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崑崙墟境 楚軒謠熟睡中覺得很冷,就拼命往暖和地方拱過去,晉印熾就這樣硬生生被她拱醒了。 睜眼是白茫茫的大地,連綿的山野橫在天盡頭,只是一道淡淡的剪影,霧約飄渺。絕對的寂靜,沒有風,也沒有人聲與馬蹄。 除了星子,漫天的星子,晉印熾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麼明淨的天空。 昨夜下過雪? 怪不得那麼冷。 不過,四月的朔方也犯不著下雪啊。 不管,困,多瞇會兒…… 嗯? 胳膊底下環著十七? 睡得還真香…… 晉印熾想起來,以前他去城牆上值夜,晚上十七就蹬蹬蹬跑到他耳朵邊,甩著他的胳膊鬧:我無聊沒人陪……於是兩個人就坐在城牆上,雙手撐著石牆晃蕩著腳,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話。每次都是他說完最後一句話。 因為……等十七輕輕kao在他肩膀上的時候,她早就睡過去了。他就會望著天想,唉,又一晚上不能動。可是最後總是頂著她的腦袋,一覺睡到大天亮,連換班了都不曉得。 白先生有時候出來找,就搖搖頭拍著兩人的腦袋:看到你們兩個,就和看到小貓兒團在一起一樣。 十七才像貓呢……困起來可以整整睡一天,發了火就揮著粉紅色的爪子把你從城東追到城西。 他把壓得酸麻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抽出來,楚軒謠夢裡面憤恨地踢了一腳秦雍晗——又卷我被子……晉印熾無緣無故挨了一腳。又被扯了胸口地衣襟,只好轉過身,右手環到她背上,輕輕拍著把她哄睡了。 又累又困…… 十七的身子嬌小柔軟,而且很暖,帶著好聞的香味。 他把下巴擱她頭頂,眼一閉繼續春秋大夢。 ☆ 楚軒謠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了個懶腰,然後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上唰地褪下去了。她沒在意。撐開睡眼惺忪的眼睛。唉,這傻小子怎麼一臉癡呆狀? 怎麼感覺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像是在透視啊? 她費力地想起自己在馬後被拖了三四里,衣服紛紛碎,白衫成了裸背裝,連帶前面成了破布。 破布…… 剛才褪下去的是…… 她低頭,再抬起頭來時眼冒殺氣:“晉印熾你給我把眼睛挖出來!!!”她一手遮胸一手就揚起來動刑。他自知理虧。趕緊頭埋進膝蓋里縮成一團。 “晉印熾你個死鬼死了還要吃我豆腐你……” 棉花拳突然停下了。 “死了……”她住手,眼神有些淒迷。她把他地臉撥起來,少年的眼睛依舊清亮如水。 她趕緊扯衣,臉紅著支支吾吾:“你……你轉過去!” 他乖乖轉過去,藍布青衫,光整一片。不要說箭頭,連粒沙子都沒有。 “我kao!”她舉起屁股底下地逐月弓,“這玩意兒寶貝啊!你說七隳龍之陣是最強防禦。原來是發動之後補血……”她四處望望,覺得怎麼都不像是朔方,有點緊張。“還是……把我們整沒了?” 視線突然搖晃起來,身邊的大地沒有預兆地崩塌,剎那間淵沉千丈。楚軒謠覺得這玩意兒太驚悚,和黑暗彌賽亞開機動畫似的。那個大洞裡說不定就要升出個深淵領主來。她一個撲交吃了口泥,混亂中好像是他抓了她的手腕藏到背後。 果然有什麼從深淵升起來了。 果然長得很猙獰很可怕。 果然大地變得和灼燒過一樣黑沉沉融滿了岩漿。 果然它說很餓要吃東西…… “上次那個蟹粉小籠……”那頭龍自言自語著,然後懊喪地拍了拍翅膀,那陣烈風差點把晉印熾扇走。“對了,你大概是不記得的。” 晉印熾轉過頭低聲問道:“我沒吃過蟹粉小籠,你吃過嗎?” 龍…… 蟹粉小籠…… 本來窩在他背後打顫的某女突然揚起了頭,朝又要從深淵裡落下去的龍嚷嚷道:“不記得?不記得你個大頭!就你那刪除記憶地法術,我七天后就記得一分不差,後來老做噩夢夢到白骨大軍!還一個紫電霹靂呢……” 北胤短小的前肢搔搔頭,如果以龍的姿態來說。它應該是在臉紅。“不和你們說。我要去把主人叫醒。” “主人?叫醒?他也不會很餓吧……” “也許吧。他說等到外面過了六百年以後叫醒他,六百年……應該很餓了。” “六百年?你主人甚麼做得。那麼能睡?” “那這裡又是哪裡呢?”晉印熾一邊扯住肢體語言太過狂暴的楚軒謠,一邊認真地問北胤。 北胤終於把眼神落在他身上了。 很久以後,它迷惑地眨著大大的金色貓眼石說:“上次好像不是這一個……” ☆ “睡了六百年的人啊……也不過如此嘛!沒有多一個眼睛幾張嘴啊。”楚軒謠掰著門張望,上頭的腦袋是晉印熾的。裡頭有一個火塘,只照亮了書桌一角,更深處是什麼他們無從而知。但是從剛才地情形來說,除了書架與書也不會有別的東西了。 “他好像是個酒鬼,”他抽了抽鼻翼,“好濃的酒香。” “最好不要是色鬼……”她披著晉印熾的外套無心道,把他的臉逼得通紅。“其實看人起床沒什麼好看地。雖然那個人睡了六百年,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找找,北胤不是說這裡什麼書都有嗎?讓人復活地辦法也該有的啊。它自己說龍血有這個功用,大不了我們宰了它嘛……” “這……不太好吧。”晉印熾無辜地瞪著大眼睛,望著裡頭一身火紅袍子的青年男子。他正在無所不用其極地試著喚醒桌上趴著的白衣酒鬼,此時已經高高舉起了古樸書桌上的硯台。打算朝著他的腦袋砸下去。“其實……在這裡我也不覺得我死了。” “可是你真得已經……”斑斑駁駁地茶色眼睛裡浮起悲傷,他心疼那裡失去了快樂的光彩。他握起她地手擺在胸口。“有跳嗎?” 楚軒謠紅著臉抽回手,“幹嘛啦幹嘛啦你個死鬼,找書去啦!” “沒跳啊……”他懊喪地抓抓頭,朝外頭的門廊走去,“我一直覺得還在跳呢。” 她在後面推著他地肩。“慢吞吞慢吞吞,等回去你地骨頭都爛光了,白白胖胖的屍蟲在上頭扭啊扭……” 背後地書房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叫:“主人!”然後一個莫辨男女的清潤聲音響起。彷彿冰凌解凍後潺潺地流水,還帶著宿醉的慵懶。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講那麼噁心的東西嗎?” “不是我……”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抵賴的嗎?” “……是。” ☆ 再也沒有找到過出口,他們徹底迷失在無窮無盡的書海中。剛才在外面,他們根本沒有看到哪裡有那麼大的一處宮宇,而行走在裡面,楚軒謠覺得秦雍晗的皇宮跟這裡比起來。完全就是積木。志怪、筆記、信札、史書、醫經、讖諱、禮典、樂書、兵策、農學……一列列的書架高得沒有盡頭,光線卻極為昏黯,偶爾有窗戶開在廊軒兩旁,向外望去也是無盡地白色和籠在天邊的山嶺。 什麼都沒有,沒有人,沒有聲音。絕對的寂靜。 楚軒謠眼尖,從書架上抽出她熟悉的《夔史》,卻比古鏡宮裡頭的還有厚上許多。輕車熟路地翻到最後,果然是帝系表。她指頭點到第七位,秦雍晗。 “籲……”她輕輕籲了口氣,闔上正要放回去時,卻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裡這麼寫,為什麼她就相信? 這裡這麼寫,為什麼她就放心? 因為…… 她回想了一遍,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重新翻到了那一頁。 果然。這份帝系表是完整的! 第八位,秦越濁。越字輩,和秦越淳同輩。 第九位…… 第十七位…… 她趕緊刷刷刷翻到前頭,迅速地瀏覽起武宗這一章。他地廟號是武宗,諡號聖武,四十二歲死於……猝死?唉,猝死就猝死吧,還有十九年呢,總比其他死法好。一生立過一位皇后,就是她,婚後三年生下了秦越濁……她偷笑著撫了撫胸口,一頁頁翻下去,也沒有細看皇家內史,就只知道自己是病死的在三十五歲,比秦雍晗早一天,諡號是聖武熠情。 不錯是不錯…… 她把《夔史》放回去,有點狐疑,這裡難道是預言所?心不在焉地縮回手,誰知道把旁邊的一本書給抽掉在地上。她無心地撿起,看看厚厚的書脊,《軒台內史》。 她眼一花看成了《欽台內史》。欽?欽顏?一想到那批人她就寒毛倒豎,不過,現在你們可只是書裡的字而已了。她刷刷刷翻到最後看帝系表,結果…… “噗!”厚重的書悶悶地落在了地上。 “十七!我在隔壁找到了那個講高祖和如若公主的演義……”晉印熾從背後竄出來,看到她的時候,喜色慢慢褪去。“十七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看他貓腰要去撿書,她飛也似地把書抱在懷裡跳開一步,“你不找醫術,看什麼演義真是……” 晉印熾一臉被人捅了刀子的神情,在原地木愣地站了半晌。低頭轉身就走。 走過拐角,走勢一滯,有人揪住了他的衣角。 “好了好了……我看就是了,你不要生氣……” 他還是沒有轉過臉來。 “印熾你肚量最大了,一點也不小氣地……” 晉印熾果然乖乖轉過身,把書給她就蹬蹬蹬跑遠了,臉憋得和西紅柿似地。 楚軒謠看著他的背影就想:這樣地傢伙也能做皇帝。還高祖? 不要是重名吧?不過她縱使只是粗略瀏覽一遍剛才的武宗篇,晉印熾這個名字也不止出現一次。那小樣天下第一名將!軒朝不在夔朝之前,那麼重名的可能性……就像現在總不會有人去取名字叫屈原,文化名人啊那叫。 她tiantian手指,刷刷刷翻到前頭。 她的手越看越抖索。 這是皇家編地正史,她看得出來。 這本書裡記著的……為什麼會是這樣? 秦雍晗,廟號武宗,稱夔出帝。夔朝末代君王。 晉印熾,廟號高祖,諡號聖武,軒朝開國之君。 貞觀二年二月,也就是明年地二月,晉印熾會因為楚恃兮的賞識,和影騎軍的訓兵之事,在秦雍晗的授意下出仕晉國; 貞觀四年。也就是晉印熾二十歲的時候,他會成為晉國三軍都指揮使,掌控德南二十萬兵馬; 貞觀五年四月,也就是楚恃兮病逝、她——出帝皇后楚軒謠——繼任晉王的第一年,晉印熾會發動政變,把晉國的權柄牢牢地抓在自己地手中; 貞觀五年四月。在快馬的急報傳到帝都之前,晉軍會搶先渡過德水,佔領兵城桐梓; 貞觀七年十月,晉軍和王域軍最後戰於逐鹿原,大勝。帝黨骨幹均被五馬拉殺,帝師不知所踪,秦雍晗被幽禁於太清池中的滄浪亭,那年晉印熾二十三歲,稱帝; 此後他會南征北伐,把天下都鎖在他的掌握之下。成全一個從未有過的龐大帝國…… 而秦雍晗最後死於四十二歲。他死了十九天之後才被人發現。死時病餓交加; 晉印熾一生只立過一位皇后,叫風清痕。是先朝太學祭酒白玄雷門客的親妹妹,幾乎毫無家世可言。史書上寫著他們是青梅竹馬,兩人曾用一枚指環定下姻親。後來他遠走,長戰,成名,回來用皇后的儀仗把她娶進紫晟宮。那時,距逐鹿之戰時雷城紫晟宮的大火,才剛剛過去了五個月,天飄雪。 她地諡號是聖武熠情,後來繼位的嫡長子晉青檀的母親。而史書中關於楚軒謠這個名字的最後記載,是在那場叛亂裡不知所踪…… 她的腦海裡浮起那雙烏金色的光亮。她似乎從來都不知道,那個人也可以活得那麼…… 那麼什麼? 狠毒?精彩?一統天下地人,一世一遇的相擁。男兒的功業,果然是與恩遇沒有關聯的嗎?如果沒有秦雍晗,晉印熾也許一輩子都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金吾衛。 這樣的野心嗎?是他偽裝得太好,還是…… 她掃過最後一行字,合攏了那本書。 她無話可說。 在那個人的最後,他在御桌上寫下了這樣一行字,然後看著窗外的雪花,平靜地離世。 爾其六十度飄雪,為卿奪旗兮長戰,為卿臨窗兮畫眉。 ☆ 同一個時空,歷史為什麼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走向? 一時間腦子裡全是紛亂的思緒,就像這座沒有盡頭地書閣,浩如煙海。 “十七……”他又興沖沖地跑過來,頭上地藍色方巾一盪一盪。 楚軒謠有點失神。“印、印熾……” “你怎麼了?”他按著她的雙肩,低下頭看她地眼睛。 她有些躲閃:“印熾,你想……建功立業嗎?” “想啊。”他毫不猶豫地說,“我以後要是有個將軍府,就在裡面種很多堇玫瑰,全送給你。” “那……你想當皇帝嗎?” “皇帝不是皇上嗎?” “如果你……可以打敗他呢?你殺不殺他?” “十七你有點奇怪……” “哎呀你不要管我奇不奇怪,說啦!” 晉印熾倚在她身邊kao著書架。仰頭看黑黢黢的高處。 眼前跳過那些端正地字跡,她有點害怕他的沉默了。 他轉過臉,看著她認真地說:“你讓我去做,我就去做。如果你讓我當皇帝,哪怕我就只有一個人,我也會去試的。” ☆ “我討厭穿越女,她們把一切都搞砸了……”修長的白袍疾風一樣掠過。停在楚軒謠和晉印熾面前。她還在和他鬧彆扭,他卻一點都不知道是為什麼。在她身邊轉來轉去,一口一個十七。白袍抓過晉印熾,“死人怎麼可以出現在崑崙墟?北胤,把他扔出去。” “等等等等……”楚軒謠也不管是不是在鬧彆扭,抓過他閃到一邊,望著那張既清秀又不失明朗的臉。可惜連她都無法分辨出……這位身高至少在1.75M的“主人”是男是女。好吧,暫且以為他是男人好了。她盯著他暮白色的及腰長發咽了口口水。 “我們……是來找辦法救活他地。”她手合十放在額前瞇攏眼睛。其實她剛才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把這小子救活啊…… “死了就是死了。”他不耐煩地抽出了《夔史》和《軒台內史》。 “北胤說有辦法的嘛……” “有些人不能活。”他地長指挑著書頁,似乎在急切地尋找什麼。 “可是他是晉印熾……”楚軒謠仗著看過史書,輕輕嘀咕了句。 白衣人皺皺眉頭,沒理她,三秒鐘之後突然跳了起來:“什麼?晉印熾死啦?!”然後他長嘆一聲,“北胤,把坤門東架二百三十一層戊格上第三本《風源本草紀》拿來!” 北胤瞥了瞥晉印熾。然後鞠了個躬就出去了。 “等等!渠陌揚現在怎麼樣?”他翻著書劈頭蓋臉地問北胤,頭也沒抬一下。 北胤明顯沒有他那麼好的記憶力,嗯了半晌。 “就是白玄雷就是欽顏王世子就是秦雍晗的首席幕僚!” “哦哦哦……老大是說蘇木洛斡達哲啊……老大你要說他的本名嘛……”北胤從背後掏出一本小本本來,“根據這裡的記載……外面現在應該是在貞觀元年的……四月……嗯……找到了。昨天他跟著秦雍晗找到了渠經翼的營寨要人,欽顏王聞訊也趕來了……結果渠陌揚一看到老大君就抽刀,和他打了一架。還殺了老將軍格木薩——就是當初堅持逐出泉明公主和世子地那個。然後他就帶著秦家的長公主走了,把欽顏王世子印扔給了他弟弟,把渠經翼一隻眼睛砸瞎了……” 白袍修記悲號一聲抱住頭:“他不是應該乖乖待在晉國的監獄裡的嗎?” “他砸了監獄逃出來了,還和秦雍晗大吵了一架。” “那加上你剛才路上所說的,這個人真是太可疑了。他不僅知道秦陵地宮的全圖,還知道每一個破解的方法。而且……”他轉過頭,冷酷地望著北胤, “他還知道要拆散秦雍晗和楚軒謠,讓楚軒謠愛上晉印熾。不管是縱夢讓她誤以為秦雍晗殺了他的侄子,還是不讓楚軒謠隨秦雍晗出城……你不覺得。你在我沉睡地六百年裡沒有看好門嗎?” 北胤瞪圓了眼睛。有點想跑,然後實相地坦白從寬道:“老大……崑崙墟就我們倆人。你還睡覺……我、我被人捉去看帝陵了。” 白袍修記冷冷地點點頭:“很好,一百五十年,足夠一個普通人成為一個智者。這一段的史書大概渠陌揚都已經看過了,怪不得他一個人可以把整個天下弄得雞飛狗跳。秦楚畢渠……他想要晉印熾代他把四家全滅嗎?仇恨真是要不得的東西。” 一旁的晉印熾還傻兮兮地什麼都不知道,直扯著楚軒謠的袖子。“什麼?他說什麼?” 楚軒謠只管瞪圓眼睛——這個人睡了六百年,卻什麼東西都曉得。“那他到底為了什麼?” “震門北架九百七十二層醜格上第七本《泉明公主志》,自己去翻!”他不耐煩地說。“九百年前第一個女人開始穿越,崑崙墟十二祭宗殞命……你們他媽的真是禍水!你們來一次我們亂一次!!!” 楚軒謠抱歉地笑笑:“這個我代表穿越女……嗯?崑崙墟?” 白袍修記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你沒有聽說過'天崑崙,地廣寒'嗎?” “我以為崑崙墟地傳說是志怪,廣寒樓……廣寒樓不是殺手組織嗎?難道……你是那個睡了三百年的廣寒大祭宗!怪不得南宮老和我說什麼星命什麼命中註定……”她突然跳起來,“你,難道是神?” 北胤的話從半空中傳來:“什麼三百年?六百年!整整六百年!” 他皺著眉頭把兩本書扔出窗外:“神?我書桌上有一本《弒神書》,寫了一半,自己去翻。” “呃……好的,只是……我想問一下那個……這裡的記載為什麼會有矛盾?” “我在六百年前從星命中推出了當世,可是太久遠了,我的兩次計算偏差很大——更何況你們穿越來的總是改變星軌!!!”他咬牙切齒,“所以我準備了兩份文案,就等外頭世殊事異塵埃落定,我好把其中的一部去掉……”他低頭罵了句髒話,“居然有人看過我的文案,看來要返工……北胤,拿酒,不喝酒怎麼幹活!”他還是醉態,只有眼睛是晶亮晶亮的。 “老大,你到底讓我拿什麼?” “拿那本《風源本草紀》啊!” “在哪裡啊……” 白袍修記絕望地把抬手放在額前,“我需要更多地助手……你們先別走了,他反正已經沒命了,一把骨頭就隨他吧。”他第一次扯開嘴角,拍拍楚軒謠地肩。“留在這裡幫我,等到把新的史稿做出來怎麼樣?其實外面有什麼好,還不如待在這裡,永遠不會死。” “永遠……?” “在這裡,時間是靜止地,。” “wow……”她咽了口口水。 “十七,什麼是wow?還有,剛才他說……你愛上我了?什麼是愛啊?是不是很喜歡很喜歡,一輩子也不想分開了?那你會嫁給我嗎?嗯… …我現在還沒什麼用,但是我會把武功練好的,到時候我可以保護你……你看,這本武功秘籍,我翻了翻覺得前所未見好像很厲害……” 白袍打了他個爆栗:“這是**圖!北胤,去觀星台!他媽的星相肯定又是亂成一鍋粥了……” ☆☆☆☆☆☆☆☆☆☆☆☆☆ 結文! |
第五章《欽顏行》二一三、風印 第一個。 第五個。 第十七個…… “下一個!” “你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 “下一個……”他拄著劍,慢慢地支起身子。 “不過你的劍很好。”黑色的駿馬退開,所有的人都退開,為他讓開一條道。“是你的人吧?不是自己的女人,誰又會那麼拼命……” 腳下已經匯成一個血窪,他的思路不是很清晰,連聽人說話也飄飄忽忽。 是這樣嗎? 十七是我的女人嗎? “留下一隻手,帶她走吧。” ☆ 十七,你聽到了嗎? 我聽得到,可是我睜不開眼睛啊。 十七,你聽得到我就睜開眼睛啊。 你又來了,我很累的…… 十七…… 他拼命地把她抱在懷裡,那種屬於她的味道又回來了。他第一次覺得十七就應該埋在他的頸窩裡,別的什麼地方都不要去了,他會不放心的。他覺得擁著她的時候很熟悉,熟悉得就像他握著純均。 “左手,還是右手?”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腦子也混沌,並沒有一下子聽清話裡的意思。他環著她在冰涼的地上坐了會兒,然後懂了,順從地抬起了左臂。 刀鋒。 晉印熾突然縮回了手,速度之快連霸道的刀式都要生瑜亮之嘆。他完全不顧某人因為傾力而為而差點栽倒在馬下地怪異表情。按住楚軒謠的肩膀就輕輕推開寸許:“十七!十七你活著是不是!” 剛才那一瞬,他感覺到一串火燙的烙印滴進他的領口,不是血,是淚。 黑馬踏著蹄子,又邁了幾步,馬上的人又舉起了刀。 “啪!” 欽顏王子又一次摀住了臉,看著嬌俏的未婚妻舞著鞭子破口大罵:“你是畜生。不講信用!鷂騎的威名不是kao欺負弱者帶來地,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了。放走又怎麼樣?還是你擔心,你的金帳侍衛被一個人打敗了全部地消息會傳出去!” “我放走他,他也會被殺死。”他抬眼看了看夜色中的北方,好像那裡除了荒草還有其他噬人的東西一樣。 “那也是多一個臂膀比較有用吧?”她回頭,衝著還抱著楚軒謠坐在地上的晉印熾一跺腳,“你怎麼還不帶著她走?” ☆ 銀月下的戈壁無垠,彎月縱空。 馬兒不知走了多久。背後的黑暗裡突然突出金盾的殺手,殺氣在身後狂浪一般圍籠。一簇簇地箭鋒如同蜂群一般襲來,一支支沒入他的脊背,鑽心的痛。 他不是天下第一。 即使是,也不是不死。 即使不死,也不是不怕死。 一直只為一個人勇敢嗎? 也許是吧。 十七是我的女人,很久以前就是了,久到我們都還沒有相識。如果我不勇敢。天下就再沒有楚氏鳳凰材,那個人會被整個地掛在碩大而鋒利的鐵鉤上,在一夜之間慢慢死去。 我已經一無所有,但如果我不勇敢,我就失去了最後一個念想。 晉印熾的眼前已經一片漆黑。他看不到漫天星辰,也沒有看到誰和他站在一起。他的生命在迅速地流失。韁繩也在慢慢地溜出他的掌心,每一記顛簸都要他地命。 太累了,他闔上眼睛。 我想要休息。 可有人一直被他的手握著,他不敢鬆開,怕懷裡從此空空如也。 “十五……” 他覺得冷,所以抱得更緊一些。他變高了,可以把她鎖在懷裡護著,這樣,就什麼都傷不到她了。十七的身子很暖和,也很軟。他聽到“噗噗”的聲音。十七也聽得到。 所以她哭了。 因為硬質的鐵器觸到了她柔軟的曲線。 它們穿透了背後十七歲地少年。 一瓣瓣的淚水濺在他的手上。而他的手在慢慢鬆開。 她輕輕的話飄散在風裡,印熾。再怎麼累都不要放手。 他點點頭,然後她就再也扯不住他了。晉印熾軟綿綿地從馬上摔了下來,連帶她也摔在戈壁上打了幾個滾。懷裡的熱度突然消失,他覺得害怕。他沒有了劍,沒有了弓,甚至,看不見。就如同在龍翔宮正殿的那一夜,耳邊馬蹄聲轉,風沙漫。 有月光,很朦朧。 他伸出手。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上滿是血,弄髒了她白玉雕就般的臉。 晉國玉公主…… 他輕笑,鐵色的指環撫過。 但他知道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其實他一直都很想說那句話,因為十七總是不和他說一聲就突然消失。比如在祭酒府地雨夜,比如在皇帝出現地小鎮,比如在索蘭山腳。他追得很累,但她走得太快,他便永遠都追不上。偶爾追上了,也只是看著兩人相偎,他只能低頭。 所以沒有人看清他的孤獨。 但有些事注定做不了。即使現在他張嘴,也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馬蹄聲。 他地唇動了動,乾澀的唇上突然濺到了水滴。苦的,是她俯下身來聽了。眼淚打在他的臉上,讓血色蔓延,妖異得如同月下的熒惑。 不要走,他說。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不要走…… 這是他惟一想說的話。 她知道她應該說些什麼,但她只是哭,因為她不知道他想听什麼。她拼著力氣把他抱起來,他很沉,她卻不能放手,因為他的背上滿滿都是箭,她怕那些東西會扎得更深,那時候他會疼。 但其實什麼都已經晚了。 再也不會有戰場上天才的傳說,後世的史書上也不會有辰殿影將軍的名字。漫天諸星在那一瞬更改,天狼黯了下去,滑向了截然不同的星軌。中原再不會出現後來名震天下的騎軍,也不會出現不世出的帝王。 因為,已經沒有後來了。 沒有後來了。 那個惟一可以阻擋鷹旗的人,在她懷裡緩緩放下了手,戴著他一直不曾丟棄的鐵指環。 那年他十七歲。 那個時候他建立的武功,和他未來應該有的榮光比起來,微不足道。但他為茶坊中的聽客準備了一個小小的談資: 一個少年趕了很遠的路,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終於,在一個記不清年歲的月夜,他在朔北無人的荒漠上單挑了群狼,為了救出自己心愛的姑娘。 他贏了。他打敗了所有的流人,但是他也死了。 而那個姑娘帶著那個少年的骨灰回到了他們相識的地方,把他葬在海迷失的花圃下,然後寂寂。大概因了戰亂,也沒有終老。 這是故事的最後嗎? 她問自己。 馬蹄聲,光影繚亂。 二十三絲春弦動。柳樹下的歌女輕軟地唱,光色迷離,月滿。 咿呀呀……彼時花正好……君未成名我未嫁…… 她坐在茫茫的戈壁上,抱著他的漸冷的軀體,想,這是結局嗎?怎麼可能會是這樣? 馬蹄聲,火光,呼哨。 但花曲仍在輕軟地唱。 伊呀呀……彼時花正好……君未成名我未嫁…… 原來是這樣。 彼時花好月圓,君未成名我未嫁。可我還以為你只是想有個人陪,那個人,隨便阿貓阿狗都可以。 她突然覺得自己離這個世界很遠。 但是離他很近。 她輕輕地放下了他。 那個時候他不再是她的朋友,那個可以在無聊時隨喚隨到高台縱酒的金吾少年。她俯下身,吻上了他左頰上的箭傷,開始相信前世今生。 “我帶你回去……”戈壁上的夜很冷,他的溫度消散得太快。 她按著胸口的血,抓起了他剩下的弓和箭。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就像你從前做得那樣。 THE END |
第五章《欽顏行》二一二、月下戰蠻王(八) 三里外。 “小晉,這裡那麼kao近敵營,太危險。”毛老三牽著馬蹲在稀疏的草叢裡。餓了三天,說話都有點沒底氣。 “你們撤退兩裡,我留在這裡,入夜給你們信……” “喂喂餵,”霍先還沒等他說完就cha了句嘴,爬過來和他扒一塊兒。“是不是長公主一死你就不活了呀?怎麼瞧怎麼怪……” 晉印熾撫著鐵指環不作聲。那上面還纏著紅線,他幾天前剛剛解掉了一圈。他再也沒有找到過另外三個鈴鐺,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找到任何一個綠洲。 但他找到了也速該的營地。 不遠處的營寨裡突然人聲鼎沸,他們停下了爭執,從爍礪堆後抬頭望去。三騎排成品字型出了轅門,高頭大馬後各拖著一條熟牛皮繩,綁著受刑者的腿和雙手。 晉印熾帶來的都是敕羽部,換句話說,他們的眼力都很好。即使當時天色昏黯,但一身白還是比較顯眼的。 幾乎沒有預兆的,晉印熾突然從原地掠起,眼見就要從礫石堆上騰空越去。欽顏鷂騎的斥候一直就在營寨外巡邏,顧錦謙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腳踝把他拖倒。晉印熾臉色蒼白,但是看人的眼神卻冷酷到殘忍,一個轉身就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毛老三一看他失控,趕緊比劃著讓身邊的人制住他,七七八八全疊上去。 一大幫子人斂口無聲地使出全身力氣較勁。疊成一個人包,底下的人卻還在扑騰著揚起頭來,這個場景著實詭異。有人想一併按住他地臉,不讓他去看,卻被他扭曲的神情唬怕了。 他的視線被很多人遮擋,但是,他看得到。他在地上趴著。側轉了臉,從很多人的腿縫中看到三馬跑遠。戈壁上流下一道拖痕。慢慢的,那些砂石間有了猙獰的血色。 然後,越來越多。 晉印熾的喉間滾出了沉悶地嘶吼,把周圍的人嚇得魂飛魄散。那不像是一個人可以發出來地聲音,到像是是被侵占了領地的雄獸。為了不驚動斥候,他們把他的臉按進沙礫堆裡。 霍先曲起手肘按著他的脊背苦笑:“原來還真是為了那個兔子相公。” 直到營間的喧鬧落下,他們才四處望望。放開了地上的長官。 ☆ 夜很深了,剛才的激戰彷彿夢境。 顧錦謙馱著暈死地秦矜汐走了,霍先和毛老三收攏殘兵南遁。流人四處舉刀飛奔,乘上驚慌失措的馬直追了出去。 整個營寨突然安靜下來,戰馬不再咆哮,塵土與刀光也不再飛潑。死一般地寂靜,只有火把的光,在賣力地彈跳著。 少年覺得這一定是夢境。他一個人。靜靜地仰著頭,握著劍站在鐵架下。馬兒乖順地在他的身邊嗚咽。下弦月清寂的輝,正映著那鐵架,格外地寂寥。 “十七……”他輕輕地喚,她沒有回應。 她好像從來沒有那麼安靜過。 記憶裡十七總是輕盈的,穿著雪紡坐在棗樹上的時候。彷彿月光的剪影,風一吹就會飄起來。 還是月夜,還是風。 粗繩勒緊了腰,將纖細地身子凌空懸吊著。束髮的白緞子和長發紛亂地垂著,上頭還有凝結了的血污,讓他看不清她的臉。碩大而鋒利的鐵鉤從正面穿過了瘦削的蝴蝶骨,那些鐵爪甚至透過了背後地白衣,獰笑著聳在若羊羔般柔軟的後背。而她的後背,磨得血肉模糊的肩膀上嵌著沙礫。 有風過,白衫連帶她整個人輕輕地搖曳。她一動。鐵鉤就陷得更深些。立馬有新血湧出來。一滴一滴,順著鐵架往下流。 他想起那些夜裡。她kao在他肩頭熟睡。那個時候他曾悄悄伸出手,碰過她劉海上淘氣的髮梢。他一直都沒有讓她知道,那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快樂。 他連碰她的髮梢都小心翼翼…… 可為什麼,被殘忍地對待的,偏偏是他捧在手心裡護著的人?他惟一一次猜錯,是他以為拖刑已經結束了,在外頭平靜地等到半夜。 “十七……” 手中青沉的劍鋒落下,他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來。他懦弱也不堅強,但所有地堅持都只是在為一個人勇敢。一個擁有很多地人不會在意丟掉一兩樣,但倘若丟失的是惟一,那是會瘋狂地吧。 “把他放下來。”背後有一個聲音在說。 繩索鬆開,白衣落下,他伸手,卻沒有觸到她的衣擺。他聽到有人在說:“也速該,是個女人……” “不許碰她,把她還給我!”少年踉蹌了幾步,對著剩餘圍成彎月陣的二十騎吼道。 “你的同伴都已經走了,但很快他們就會來這裡陪你。”黑馬跨上一步,騎手的牙刀對準晉印熾的眉心。“中原的武士踏進這裡,就不必做夢再回去。死,還是降,你選一個吧。” “我只是想帶她回去……”他臉上顯出迷惘的神色,輕聲說。他盯著被乞彥抱在手裡的楚軒謠,有人正提來一桶水,猛地倒在她的身上。 “十七……” “死,還是降?” 為什麼要逼我,我只是想帶她回去…… 連這個,都不可以嗎? “那你們殺了我,殺了我啊!”他突然瘋狂地抓住近在咫尺的牙刀,然後一拳直直打在馬頭上。馬兒受驚,人立起來嘶叫。 “或者,”少年執擰而瘋狂的眼神掃過,“我殺了你們所有人!” 狂亂中的身體好像處於烈風中,無助地顫抖,只是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上。 “你和她一樣有勇氣,我給你一個機會。”黑馬沉穩地邁到他身邊,停下。“打敗這裡的所有人,我就放你們走。” 他仰躺在地上,望著星辰與蒼穹。他曉得他的命星是戰星天狼,達摩克里斯之劍的擁有者。只要他願意伸手,劍總在他的手邊。 他的劍還在。 那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十七,我帶你回去。 |
第五章《欽顏行》二一一、月下戰蠻王(七) “小晉……”毛老三見他一個人站在最前頭,輕輕喚了一句。我們……” “她還活著。”他輕聲說,手裡捏著一個小小的鈴鐺。 烈。 那是他和她的約定。 烈是第一個字。 他要在茫茫千里朔方,找到另外三個字,她會在盡頭等他。 經過一日前暴雨的沖刷,血水已經滲入青草之下,讓黑壤顯出猙獰的猩紅。埋葬著五百具屍骸的山腳,已然是人間墳場。但他彷若什麼都沒有看到一般,只是淡淡地望著橫七豎八的屍首,和凌亂到無法辨認的馬蹄印。 他扯掉身上的蠻族服飾,lou出單薄的軍裝絮衣,甚至連騎裝鎧都不著。“開拔,往南!” “往南?我們這就回去了嗎?”顧錦謙也是被調派來保護公主的,不見了秦矜汐還不肯回去了。 “你好好看看背後,那些屍體。” “狼鋒刀,我們都知道!但這不是畏縮不前的理由!”他簡直要揪著晉印熾的領子上了。他覺得,但凡傾世名將都是顧東顧西,往往坐失良機,何況還是這麼個小東西。“他們一定是把公主帶到了龍城,我們現在去還來得及!” 晉印熾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在戰場上,他是惟一的皇帝,沒有人可以忤逆。 “我讓你看的是屍體,不是傷口。” 顧錦謙盯了半天。晉印熾早就策馬馳出老遠了。他狠狠吐了口唾沫,飛速跟進:“到底看什麼啊?” 霍先甚是沒辦法地轉過頭來,“啊你戰場上殺了人,然後怎麼辦?” “搶他銀子。” “這點出息!我說新地軍法頒下來以後呢?” “新軍法……”顧錦謙打了個響指,“對哦,耳朵!” 秦雍晗到了桐梓之後組建敕柳軍,也相應地修訂了軍法。給予軍人更優渥的待遇。在戰場上殺死敵人後,士兵可以割下雙耳以代替人頭計數。報以軍功,再獲得相應的封賞。而這一古老的辦法,還是沿用草原上的規矩。 而護衛軍可是一個耳朵都沒有少,看來,那個劫匪沒有要向任何一個主君領賞,包括欽顏王。 誰都知道長公主是欽顏王要的人。 “駁逆欽顏王,草原上自然呆不下去。那麼只好南遁。走戈壁是惟一的可能……話雖這樣說,我們地飲水和口糧都是問題。” 晉印熾勒馬回頭,“這裡還是索蘭山道,一路向南可以回到拒鹿關。要走的走,要留地留。” 然後,他一意孤行地策馬揚鞭,馳向南方。 就像後來影騎軍的神話,他始終是一個孤膽的將領。 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樣的意志支撐著影騎軍,在沒有輜重的情況下翻越天嶂,在大漠與草原上神出鬼沒,縱橫無疆。 也沒有人知道,晉印熾是怎樣領著他麾下僅剩的七十餘人,在戈壁中用四天時間趕了一千七百里路。在沒有一個路標的情況下摸到了也速該地大營。 那個時候,他已經兩天半沒有吃飯,一整天滴水未進了。 ☆ “你太可怕了你嚇死我了知道不?”秦矜汐一把逮過楚軒謠,把她拉進帳篷投下的陰影裡,扯著她的肩膀一陣狂搖。 “你和那個該死的王子在營帳里關了幾天?四天!夠生皇種了。”她伸出一隻手反反复复翻來翻去。這四天來都沒有什麼人鳥她,欺負她的人倒不少,她都忍下了,就看著最大的帳篷著急。四天來,渠經翼和楚軒謠都沒有再走出帳篷一步,馬奶酒和上好的手抓肉都流水般呈到裡邊。看那架勢。整一昏君與貴妃。不會是他發現她是女兒身了吧? 好啊孤男寡女……她和那位草原公主也不用爭了,楚軒謠夔朝皇后當了還不滿足。還跑來草原兼任一下欽顏大閼氏。 姑嫂做不成了,做情敵吧。 “他沒拿你怎麼樣吧?啊?” “他拿我怎樣啊?他拿我怎麼樣也得我拿他也怎麼樣,是吧?我多不容易,剛剛把老公婆婆小姑全搞定,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呢,突然biaji換個老公,上頭還有個公公要伺候,一大群婆婆擠兌……我大傻嗎?”楚軒謠涎皮賴臉地賴在她身上,嘴巴不停地扯開花。“你看你看,我這辦事效率還可以吧?” 渠經翼手下有天下最好地騎兵,也有具有最高軍事素質的兵源——人家全民皆兵,咱kao邊,不能比。問題是,他們的鐵器要進口。秦雍晗扼著九原和龍城的商道,也速該再怎麼急都沒用,這幾年四處派人手打探礦脈。 她把故西華域中的三座鐵礦送給了欽顏王子,答應不阻攔他派勞工與商人進入拒鹿關進行貿易,並且減免一部分關稅,讓中原物資的價格在欽顏得以更為低廉。 而她可以為秦雍晗爭取到三年地時間。 渠經翼答應在這三年裡不再舉兵南下,並且以欽顏儲君的身份正式寫了份國書,鄭重地用了兩國的文字。 雖然漢語語法不通…… 誰叫他沒有把書記官隨身帶著。 楚軒謠一點也不擔心秦雍晗會責怪她,因為他已經在為軍隊裝備鋼製武備了。而汾安的煉鋼技術還沒有外傳,欽顏人打死也學不去。那就不要說熟鐵,就算被欽顏人學會使用生鐵,咱也不怕。 估計她表哥現在在研究鈦合金…… 突然,她們的頭上籠下一個陰影。楚軒謠一抬頭。卻是那個叫乞彥地王子伴當。他蓄著兩撇小須,是個同樣愛笑的年輕人,也就他待秦矜汐還好些。這時,他指指也速該的帳篷,又指了指秦矜汐。“王子殿下邀請公主殿下去他的營帳。” “我?去他那兒?”她怎麼聽怎麼彆扭。當初楚軒謠給秦越淳講童話的時候,她大多也在場,如今一天到晚公主王子地。怎麼都覺得多好一幸福結局啊。 楚軒謠和她交換了下眼色。也速該對秦矜汐,安得肯定也不會是什麼好心吧。 “我和她一塊兒去。” 乞彥擺了擺手。“王子殿下只邀請了公主殿下一位。” 秦矜汐抿了抿嘴角。安慰似地拍了拍她地手,跟著他走了。 楚軒謠總在大帳外頭晃悠。她不安心。聽秦雍晗說,草原上女人不kao娶,kao搶。 這時,裡頭突然傳來清脆地撞擊聲。聽聲音,像是盛羊奶酒地金碗摔到了地上。 外頭地楚軒謠和乞彥同時變了臉色,也同時把一個腦袋漲成兩個腦袋那麼大。如果衝進去兩人沒穿衣服的話。那、那…… 渠經翼還真對秦矜汐下手啊…… 她轉念一想,秦矜汐也是嬌弱型野蠻女友,家裡有錢有權,還自帶公主府外加寶馬香車…… “哇,你的媽媽在那裡!”楚軒謠大喊一聲,乘乞彥不注意,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一晃,閃過了他的身前。 然後她一路衝進渠經翼的帳篷——他那帳篷比秦雍晗的還寒酸。前頭連護衛都沒有。她所見就是秦矜汐舉著枯血,但是縮著身子站在邊上,渠經翼一臉怒意,正面對著她,幾乎要粘一起了。 楚軒謠居然頭一個反應是呼一口氣——總算嫁出去了。 結果她還在威武地拔懷人,背後地簾帳就猛地被人撩起。一股熒惑花香霎時盈滿了整個帳篷。 “也速該!” 清脆卻說不出的撩人嗓音,盛怒之中震得楚軒謠趕緊kao邊站,讓開道。於是火紅的馬步裙妖嬈,邁起了舞步一般輕盈的步子,似乎是在草尖上高歌舞蹈。銀色的臂釧上綴著層層鈴鐺,一步一搖,鈴聲清脆,俏皮卻也不失華麗。 明艷若花的女子瞪圓了烏黑的眼睛,朝著兩人說了一句話,楚軒謠沒聽懂。也沒有人回答。然後她向裡急掠了三步。突然一個漂亮的轉身,馬步裙隨著髮帶上地絲絡舞出一朵妖冶的熒惑。手中揮出一道火紅的光影…… 光影? “啪!” 欽顏尊貴的王子那當世俊美無鑄的臉上,啥時多了一條血淋淋的鞭痕。 秦矜汐手一軟,掌中枯血很沒面子地“咣當”一聲,摔在地上。 女子抽完一鞭就收手,也不再多說,只是眼角有些閃爍。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個看一眼也曉得柔軟若羊脂地窈窕背影。也速該回過神,疼得瞇起眼睛,伸手摸了摸臉側的血跡。直到現在,疼痛才火辣辣地傳來。 她前腳一走,他幾乎後腳就要跟上,想了想還是勒住,似乎有些躑躅。但是還沒等秦矜汐蹲身撿匕首,他就嘰哩咕嚕似乎罵了句娘,憤憤地低著頭出去了。 外頭突然傳來馬嘶。楚軒謠算是看清楚了,那個姑娘騎走了也速該的馬。也速該再也不笑了,扯過乞彥的馬就走,一路咋咋呼呼喊著“胭海青”。 外頭立刻人仰馬翻起來。流人放肆的笑聲浪潮一樣此起彼伏,在小小的營寨里傳到東傳到西。看來,這種事情不在少數。也速該還沒毀容,也是大幸。 楚軒謠扑哧笑出來:“看著點!以後調教夫君就用這招,嘿嘿,秦雍晗醜點就醜點,我反正不怕——我奉勸你還是放棄草原未來的主人吧,你的情敵太可怕。” 秦矜汐紅了臉:“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一進來,他就嘰里呱啦講得飛快。我聽不懂,心裡又慌,摸到枯血就嘩啦拔出來了——其實沒什麼的。 ” 楚軒謠傻了眼:“什麼!看來,我得再請王子殿下喝閒茶了。” 貞觀元年的四月,未來草原地女主人和中原地皇后,以一種相當奇怪的方式打了個照面。她們從此都沒有再見過面,但不論是容貌還是能力都能夠並駕齊驅,連從政地經歷都十分相像。當不世出的帝王們在前線爭得頭破血流的時候,藍鏡大妃和熠情皇后還經常通信,互贈家鄉的禮物,並匪夷所思地越過夫君們的戰火,建立起友誼。 這也許和【胭海青,圖雅和依,斡達哲】曾經救過晉印熾一命拖不開干係。 ☆ “草原很美。”馬靴踩著礫石,走過來坐在她身邊,眺望遠方的夕陽。一點點、一點點沉下去,直到融成一片華貴的紫金色。 “是的,很美。皇帝陛下曾經對我提到過很多次草原上的勝景。依瑪兒河的落日,聖山彌雅的冬雪,還有極北荒原禦火的神獸。” “可養不活人。”也速該真得到哪兒都不放開那張弓,此時捻著弓臂上的銀絲絡子把玩。“每年冬天都要餓死牧民,而在剩餘的日子裡,活著的人為了爭奪草場而戰鬥。所以我總有一天要掠奪你們的國土,只有那裡才能種出金燦燦的糧食。我等待著,踏破你們的城關,將你的皇帝陛下擁有的所有城池,變成我的跑馬場。” “我會將你的意思,如實地轉告我的主上。”她闔目輕笑。“這弓臂上的銀絲絡子,是那位公主纏上去的嗎?” “是的。這是我十二歲時,胭海青送給我的成年禮。她是炎河部落的公主,也是我的女人。她將成為未來龍城斡耳朵裡惟一的大閼氏,草原的女主人。”他轉過頭來,神色很嚴肅,“那麼告訴我,姓秦的公主……是你的女人嗎?” 楚軒謠笑,她是真得覺得好笑才笑的。 也速該點點頭:“如果是我,我無法親手把自己的女人送進別人的帳子裡。” 我也是,我無法容忍他和靜毓詩舊情復燃。若是鳳鸞春恩車還敢到處亂停,我就抽死他。 可嘴上卻還是笑:“有些事,注定不能做。” 他望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嘴角的笑有些飄渺。“如果一個男人連他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他就應該去死。”他又轉過頭直直地望著她,“如果有太多事不能做,活著太沒有意思,不盡興,還是應該去死。” 楚軒謠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 他冷笑,朝她伸出了手,手掌上盛著的東西讓她微微色變。 “這就是你應當做的事?我看不到你的皇帝陛下的誠意。” 她還是笑,縱然聽說過草原上令人髮指的酷刑。“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要把公主殿下平安地送回去。” “那想必你早已經做好準備,為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只要與貴國的盟約還有效,並且長公主可以如約受到保護直至回國,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她從他手裡取回了那三枚鈴鐺,“此事與皇帝陛下的命令無關,只是我自己的主張。我並無意冒犯斡達哲家族的領土,只是長公主在自己的軍隊手裡,會讓那位故人更放心。” “很好。”他斂起了笑,眼神中透著被觸犯的冷酷與憤怒。“看來,神還給了你一顆像獅子那樣堅強的心。只是不知道,它還能讓你堅強多久。” |
第五章《欽顏行》二一〇、月下戰蠻王(六) 一路向南,又漸漸偏離了她想去的標地。一字長蛇陣的隊伍靈巧地滑過戈壁的邊緣,走向荒蕪的戈壁深處。遠方的索蘭山頂飄渺的霧氣,已經再次消失在地平線盡頭。綠色成了遙遠的銀灰色墨線,乾枯的黃色再次主宰了世界。 乾燥,高熱,沒有活氣。 領頭的男人挺直了背脊,一手持韁,一手握弓,背後覆著一支箭囊,cha滿了黑色的羽箭。他幾乎無時不刻不握著那張一人高的大弓,弓臂上密密麻麻纏滿了銀絲絡子,那精緻細膩的手工,絕對是出自一個靈巧的姑娘之手。 “他是你的王子殿下。” 楚軒謠調笑道,被身後的秦矜汐一記輕捶。“你怎麼知道?” “猜的。”她懶洋洋地笑,白袍在烈風中噗噗作響。“你的大車上滿滿都是螭龍。三歲小孩都知道螭龍是中原皇家的瑞獸,不是草原上的尊貴者,是不敢、也沒有那個實力隨意衝撞的。車駕旁邊還有整整五百人的護軍,你知道五百個男丁在草原上意味著什麼嗎?一個不小的部落了。如今,這裡最多也只有兩百人吧?” 兩人的神色又冷峻下來,因為他們幾乎只用了半個對時,就讓戰場上再沒一個站著的夔朝士兵。 這樣的戰鬥力…… 楚軒謠搖了搖頭。秦雍晗以後要對付這樣一個民族,實在是有點吃力。她曉得那個時候晉印熾已經在訓練影騎軍和敕羽騎射。想要以騎制騎、以射制射,不過她怎麼都覺得,這事兒有點懸…… “……再者,他扣了中原公主,劫了天價的嫁裝,非但不忙著去向他地主君報喜邀功,反而要向戈壁深處遠遁。那就只可能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是欽顏王,有別的打算。不過欽顏王少說也是四十多的大叔了。除非他保養得特別好,天天拿馬奶酥抹臉。第二,他忤逆了欽顏王的意思,所以遠遁。這樣說來更有可能。草原上,部落間的明爭暗鬥也不少,但三十年前各部落的元氣都被你爺爺大傷,如今渠氏還是草原上的共主。那麼。大概也只有渠經翼敢明著駁大君地意。” 秦矜汐也聽過他的名號。 也速該斡達哲,中原名字是渠經翼。他是欽顏王惟一地子嗣,斡達哲家族下一任的家長,也是被稱為“燎烈之鷹”的戰爭狂熱分子。他最大的夢想是抓了秦雍晗綁在馬後拖死,並且炫耀地在草原上兜三圈。因為他爹主張與中原和盟,猜到這傢伙不服,收了他的兵權。他一怒之下索性拖下珍貴的豹裘,喚上伴當們當匪盜去。 你要和夔國好好通商。我就專門打劫過往商旅,氣死你個老頭子!那麼沒血性,放任三十年血債的宿敵逍遙,還低聲下氣地定盟…… 欽顏王沒辦法,一天到晚就看到家門口地地盤上煙土橫飛,兒子奔來奔去地搶劫。幾年下來。他的名頭在草原上越傳越響,各個部落渴望雪恥的年輕人紛紛追隨他。也速該擁有了自己的武力,就成為了一支誰都不敢忽略的年輕力量。 這年頭,專產山賊土匪型的帝君。 說起來秦雍晗和渠經翼兩個,人生信條幾乎完全一致:路見不爽,打過!爺打你只是因為爺想打你,拳頭沒爺的硬就閉嘴挨打!打不過大不了逃,皇帝王子做不爽,爺還不稀罕做!笑吧,笑吧。看誰笑到最後!爺最後到史書上把你們這群宵小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上千八百趟…… 土匪有理。山賊無罪…… 這還沒有王法了?! 所以楚軒謠之前就每天祈禱,不要讓她碰到渠經翼、不要讓她碰到渠經翼——他不講道理。和他講什麼都沒有用啊。 縱然他成天笑得陽光。 估計他把你剝了皮掛在木樁上地時候,也是這樣一臉陽光,笑瞇瞇笑瞇瞇。 好可怕。 “你打算嫁他嗎?”楚軒謠回過神來,好心好意問。秦矜汐又擂她一拳,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唉,千里迢迢拋下老情人,來那麼遠的地方碰碰運氣。誰知道碰到個和老情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娃,你不是一般的命苦。” 把帝都第一風流才子的臉,硬生生安一土匪身上,還一天到晚笑得和個瞇似的,看那身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 英俊是英俊,清秀也不失清秀,陽光也挺陽光,原生態也挺原生態,問題是…… 那張臉TMD也太像了吧?! 楚軒謠看到他就和看到老師似地,心裡慌,總覺得自己做錯事。 秦矜汐kao著她的肩膀不語,像足了受傷的小獸。“我想躲得遠遠的,為什麼還是躲不掉?嗚嗚嗚……我怎麼一輩子就和那麼一張臉折騰啊?” “不錯了,天下最帥的臉。我還要看你哥那張臭臉呢。” 她難受了一會兒,眼眶都紅了,揪著她的衣帶敷衍地問了句:“那你說……白先生會和欽顏人有關係嗎?” “看這個樣子,不是父子叔侄就是兄弟了……我倒說他怎麼長得特別帥,原來是人種問題。朔方人種,臉廓就深刻一點。中原人的面廓線條柔和,所以他看上去自然要比中原男子明朗英俊得多。他在中原那麼多年,大概太過凌厲的棱角都被萬卷詩書氣掩掉了。問題是,你有沒有覺得……老白的眼睛是幽藍幽藍幽藍的?即使在欽顏,也不可能有那麼奇怪地眸色。而且,相對於欽顏人來說。他長得實在是有點高大。” 馬背上地民族精悍矮小,像渠經翼這樣目測一米七五地已經是另類了。白玄雷那個身高,和秦雍晗都不相上下,也是立在人堆裡招刺客地個兒。 秦矜汐若有所思:“是啊,那麼就只有古阿了。極北之處的古阿回鶻部落是惟一的藍瞳,那裡幾乎一年結八個月的冰。而且,古阿人因為生長在冰天雪地裡。生得也高大。” “呵,古阿、欽顏再加個帝都……我的老師還真是權力巔峰的人物。不知混了多少人地血,才促成了這麼一個大帥鍋。” “你這誇他還是罵他呀?”秦矜汐一嘟嘴,又想起來沒什麼理由,只好帶過一句:“那、那我要真留在這裡走不了了,怎麼辦?” “放心,欽顏的下一任大閼氏絕不會是你。雖然你地那位素未謀面的公公喜歡你更多一點,但只要你的王子殿下還想著殺你哥。你就做不成大閼氏。最怕什麼呢?最怕他被老大君逼著娶你進門。那玩完了,過幾年他翅膀一硬,老大君一掛,你就等著被他一刀劈死好了。 ” “我先劈死他!”秦矜汐張牙舞爪。 楚軒謠狐狸般地笑笑,“圖雅和依聽說過嗎?” “炎河部落的公主?” “天火真神的女兒,炎河下一代的主君,一定不能屈居中原公主之下。那麼你們兩個一齊進門,還真是不知道誰做大閼氏了。渠經翼想南拓。若是有炎河部落支持,那麼大後方必是堅如磐石,號令其他部落出兵也易如反掌。所以,他要不得你。” “謝天謝地……” “不過萬一他對你一見鍾情就完了。”楚軒謠嬉笑著轉過頭來看看她,然後搖了搖頭,“嗯……應該不會。” 秦矜汐暴錘三千。 ☆ “也速該。怎麼都不回頭看看你的小公主啊?” 乞彥——渠經翼最親近地伴當——笑謔著指了指坐在一匹馬上的秦矜汐和楚軒謠。他們都是安答,出來闖蕩了幾年,誰還分貴賤?“你瞧,中原真有那麼漂亮的男人,他會是馴服龍血馬王的武士?” 渠經翼蠻不在意地笑笑,“試過就曉得了。” 草原民風剽悍,血液裡流著對英雄的崇拜。 “也速該,我們現在講得可是那位千嬌百媚的小公主……” “哦?我對她可不感興趣。我只是要讓姓秦那孫子受辱,然後讓他帶著他的妹妹,一同滾回中原去。” “嗨。我怎麼覺得。你把千嬌百媚的小公主變成你帳下地女人,會來得更有趣味些?” 他愣了愣。撫上了弓臂上密密纏著的銀絲絡子,然後溫柔地笑起來。 “那……我還是把她賜給你們家的奴隸做女人吧。” 走了三天,終於走到一片綠洲,看來到他們的老巢,打算安營扎寨了。一路上,渠經翼都沒有怎麼為難她們兩個。 一跳下馬,楚軒謠幾乎就腳不沾地地朝渠經翼的帳篷走去——他正在那邊用心地紮緊束帳篷的粗繩。 “喂喂餵你那麼急幹嘛?”被人牽著馬轡帶走了地秦矜汐大喊。 楚軒謠無奈地聳聳肩——她可不想當那麼多人的面,去什麼鬼地方再套匹龍血馬王來,那是她的土匪老公幹的事。她要乘晉印熾刷刷刷掩殺過來之前,做正事。 他依舊帶著那樣陽光的笑,抬起頭朝她點了點頭,她卻無端地覺得危險。 ORZ……她居然要跟一個長著帝師臉的沙文分子談和…… 她怎麼……看到他的臉就覺得必輸無疑?! 那張臉不狐狸,但是,另一個用這張臉的人相當地狐狸,都成精了。 他又磨著嘴皮子嘰哩咕嚕說起來,含笑的眼睛卻深得像井。 她有些害怕,幾乎想轉身就跑。 “不要怕直視別人的眼睛。你怕地時候,他也在怕。你退步,他就吃掉你。” 楚軒謠強迫自己鎮定,一步一步走近他。 “每個人都有弱點,抓住他心底最想要地東西,用豐厚的許諾先填滿他地欲壑。” 燎原的鷹……戰旗……蠻荒的北國……渴血的流人…… 今天的白日特別撩人,大漠的熱度蒸騰得她頭腦裡滿是虛影。她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抓住那個結點,但一下子,那靈感又從她的身邊流走了。 她有些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話一定要慢,談吐足夠清晰與優雅,讓別人知道你所要表達的意圖,也讓對方有時間思考。專心說眼前的話,不要為下一句擔心,若無法跟上,那就喝茶。不論在哪裡,喝茶都會讓人感覺到你的雍容和貴氣。要注意他的神色,切忌焦躁。” “王子殿下。”她試著開口。 “哦?”他lou出狐疑的笑,然後微一挑眉。“原來,神還為中原的勇士準備了鷹一般犀利的眼睛。” 她微微躬身,以表自己的慎審與尊敬。她聽到沉穩的聲音從自己的嘴邊流了出來,一如在帝都的曲苑遊廊中,對著翩翩佳公子指點錦繡,縱情談歌。 “從利爪中,我認出了獅子。” 她抬頭,迎上他鋒利若刀的眼神。也是在那一瞬,她找到了她的籌碼。 渠經翼的**,和弱點。 鐵器。 |
第五章《欽顏行》二〇九、月下戰蠻王(五) 怎麼會這樣? 靜肇旻面對著血淋淋的殺戮,想。 怎麼會這樣? 楚軒謠聽著車簾外的喊殺聲,想。 無論怎樣,都不該用真刀真槍說話呀。可問題是,血都潑到簾上了。 靜肇旻在等欽顏王,楚軒謠在等晉印熾。 若是欽顏王早到一步,靜肇旻應該客客氣氣地把公主婚駕交給他,並且樂呵呵地掏出叔祖殿下的國書,跟隨他去黃金大帳喝馬奶酒。 若是晉印熾早到一步,他應該“搶”了秦矜汐和楚軒謠就奪命狂奔。他就帶一個百人隊,護衛卻有五百。兩天前讓他去搞裝備扮欽顏人,現在不知跑哪兒玩去了。 還好楚軒謠怎麼說也不暈血,秦矜汐則從小跟著她二哥爬樹掏鳥蛋獵白狼飆馬。兩個人斂聲坐在大車裡,一個緊緊攙著另一個的胳膊。 牙刀的寒朔冷光在初晨的陽光下閃爍,烈馬騰越的影像忽近忽遠。如風縱馬的衝擊力,小迴旋的刈草之勢…… 楚軒謠聽著外頭此起彼伏地慘叫聲搖了搖頭,“這次,你是真得被搶了。” 秦矜汐也聽說過欽顏多狼寇,往往劫掠過往商旅,不留男子。若有女子隨行,則免不了要受凌辱。在沒有拒鹿關時,根本無法阻擋欽顏人寒冬之時的南下。即使沒有浩浩蕩蕩的鷂騎,小股地狼寇騷擾。也足以讓百餘里之內的百姓聞風喪膽。 “索蘭山一帶的賊寇據說是欽顏王授意的,他想毀約?” “授意是授意,服不服管是另一回事。”楚軒謠皺了皺眉頭。“索蘭山下是斡達哲和古拉圖家族的分界線,狼寇共有三支。一支是欽顏王子,一支是古拉圖的叛徒曲由,還有就是碩蘭圖。後兩支都沒有關係,只要欽顏王還是草原共主。遲早會把你送到他那裡。但是……怕就怕遇到欽顏王子本人,那就糟……” 上好的紗幔被一刃彎弧凌空劈斷。輕軟地落下,纏綿卻裹不住森冷地刀光。御車的十六匹雪白地駿馬早已跪伏於地,戰戰兢兢。再好也不過是馱馬,不像戰馬那樣受得了周圍濃重的血氣。 何況,還有兩匹馬王的氣息。 男人悠哉地跨在馬背上,歪著頭,眼角有很陽光的笑意。他有若刀削出的臉廓。因那份深刻而顯出中原男子所沒有的英氣俊朗。瘦削卻不甚結實的身軀,衣飾卻簡陋甚至骯髒。破舊地皮甲上經年的血污早已結成黑塊,與剛淋上去的新血組成了夐古神秘的圖騰。雖是如此,他卻並不給人粗魯的感覺,反而有一種華麗的洗練氣息。 任何人看到他都只會用兩個字,華麗。 何況是呆愣的秦矜汐和楚軒謠。 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傷眼睛地那兩個,在那一瞬看清了他的臉。然後,幾乎同時。都以為自己得救了。 男人沒有看裡頭驚愣的人,只是帶著些許好奇望著大車邊,一直不屈不撓直視他的生靈。 那是龍驄,惟一一匹和他們的坐騎等高的馬。 “咕嵐瑪桑。”他輕聲讚歎,眼里地光亮炭火一樣燃了起來。 龍血馬王即使在草原上也不多見。 而裡頭的兩位已經在瀏覽他的裝束,以及甚是察微地研究他的微小動作。 她們心裡又同時咯噔一下。 不會是。一定不是! 否則,沒有理由裝是打醬油的還滿口鳥語…… 楚軒謠想:哎呀媽呀,老汐這是什麼命啊,鐵定前世是個不好好做人的妖孽呀…… 秦矜汐想:哎呀媽呀,我這是什麼命啊,逃來逃去都逃不掉,要不讓我穿越吧…… 龍驄極有靈性,突然長嘶一聲人立起來,碗口大的蹄子對著男人的腦袋就踏下去! “龍驄,不要!”楚軒謠大喊。撩開風中兜纏飛舞的輕紗。她已經看到了男人手中的彎刃。一片冷光耀日,反射到她地眼睛裡。晃盲一瞬。 要死要死,這是秦雍晗地頂級寶馬,他十五歲那年在彌望海以北的草原上折騰了三天三夜才套來地,以後全家兜風都kao它了…… 男人卻棄了刀,輕巧地勒馬,卻完全不是為了躲避龍驄的憤怒。恰恰相反,他的馬也人力起來,揚鬃狂嘶。在那一瞬,他突然從馬背上騰起,牢牢地揪住了龍驄的馬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跨上了鞍,任它如何癲狂都不再放手。 他放聲大笑,定定地望著車裡,嘰哩咕嚕說起來。楚軒謠費了不少腦細胞才聽懂他的話,還要感謝晉同修的惡補。 他說:“在我們草原上,人人都佩服能馴服龍血馬王的勇士。不論他走到哪一個部落,都可以得到一支一萬人的軍隊,數不清的牛羊,和最好的女人——你,是它的主人嗎?” 楚軒謠恨死自己舌頭打結,而且那個時候她的腦子也還在打結——她看到他那張臉就兩腿戰戰,有點想逃,何況他還笑瞇瞇笑瞇瞇笑得燦爛…… 他低下頭去,龍驄在他**慢慢安靜下來。他驕傲地踢了踢馬肚,一手還拉著自己坐騎的馬韁,撥馬便回。 烏黑的短髮在陽光下跳拖,配襯著右耳閃閃發光的小巧銀色耳釘,周身都融成金色。 留下依舊驚愣地盯著他的背影的兩個人。 “他……” “不像!一點也不像!”秦矜汐摀住腦袋,閉著眼睛。 楚軒謠癟癟嘴:“自個兒騙自個兒也不是這麼個騙法……” “霸吼!”男人舉著刀瘋狂地馳向天盡頭。他的身後,裸lou著左肩的流寇們舉起血淋淋的刀,跟隨他發出遠古巨獸的吼聲。鐵流匯成了一個箭頭,跟隨著他朝索蘭山角馳去。 “霸吼!霸吼!霸吼!……” 兩個男人留在原地,甩著馬鞭狠狠地抽打著御馬,叫它們重新站起來。兇了一會兒,馬倒是沒站起來,反而抽出了一攤子馬尿。他們無奈地笑笑,其中一個抬起臉瞧楚軒謠和秦矜汐。一道疤痕從他的右眼角一直拉到左頰,幾乎橫跨了整個面廓,看來他的鼻樑曾經被劈斷過。 這是真正的流人。 他粗魯地朝她們喊起來。 “他們讓我們下去乘馬。”秦矜汐挨著她臉色煞白道。 “原來你會朔北語,”楚軒謠同樣臉色刷白地回敬,憋出一聲乾笑,“早知道我就不學了——拿著。” “嗯?” “我用不著枯血,只要你不告訴他們我是女人。” 她跳上了一匹馬,立馬被血氣沖得幾乎暈過去。縱然她再大膽,也只能仰著頭看瓦藍的天、白雲飄飄。秦矜汐斂裙擺的時候,不小心低了頭,立馬被滿地橫屍震得胃部**血氣上翻。 |
第五章《欽顏行》二〇八、月下戰蠻王(四) 楚軒謠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十五,你真是太客氣了!我怎麼說也是能上廳堂能下廚房,孝敬婆婆團結小姑,多好一媳婦兒,帝帝看到我眼裡還開花呢,怎麼在你這裡就是個最低保障啊?敢情全天下女人全死光了,最後就剩我一個你才……你碰上我還真夠委屈你自己的。 無端被人討厭了,認誰心裡都不好受吧。 晉印熾煩躁地抓抓頭,好似什麼都沒有聽見,繼續他悲苦的碎碎念:“我不會彈琴,不會唱歌,寫的字扁扁的,那——麼長的詩文,怎麼背都背不會……” “這又不是我害的,好像我把弄成、弄成偏武同修,”楚軒謠嘟著嘴,“怎麼就影響到我的公眾評價啦?噝……” 晉印熾急忙扶著她的手肘:“怎麼了?” 楚軒謠咬牙切齒。今天真是大凶之日,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撞一塊兒了。她捧著肚子,把頭抵在膝蓋上。“沒、沒事……” “你肚子疼?”晉印熾急了,“我去叫軍醫。” “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個兒回去喝糖水……” “糖水?” “我低血糖,貧血……”楚軒謠一邊和他扯東扯西,一邊按著下腹想站起來。 “我曉得了。”這時他突然神色古怪地盯著她,然後低著頭,憋出一句:“恭喜你。” 然後坐在旁邊拔草,冷冰冰的。 楚軒謠想。你小子心也黑,我疼得要死要活你居然還恭喜我?! 他沉默了會兒,又繼續道:“恭喜你,有小皇子了。” 楚軒謠登時暈倒。她和秦雍晗清清白白,最多抱一抱打打KISS,非法同居都不算,居然被晉印熾臆想了個小皇子出來。小皇子……你當啊?她還在向皇帝大人要女權呢。二十歲以下絕對不當媽。此時哭笑不得,當場給晉印熾一個後撲:“那你肚子疼也是有小皇子了啊?” 晉印熾抬眼。理直氣壯道:“我是男人,怎麼會有小皇子?” “啊呀呀呀呀呀呀小看你了!嗯……沒白長一年,懂得還真多了不少!”楚軒謠說完卻笑不出來,只是扯了扯嘴角,下腹又是一陣墜痛。 慘了慘了穿著白袍子…… 晉印熾看她臉色蒼白得異樣,猶疑了半晌,還是摸上了她地額頭。她的劉海淘氣。覆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癢癢的。 縮回就把手藏到背後,不自經地握了握。 “沒有發燒。” “印熾,我馬上那件玄色的大氅……” 他搖搖頭:“不成,我還是帶你去看軍醫吧。”說完,二話不說攬過她的膝彎,想把她打橫抱起來。 “等等等等等……我只要那件玄色的大氅就成!”楚軒謠縮起身子,在面前豎起一根手指頭。 晉印熾拿她沒辦法。擰了擰眉:“可能是著涼了。著涼了也會肚子疼。”然後拖下單薄地青藍色布袍幫她披上,不容拒絕。 他一邊低著頭幫她蓋實領口,一邊叮囑:“你等著,不要亂跑,我一會兒就回來。” “表哥……我跑不太動……”她陷在皂角乾爽的味道裡,聲音細弱。 第二天大清早。楚軒謠xian開簾子,發現晉印熾倚在帳子外頭。他坐在冰涼地地上,抱著劍睡熟了,穿著矜衣。 她想,這個世上怎麼就有這麼傻的人呢? 帳子裡頭有火塘,他的外袍就搭在案几上。 為什麼不進來說一聲呢?即使不進來,也不應該在外頭凍著啊。 她想來想去沒想明白,最后索性不去想了,把那件玄氅小心翼翼地蓋在了他身上,然後躡手躡腳地跑到拴馬柱邊。 帝姬大人。讓嫂嫂來幫你擺平一切吧! ☆ 秦矜汐七天前開始進食。可是吃著吃著覺得自己被做弄了——怎麼過了那麼久,那頭獸還不來啊? 走了一個多月。她的夢中情人還沒有華麗麗滴出現——她曾經幻想過她和祭酒大人,在那麼多人面前雙宿雙飛的一千種場景,看來一種都派不上了。 要成為悲情女作家之後自己去YY。 不過她也不再絕食,因為楚軒謠給她的傳信。上頭就一句話:欽顏王子比祭酒大人還要帥怎麼辦? 秦矜汐紅著眼一想,也對,反正他不要我了…… 帝姬從此從一個理想的浪漫主義者,轉變為一個現實地浪漫主義者。這年頭,帝姬不好做啊。 特別是當太常卿是靜家小弟的時候。 這傢伙天天幽怨地望著她的車簾,一臉“我要把她親手送給別人”的自責,還不止一次在驛站委婉地提出:小汐啊,我也算是你的青梅竹馬、鄰家阿哥。不嫌棄的話,我帶著你私奔也未嘗不可嘛……我們到鄉下買幾塊田,我耕你織,其餘的租出去,租一塊溫飽,租兩塊小富,租三塊就是村中望族,租四塊我們直奔**啊…… 秦矜汐翻翻白眼,成天聽他嘮叨那幾塊田。 “……故晉國三軍都指揮使楚蒞之子,領長公主舞陽帝姬府首席幕僚楚原,謹拜帝都左拾遺靜先生安康。” 嘿嘿,爺的人是皇帝,爺愛做啥官做啥官。 “不敢。”靜肇旻笑,“江南靈嘉地,楚氏鳳凰材。” 其實左拾遺是他從前地職位,叔祖登極後他早就搖身一變,成了年輕的太常卿。不過,楚軒謠總不會去承認他那位子。靜肇旻是靜容恭的三子,在帝都頗有些人脈,也是風花雪月場上的老手,屬於和四文華交從甚密的人物。不過一個照面,早已認出她是誰,何況她腰上那柄懷人。 不過,說破的是大傻。若不是陣營相對,估計他早拉了楚軒謠去談詩賦挑絲綢去了。 秦矜汐xian簾而望,兩人正在前頭策馬並行。那頭獸慢騰騰地,果真還是爬到了。 “在下自小生長在帝都,卻從不曾聽聞長公主有開牙建府,這首席幕僚……” “皇上命欽天監夜觀星象,推演星寰,欽天監上奏天水郡桐梓城是上上佳之地,故立公主府於城南——也不過是前幾天的事。” 靜肇旻笑笑,也不多言。“那這位是……” 晉印熾摸著烈焰紅唇的鬃毛,神不知在哪裡飛,頭也不抬一下。楚軒謠擺出一副“這是鄰居家小孩”的神色,哦一聲,執著馬鞭閒閒道:“車騎將軍領敕柳先鋒營都統領,晉印熾晉將軍。” 靜肇旻這回沒有應聲,因為晉印熾繼續被帝黨雪藏。靜肇旻縱使是個文官,也聽說了先鋒營有個戰神級人物。不過這會兒,他硬是沒把晉印熾和戰神想一塊兒。 這是戰神他小孫孫吧?來來來,讓靜哥哥抱一抱…… 一旁的護軍將軍臉上則閃過一絲不安。 ☆ “你有什麼打算?” “在你這杵著,省得腰殘——你騎半個月馬試試,我看到你哥那龍驄就想吃馬肉!” “那萬一被人家說成是我的男寵怎麼辦?” “我還是兔子相公領大內總管呢。” “誰管你啊?你是婦女,本公主還要閨女呢!” “說到嫁人,我還真要問你個事兒。”楚軒謠神經兮兮地低頭,“那個……你的祭酒大人總是在半夜裡爬起來,熨他的刺繡私藏,你可知道?” 秦矜汐搖搖頭,一臉不解。 “我思襯著,這刺繡如果是你送他的……” 秦矜汐大慟,扶著車框木就大哭起來。 “沒事兒沒事兒,還來得及。他對你有情,你和他要再續前緣的話,我拼了老命也要把你帶回去。” 秦矜汐回過頭來怒斥:“我娘管那麼嚴,我哪有空子送他刺繡啊?……” 說罷回頭繼續哭。 “哦……悲哀。”楚軒謠搖搖頭,“看來,你只能去草原王子那碰碰運氣了……” 說著,她挑開車簾望向窗外。 天盡頭,索蘭山已經顯出它高聳入雲地輪廓,如同上古地巨神,威嚴地俯視著大地。 |
第五章《欽顏行》二〇七、月下戰蠻王(三) 晉印熾反應過來,鬆手,扭頭,站起來,面向營火握緊了拳。他這一站,周圍的起哄聲硬生生被掐在喉嚨裡,眾生皆以為他怒。 結果他把臉漲得通紅通紅,賣力扯起嗓子來: “朝行出攻,修我戈矛兮奮刀; 夜宿荒茫,緩緩歌兮遠望。 望斷長空惟雄踞之可見, 草色綿億去鄉國之遊方。 無畏兮存殤……” 這首戰歌起調不高,不過後面就有點難度了。楚軒謠聽過秦雍晗演繹的完美版,清冽的嗓音從開始的靜肅到最後的激昂,無處不是悲壯。 晉印熾則…… 楚軒謠拭了拭額角的冷汗。 無處不是破音。 他蓄足了氣力,第一個音就開始破,一路破破破破到最後一個字,勢如破竹,除了悲壯還能有什麼來形容?到最後他那哪是唱歌。是在叫戰,還是在學馬咆哮啊? 縱使楚軒謠再怎麼想顧全他的面子,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躺在地上打滾打得歡。一曲唱畢,晉印熾紅著臉坐回她身邊,極為傷心地聽整個北大營雷鳴般的掌聲。他平時說話都輕輕的、低低的,沒想到一吼能傳遍方圓好幾里呢。 “沒事兒表哥……人才啊,”楚軒謠似乎很喜歡這個新稱呼,“放眼天下,誰能唱一句跑三調啊?” 不聽歌詞,她還真不知道他和秦雍晗唱得是同一首歌。光第一句。晉印熾就很大方地換了三個調,闊綽得讓人瞠目結舌。你唱不上去換個低點的調啊,他偏偏越挫越勇、越唱越高,再加上起調就破,那效果,感天動地地。 晉印熾低著頭不響,被身邊的毛老三吃了個後撲。他本來就坐得隨意。沒什麼防備,這時一頭栽倒在楚軒謠懷裡。 一股月亮的味道。像是花瓣宿雨的香。 他一骨碌爬起來,對不起還沒說出口,背後毛老三又坏笑著推他一把。 這回他貨真價實、不偏不倚、痛痛快快、結結實實,摔到楚軒謠懷裡了。腦袋窩她胸口,手還攬著小腰…… 楚軒謠還沒緩過氣來,晉印熾跳起來拔腿就跑,跑得那快啊。感天動地的。 “嘿嘿嘿……”毛老三一把摟過楚軒謠的削肩,“小晉這孩子,內向,性子也慢。你看你看,碰到個男人他也害羞……嘖嘖,這事兒有點難辦。怎麼指望他娶媳婦兒呢,是吧?唉,”他奇怪地盯了眼臉色怪異的楚軒謠。最後把眼光落在她用手撫著地胸口上,“公公男寵兔子相公,你老是撫著胸口乾啥呀?” 楚軒謠想,這“公公男寵兔子相公”還成我通用名了?!結結巴巴,抹抹眼睛:“這、這我以前啦,胸口有兩處成傷。至今沒有好全。” “這得看大夫呀,這哪裡是好玩的!走走走我陪你看軍醫去!!!” 她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不用,誰沒幾處小傷是吧?我看看表哥去……”說著“噝”一聲揉著胸口,離開了營火堆。 天殺地,她還要再發育一次。如今她穿男裝已經要裹胸巾了,輕輕碰一下也痛得死去活來,更不要說被晉印熾這個死屍撞兩回……也不知道他腦袋什麼做得。 在北大營裡溜達了三圈,硬是沒找到人,楚軒謠有點擔心了。正遲疑著要不要發動發動群眾,突然就瞅見他在馬場旁的草叢裡叼了根草葉。靜靜地躺著看天空。 她笑了笑。轉過身,打算洗洗去睡覺。誰知他早已聽到她的腳步聲了。 “十七。” “嗯?”她走到他身邊坐下。也仰著頭看明淨的天。楚軒謠在現代還從來沒看到過多少星星,來了這裡就總是朝著天空發呆。比起雷城,北地的春也像秋天那麼高冽。沒有纖塵的天空,璀璨逼人的星辰。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她懶懶地說。 晉印熾銜著草葉:“我連歌都不會唱,是不是很沒用啊?” 楚軒謠不答話,專心致志拔著草,扔他身上玩。他看了她一會兒,又把頭別過去,眼神定格在天上。“我有時候想,如果沒有我,娘也不會吃那麼多苦,大娘和爹也不會總生氣。” “那你家隔壁蘭花兒怎麼辦?”她挨著他躺下,手枕在腦袋後頭。“你種花種得挺好地,明年再給我種一盆海迷失吧,原來那盆被我養死了……”她甚是無辜地望著他的側臉。 晉印熾點點頭:“你沒有澆水,還是沒有讓它曬太陽?晚上要搬進屋子裡的。” “我喜歡你做的那個花盆,捏得很好看,下次我要一個小猴樣子的。” “你屬猴子吧?我屬羊。” “我覺得你應該屬豹子……” “為什麼?” “因為你打起架來像小豹子一樣。” 他不滿意地嚼起草葉子來:“我不小了,足足十七歲,為什麼你總是說我小?” “因為我以後做了天下人的媽,你不就是我兒子?媽看兒子,永遠都小嘛……” 他一骨碌坐起來,抖掉身上臉上的草葉子:“我才不做你兒子。” 楚軒謠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咧了咧嘴:“好好好我做你兒子……現在幾點啊?我好困哦。” 晉印熾明了她是在問時間,側耳聽了聽遠遠的梆子。“才剛剛戌時。” “奇怪……”她嘀咕一句,“這麼早就困了。”然後看看他地神色,還是落寞,不經涎皮賴臉地坐起來,撞撞他的胳膊。“你又不kao唱歌吃飯,你慌什麼?” “我慌……”晉印熾抬頭看了她一眼,終是打定主意似地說,“那十七你會唱歌彈琴,還會寫漂亮的字,還有詩……我什麼都不會,和人說話還要結巴。” 楚軒謠點點頭:“這倒也。關鍵是,怎麼見到女人就結巴?更關鍵的是,你家隔壁的蘭花兒嫁人了。我有時候就琢磨,十五表哥你以後娶誰去呀?” 晉印熾嘆了口氣,手支著臉:“以後真沒有人肯嫁給我,我就娶你。” |
第五章《欽顏行》二〇六、月下戰蠻王(二) “十七。” 楚軒謠無奈地轉過頭。 晉印熾的老習慣,低低地叫一聲就沒有了下文,生怕你沒聽到,他可以及時補叫一聲。 或是在……秀自己的聲線? 配上風中飄揚的黑色及肩短髮和青藍色袍角,是很萌不過……sorry你來晚了,我嫁人好幾個月了耶。雖然沒有法律認可,也沒有非法同居,不過那玩意兒叫啥來著?私定終身是吧。俗是俗了點,但“秦太太”叫起來還是很拉風滴……我老公雖然和英俊不搭界,但是,你也跟英俊不搭界的嘛! 陰笑半晌的楚軒謠突然記起來,這裡是拒鹿關北大營,自己面對的是純潔無瑕、靜如處子、堪稱中原“第一戰草”的小十五晉印熾,趕緊清了清嗓子。 “什麼事啊?” “嗯……下面有生火,暖和,一起下去喝酒吧。”他指了指挨著城牆的一個圈,總共十多號人,一個個都仰著脖子看上頭。“都是我的朋友,大家一起打過九原。” “那我去……是不是不太好?我沒事兒,你不用顧我,還是快去陪他們吧,很久都沒見了。”說著她轉過身去,一味看著地平線上碩大的月亮。 良久。 楚軒謠回身,打算去研究這次婚駕隊伍中的高級文員,不料一抬眼就是錯愕。 晉印熾還呆呆地站在那裡,kao著半人高的牆。靜靜地低著頭。他很瘦,很多人臨死都還在痴痴地想——這麼瘦弱地人,怎麼可以舞動那麼強勁的劍。 “十七。” 她笑起來,某人又開始秀聲線了……“好啦好啦,我陪你去就是了。” 她經過的時候晉印熾低頭笑了笑,髮梢觸到了她的額頭。 結果那群“朋友”看到楚軒謠之後,無一例外都lou出很失望的神色:“啊~~小晉。你跑東跑西找了半宿就是在找他啊?” 顧錦謙在一旁哼哼:“還以為表哥把帝都的漂亮小表嫂帶回來了,誰知道是個兔子相公。唉。”自從他和晉印熾試手輸了之後,他管晉印熾叫表哥,這讓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這也、這也太…… 楚軒謠癟了癟嘴,人長得清秀就是兔子相公?那晉印熾最像了。當然前提是光看臉,因為他的手糙得和砂紙似地。 “這臉細嫩得和女人似得……”毛老三嘀咕一句,然後蹦起來,“不會吧?兔子相公?!小晉你喜歡兔子相公!那你豈不也是……” 楚軒謠一寒戰。祈禱晉印熾不要知道兔子相公是什麼東西。不過好像事與願違,他憋紅了臉,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最後拎起地上的酒壇子灌了一口,在他們中間盤著腿乖乖坐好。 不會吧?就這麼背黑鍋啊? “在下楚原,是長公主府地首席幕僚。”楚軒謠一邊說一邊想撤,用向寂南的話來說就是:跟他們尿不到一個壺裡頭。可是晉印熾扯扯她的袖子,讓她坐下。 一群人“哦”一聲。繼續大徹大悟地點點頭。毛老三一拱手嚴肅道:“失敬,原來是長公主殿下的男寵殿下……” 楚軒謠暴走,抓起一個酒壇子就要扔過去:“幕僚!我是幕僚!不是基佬也不是男寵!你敢跟我投壺嗎?我敕柳大營堂堂跳投王子……”晉印熾趕緊從她胳膊底下穿過手,把她架住,拖走,按在自己身邊。讓她也盤著腿坐好,順道給她一壇子酒捧著。 “他們和你玩的,你不要生氣。”他眨眨眼睛,笑得很糯,低下頭的時候把營火的光遮了一半。 楚軒謠乾笑了幾聲,壓低聲音道:“為這種話會去殺人地可不止一個,幸虧我不是真男……” 身旁的霍殷突然轉過頭來,讓楚軒謠感嘆他的敏感:“原、原來你、你是……公公公公公……公!” “好吧好吧,怕了你們了,”楚軒謠在一幫子人的大笑中蔫著腦袋。她現在知道。為什麼晉印熾總是不說話——因為多說多錯。“我是兔子相公。也是公主的男寵,同時還是宮裡的太監……這世上所有另類的人我都做了。” 顧錦謙一舉酒壇子:“不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敢認。也算是個爺們,來來來喝酒!這可是上好地雪輕紅陳釀,除了這兒,你可能要上欽顏王帳裡去,才能喝得到。” 楚軒謠不著意,宮裡頭會沒有?秦雍晗的喜好之一就是收藏美酒,屬發燒友級別。 於是她仰起脖子就灌了一口。 她不知道,以前秦雍晗給自己準備的雪輕紅,都是對過70%的水的…… 所以還沒到喉嚨,她就曉得這下又糗大了。 鬧了會兒,喝也喝高了,他們突然出餿主意讓晉印熾唱歌。這一向來是壓軸節目。楚軒謠也新鮮,好像他真得從來沒有唱過歌,連哼哼都沒有,也在一旁瞎起勁。 晉印熾頂死就是喝酒斂口。 顧錦謙搖了搖頭:“表哥人大了,知道害羞了,你們就不要再強人所難了嘛。表哥怎麼好意思在兔子相公面前丟臉是不?萬一他那破鑼嗓子一吼,人家不要他了怎麼辦?晚上回去想親熱個還要被踢下床……嘖嘖,表哥不容易滴!” 晉印熾趕緊放下酒壇,回身,死死從肩膀處圈住楚軒謠…… 後者其實笑瞇瞇笑瞇瞇,完全沒有要暴動的可能…… 所以就…… “表哥,其實……我已經娶妻了。”楚軒謠一臉黑線地看向晉印熾,他還保持著驚恐萬分狀,好像在說:十七,他們開玩笑地,你不要衝動,不要衝動啊!!! 好像是你比較衝動吧…… 手勁還不是一般得大,箍得肩膀生疼。 晉印熾就這樣抱著楚軒謠,瞪大眼睛愣愣地瞧了三秒,直到顧錦謙受不了地抖索了下說:“哎喲,這還真是王八看綠豆,瞇花眼笑的,真真越瞧越喜歡……” |
第五章《欽顏行》二〇五、月下戰蠻王(一) 總之,秦雍晗握著一紙軍令狀遠望兩個包越走越遠,白色的頭巾和藍色的頭巾在驛道上上下翻飛,突然跑過去拉住了楚軒謠的馬轡。 她以為他又要阻撓了,擺出中正嚴明的神色,想灌輸“朋友一生一起走”的理論。豈止他從懷裡掏出一疊飛錢,數了十張遞過去。“夠嗎?” 楚軒謠早傻了——那玩意兒一張一萬金銖。 秦雍晗看她愣,又啪啦啪啦數了一大半遞過去:“夠嗎?” 楚軒謠苦笑著拍拍他的肩:“娃,小時候教你學算數,你偏不聽,又從小深宅大院沒見過人間疾苦,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秦雍晗看她只抽了一張藏在懷裡,不高興,又死命往她懷裡塞了兩張。“去做我的使節,朔北語都說不好……如果還有一個月就好了,我當年朔北語偏武專業四級,肯定教得會。” 楚軒謠又傻了,瞪大眼睛,連帶底下的馬也揚起頭:“啥?專業四級?” 秦雍晗沒理他,轉頭看向晉印熾:“半個月,能教會她嗎?” “我是偏武專業六級。”晉印熾笑笑:“只要十七每天早上起來背就成。” 楚軒謠哭笑不得地踢了踢馬肚子,想,我千里迢迢穿越來這兒,不就是為了躲著學外語嗎?現在還要學啊?一扭頭,晉印熾一臉興奮的樣子,等不及要傳授他地偏武專業六級了。 “小破孩……”楚軒謠嘀咕一句要去拍他的頭。沒想到他立起身子,縱馬小跑著閃到她前頭攔道,沉聲道:“我比你大一年零兩個月,以後不准拍我頭。我娘說,男人的頭不能給女人摸……”話裡還有些氣哼哼。 楚軒謠一哼:“你這歧視女流的潑猴,整一封建餘孽的流毒分子,社會若是都浸**在你這種窮凶極惡的思想下。那麼……” 晉印熾看她一吐就是四個字四個字,義正言辭的。嚇得趕緊乖乖讓開道,讓她雄赳赳氣昂昂地過去。“你就看我打個漂亮地勝仗回來吧……誰都不能阻擋我哇哈哈……” 她的底線是秦雍晗不吃虧。 她地理想是清理出個安定的後方,可以讓秦雍晗早點把帝都納回個人名下。 所以,她要見到欽顏王。 ☆ “十七,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到拒鹿關,才能和公主的送駕隊伍會合?” 他們一路都和長公主的婚駕隔著三四里地行路,長公主停。他們也停;長公主行,他們就屁顛屁顛地上路。 “十萬,你又來了……” 晉印熾乖乖閉嘴——他現在的外號是十萬個為什麼。他本來是個極為安靜的人,可以在台階上坐著剝一早上的毛豆,不過被十七吊得話癮大增。比如說對於用老鼠傳信,比如說坐在酒肆裡聞香識女人,十七總有那麼多稀奇古怪地招數。 楚軒謠突然湊近他,神神叨叨地張望四周。然後壓低聲音道:“這裡還是你皇上的地界,雖然有黑衣羽林罩著,但如果我們貿貿然去,他們還有時間向帝都那個逆賊捎信,說不定施施壓,你的皇上就招我們回去了。但過了拒鹿關就不一樣。外敵當前虎狼環伺,他們防備外族還來不及,哪兒有時間給我們小鞋穿青眼看哪?” “哦……”晉印熾點點頭,然後望著賊兮兮東張西望的楚軒謠,“不過其實我不太懂——萬一長公主自殺了呢?” “她不老未遂嗎?” “她萬一遂了呢?”他認真地偏著頭問,**的烈焰紅唇早就乘機在蹭楚軒謠的白馬了。可惜它認錯了馬,楚軒謠騎的是秦雍晗的龍驄。 楚軒謠瞪他一眼,“你……你個木頭腦子!你以為我給誰傳口信來著!” 所以說,晉印熾已經達到了某種境界:關於戰場地事他全能擺平;不是關於戰場的事,他全不能擺平。 ☆ 到了拒鹿關。明天就可以去見矜汐啦!楚軒謠心情格外暢快。一路哼著小曲。“醜媳婦終要見公婆,我們明天就去見那個太常卿。金票在手。行路不愁……” 楚軒謠一扭頭,發現晉印熾早被一團人肉包圍了。不一會兒,那廝兒還被那群人肉槓走了。他被駕著胳膊架著腿,仰望著北地明淨的星野,笑得嘴巴咧到耳脖子根。 楚軒謠驚嘆之後就輕笑,誰會沒有個圈子呢?說晉印熾木,可那麼好脾氣的,真的沒幾個,緣是把死黨藏這邊關之地來了。她四顧都沒個熟人,便信然步上了拒鹿關蒼青色的城牆。 並行三馬地城牆上,軍士kao著牆三三兩兩地紮堆,一律面向北方,手裡的槍泛著寒光,挺得筆直——不過說得大多是些女人和酒。她淡笑著聽過,也就登上了最高處的烽火台。那裡有青銅大鼎,表面刻著敻古的夔獸圖案,足比她一人還高。一架梯子搭在上頭,她不用看也曉得鼎裡是上好的鯨油。 烽火要燃起來了,她想。 她還沒有看到血流成河,但她已經快要品嚐到失去的苦澀。她害怕。秦雍晗很好,但秦雍晗不能代替所有人。在這樣一個人的夜裡,她想得更多的是越驪宮的玉醅和梨花,還有帝都酒肆裡的評書和粗酒。 穿越而來會讓人有短暫地野心,但日子久了,更會婆婆媽媽地珍惜一些以前看來唾手可得地幸福。 她想找到那個走著走著能把髮簪顛掉的傢伙,然後把她帶回有梨花有池塘有融融庭院和翩翩公子地城池。 雖然我覺得你和草原王子更說得通一些,不過……這和我沒什麼干係。我只是悶了,想找個人喝喝酒而已。 她抱著膝看遠方一望無際的戈壁,等待著,人生中第一個危險的對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