,然而,這樣的觀點並不盡然表示地景建築理論應該要「借用」其他學門的理論,像瑞理一樣,邁爾和寇納其實都主張地景建築應該要有屬於自己的理論基礎。
上述這些不同的觀點影響了目前評估地景建築理論的方式,主張傳統的、工具型理論的人喜歡將地景建築理論與科學領域的理論做不公平的比較,認為地景建築理論應該要學習科學的方法和步驟;主張批判性理論並認為理論應依不同情況而建立的人,則喜歡以歷史脈絡的角度,來強調當前理論必須持續演進的重要性(例如請見邁爾在第三部分的論述),然後提供理論發展的新方向。
本書集結的過程中,對理論本質的看法採取較包容的原則,不侷限於某種理論形式觀點。我選擇了許多不同形式的地景建築理論,包括了工具性、解釋性、以及批判性的理論,我們的確需要這些不同形式的理論,但是重要的是,對於任何一個特定的理論,我們應該要瞭解它的內涵,以及它到底能夠提供什麼樣的知識以及詮釋了什麼樣的現象。同樣的,不同尺度的實務應用需要不同的理論來支持,我們需要針對特定基地,特定地區及文化而建立的理論來確保我們的專業作為能夠敏銳的回應這個世界的多元性。但是,如果要建立發展一個不是僅侷限於特定地方的學門,我們也需要更進一步的對不同區域、國家、及文化作比較。
因此,我能夠接受以對較廣泛而非狹隘的方式來定義「理論」這個詞彙。就像瑞理所說的,我所採取的方式是接受各種不同的理論用法,但同時也賦予他們特定的意義(例如我使用工具性、解釋性、以及批判性的詞彙來歸納不同的理論形式)。
最後,本書的集結乃是建立在理論具有社會性特質的假設上,即便是解釋某種生物物理現象的理論,仍是與社會脈絡脫不了關係。邁爾和寇納共同驗證了地景建築理論一直都反應了其所處的社會政治脈絡下的議題,這並不是說我們建立理論的方式全面決定了這個世界的本質(有些後現代理論學者就是如此暗示,或是以懷疑的態度指控的),而是,我們描繪世界的方法無可避免的是被社會政治所形塑出來的,就像邁爾所說,知識是隨不同情況之下的產物,即便是試圖描述或解釋一般性現象亦然。我們是否應採用這樣的知識,或是如何應用這樣的知識,是地景建築理論的中心課題。
地景建築的理論範疇
地景建築理論範疇的重心到底是什麼?過去五十年來,有三個明確的的理論課題一直被不斷的討論著,三個課題分別是,第一、地景建築理論應該以什麼樣著形式來呈現?第二、地景建築的設計過程是什麼?第三、地景建築專業想要創造出什麼樣的空間、形式、意義、和經驗?
近年來,又約略浮現另外三個理論課題,其一是地景建築知識的呈現和社會及語言的關係,其二是生態設計及永續性、其三則是不同基地、地方、和區域的多元價值的整合。
本書第一部份收納了針對工具性、解釋性、及批判性理論間不同特性所做的比較的文章,其中兩篇比較長的文章分別透過對北美洲文化地景結構的詮釋以及對風景派作為美學理論的評析,來進一步說明對理論定義的不同觀點是如何呈現於理論實體中。
第二部份則探討設計過程,在這個部分的文章告訴我們設計程序具有明確階段性,是因為希望以創新的手法來解決傳統問題的邏輯發展而成的,這種有階段性的設計模式,也開始被應用在基地計畫以及生態設計上。我們也可以看到整個設計程序在各個不同層面所面臨的的挑戰,透過這些挑戰,這種階段性的設計模式開始了其不斷循環非線性的改進過程,並融入了業主和社區的參與,同時也考量整個設計過程中的不確定性和自主性。讀者也可以在這個部分看到另外一個對設計過程的不同觀點,也就是主張分析設計過程的本身也可以成為創造性的藝術。
空間和形式的問題一直是地景建築理論的核心議議,也是本書第三部分所探討的重心。對「意義」在設計中所扮演的角色,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其中一個觀點認為,地景專業應該透過有意義內涵的設計來探索文化、科技、以及自然間的關係,這個論點開啟了將地景形貌視作一種符號系統的思考模式,也成為一般評論時所慣用的邏輯。另一個觀點認為,地景建築的精髓在於為人們和社區創造一個健康的、有功能的、使人愉悅的環境,這個環境所具備的意義和價值是隨著時間自然累積的,根據這樣的觀點,發展出著重於強化感官經驗、使用效益、和樂趣的設計手法。以上兩種不同觀點所產生的貢獻也清楚了說明了空間和形式議題中的各個不同面向。對於形式意義的深入探討,也有許多不同的方式,早期的一些學者喜歡採用比較靜態的二分法的方式來探討「意義」的問題,例如,形式分別在自然和文化上的意義,或是幾何的對稱形式的意相對於非幾何的對稱形式的意義。近幾十年來呈現了一個轉變,學者開始認為「意義」是由許多關係所組成的動態系統中的一個部份,基於這個論點,學者有兩種不同看法,一個主張認為意義是邏輯辯證的一部份,也就是對立兩端之間逐漸衍生出的關係,另外一個主張則認為,意義是許多潛在關係的集合,讀者可以在這個部分閱讀到以上兩種不同看法。
語言在知識組構的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一直是二十世紀後期以來哲學思辯的中心,這個「語言」上的走向對地景建築領域也產生影響,使得越來越多的專業者開始喜歡運用語言作為設計上和地景上的隱喻,同時,專業者也開始以語言、文字或是故事的角度來看待地景和基地、地方、和地區等相關概念,並給予重新詮釋。第四部分收錄了一些重新詮釋的例子,並藉此闡述地景建築理論上的語言走向所產生的一些正面意義,包括因語言複雜多層的符號特性所產生的效果,以及語言在時空上傳達出一個一脈相傳的意義結構的潛力。創作、意圖、和權力語言的關係揭示了設計評論可以依恃的許多可能性,同時也開啟了對地景設計的表現法的探索,無論是透過圖面、文字、影像、或是設計的本身,這些地景設計的表現方式都反映特定的社會政治關係和手段。
在地景建築領域中,絕大多數的理論是取自於其他學門,例如建築,不過地景建築和其他學門的差別在於強調地質型態、水文模式、和生物過程上的美學和符號表徵,以及彼此間生態交互關系的重要性,這也一直是地景建築中關於空間、形式、和意義的基本問題,不過,近幾十年來生態設計和永續性美學的議題已經慢慢成為這個領域的主要關注的重點。第五部分的文章共同探討了科技和人工之間、以及生態和自然之間複雜且爭議的美學上的關係,在體認到這個議題應是一個獨立的理論課題之際,我堅信,這個理論課題探討可以使地景建築成為一個對人類知識能夠有特別貢獻的學門。
本書最後的一個部分,在於探討各個不同概念的整合。即使地景專業的內涵一直是以結合理論和實務為原則,「地景」這個詞彙卻被賦予越來越多的意義,地景建築的範圍也越來越廣泛,這表示了當前地景的概念一直不斷向前推進,在第六部分的文章中會探討包括基地、地方、和地區這些概念。
整體而言,這本書所呈現的六個主題共同構築出一個可能的地景建築理論地圖。在結論的部分,我們將回顧眾多文章中的論述,試著探討這些將論述之間的關係,並檢視這些論述是否足以為地景建築學門建構出一個一脈相承的知識體系。我相信,這個理論知識體系的核心已經約略的浮現出來,尤其是當地景建築結合其他密切相關的領域如景觀規劃、環境認知、和地景藝術時,我將會在結論中進一步的探討這個知識體系核心的中心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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