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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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風鏡旋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當風花雪月與華麗的文辭無法掩埋朝堂腐朽的經絡,重甲的武士高唱著傾世雄歌,劍尖瀝血。一個積弱的王朝,一個雄主的降生,以及一段傳奇的愛情。

【其他作品】:無




人物簡介:

  白玄雷——華麗的帝師大人,在白天風度翩翩的素衣佳公子,晚上在寂靜無人的太學祭酒府裏瘋狂地熨他的刺繡私藏。

  秦雍晗——後世傳說中的大夔聖武帝,小時候皮到發顛、長大後冷到結冰、一輩子搞軍備競賽、腳踏黑白兩道的敗家皇帝。

  楚軒瑤——可悲的穿越女主,十四歲的未發育小孩皮囊和十九歲的理科生頭腦,無緣無故折了三十年的陽壽。

  秦矜汐——可愛的公主殿下,愛好刺繡和泡溫泉。

  晉印熾——二十歲的晉國三軍都指揮使、影射騎軍左將軍都統,在一切光輝未顯露的時候,只是一個很沈默的孩子,唱戰歌時可以無意識地跑調!!還跑三個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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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2:43
歷史架構 帝血天都【上】(歷史架構兼兵器譜)

  天都,帝劍。高祖擊九州之不祥鋒,啟天都則天下亂。

  相傳天都的前身是高祖撻伐天下時的斬馬刀「鴻月」,後鴻月斷而鑄天都。在街市說書人的口中,「鴻月」甚至需用處子之血供奉,所以刀光之下陰魂無數。當然這已近於俠奇,不足為信。

  但是天都卻是一柄望去極靜極柔的配器,並沒有傳說中的那份寒冽,亦沒有說書人唾沫中鴻月的那抹絕戾。出鞘的天都泓亮如滿月,有銀器之質,血水於上不附。

  天都初時無鞘,高祖稱帝後思配器血氣甚濃,覓天下能匠為之鑄鞘,不得。後有人於九徽山下覓得一古劍,劍身已鏽不可觀,而劍鞘黑沉如新,敬獻帝。帝喜而贊曰:「此可降吾不世鋒!」遂命人建城於九徽山下,命之雷城,亦更九徽為龍脈。

  雷城,大夔京畿,萬城之城也。

  大夔京畿竟由一柄劍鞘而定,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而且頗具傳奇性。可見高祖骨子裡有種對於禮俗的蔑視,也有一種英雄的疏狂。這也難怪,天家雖秦姓,但高祖秦倏入關之前名為瀛台倏。瀛台,欽顏將門之血。在朔方的鐵騎踏平了中原的城關後,瀛台倏帶著草原來的公卿諸侯們開始外夷四百載的統治。也許正因為如此,幾世幾代以後,大夔的貴族們會用各種風雅卻繁縟的條規來證明——俺們是高貴的人,不是方外蠻夷。俺們做起貴族來,比真正的貴族還貴族!卻總會不經意間顯現出原始的狼性。

  天都是帝劍,自然排大夔兵器譜第一。雖然後來有了劍鞘,那個奇怪的配無鞘劍的習俗還是流傳了下來。世家公子們的佩劍以裝飾劍為多,劍身上繁複的花紋是用來彰顯主人的身份和地位的。祖蔭蒙密的家族,譬如雷城十公卿和是十二國諸侯,都有特殊的、滿載著歷史滄桑感的劍紋,而劍鐔上則會刻上家族的家徽。

  夔史上這一類劍較著名的有聖武帝朝時裂羽十七公子楚軒瑤(對啦,她就是你可能有點鄙視的穿越第一女主)的「懷人」。她接到這柄劍的時候並不知道它的尊貴,但當她跟隨帝師白玄雷晃蕩的袍角踏進帝都波詭雲譎的局勢中時,沒有一個人敢忽視這個面容清俊甚至略帶稚嫩計程車子——因為「懷人」這柄劍上的紋飾來自於天家秦氏和晉主楚氏的合紋,甚至可以在上面找到帝都于氏的印信,但卻沒有一個公卿世家的情報網上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所有人都以為「懷人」中的「人」是「仁」字,因為她的老師和上司都很想兼濟天下。但很難說她在為這把劍起名時是不是已經料到她未來的命運。





歷史架構 帝血天都【下】

  在夔朝四百載帝血傳承中,真正配得上天都的皇帝沒有幾個。秦倏之下可能就要算他的七世孫——夔聖武帝秦雍晗了。

  自古在諡法上「武」字是明褒實貶,說皇帝你啊重武輕文。不過秦雍晗的「武」字前還加了一個「聖」字,可見他做皇帝還是做得不錯的。估計他泉下有知一定會樂死。

  秦雍晗的登極和他的駕崩一樣富有戲劇性。他的老爹敬惠帝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把他爺爺嘔心瀝血幾十年建立的太平天下搞得烏煙瘴氣。最喜歡的遊戲是和大臣們捉迷藏以及與妃子們在後宮逸樂,臣子們不見聖面最長天數——180天。這在歷朝歷代的皇帝排行榜上也夠得上前三了。而同時,諸侯國國主們的勵精圖治似乎更凸顯了這個王朝的孱弱。

  而秦雍晗很不幸是他老爹的次子。他的上面有一個叫秦雍曄的哥哥,而且那個哥哥還是皇后所出。更不幸的是,他出生的時候欽天監上奏說「皇城龍氣徒盛,為雄主之相」。

  於是敬惠帝繼續扮他的昏君。他接過剛出生的秦雍晗,冷笑道:「乃此小兒奪朕之大寶乎?」言語間已然有了些冷意。這也就難怪在日後的十五個年頭裡皇帝老爹對秦雍晗的放任,他老爹就是不喜歡他接自己的位子。憑什麼朕是皇帝還要順天命?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中宮沒過幾個月突然傳出話來說,皇后駕薨。

  敬惠帝沒有辦法。他知道皇后花氏的身體不好,但還不知道她病得如此嚴重。次年,在帝都公卿的強勢干預下,敬惠帝冊封於氏為後。於嫣絡也就是當初誕下二皇子秦雍晗的於淑妃。於是這個一歲的小毛頭搖身一變變成了嫡長子,有底氣和他的老哥爭儲了。

  但是爭儲的結果是——沒有結果。

  原因一是敬惠帝一生未曾立儲。他覺得自己命還很長,這種事情可以以後慢慢說。為了封住臣子們每天唧唧歪歪的嘴,他封了他僅有的三個兒子為錦王、青王、墨王。

  由此王號來看,敬惠帝更看好大皇子秦雍曄。因為其他兒子都是單色,唯獨他占了萬般諸彩。正是這一點點的聖意流露,為秦雍曄結交公卿世家積累了資本。

  雖說錦王因為母親的死而降為了庶子,但比秦雍晗年長七歲的優勢在爭儲中展露無疑。他繼承了他那個浪蕩父親一手風逸的字,繼承了他父親一紙儒雅的文章,繼承了他父親英俊的面貌。終日遊走於公卿世家甚至諸侯國主之間的錦王無疑是帝位最合適的繼承者。三次監國的經歷甚至幫他在羽林天軍積累了旺盛的人氣。盛熠八年,也就是他老爹死得前一年,帝都除了于、樊二家以及保持中立的花氏,其他七大世家已都堅定地站在了錦王的一邊。

  而墨王那時候才十三歲,整天癡迷地研究音樂。

  至於青王,這個後世傳說中鼎鼎有名的皇帝,這時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十二歲開牙建府的他在世人眼中只是一個飛鷹走狗、弓馬嫻熟的世家公子,只不過身份高貴一點罷了。據相傳,少年時候的秦雍晗是個極其俊美的皇子,但美得太過凜烈,甚至有點喜怒無常。

  除了和一群身份低末的少年軍官終日廝混,秦雍晗沒有被他哥哥看出一絲威脅。

  但有人看出來了。

  盛熠八年,為了拉攏勢力最為龐大的靜家,秦雍曄請奏冊靜家長女為錦王妃,而這門親事原本是留給秦雍晗的。當時錦王向敬惠帝稟明此意,連敬惠帝也覺得太對不起二兒子。可是秦雍晗二話沒說就答應了,甚至連於嫣絡都忍不住訓了兒子一頓,因為他的懦弱。

  但有人看出來那不是懦弱,是隱忍。若是將來的天子正宮皇后出於靜氏,那麼天家就只能繼續對世家公卿忍讓下去,做一個乖乖皇帝。錦王如此為,是對公卿的妥協,也是保證。

  但是秦雍晗的視線已經繞過帝都,他的目標是十二國諸侯。要打敗他那個在帝都裡頭勢力盤根錯節的哥哥,他只能尋求外援。他哥哥在上層搞聯誼,他就專門走基層路線。後來的「裂羽黨」也就是在那時候初步形成的。聖武朝有名的定鼎之臣幾乎都是青王府霜園班底。

  裂羽黨號稱十七公子,其實往死裡扒也只有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陣容之華麗,不說別的,就是在百餘年後,還是少女懷春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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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歌

  六月趕馬,七月拂塵,八月黑菰落盞茶。

  九月寒華,十月望月,十一懷人在天涯。

  十二風雪鎖邊道,雄關棧道雪滂滂。

  開春迎新圓宵日,新芽娥柳鬧宮牆。

  待到三月陽春好,花朝踏花花飛花。玉雕雪砌良家子,斂裾求緣金玉良。

  四月祭掃阡陌道,不知飛魂何時渡冥橋。

  五月炎炎端午粽,千龍競發灃河鬧。

  十二月度缺又盈,貞觀銜續承平朝。

  注:十二月歌是聖武帝時期市肆童謠,把整個帝國最重要的節日都囊括了進去。而最後一句則與承平六年聖武帝伐西華、誅畢氏之後的改元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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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羽(一大群帥哥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裂羽黨,聖武之內朝也。由低階的年輕軍官與一部分傾向於秦雍晗的言官組成,中心人物號稱「十七公子」。後世坊間多傳裂羽十七之名,而史學家在汗牛充棟的聖武朝信劄中卻從來沒有找到過這個神秘的尊號。

  十七公子到底是何人?

  「裂羽黨」是由白玄雷自薦青王霜園時,在《治平》一文後附著賦中「可裂名世之豐羽,濟坤河清與海晏」之句而得名。《治平》一文後來成為秦雍晗初繼正朔時的施政綱領,而這句話也成為了他一生追求的目標,當然也是帝黨的終極目標——打倒世家政治集團,廢諸侯,興天下。

  很可惜秦雍晗最終沒有看到天下歸一。

  以下是裂羽骨幹人物表(如果你可以拿著這張表回去承平年間,那麼這張紙在公卿長老中可以換得千兩黃金):

  白玄雷:太學祭酒,帝師。

  大公子:幽千葉,敕柳營虎賁將軍,領「風敕」(重騎兵)、「敕羽」(騎射)一萬五。

  三公子:顧衍初。言官。

  五公子:邢繹。夜帝。

  七公子:孫道離。掛名的欽天監博士,常年不上班者是也。

  九公子:簡夙肜。帝都十公卿之一,頗為年輕的簡氏家主。

  十一公子:向寂南,金吾衛軍官,期門宮執教。

  十三公子:襄和,密雲市舶司主管。

  十五公子:晉印熾,期門宮少年軍官。

  另有皇帝、墨王、北陵王、南蒼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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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附年代表(括弧內為秦雍晗年歲):

  (-11)朱華元年秦顒安登極

  (-3)朱華八年於嫣絡進宮,改元青敕

  (-1)青敕二年於嫣絡冊淑妃,楚恃兮回晉國登基

  (0)青敕三年秦雍晗出世,秦顒安冊於嫣絡為后

  (7)青敕十年改元盛熠

  (15)盛熠八年秦顒安駕崩,秦雍晗弑兄奪位,改元承平

  (15)承平元年冊楚軒瑤為皇儲妃,靜毓詩為貴妃

  (20)承平五年楚軒瑤穿越

  (21)承平六年西界關戰役,伐西華、誅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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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2:54
番外一、 秦雍晗和出雲宮的故事


並不是所有的小孩子放在皇宮裏都會變壞,

也並不是所有不世出的英雄的少年時代都很冰冷,

也許有些人只喜歡馬和木劍,但也還是有人喜歡陽光和母親的味道……

——————————屬於大夔聖武帝的童年時代——————————————

秦雍晛喜歡在下午坐在統萬門的城牆上,呆呆地望著天空。他能聽到風中來自塵間的嘈雜,擾亂了紫辰宮的寧靜。但他喜歡那種喧鬧,不像皇宮那樣雍容到死沉沉的。他晃蕩著他的小腿磕著鐵青色的城牆,高峻的甕門便傳來一聲聲輕遠的回音。

“晛,做什麼呢?”秦雍晗抱著小馬的脖子沿著巷道跑過來。他這幾天樂瘋了,因為他六歲的生日禮物是一匹有著欽顏血統的小馬駒。他每天騎著它在宮裏頭橫衝直撞,雖然從馬背上摔下來三次也被皇后娘娘打了屁股,可仍是恨不得每天晚上睡在馬廄裏。

秦雍晛看他噔噔噔跑上城牆,奇怪他二皇兄怎麼總是精力充沛。他扭過頭吸了吸鼻子繼續晃蕩著他的小腿說:“我在聽。”

秦雍晗甩著他的小馬鞭抽著城牆想,雍晛被父皇和景母妃養傻了。“嘿,看皇兄給你帶什麼來了!”他興奮地張開手心遞上去,獻寶似地給他看。

通常那裏會是花花綠綠的糖豆和西域來的五光十色的玻璃塊。不過這次……

“皇兄,”秦雍晛低頭看那條色彩斑斕的毛蟲,心裏有些涼颼颼的,不禁向後挪了挪,“它不漂亮。”

“胡說!我找了一下午呢!後花園裏頭沒有一條比它更花了……就叫它阿花吧,”他失望地收回手,再伸出時已經不見了那條毛蟲,也不曉得被塞到哪里去了。“鍾怡亭那兒最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父皇會責罰我的。”秦雍晛小聲說,從城牆上輕輕跳了下來。

秦雍晗支著頭想了想,湊上頭去:“那你別告訴父皇我去了——我在古鏡宮裏頭尋到了一份古樂譜,你要不要去看啊?”

秦雍晛大大的眼睛立刻睜得圓圓的,用力點頭“嗯”了一聲。

“可是……怎麼去呢?你又不會騎馬。”秦雍晗看了看他四歲的弟弟,抓抓頭煩躁地把頭髮揉亂,咧嘴道:“那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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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這裏好像不是古鏡宮。”秦雍晛轉身欲走,被他皇兄一把拎住。秦雍晗對著他弟弟奸邪地笑了笑,推著他的肩往前走。

“不要走啦這裏很好玩的很好玩的,”秦雍晗看了眼頹敗荒涼卻依然雄偉的出雲宮,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自他記事以來這裏便是禁宮,他做夢都想來這裏看看,可又怕被父皇責罰,於是想了個餿主意把弟弟也帶來。父皇也就這麼點火氣,分成兩半應該會小些吧?再說還有母后哩——他有時候挺想和雍晛換個娘親,景母妃從來都是很溫柔的。

偷偷摸摸溜過殿前廣場,秦雍晗輕車熟路地轉到一處破舊的窗戶下,那裏有個小洞他覬覦很久了。“雍晛,皇兄先進去,待會兒你再進來吧。”說著他手攀住窗框用力往上撐,右腳拼命上抬想勾住窗沿可總還差點兒。“晛……幫……”

秦雍晛盯著他皇兄呈“卜”字型定在窗下,不禁偷偷咧了嘴笑。他上前抱住那條懸著的腿往上推,結果秦雍晗絕望地看著手指在灰塵中抓出十道白線。“砰——”他四腳朝天地倒在地上迷惘地問:“晛,你幹啥往後扯我?”

秦雍晛蹲在他身邊抓抓頭:“我太矮了皇兄……幸虧我躲得快,呵呵。”

秦雍晗開始覺得他這個弟弟也不怎麼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秦雍晗終於摔在一堆灰塵裏頭。他抬眼有些困難地看看那高高的窗戶,灰白的紙把傍晚的陽光染得蒼涼。出雲宮的地勢居然要比宮外低許多,原來夠手能抓到的窗戶在這裏看起來居然高不可攀。他跳起來動了動,朝外喊道:“晛,快進來!”

秦雍晛後退一步,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蕪殿和空曠的廣場咽了口口水。“我夠不到……”

“那你別告訴父皇母后啊……”

“哦,”秦雍晛突然覺得有些餓,問他:“那我可以回去了嗎皇兄?”

秦雍晗不知怎麼變得氣呼呼的了,“走吧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對了千萬不要告訴父皇母后啊!”

“哦!”秦雍晛大聲地應了一聲,轉身噔噔噔跑掉了。

秦雍晗聽著他漸遠的腳步聲表情突然軟了下來。他背後是黑幽幽的宮室,大大的立柱上斑駁的紅漆裂出詭古的紋路。“也不怎麼好玩嘛……”自言自語地轉到窗戶下,他突然撐著牆大聲喊起來:“晛!你給我回來!”

而此刻秦雍晛早已被到處尋他的姑姑抱走了。“三皇子殿下這是跑哪兒去了啊?娘娘都快急壞了!”

他窩在姑姑懷裏,把頭擱在她帶著微香的肩窩上,瞪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出雲宮遠去的方向,倦倦地說:“我餓。”可惜還沒有到青瑞樓眼睛便慢慢闔上了。過了會兒,他聽到母妃柔柔的聲音:“真是玩倦了……晛兒,看到你二皇兄了嗎?”

秦雍晛想了很久打算遵守諾言,於是不一會兒便在母妃的眠歌聲裏緩下了呼吸。他不知道那天晚上是秦雍晗平生第一次失眠。秦雍晗時而坐在偷瀉下來的月光裏,時而瘋狂地在出雲宮裏頭跑來跑去,或是奮力敲打著殿門叫他熟悉的那些名字,可回應他的只有青銅大鎖與大門敲擊的聲音。他唱他唯一會唱的那首戰歌,透過窗聽稀薄的打更聲,或是從布袋裏掏出阿花看它在小小的一片月光裏爬啊爬,然後在它隱入黑暗的一刹那揪住它的尾巴把它拖回來。

可是不管他做什麼,他的眼睛裏總是咕咚咕咚向外冒著泉水,他的肚子總是咕嚕咕嚕在叫。他終於曉得珍惜兩個字怎麼寫,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第二天早上,秦雍晛看著母后紅通通的雙眼、母妃焦急的神情和父皇在他眼前足以把天下人轉暈的踱步,終於鼓起勇氣背叛了他的皇兄:“皇兄在出雲宮裏頭。”

於是當於嫣絡看著涕淚橫流的兒子在出雲宮大門打開的一刹那,像箭一樣紮到她懷裏時聽到他說:“我最討厭晛了——”

秦顒安頭疼地看著哭得天崩地裂的二兒子,和蜷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抱著他腿的小兒子,沈默。

於嫣絡一邊擦他的眼淚一邊死死地抱著她的小孩子,在出雲宮這種陰氣那麼重的地方,晗兒不知道會不會好好的。結果她突然感到胸口有什麼東西在掙,又是輕微的“啪”地一聲,秦雍晗止住了哭聲。於嫣絡趕緊拉開他的衣襟,卻眼一閉暈過去了。

“怎麼回事?御醫!”秦顒安上前抱住暈過去的妻子,厲聲問驚異地睜著眼睛的兒子。

秦雍晗掏出胸口懸著的小布袋看了看,眼淚又湧了出來:“母后擠死了阿花……”

[ 本帖最後由 bradshaw 於 2008-8-21 20:21 編輯 ]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2:59
第一章 晉家花熠

楔子 臨晨夜奔


女子輕輕撥弄著案上雀形香爐中的檀香片。那縷青煙倏地便活了起來,婉轉靜逐,最後嫋娜暈開,如祥雲般翻騰著四散。丹蔻隱在淡淡的氤氳中,蒼白的長指頓了頓,取下了束發的九鳳銜珠釵。青絲若流水般瀉下,覆住了單薄的素綢深衣。

“皇上今夜宿在臣妾宮裏頭嗎?”

她的聲音很柔很輕,如緩緩而歌,卻不見憂喜。

榻上的青衣男子聞言有些差異地抬頭看了看她,然後輕笑一聲,又翻了一頁書紙。“愛妃這是趕朕走不成?”

“臣妾不敢。”

男子抬目而笑,起身挽起她的手踱到窗邊。他知道他必須做些什麼來把發強的愛妃哄得服服帖帖——她從來都是這樣,大有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莫非靜氏的家訓是“不動如山”?

推開花格欞窗扇,溢目的月光立馬勾起人的詩性,撫平心中一隻只躁動的小獸。——正是十五的圓月:天上圓,地上雪,一片皎然的白潔。惟有漢白玉雕欄黯淡的斑斑駁駁,和不遠處的竹影婆娑而動。

“怎麼,生朕的氣了嗎?”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輕訴,可面前微微笑著的女子,眼中的光彩卻越來越黯。他當然曉得她在想些什麼。心裏泛起微微的不快,動了動唇,卻終是不再吭聲。

輕叩著窗檻,星目忽而變得渺遠。

“皇上是想問皇儲妃的事吧。”這一次是靜毓詩開了口。自從那個女人出事,皇上整整一個月沒有踏進洛寰宮,今夜的到訪,怕是與那件事脫不開關係。朱唇一抿,雙手攏住他的腰,尋一絲安全的感覺。再如何的要強,也不過是個女子啊。可為什麼他懷裏總是沒有溫度,冰冷如同寒夜裏浸泡過的金屬……

“哦?愛妃還記得啊。”秦雍晗閉上眼睛,淡褪了那抹飄渺的笑顏,重又變成了那個凜冽的九五之尊。果然是她做的,她還是沉不住氣!很好,很好……可他不能說什麼,唯有按住心中冰冷的怒火,讓它化作熔岩融入誕生的地方。

做錯事的是靜毓詩,是他的貴妃,更是靜氏的嫡長女。他定了定心緒緩緩道:“你太心急了,她畢竟是晉國公主。”

“臣妾曉得,可是……”

“小打小鬧朕由著你,但現在絕對不能讓她死。”

感覺到腰際纏著的玉臂一顫,隨即慢慢扣緊,他緩了語氣安撫道:“朕不是向著她。不論她做不做得成皇后,朕都許諾你是後宮之主。”他轉身摟住靜毓詩,感受到她曼妙的曲線紊亂地起伏,耳語道:“皇儲妃那邊你別插手,由朕來對付就可以了。她還小,成不了氣候。”

眸光印著燭光,明澈若北辰。

“以前,臣妾也是如此作想。”懷中人拉著他的前襟將頭埋在他懷裏,有淡淡的、溫熱的呼吸透過繁複的繡案滲進他的胸口。“可是今天她醒過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瘋子一樣跑到東乾門去。臣妾聽說後匆忙趕過去,可是她看臣妾的那種眼神……讓臣妾很不安心。”

“朕聽說了。”

“臣妾壓下了消息,不許奴才們嚼舌頭。戚幽夫人剛走不久,若讓她曉得,恐又生事端。”

“做得好。她果真瘋了不成?”

“那倒未必。聽太醫說皇儲妃進食用藥與常人無異,還道她靈台清明並無大礙,只是身體欠佳需要調理罷了。”

他點點頭若有所思,手卻不自覺緩緩覆上了她的背,似在讚賞一般。

“皇上放心,這件事臣妾安排妥當了。只是……戚幽夫人留下的那些侍姬,是否要換上臣妾的人?”

秦雍晗靜默了半晌,肅然道:“不必。安插的那兩個人足矣。至於安嬪那裏,你告訴她下不為例。那天的事千萬不要滲出口風。”

“除了霰汐宮的,宮裏頭沒有其他人曉得了。”靜毓詩囈語般湊上他的耳畔,不久,清冷的房間內便燃起一室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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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瑤睜開眼,頂著暈眩的腦袋微微仰頭向身側一望,檀香木床上刻著的花鳥蝙蝠沒有挽留住她的視線。她闔上眼繼續酣睡一陣,待混沌退去才攏了攏亂髮,拾起一點淩亂不堪的記憶。她和表哥表姐是去旅遊的,慶祝她終於邁入大學門檻。昨晚上在野外喝了點小酒就不“醒”人事地睡過去了……

可是這裏是什麼地方啊?好像不是很有自然氣息……

她倏地坐了起來,努力瞪大有些酸脹的眼睛。撩開錦障還沒躍下床就看見滿屋子的人倏啦啦跪下一大片,立刻目瞪口呆地禱告上帝。她看著地上一大堆漢服美女,覺得背脊上豎起的汗毛可以戳破她套著的薄衾。

她甩開隔在她與世界之間的青煙軟羅,觸目的真實讓她的恐懼一件件剝去外衣,赤裸裸地盤踞在她歷來強勁的心臟上。

赤足踩在刻著蓮花與水紋的床榻上,她低頭看看這具顯然處在發育期的身體,有側目看看鏡中那與自己酷肖卻完美得多的容顏,尖叫一聲往外闖去。

這是噩夢吧……沒有必要要我再發育一次吧!

一時間霰汐宮裏炸開了鍋。地上一下子伸出很多雙白白嫩嫩的手,要抓住楚軒瑤赤裸的雙足和窄小的腰肢。而她則忙不迭地拍掉一隻又一隻白色的枝椏,撥開一切擋路的軀體,左衝右撞殺開一條血路,開始她的勝利大逃亡。

她的四肢冰涼頭腦卻火熱,一邊用不知哪來的力氣奔跑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氣——初晨的空氣冰冷而凝滯,真實得讓她恐懼。她需要證明這不過是個噩夢。

背後的呼喊聲越來越大,不看也知道,一定是很多人加入了晨跑的隊伍。整潔的石板鋪成了那條深不見底的甬巷,那冰冷如一抹刀鋒切割著她纖小而柔軟的足。

終於她跑過了那巷道那廣場,她在所有人抓住她以前跑到了城門下。可她推不開那厚重的朱漆大門,那上面的青面獸蒙著寒氣,氣勢洶洶又張牙舞爪。大銅釘上映出她淌著汗滴的臉,喘著粗氣卻仍舊睜著大大的眼睛,在那明黃色的背景上投出一抹冷嘲地笑著的影,像裹在綾布中足月的嬰兒。

她再一次沖進那堵壓來的肉牆,突然頓住了身形——因為她的眼前是一段高高的階梯。

她的四肢冰冷,頭腦卻火熱。她的右邊,朝陽正在升起。她的眼眸因此而詭異地透出一股蘇茜紅色,淋在她漆黑的發上。

她靜了下來,人群也靜了下來。那裏有早起的梳鬟的宮女,有提著掃帚的太監,有剛剛上崗的拔劍禁衛,也有那群早已精疲力竭的霰汐宮女。她們不知道為何要跑,只知道要跟著她跑。好了,現在她停下來了,她單薄的身子在單薄的矜衣下顫抖,他們能幹什麼?

然而她抬步了,斂了呼吸冷靜而倨傲地踏上了東乾門的階梯。她的神情冷漠,她的思緒空白,她如同帝王般鎮靜地登上了宮牆,繞過一切阻礙視線的東西,看到朝陽破曉,雲翳的拱衛被摧枯拉朽地衝破。

而她的腳下,帝都雷城才剛剛睡醒。更遠的地平線上,那刺目的灰茫讓她陷入了無端的沉思。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3:06
第一章 晉家花熠

一、曇姿

瘋狂過後楚軒瑤雖然表面冷靜其實心裏怕得要死。皇儲妃哩!一太子妃穿著內衣跑了六分之一個皇宮哪個男人還敢要啊?!別說是太子,普通人都要休妻而後快。但是僥天之幸,這裏的皇宮靜悄悄,她的慌亂絲毫沒有擾亂它的平靜與優雅。但那天那個乘著步輦的女人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審視的眼神卻著實讓她失眠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後,她終於接受了這個不幸的事實:自己已經不幸地被抽離出了那個熟悉的世界,已經步入萬惡的封建社會的萬惡的皇宮。不過不是皇帝老婆,是皇帝兒子的老婆。可是總而言之,宮裏的女人都是可怕的!聽說這皇儲妃是被某個不安好心的女人推下水的,至今已經昏迷快七天了,看來這肉身的主人人緣不太好,更要十二萬分的小心……不過反正已經一跑天下知了,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她及其卑鄙無恥地想:“反正這條命不是我的,丟了不賠,活著就是賺嘛!”

她扯掉蒙在頭上的錦被,決定既來之則安之,硬與現實抬杠有什麼好處?權當縱向的暑假旅遊。

甫一起身,便有一青衣侍女疾步迎上:“公主有何吩咐?”

楚軒瑤看她畢恭畢敬的樣子,不習慣的同時竟在心底有種三代貧農忽而發家開大奔的感覺。立馬鄙夷一下意念中的封建餘孽,和聲和氣道:“我要起身,煩勞姐姐……”

還沒品味一下這音色的清靈,侍者慌亂的辯駁立刻打斷了她的話。“不敢,賤身豈敢擔當‘姐姐’二字!”她本來只是屈膝而待,這會兒便跪了下去,叩首不止。

楚軒瑤見這陣勢就曉得宮闈之中尊卑分明。看她如此誠惶誠恐,心中竟升起一陣歉疚,於是撥開帷帳拽了她的手輕聲嘀咕著:“我也沒說什麼呀,莫緊張,起來替我更衣吧。”

這時那侍女才福了福身,謝恩罷方才服侍她起身。青衣女子長得不能說國色天香,但是溫和的氣質讓人很想要親近她。做事又細心敏巧,楚軒瑤看得頭暈的衣裝在她手裏都乖乖聽話,盡無繁雜之意。蹦下床的楚軒瑤擺成大字站在巨大的銅鏡前,看她在自己身上忙忙碌碌。

“你……叫什麼名字?”她抿著嘴角問。

那侍女一愣,突然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和哀戚,迷蒙的眼睛一瞬,竟有幾絲淚光漣動。“公主……公主不記得曇姿了嗎?”

楚軒瑤霎時清醒過來,為自己的脫口而出自責。訕笑著偏過頭盯著銅鏡上清稚無害卻有些為難的笑顏,眼裏滿是“大意啦”的無奈。

不過這侍女看起來是自己的近身丫頭,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還是老老實實招了吧。可又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擔心樣,不免心中一軟。在皇宮裏頭,人情是很難得的東西,不知道該用什麼措辭來解釋給她聽。

“嗯……這個嘛……”她抬眼四十五度看那承塵,無語地在心中念叨我不能慌啊不能慌。

如此想著,她極為溫柔地把手撫上曇姿的臉頰,揩去她的淚滴。“其實也沒什麼。腦子進水了,忘記一些事是正常的。”她說得及其鎮定,仿佛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不過有人不那麼想,眼一閉暈過去了。

—————————————————————

“奴婢賤名曇姿。”曇姿規規矩矩地站在楚軒謠面前,答道。雖然她從公主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服侍她,甚至跟從戚幽夫人和公主走過千里迢遙的神州山水,走過五年的宮牆幽禁,但她總是覺得公主未必真正親近她。就像現在,她一個人坐在貴妃椅上,微笑著用茶而目不斜睇,似乎這茶就是世上最重要的東西了。

公主,也許一直是個孤單的存在吧。就如同戚幽,背著太多名號的女人,卻只是想找一個孤單的地方把自己埋起來,永不聞人間事。

可她不知道此刻端著茶輕笑的楚軒瑤之所以不打量她的原由:在她昏迷的半個時辰裏,楚軒瑤可是把她這個黃花大閨女仔細端詳了一番,結論是這個姐姐太清瘦了。

沉靜很久,曇姿不甘心地問:“公主……真的不記得曇姿了嗎?”

我認識你的話那個叫靈異呀……楚軒瑤抬頭,又點了點頭說:“曇姿——真是個好名字啊。呵呵,此事多說無益,你再怎麼不甘心我都是不記得了的。或許,你給我講講?”

曇姿一聽這話,突然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了下來,本來烏亮的眸子一瞬間沒有了光澤。她一把摟住楚軒瑤,斷斷續續地呢喃:“都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如果那天不是奴婢執意要跟去,若那天去的人是芙影,……公主就……就不會……”她捋了捋楚軒瑤純黑如墨的長髮,又啜泣著撫她的臉,似乎在辯白這不是自己從小就照顧的公主。她什麼都沒有變,只是眼睛……那惶恐不安的小獸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斑駁?

而楚軒瑤此刻強忍著白眼的衝動想,看來高估這裏的尊卑觀念了。但曇姿的手好軟,溫溫的,質感不錯。

“沒關係沒關係,”待曇姿一刹住支離破碎的碎碎念,楚軒瑤就握住她的手安慰說,“我不記得,曇姿姐姐可以慢慢告訴我,日日講夜夜講,說不定我就能記起來了。”

曇姿苦笑了一聲抽回了手,心裏自嘲著自己的失態,以及被公主從未有過的親近擾亂了的鎮定。“那公主還記得這是哪兒?你是誰?”

堅定的搖頭。

“那公主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年歲?”

“十五六吧……不對?要確切的?那就十五!不會吧,這樣很難猜的。要不我報個數你說大還是小?”

曇姿看著公主一臉涎皮賴臉的樣子,倒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歎了口氣把她按在椅子上,恨不得從太古洪荒開始啟蒙教育。

一個時辰後楚軒瑤得出第二個結論:這個姐姐很能侃,是超級能侃。

說來這個公主很不幸地和她同名同姓且同日同時生,很詭異的說,不過這個楚軒瑤的出身可比她好多了。她至多也不過書香門第、商略世家,會背幾句唐詩說幾句洋文也就糊弄過去了;但這個楚軒瑤可是晉國國主的嫡女,而且她那個叫戚幽夫人的娘來頭也不小,看曇姿那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有隱情。撇開這個不談,楚軒瑤可要算是各諸侯國身份最高的公主,做皇儲妃是名正言順的。更詭異的是這個楚軒瑤似乎嫁了人,又似乎沒有嫁人。

“等等,九歲入宮!”記得她在剛才聽啟蒙課時很不禮貌地用噴茶這一手段打斷了曇姿老師的授課,“不會吧!那倒楣太子不會找我吧?”

曇姿也愣了愣:“太子?先帝從未有立太子之說……”

“那今上呢?”

曇姿更奇怪了,“今上未曾有子嗣。”

楚軒瑤大大翻了個白眼,這比童養媳嚴重一百倍啊,居然還沒有生兒子就給兒子娶媳婦,那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心急。“沒有太子封什麼太子妃?那他沒有太子我還……”

“太子妃?”曇姿很迷茫的樣子。

楚軒瑤一挑眉,暗想懷疑我歷史常識不成?皇儲妃還不等於太子妃啊?

曇姿和她大眼對小眼對了半天,終於覺悟一般“哦”了一聲,“是奴婢疏忽了,公主……忘記宮制也是應該的。”眼神一黯,為眼前那個有些單薄的女孩不甘著,“待公主再大一些,定是可以母儀天下的……”

“也許這樣,她能夠忘掉五年的幽閉,讓流光變得不那麼痛苦吧。她忘記,或許是一件好事。”曇姿默想。一個乖巧而靜默的瓷娃娃,總歸不如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3:12
第一章 晉家花熠

二、霰汐

原來這皇儲妃竟然不是太子他老婆。聽了曇姿一大段冗長的介紹,楚軒瑤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皇儲,妃;而是“皇”...“儲妃”!

這居然還是這個皇朝引以為傲的原創——儲妃制。簡而言之,皇儲妃就是皇帝的正牌未婚妻。真是個尷尬而曖昧的存在啊:皇儲妃都是不封妃的,也不像一般妃子一樣有品第和璽綬。在宮裏的這段日子,就是一個吃白飯。但這個飯桶的身份實在是特殊,沒有品第有時就意味著最高品第。一般來說,皇儲妃的升級版就是中宮皇后。當然,也有不一般來說的時候——比如這個楚軒瑤。

據說當年青王十一月踐祚,正月就立楚軒瑤為皇儲妃,那個時候人家才九歲好不好!但現在的皇帝心眼壞到欺負一小孩,居然把她在後宮裏頭關了五年,不聞不問也不按祖制給月俸,克扣了六分之五!死摳……

傻子也知道這個皇儲妃八成是做不成皇后了,即使做了也繼續被關著遭青眼白眼,外加克扣月俸。這樁太過明顯的政治婚姻的走勢,要看皇帝到底要不要繼續和晉國搞攻守同盟。要是哪天自己那個不知哪冒出來的爹把皇帝惹毛了,或是皇帝把自己那個爹惹毛了,她都極有可能掉腦袋。

可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人看她不爽。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用做就是皇儲妃,自己處女身也賣了歡也承了還只是個XX妃、XX嬪的……所以這個老公不疼老爹不管的小孩就成為了後宮一大票老怨女的眾矢之的。

楚軒瑤能穿過來就是因為她被虐了。可憐的娃……楚軒瑤不無悲涼地想,我是一塊大大的肉,遲早被後宮的女人們玩死,玩活,再玩死……

曇姿捧著糕點走進臥殿,看她極為悠閒地叉著腿沉思,手還屈在案桌上支著頭,不禁搖了搖頭。見她進來,也沒免她的禮,直接就劈頭蓋臉問道:“那倒楣皇帝不會找我過夜吧!”

曇姿一聽她口出狂言不禁嚇得花容失色,甩掉果盆糕點就上前捂住她的嘴。她從小便是待在戚幽夫人身邊的,自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乖巧伶俐的主兒。五年前入宮之後一直是謹言慎行,不敢出一絲差錯。當年公主入宮時的那些近侍,凡是年紀稍長的都被調至別處,只留下她們這群半大丫頭,還有各式各樣大有來頭的眼線。而如今公主大病初愈記憶盡失,不要說宮廷禮節,就是爹娘都認不清了,這事就更棘手了……曇姿想著想著就覺得前路慢慢且荊棘叢生,不免分神哀歎。

楚軒瑤看著她沒有鬆手的意思,玩心忽起伸出舌頭輕輕舔了她的手心。曇姿“呀”地一聲跳開,臉漲得通紅,卻又見公主臉上涎皮賴臉的笑,只好惱道:“你這個促狹的小東西!”這一抱怨倒真是哭笑不得,到底要不要去擦手底心?曇姿有些鬱悶地想著。

“促狹?嗯,古人真是溫雅呀。”楚軒瑤想。

見有侍從聞聲趕來收拾果盤碎片,曇姿連忙跪下道:“曇姿逾距了,請公主降罪。”

楚軒瑤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麼,她可不想留下褻而不重的口實,輕蹙眉道:“怎麼這樣不小心?下不為例。”

待侍者收拾完後,楚軒瑤扶起曇姿,聽她輕聲說:“她是靜妃的人。”

“那麼明目張膽啊,看來這靜妃絕非池中之物那一定是尤物……”

“曇姿看來,還不及公主一分。“

怎麼可能?人家至少應該更性感吧!楚軒瑤看看側旁銅鏡中那張不錯的臉,又低頭看看一馬平川的身板,心理落差不是一般得大。她甚至覺得自己把頭髮束起來就可以直接當男寵了……扭扭頭,撇到一臉崇拜的曇姿,眼裏的光芒突然熾烈起來:“曇姿姐姐,你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

曇姿甚是沒有辦法地把臉扭在一起,良久才又嘀咕了一句:“促狹的小東西。”

“嗯……以後在我面前就不要跪來跪去了,明知道我不會把你拖出去砍了,何必這樣累自己還累我一句‘免禮’啊?。”

“這怎麼成?”曇姿雖說是風裏浪裏過來的人,到底才二十出頭,這會兒眼睛睜得大大的,“公主不守規矩,宮裏頭的人都當公主是好欺負的呢!”

楚軒瑤邪邪一笑,眼裏閃過狡黠的光。“規矩是做來給外人看的。再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在霰汐宮裏頭不下跪罷了。”

“嗯……公主怎麼知道這處宮室的名字?”

“你剛才說的呀!”

曇姿臉一紅,差點想要掉自己的舌頭。

對過去的楚軒瑤的歸來絕望吧……“對了,以後就叫我軒謠吧。”

“砰!”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突然從半掩的花格欞窗門外傳來。

曇姿一邊警覺地問:“誰?”一邊已疾步向外走去。

“是我。”芙影推開門,喑啞著嗓音道,“我是芙影,不過....這個真的是公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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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影是個絕對的武婢,聽了解釋後點了點頭,然後默然地站了半響,說,“我還是再去采些蘭花來吧。”

她這個不哭不鬧不傷神的樣子倒著實令楚軒瑤怔住了。芙影她真的是公主的貼身侍女?怎麼那麼薄情,還是傷心過度心痛欲絕以至於瞬間麻木?

這樣想著,有人已經走過去勾住她的手臂,輕聲道:“還好吧?”

芙影看著曇姿不經意間的關切,惶惑一笑:“還能怎麼樣?”

楚軒瑤看著她們兩個默契的眼神,輕笑著說:“我也那麼和曇姿說,可她老是抽抽嗒嗒地哭……”

芙影明顯不太習慣公主如此談笑晏晏,眼睛睜得圓圓的,本來想避卻,但在看到她一臉純然後呆呆地移不動腳步。楚軒瑤輕笑著,就像見到了相知很多年的老友。

什麼啊……本來就認識很多年了,可惜,不是和這個公主,是和那個公主……咦,她們不是一個人嗎?芙影想著這些麻煩的邏輯問題,最後擰了擰眉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殿門。

不一會兒夜就悄悄降落在屋簷上。月蝕了一角,明晃晃地踏上東邊的天際。金色的世界正在慢慢退去她的妖豔與莊重,似闔似隱,顯露冷漠而拙重的線條。皇宮的夜,在沒有到來之前就帶來無邊的逼迫感。

而在霰汐宮纖月殿,空蕩蕩的正堂只有一張小小的案桌,且無人布膳。因為楚軒瑤把布膳的兩個人安置在身邊,美其名曰:“今天我請客。”

“曇姿,宮裏頭有多少可信之人?”楚軒瑤一邊扒飯,一邊抬頭問曇姿。紛逸的劉海掩住了她的眼睛,可還是能夠一眼看出其中滿不在乎的隨意。

空蕩蕩的大殿中,三個人同時屏息。曇姿芙影兩相一望,都明白了她的用意。曇姿慘笑道:“公主若是信得過奴婢們就儘管開口問,不必如此優待。”

楚軒瑤一愣,心念也難怪她們如此作想。見她們拘拘束束,又是一臉被親兄弟捅了刀子的樣子,便說:“請吃飯是真,這個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才隨便問問的。兩位大姐,我若是信不過你們,還敢隨隨便便口吐狂言還和你們一道吃飯?不管哪一條都夠身敗名裂了吧!”她鼓起腮幫子,一幅氣到家的神色,聳著肩膀暗自嘀咕著“好心當作驢肝肺,狗狗不認呂洞賓”……

芙影好像十分吃這一套,聽罷不言,悶頭扒飯。

曇姿卻突然發問:“可奴婢敢問公主:為何信得過曇姿?”

“因為我沒有別人可以相信。”楚軒瑤答得老實。

“那公主未免太過淳良。”

“不,還有你為我掉的眼淚。”她偏過頭,一雙黝黑的眼裏溫溫的,淺若遊星。“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湮沒的——就像……”

沈默一陣。軒謠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

“眼淚告訴我的東西。”

曇姿就這樣溺斃在她柔亮的眼眸裏。很多年後她告訴已成為皇后的她,當初的心甘情願來源於一滴眼淚換來的信任。

“霰汐宮的近侍是各股勢力媾和的結果。皇上對公主很不放心,基本上晉庭之人都被驅之別院,代之以皇上、靜妃,還有皇太后的人……”

搖著筷頭,不住駭然的人心想:不被虐死才怪……

“不過前些日子公主落水驚動晉國王庭,戚幽夫人,”曇姿頓了頓,窺覷了一下她的神色才順下去說,“夫人來過之後又留下了一批近侍,應該都是夫人的心腹了。皇上這次並未多加阻撓,也沒清減公主隨侍,所以霰汐宮內侍極為龐雜。在外人眼裏看來,這是對公主極盛的隆寵了。”

“那你看來呢?”

曇姿斂目搖頭。

被晾的芙影一拍筷子,接下話頭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過公主盡可放心,不論明槍暗箭,芙影絕不會讓他們從公主這賺取一絲一毫的勝訣。”曇姿微微含怒地瞪她一眼,頭痛又烈了一成。在公主昏睡的日子裏,本來她就每天提心吊膽的,生怕這個衝動、又愛把義薄雲天掛在嘴邊的老友作出什麼衝動的事情——比如說親刃那個把公主推下水的安嬪。如今倒好,公主竟又變得如此隨意,後宮兇險,她不曉得自己一個人能不能背負霰汐宮的存亡。

“哦?芙影姐姐是天下第一劍客?”

“天下第一?劍客不算,武婢可以算了……若是後宮有人膽敢冒犯公主,看芙影不就地手刃之。”芙影頗為自傲地笑笑,不自覺地晃了晃腦袋。

楚軒瑤本抿著笑一臉玩世不恭,這時倒沉下臉來,用極為清冷的語調說:“芙影,記住我的話:不爭,不棄;不屈,不逆。”

芙影倏然愣住,直愣愣地嚼著這八個字。

不爭,不與眾妃爭寵,霰汐宮眾也不與其他宮人爭列;不棄,乃是對同宮之人的仁義,陷於危難也不棄同伴;不屈,即使再不受寵也不能低下頭顱,任人宰割,氣存骨傲;不逆,是最後一條,也是最難的一條。楚軒瑤的這一條說是給宮人訂的,未若說是給自己的殘酷條例。要做一個人不敢有貳、不願有貳的宮主,難於上青天。

“曇姿,給那些信得過的人傳下我的第一條口諭。”

曇姿聞言,本能地伏地稱“是”。

也許自己多慮了,要負起霰汐宮的人,是她啊。在波詭雲譎的後宮,她已經準備好了嗎?她看到公主的清綠春綢上,金色薔薇正噴薄而出。

“起。”

“這才像話。”芙影點頭做結,一邊心裏差異著為何不爭,一邊夾了一筷子芹菜到楚軒瑤的碗裏。“不能光吃肉不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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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晉家花熠

三、初遇


戚幽夫人的“探班”促使皇帝下瞭解禁令,被幽禁了五年的皇儲妃終於得以重見天日。那道聖旨對於蘇醒了的她來說無疑於甘霖、炭、及時雨、感冒藥……楚軒瑤被強灌湯藥的吼聲可以傳到太清池的另一邊,所以她極為想念那些小小的片狀東東。

某年某月某一天,天氣不賴。在所有人懨然春睏之時,楚軒瑤帶著曇姿出門溜達去了。霰汐宮地處御花園東南隅,踏春一事分外方便。

簡簡單單的束發,用曇姿的話來說,就是“這不還是披著嗎”,只在青色緞帶上面嵌了一粒南珠以表身份的矜貴。月白煙紗撒花裙,軟底的雲頭錦履,腰間同色的銀絲薔薇緞帶,以及懸著的一枚翠璜,楚軒瑤對這一身行當滿意極了。只是曇姿覺得太過素淨,簡直可以當作白紙來看,就算不換裝也該加一幅披帛。但芙影做了個不耐煩的趕人動作說:“再不走就留下來用晚膳吧!”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她們三個已經很熟識了。在她們周圍,一群晉庭黨正在浮出水面,情勢日漸明朗。而各宮宮主收到的消息無一不是楚軒瑤的溫和開朗。

曇姿本來還跟著楚軒瑤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跟在身邊侍奉著。可在她故意加速的無規則穿梭中,“不小心”淡出了她的視線。

春末的御花園,寂寞清寥得像被遺忘的廢棄,很難令人聯想到帝國的第一花園。邁著緩下來的腳步,她側耳傾聽踩過落英柔軟細冗的破裂聲。微風橫亙過挺越的松林,一陣沉濤。再往前,竟看到了一池瀲灩,如紗衣觳皺。

天地逍遙。她微張著嘴,吸納一口海棠敗落的香。

可惜小憩兩個時辰、到了要用晚膳的時候,她徹底厭惡起這個地方了——這絕對是黃藥師的桃花島,轉來轉去都是一個地方,鬼打牆不成?!問題是這裏竟然連個鬼影都沒有。無心看日落美景,訕訕地觀天辯向。

為什麼方向感會差到這種地步……也都是世世代代的皇帝不好,把自家後菜地搞那麼大,專門謀害並且餓死不認識路的小孩。再不走出這個園子,說不定就成為第一個在皇宮中因迷路而餓死的人了。一起風她便縮了縮肩,明明已經遠離了那片松林,耳邊還是有那麼清泠泠的聲音在回蕩,只是那麼毛骨悚然。真該帶上披帛,不,水貂披風都應該。

她漫無目的地沿著太清池的河岸,踏著青蕪碎石小徑行走。暈紅的風依舊柔順地撫著平靜的湖面,初夏的涼意鋪天蓋地而來。瞥一眼懸停半空的赤紅落日,她自言自語著:“到底是東南邊還是西北邊?東南?西北?……”最後自暴自棄地踢石子,石子到哪里,人就跟到哪里。反正一路向前總會走出去的,只保佑這不要是個大圓就好了。

於是她步步生煙地走進命運早已定好的軌跡。

每個煩悶的傍晚,他都會清退所有的侍從,坐在太清池邊,看本該明透無垢卻厚重富麗著的天——不幸他經常煩悶。那塊乾淨的玄石,在他數十載的挪坐下,盡出落成不一般的黑亮。

忽然,思慮正在爪哇的他偏過頭,捕捉到一絲陌生的聲響和氣息。極沒有規律的踢遝,一下一下,扣在他本來就不很舒服的心上。明明讓他們封死了御花園,怎麼還會有人進來?他微微蹙眉,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打量著來人。已經很近了,若不走神,他早該發現了。可是,看來有人比他更為遲鈍,仍舊極認真地踏著腳下的石子。

一不小心,石子跌落湖中,擊起千層風浪碧紗縠皺,細密如蠱,覆蓋淩亂的心緒。

淩亂,這是很不好的詞語。

楚軒瑤低罵了一聲,正準備再找繼承者,繼續發洩很想扁人的心緒。可感覺到那種很不友善的探究的眼神刺得天靈蓋發麻,抬眼就白了過去。

對面天青色裝束的男子先是一怔,而後臉上爬上一絲難以琢磨的笑。

楚軒瑤在心裏罵道“笑個大頭鬼啊”,開始流覽他的裝束。很好,沒有那種張牙舞爪的龍,不是萬惡不赦的皇帝。同時自動忽略他英挺的面闊和冷漠卻炯亮的眼睛,挺了挺腰板不急不緩地走了過去。他原先坐著的那塊玄石剛好擋住了去路,楚軒瑤才不管周圍的草坪能不能踩,一個側身低頭與扭過身的他擦身而過,還非常紳士地低聲說:“請讓一下。”

過,什麼也沒發生,很好。讓她華麗麗地閃吧,她走路的自是可是“千夫指”哦——那幫死黨總是說她的步子拽得非人哉,是完全不符合她個性的傲慢與……貴氣。

一陣晚風吹起她本來就很亂的發,長指一撚,很不客氣地往後一扯。它很韌很亮,泛著黯淡的酒紅色,只簡簡單單束了條青色緞帶,一如他的髮髻那樣懶散。

一張素淨不施粉黛的臉輕旋,寫滿了被輕慢的惱怒,隨即纖纖柔夷很不客氣地打掉他的手。有一點點淡淡的馨香暈在晚風中,沒了依託的發絲靜靜飄揚,最後在她捋發的指尖下平復,一如伊始。

“喂,”楚軒瑤半眯著眼睛,眼神冷漠而危險,用一張寫著“欠扁”二字的臉問,“我們認識?”

他斂起淡笑,沒有溫度地搖了搖頭。

輕浮,她在心裏給這張俊臉打下一個大大的紅色禁印,同時也計較著如何從他口裏左蒙右拐套出霰汐宮座標。不巧肚子很不合時宜地唱起空城計,看來直接問御膳房比較實際。

還在尋思怎麼開口才好,那男子卻先發制人道:“怎麼進來的。”

楚軒瑤老實回答“走進來的”——她從來都很老實。

他有些不悅地盯著她尚清稚的臉,又問:“怎麼走進來的?”

“就是這個樣子走進來的。”轉身走兩步,卻突然改變主意不想就此停下。這個男人,他窅黯又濃釅的眼眸太過淩厲了,仿佛巫蠱一般讓人懼怕,給人逼迫。她恰恰感到了氣氛的逼仄。

而這次他扯得是她月白色的腰帶。楚軒瑤一個重心不穩,趔趄後仰倒在他的懷裏。

楚軒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而且他臉上也有一絲疑惑。他很高,她才到他的胸口,所以整個人可以嵌在他懷裏。她一仰頭,正對上一雙回轉過來的、帶著一絲粲然笑意的眼睛——他沒有笑,甚至表情也不曾改變,但他的眼睛,黑亮的瞳仁裏閃過一絲眸彩。

促狹,楚軒瑤剽竊了曇姿的口頭禪來形容這個男人。

回過神來的、自稱知識女性的楚軒瑤極為鎮定地扯開他抓著她腰帶的手,不動聲色地從他懷裏掙脫,並且努力不讓臉燒起來。情商低是低的,臉皮厚是厚的,但是實戰經驗不夠豐富,還是容易害羞。

“哪個宮裏的?”那個隨意的男子鬆手之後斜倚在一旁的玄石上,清冽的嗓音低沉卻悅耳。楚軒瑤惡狠狠地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權把這石子當作那張默然的臉。才一會兒工夫,金紅色的光芒已淡褪成黃灰色,連人影都變得陰森。餓……

可這個人很有耐性,她不答,他亦不語。

良久,楚軒瑤緩緩道:“不是宮裏的。”再這麼耗下去就是軍訓了,她可不想暈過去然後被人抬回寢宮。

“哦。”他很給面子地應了一聲,“哪家的?”

楚軒瑤瞬間想了很多華麗的姓,什麼淳於啊、長孫啊、北堂啊,最後選擇閉嘴——能入宮的能有幾家啊?這幾天政治歷史沒修好,不知道世家大族有哪些。為了防止孤男寡女事態嚴重指數提高,就讓你嘗嘗什麼叫不是省油的燈。

“那你先告訴我怎麼走出御花園。”

“怎麼走?怎麼走呢?”他托著長長的尾音,後仰著看看暗紅色的天。明顯這個傢伙很喜歡整人啊,看著他眼神孤絕而懶散,楚軒瑤趁機白了他一眼以報仇。可對方沒有乖乖就範的樣子,只是四處漫無目的地張望。

楚軒瑤大大歎了口氣,以示無奈,然後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壓著嗓子一字一頓道:“怎、麼、走、出、去?說!”不知怎麼的,明明扮演街霸的角色,那張正對著他的臉卻在尚青澀的夜色中漲成了龍蝦。

蒼白的長指向她來的地方一指,譏誚一笑,隨即揶揄道:“怎麼,還不捨得放手?”

楚軒瑤沒能從打擊中緩過來,蔫了般鬆手,正打算開始長征,突然回過頭正對著他,充滿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再動手東拉西扯我就和你幹一架。他攤開手,冷冷地轉回對湖的那面,意思是你能滾多遠滾多遠。

楚軒瑤轉身疾風般掠過,她曉得不速戰速決會橫生不少枝節。踩著微潤的小徑,背後的一切都湮沒在黯陰中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問。黑暗裏湧出一絲壓迫感,攝人,霸道。

她也不回頭,在漸行漸遠中說,“風。”

風一樣的女子,就這樣闖進了他的世界。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3:19
第一章 晉家花熠

四、暖玉春寒(上)


昨日從御花園歸來已經是大黑天了,一踏進宮門就被一群“水化”的女人包裹。曇姿據說差點急得吐血了——這傢夥天塌下來也無所謂,但是公主一出個差池就會六神無主,所謂關心則亂就是這個道理。倒是芙影,受任於危難之間,派出一堆羅麗偷偷在霰汐宮以及公主丟失地方圓三裏展開地毯式搜索。最後無果而返——因為禦花園根本進不去。

正在一幫人唉聲歎氣焦躁急慮如蟻行之際,某人優哉遊哉地蕩回來吃晚飯來了。於是霰汐宮眾一邊阿彌陀佛一邊將公主迎進“閒人免進”的長平苑,然後集體獸化,對某軒謠嚴肅地進行愛的教育。曇姿一臉紙色,芙影一臉黑色,拼一起就是黑白無常。纖月雪回這兩個十七歲的未成年少女到底溫柔些,不過也更加肆無忌憚有恃無恐地碎碎念,一直絮絮到半夜才肯甘休。

晉家王庭的禮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她們的霰汐宮又無人過問,關起宮門處於無制狀態。這幫平均年齡十八歲的女孩子,正在被慢慢同化……曇姿在楚軒瑤進駐“公主府”的第十日就按著額角,看著跟纖月雪回學做陶藝最後演變為軍事演練的楚軒瑤說:“我是沒辦法了。要不,就這樣?”

芙影抹掉擊中臉心的泥巴,長歎一聲道:“也只好這樣了。”隨後暴吼一聲沖進殿中,掄起泥巴砸到楚軒瑤的頭上。

第二天又是明爽的天氣,太陽懶懶地銜著霰汐的高華。楚軒瑤倚著秋千懶懶地看芙影蒔花。芙影跟著原來的那個“她”守了五年的活寡,總得找個清淨又能消磨時間的愛好吧。那麼多年,芙影的一畝三分自耕田,竟變得熠熠生華。

楚軒瑤記得前些日子打趣芙影,說,芙影大姐你是不是最喜歡打打殺殺啊?

芙影瞥了她一眼惡狠狠地說:“誰說的!我喜歡養花的……”

隨即楚軒瑤抖落一地雞皮疙瘩。“不會吧芙影大姐,你居然喜歡養花?那是老年人幹的事情呢,而且是慈祥的老年人。”意思是你這樣一個蠻勇得接近非人族的英雌怎麼會喜歡這麼瑣碎的事情呢?

芙影擺弄著暖塢閣花架上的淨瓶,插上一枝粉色的鬱金香。“老?沒關係年輕人。你現在笑我,可再過幾年,你也就老了……”她說得有些釋然,又有點悵然。她已經二十歲了,她的天空是楚軒瑤的風箏。若她的公主——那個細弱的小人——敗倒在通往中宮的道路上,那麼她的一世也就斷了。很不巧這段話被窗外擺弄棋局的曇姿聽到,秀骨翩然而入,給了芙影一個不輕不重的後撲:“沒大沒小。”

說實在楚軒瑤和芙影都有點怕曇姿。她年紀最大,擺東漢末年她倆都得拜曇姿做大姐大,然後跟在她屁股後面去打天下。

楚軒瑤此時想她的話也不免有些感傷,那時還笑她小小年紀就老啊老的。一個妃子的生命短暫到只有青春而已,可她不想把青春祭給一堵堵望不到盡頭的宮牆。如果說芙影為撫流年而蒔花,曇姿為忘流年而擘棋,那麼她們看起來的似乎毫不在意,是不是因為走著走著突然就絕望了呢?遠方的灰色是上古賁灰,連祖蔭也無法擋開那陰霾。

正這樣呆呆地想著,曇姿突然帶著纖月從月門而入,俯身行禮。“公主,洛寰宮方公公來傳話,說是靜妃有請,正在榕華殿候著呢。”

靜妃,她記得有這麼個人。時空旅行後的第五天,曇姿就用手頭僅有的情報給軒謠進行了宮情局強化訓練,裏頭就有那麼一個人,屬究級危險人物。如今她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立馬調出一系列資料:靜毓詩,二十二歲,女……這個自不必說了。靜家長女,世家公卿普遍看好的皇后候選人,山水雍容知書達理,雖非絕色但以端麗著稱後宮。雖無中宮之名卻握有中宮之實,治宮清嚴,隆寵極盛冠絕三千佳麗。

她打了個寒顫,硬體軟體全然不是她的對手啊……果然解禁令一下那幫老女人就伸出萬惡的觸角了。於是她立馬含情脈脈一幅小兔兒怕怕的模樣,癟癟嘴縮縮腦袋:“能不能不去啊,曇姿?”

曇姿有些抱歉地搖搖頭,“公主五年未出宮,恐怕她們都快忘記這宮裏頭還有個皇儲妃了。要是公主再不爭,這不屈不逆皆要成妄語了。”

身在一灘污水中,想清淺,恐怕真是虛妄。可是踏出的每一步,都有可能通向奈落之底啊。可要在這個四角的天空縮一輩子,不是更可怕嗎?

楚軒瑤低頭擺弄著腰帶上的同心結,良久才道:“替本宮更衣。芙影隨侍即可,曇姿,你留在這兒。”

“為何?”曇姿上前一步挽住正欲離開的楚軒瑤,“公主第一次……”

楚軒瑤拍拍她的手,用細弱到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道:“無妨。”

—————————————————————

“聽方公公說,這次是貞妃與花良媛起了齷齪——貞妃在靜妃那兒狀告花良媛昨日偷拾了她的暖玉鐲,花良媛則說昨日薄暮之時未行卑鄙之事,且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想請公主做個人證。暖玉鐲乃是皇上欽賜之物,公主務必萬分小心。”

曇姿的話還一直回蕩在耳邊。不過刹那,人已在洛寰宮外。

“怎麼辦啊芙影,我有點緊張……”楚軒瑤放棄乘步輦,邁著她華麗的拽步落在方瑛世身後十步左右。而此時她正慢下步子靠近跟在身後的芙影,低著嗓音喃喃。

芙影下意識地挺了挺搖杆,以示身為武婢的傲然。“有什麼好緊張的,大不了芙影替公主血洗六宮。”

“你血洗六宮我是沒有什麼意見,但是不要‘替我’呀,我多虧,啥事沒做還要背個毒婦的罪名。”

芙影頓時黑了臉,眼中大大地寫著“你忘恩負義”五個字。楚軒瑤打趣她一番心裏又平緩下來。

“娘娘,這邊。”方瑛世作了個“請”的動作,撲克臉木木的,完全沒有表情。楚軒瑤突然有點想念那個站那兒安安靜靜,一喚他就手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小李子李嵐。這幾天她沒事就和纖月雪回她們捉弄小李子,搞得他最後連腳也不知道往哪兒放。

過花廊,渡飛橋,園林似無窮盡的俄羅斯套娃,多而不膩,層出不窮。假山流泉朱門綠廊,竟比禦花園還精緻幾分。一刻鍾左右才又看到隱在綠林間的宮門,跨進卻是別有洞天——這才是真正的洛寰宮正殿,漢白玉鋪就的廣場足有二百步長。

一個女人的尖利聲響遠遠劃破殿前廣場的凝滯,這分貝著實強悍。“那麼花良媛的意思就是我的人在撒謊了?”

一個文弱的女聲似乎在爭辯,但隔了太遠聽不分明。她說了很多,語罷殿中一片哄然,都是討厭的蚊子叫。

靜毓詩有些倦意地坐在主座上,但還是面色沉善地勸著:“貞妃和花良媛都毋須再爭了,等皇儲妃娘娘來了,自然水落石出。”

貞妃剛在殿內激情澎湃地一頓發言,還未在靜妃下首坐穩又跳了起來,冷哼一聲尖刻道:“誰知皇儲妃會來否?怕又是稱病吧……”

話音未落,殿外閹人的嗓音就扯了起來,“皇儲妃娘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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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3:25
第一章 晉家花熠

五、暖玉春寒(下)


洛寰宮綮元殿本是一片低低絮聒,此時一下子都靜了下來,一陣窸窸嗦嗦整理衣物的聲音,惟有靜毓詩端然安坐。今日臨位的都是宮裏有頭有臉的宮妃,即使平第不高也都是些受寵的主。她們不由嚴陣以待——畢竟不論何人受寵何人掌權,大家心裏都清楚,按照古禮真正入主中宮的人應該是皇儲妃。

對於大多數妃子來說,皇儲妃本身也算是宮禁私密之一。也許她們有各種法子在她身邊安插親信,但她們也很少有機會一睹真容。

於是好奇夾雜著仇怨,等待著楚軒瑤踏進。

四蝶紛飛,下垂串飾的銀步搖,琤琮而入。素淨的杏色宮裝,勾勒出嬌小的玲瓏身影。褥裙隨步動生風,珠蘭華勝靜肅。她看起來還很青澀,聽聞皇儲妃明年六月才能及笄,看來不假。但即使年幼的臉上不施粉黛,卻已然透出一點淡淡的風華,不枉她的母親曾是中原尤物。

心中嗤笑,皇儲妃,儘管有著珍貴的血統和絕麗的容顏,但永遠無法博取君王憐,反而因為晉國公主的身份而被芥蒂、疏遠,無需多慮。即使皇上也許會因她的容顏動心,但絕不會長久。楚軒瑤甫一出現,已被貼上“以色侍人”的標籤。

但有人看到了她的眼睛,斑斑駁駁得無法逼視。即使那裏靜謐如水,卻還是可以感覺到那水下覆著的火,跳脫地熱烈著。懶散的笑意隱在黑色的瞳仁裏,竟有一絲譏誚和與她年齡不符的深沉……

看眾人圍坐兩邊,雲鬟釵定,眼色各異卻不約而同地沒有動靜,也沒有跪禮的意思。靜貴妃一見其翩然入殿,亭亭立起,略一躬身道:“皇儲妃能親臨鄙宮,未能遠迎,還望皇儲妃恕罪。”然後回頭吩咐下人添座於側旁,算是給她極大的面子了。

於是各宮宮主不免尷尬,跟著不歸不矩地行了禮。

楚軒瑤微一點頭算作回禮,施施然向前,卻沒有入座,而是繞到跪地的花良媛身側,等待著話題的繼續。

自她踏入的那一刻起,百家爭鳴的架勢已徹底絕跡,只剩下一幫看好戲的人和那個端嚴的靜貴妃。但誰知道靜貴妃到底是演戲之人還是看戲之人呢?

靜毓詩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陳述了一遍,與曇姿所言無差。楚軒瑤邊聽邊微微笑著,時不時踱上幾步。與她的悠閒相反,花良媛花琤音石化中,芙影則正在殿角默默地釋放殺氣,殺氣……楚軒瑤拿有點好笑的眼光瞥她,她回以一個擔心的眼神。溫暖的同時,軒謠覺得一定要看好她,因為某人好像隨時都有暴動的可能。

“那……皇儲妃昨日傍晚是否與花良媛有過……”聲音徒然而斷,那個貞嬪挺著腰板傲然洶洶道。話說一半便給人留下個極其廣闊的想像空間,有過什麼?有過KISS?楚軒瑤惡寒地想。但他聞者又有意了,莫非皇儲妃足不出殿就籠絡宮妃?

“如果我說沒有,她會怎麼樣?”楚軒瑤若有所思一番後,微眯著眼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清靈的嗓音就這樣一圈一圈漾開去。

花琤音明顯震顫了一下,卻還是沒有出聲。

靜毓詩剛想回答,就被貞嬪的冷笑奪去了機會,帶著絲絲縷縷勝利者的驕傲。斂裾踱到殿中,欣欣然撫帕道:“竊物,按照宮制,是該棒打三十罰俸半年的;但花良媛膽大包天,偷的是皇上欽賜的暖玉鐲,恐怕……”又留給人想像空間了。

“哦……原來是這樣。”楚軒瑤抿著嘴點點頭,思慮良久卻又沒有要出聲樣子。貞妃含笑轉身,高烈的嗓音中氣十足地吆呼著:“來人啊,把花良媛綁起來,聽憑貴妃娘娘處置!”

“慢著,”楚軒瑤抬頭對著她的背影說:“是的,昨天傍晚我見過花良媛。”

所有人不覺屏息,皇儲妃這是在……耍貞妃?

靜毓詩也有些不快。貞妃是她的人眾人皆知,但臉上還是淡淡的溫善。“照理說皇儲妃的話,臣妾當信,可是薄暮昏黯,皇儲妃真看清了嗎?”

楚軒瑤但笑不語。

貞妃本來已經僵在那兒了,如今豔麗的臉上滿是寒苛之意。“我的從人可是親眼看見花貴嬪在臣妾遺落暖玉鐲的地方徘徊,並且拾物而歸的。皇儲妃昨夜若是真見過花良媛,就該說出個所以然來,也好讓臣妾心服。”

又是一陣蚊子叫,隱隱聽出些附和之音。

楚軒瑤不答,只是回問:“若真是花良媛所為……那她為何要竊暖玉鐲?”

“暖玉鐲是通靈之物,性溫潤,且月圓之時有月影於上,又名‘月影’,乃天下至寶,誰人不欲得而藏之?”

“那……請問這暖玉鐲又是何人贈予貞妃娘娘的?”

“自然是皇上。”貞妃說到這裏就一臉驕傲和柔軟。這是皇上對她的情誼啊,連靜貴妃都不曾有過如此珍貴的寶物。

“那花良媛就沒有理由要竊啊。天下之人皆知這暖玉鐲是皇上對貞妃的一片情誼,誰敢私藏?若說人有愛美之心,花良媛即使竊了也不能佩戴,豈不悲哉?”

貞妃明顯微怔,但聽得高堂之上靜貴妃溫言道:“不說花良媛為何而偷,皇儲妃只要據實說出昨天傍晚花良媛的衣著發飾即可。”

芙影臉黑了一層。眾人又再次屏息,再屏下去就只進不出了……

楚軒瑤搖搖頭,貞妃正想再來一次她的招牌冷笑,卻突然看見她從不知哪里摸出來的一串小鈴鐺,臉色瞬間凝住。

那是一串銅制的小鈴鐺,三三而綴,共三層。粗看並未何特別之處,其實真沒什麼特別的。相傳炬火飛鈴是花氏跟隨高祖撻伐天下時聯絡之物,風過有異聲,可以記錄聲響,遇火而吐言。炬火飛鈴此後一直都是花氏的家族信物,非此姓之人斷不可配之。昨夜聽曇姿解釋的時候,楚軒瑤一臉崇拜地看著這個老式答錄機不肯放手,直到眾人一齊高呼“傳聞、傳聞”才怏怏地上床睡覺。

“貞妃姐姐要不要用火熏一熏這炬火飛鈴啊?昨日姐姐的從人看到花姐姐的時候,這串火銅鈴應該還在她的百褶裙上吧。”

一直低頭石化的花良媛此時恰到好處地解凍,她詫異又語帶驚喜道:“啊……原來是娘娘拾到了。”

楚軒瑤點點頭,微笑著說:“昨日薄暮聞良媛竹林悠歌,不覺入神,未能顯身而見,似隱君子般隔林而望,失禮了。”

花琤音欲長身而拜,被楚軒瑤扶起,卻因跪得太久而站立不穩,只好順勢靠在她身上。“我曉得儲妃娘娘在林後。”花琤音含笑道,一枝翡翠盤腸簪映得她面若銀盤,堪堪是我見猶憐。

“嘖嘖,怪不得會受寵。”楚軒瑤想,“不過被害了吧,被虐了吧?……”

一看場面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靜毓詩撚帕捂嘴輕笑出聲,“皇儲妃還真是英雄救美呢。”

貞妃想必心中是在噴火吧,但靜貴妃榜樣在先,也低頭斂目應聲而禮,道了一聲“姐姐在這裏給妹妹賠不是了”,又向楚軒瑤和靜毓詩請了罪。兩人當然大手一揮免罪。花良媛則又俯身一禮,拉都拉不住。

與她們客套一番,靜貴妃忽然道:“時辰也不早了,不如各位妹妹晚膳就在洛寰宮將就了吧。”她語調寧和不變,慢慢起身打算喚人去側殿布膳。楚軒瑤一想吃了這一餐說不定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再說下午四點吃飯還是有點早吧,還是歸吧。

於是在眾妃諾諾時上前一步:“貴妃娘娘,花良媛久跪體虛,且楓露殿與霰汐宮同路,軒謠想不如就此別過,宴請一事不愁無期。”

靜貴妃沒有想到會遭拒,微愣之後“呃”一聲忙展顏點頭稱是。

楚軒瑤扶著花琤音一步步走出殿外,快要邁過門檻時,忽然扭頭假裝俏皮地對貞妃說:“貞妃娘娘也要快快尋那暖玉鐲啊,……”她故意想說什麼又算了算了的模樣,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久跪……尋鐲……貞妃看著一群不知該作鳥獸散還是用膳的宮妃,不知覺用盡了力氣握著拳,籠在紗袖裏。

靜毓詩則把手按在她手上,對著宮妃們發出了晚膳的邀請。

—————————————————————

出了洛寰宮,凝滯就化開了。直到那貴氣迤邐的宮殿徹底在眼界中消失,芙影和軒謠才同時抹了一把汗,“籲”一聲喘了口氣。可能是有些杞人憂天,但是這種如臨大敵的壓迫感可真不是假冒偽劣的。

花琤音虛扶著近侍縭寧的手,遙遙跟在她們後面。

她不由得多抬頭看了看前面兩個並肩而踱的背影,想這才是皇儲妃真正的樣子吧。一進了密密的御花園,兩人就時而相攜,時而嚶嚶而語。轉頭一望縭寧,也是一臉如斯表情。她無聲地說著什麼,憑口型可以看出個所以然來。

“想不到皇儲妃是這麼個樣子。”

“那你以為皇儲妃是什麼個樣子呢?”

“奴婢不敢僭越。”

花琤音點點頭,微一闔目輕笑而前。

“花姐姐昨日所歌之調是不是傳說中的《上邪》?”楚軒瑤一行人行到楓露殿正欲辭別,她突然問道。

花琤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楚軒瑤馬上“哦——”地一聲起哄,意思是我瞭解……結果花琤音臉紅到脖子根,很有些頰飛雙彩的柔媚。

“姐姐唱得好好啊,情傾於調,婉轉悱惻,改日一定要教我啊!”她揮著小爪要告別。花琤音看她真是要走的意思,心下一急,忙微笑著留道:“娘娘何不進來喝杯茶再走呢?”

不了,因為我喜歡喝酸梅湯……楚軒瑤說著“客氣客氣”其實心裏是這麼想著的。但見花琤音上前執起她的手,低語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楚軒瑤倒也樂呵呵地和她走進殿前竹林,留芙影和縭寧在楓露殿裏頭喝茶。

楓露殿前沒有楓樹,倒有一大片箭竹林,淩厲的葉切割著初夏日末微悶的空氣,濕濘。不遠處有蟬語,隱隱約約,被竹濤擋去了大半。花琤音一身碧色,清逸的墮馬髻欲墜將墜卻始終穩穩地定在頸上,未曾有半點疏逸。

本來她是微落在半步之後,一陣細碎,人已撲伏在地。“謝娘娘救命之恩。”

她笑著想去扶她,卻怎料佳人不肯起。

花琤音抬頭,臉上卻帶上與她全然不符於外表的肅然,“若沒有娘娘,在皇上知道之前怕難保全。”

有那麼狠?真是一手遮天的角色啊,怪不得這小靜小貞一點面子都不講……於是又碎念“額是肉,額是一票大大的肉”以自誡。

“花姐姐多慮了,我聽聞靜貴妃治宮清嚴,不至於……”

“也許靜妃娘娘不會出面,但是貞妃娘娘一定不會放過臣妾的。”花琤音長身而訴,意思是小貞的狠毒是世人皆知的。

“那是不是……花姐姐什麼地方開罪了二位娘娘?”

花琤音咬著下唇,緩緩搖了搖頭。“臣妾猜想……若是有,也只不過上月十五皇上宿在臣妾宮裏罷了。”

真直接,這些話傳出去,恐怕被砍十次都不嫌多吧。楚軒瑤心念,她可是拿了身家性命在賭了,那我是不是要表現得主動一些呢?

未及開口,便又聽到她絮絮而訴:“臣妾如此講是有些冒昧和涼薄了,本來娘娘高高在上清碧若水,但為臣妾故淌了這渾水。但方才苦思,不由為娘娘擔心——今日之事後靜妃娘娘定是認定娘娘是賤軀的靠山,從此與娘娘交隙。”花琤音頓了頓,微微抬目看一看對方的表情,卻只對上一雙清炯炯的雙眸,於是鼓起勇氣叩首:“可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臣妾一介微賤她們尚且容不下,又怎麼會容得下娘娘呢?若是娘娘願意,臣妾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這就是複雜得連說話都拗口的宮鬥啊……“所為何事呢?”楚軒瑤幽幽地朝天望去,絲縷繾雲不再純白,描金貼紅。大概人也會慢慢變成這個樣子吧。

花琤音大慌,莫非皇儲妃聽不懂?哎,高估她的受教育程度了。“自然是……中宮之事。”

“起吧。”見花琤音一臉迷惘又急於想知道答案於是愣在原地的樣子,楚軒瑤只好上前扶起她。花琤音大喜,但在聽到“皇上駕到——”的刹那便又回復那個柔美的清嬌女子。

結果花琤音還沒有聽到回答,皇儲妃已提著裙裾七顛八倒地一溜煙兒跑了,恐怕真是急了。為什麼那麼怕見皇上呢?聽到背後穩健的腳步聲,花琤音盈盈拜倒。“臣妾叩見皇上。”

“免禮。”低沉悅耳的男聲伴著竹濤,卻不及風有一星溫度。不過她,還有很多深宮中的女人,都不敢去如此作想罷了。“剛才愛妃是和誰人在此暢談啊?”

“縭寧。她去為皇上備茶了。”

低頭靠在他身上的她淺淺地閉上眼睛。他今天來楓露殿,意味著她贏了第一局。

—————————————————————

初,群妃起諫,欲加罪花氏。後入而曰:“以一飾之爭傷和,不知;以位尊苛群小,不仁。上之後朝有不善,焉欲天下之大治哉?”

帝聞,摑手而笑,以得賢助。

——《夔史,后妃傳,聖武熠情》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15 23:36
第一章 晉家花熠

六、太清緣(上)

那日洛寰宮歸來之後,連著下了好些日子的雨,好不容易雨停了,天氣卻炎烈起來,想找處陰涼都很難。那邊沒有什麼動靜,花琤音倒總是派縭寧來送點東西行賄行賄。而其他宮妃請安的少之又少,大概都作觀望態,只是往花琤音那邊跑得更勤些——據說那日歸來後皇帝馬上去安慰自己的花卿卿了,可見得寵之度。貞妃則在事後很快找到了“月影”,可惜還是被罰禁足三日。可她禁足那三日全下雨,什麼運氣嘛!

不過大家都很高興,為總算不用坑死在這個霰汐宮裏頭。纖月天天都絞盡腦汁為軒謠進行造型設計;芙影則每天撥出三個時辰練劍練鞭,防備各式各樣的暗殺、突襲、刺擊以及恐怖分子的自殺式爆炸等等;雪回瘋狂地做菜,想把公主一下子喂成凹凸有致的豐柔淑女;曇姿則每天對軒謠進行政治歷史學教育,滔滔不絕孜孜不倦……楚軒瑤只要坐在暖塢閣裏聽書換衣吃飯即可,很多時候都要看她們幾個為了爭奪公主控制權而吵架,協商,再吵架,然後三個人一起上。

這樣的情況下,初霽的第二天,楚軒瑤就偷偷摸摸想摸出長平苑一頭紮進後花園逍遙去了。沒想到碰到霰汐宮大管家望楠大叔去內宮局取了冰回來,兩人撞了個滿懷後一齊沈默地黑線。

“唐叔,”

“唔。”

“千萬別告訴她們哦,我就想一個人清淨清淨……”楚軒謠嘀嘀咕咕地磨著這個一臉汗漬的大管家。不是很熟誒,恐怕這事懸……

“唔。”唐望楠看著小公主一臉羞急的樣子,低頭走了過去。隨即聽到一聲毫不掩飾的驚呼,“唐叔人好好哦……”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回頭謝恩,她已經風一樣轉身就撤,不知道飄到哪了。只知道在大太陽底下跑了好久,汗流浹背地滾倒在草地上,頭一歪眼一閉就睡過去了。

—————————————————————

秦雍晗從禦書房的案桌上抬起頭來時已是日薄西山,但一旁的卷宗奏摺還是層累若垛堞。心下自嘲,換了常服帶上本《詩經》信步而出。候在外廊上的連隅忙跟上,“皇上擺駕御花園嗎?”

秦雍晗懶得答,微眯著眼自己走向前去。到了德疆亭,一行十幾人伶俐地止步不前,正要向往常一樣退去,卻突然被秦雍晗叫住了。“若是碰到一個白衣的女孩,不許攔她。”

秦雍晗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又想到——這萬一她換了衣服怎麼辦?於是又折回來補了一句:“她十四五歲。”

侍者有些詫異,但還是整齊劃一地應著“是”。

秦雍晗面無表情地瞥了他們一眼:"是什麼?朕還沒講完呢,直接抓起來盤查盤查,她來歷不明。"

那個叫風的,自從那日以後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很難想像自己會記住她那麼久,還像傻子一樣召見了蕭二小姐。結果自然不必明說,反差不是一般得大。

看早已熟悉的冷清,突然瞄到不遠處有人躺在草地上。皺了皺眉定睛一看,果然又是她。

怎麼又在宮裏?她到底是誰?真想一腳揣她起來問個究竟,可是秦雍晗還是很紳士地不去擾人清夢,揀了塊地兒悠然而坐,望水望天,發呆。

過了很久,楚軒瑤終於被餓醒了。睜開眼睛,居然看到淺淺的星星,於是翻個身繼續賴床,抱怨醒得太早。可是肚子好餓啊,只好揉揉眼角起床。

可是好像不太對勁。她昏昏沉沉想了半天,這床質感不對,而且星星哪來的?

“莫非我回來了!”電光石火的一刹那,楚軒瑤蹦了起來,全然沒有發困和饑餓,只有一雙亮得發綠的眼睛。

“回來?你當你是水鬼上岸不成?”秦雍晗扭過頭冷諷道,不經意看到一張很落寞的臉。臉的主人毫不修飾她的失望,繼而憤憤道:“怎麼又是你……”

秦雍晗輕皺眉,但又很贊同地點點頭,表示“我也是那麼想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閃先。楚軒瑤扭頭就走,可是走了幾步路又折回來了,臉色堪比苦瓜。

“我想問你兩個問題。”

秦雍晗冷冷瞟了她一眼,沒作聲。

“第一個問題有些私密——你總在太清池邊晃蕩,是不是什麼事情想不開想啊?”

在秦雍晗凜烈酷寒地逼視下,楚軒瑤訕訕地點點頭說:“我已經竭盡所以問得委婉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繼續尋找意境……意境……第二個問題,怎麼走出御花園啊?”

這個男人默不作響地轉過頭去,很開不起玩笑的樣子……若是看到那塊大大的玄石大概可以摸回去,但是一個人沒有方向地遊蕩還是很可怕的,所以只好坐在他身邊百無聊賴地拔草。本來還想拿他手邊的《詩經》墊著的,可轉念一想都在草叢裏躺了半天了就不用再裝淑女了。

“我倒以為你躺在草堆裏是被人給謀害了呢。”過了很久以後,秦雍晗看著湖面報復那個很挑釁的問題。楚軒瑤“唔”了一聲算是回答,連白眼也沒有激情了——什麼人呐,回答個問題至少花了兩柱香的時間。真是世界無奇不有,盡在動物星球。

不過他的問題接得比回答得快多了:“你是誰?”

“我跟你說過了。”

“風?”他在心裏被這個姓氏激起一陣莫名的寒栗,他祖先的死敵,他祖父的兄弟,都承襲著這個屬於天空的姓氏。它太神秘了,有它在的地方總會有星辰變軌的痕跡。

“清痕,風清痕。”楚軒瑤捋了捋發,說的是自己的筆名,不算騙人啦。剛才亂跑一通出了一身汗,又躺在湖邊地上,有些著了涼,一連打了三個噴嚏把秦雍晗那個表鄙夷的語氣詞掩了下去。

“糟糕,三個。”

他偏過頭第一次用正眼看她:“三個為什麼糟糕?”

楚軒瑤吸吸鼻子搖頭晃腦地說:“打一個,表示有人想你;打兩個,表示有人罵你;打三個……”

“無稽之談。然後呢?”

無稽之談還聽,真是偽君子。楚軒瑤做出個受不了的表情,抱著膝說:“表示你生病了。”

某人皮笑肉不笑地呼出幾口疾氣,算是很給面子地笑過了。“有點意思。——你是誰?”

“你問過了。”

“我還是不知道你從哪里來。”

楚軒瑤側過頭看著語調不復凜烈的男人,他正抬著頭看天。有心捉弄他一番便道:“我是殺手。”

“哦?”他輕笑,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瞬間戒備的身形。他的聲音忽而飄渺起來,好似期待又好似無奈:“殺誰啊?”

殺誰?殺誰都不好,還是自殺吧……“殺皇儲妃。”

“呵,有點意思。”他低下他高揚著的頭顱,“她是未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為什麼殺她?”

最尊貴?不好意思,沒看出來。

見她不答,他側了側身,問:“皇上怪罪呢?”

豬先生,做殺手哪個怕皇帝啊,人家那是黑道的……嘴上卻說:“皇帝了不起啊,不就是老子傳兒子嗎?我爹是玉帝我還七仙女呢,我娘是西王母我還巫山神女呢,”說道興盡處不絕拍了拍大腿,還想繼續噴口水卻被帶著寒氣的話打斷了,“也未必沒有傳對人的時候。”

“歷史上多少個皇帝,多少個明君?”

“女人和稚子最好不要想這種東西,”他有些陰戾地盯著身邊的那抹身影,“放肆對你沒有好處。”

楚軒瑤“切”了一聲,心想你是他兄弟啊,那麼護著他——那皇帝絕對不是什麼好貨色,哪個賢君會和人家結了盟後,關起門來虐人家小孩啊?

“放肆了又如何?他逮我我就跑咯——我是殺手,按理來說不歸他管。”楚軒瑤偏著頭火力十足地迸出這些話,暗爽不已。

結果話音剛落就被人一把按住了手腕。他手上一用力,她便立馬叫駡著討饒了,掙了一會兒臉便漲得紅紅的,映得她的眸子流彩甚過飛星——大概是被劇痛逼出眼淚來,潤了眸子吧。

“你根本不是習武之人。”放開她纖細的手腕,他驕傲又鄙夷地說。在他看來,讓人屈服是一件愜意的事。“你就不怕被抓住了,人頭落地?!”

“我有說過我想活嗎?”楚軒瑤剛好了傷疤便忘了疼,在心裏補了一句“當然是在這個時空不是在那個時空”,“只要不是酷刑,痛快地了結我吧……”頓了頓,她開始含情脈脈地對著他說那段著名的威廉華萊士就義宣言,瞳子閃著狡黠的光,像傳說中北地穿梭的雪狐。

秦雍晗詫異地聽不懂著,思量半晌後自動略去,邪佞道:“酷刑自然是有的,不知你喜歡哪一種了。”

“我聽說過很多呢……有沒有直接服藥的那種?”想詐唬她?看到他有點招架不住地皺眉,楚軒瑤偷偷在心裏暗笑。“不要和我說鴆酒什麼的,怎麼說也要牽機那個級別的。”李煜李後主據說就是被牽機毒死的,死狀首尾相銜極其可怖。一種在歷史上只使用過一次便流芳百世的毒啊。一人一世,從此和一毒再不分彼此。

結果某人又自動略去聽不懂的部分,想了想說:“丹藥。”

楚軒瑤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丹藥不是在古代被認為是仙品,可以延年益壽永葆青春的嗎?不過事實證明那玩意最容易煉出汞來,一不小心就重金屬中毒,更倒楣的就該絕後了。她玩味地看著他的眼睛,他亦是等待答案的表情。於是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皆付一笑間。

“兄台覺悟很高嘛,丹藥的確很毒啊。不過我聽說宮廷裏的人都很迷信丹藥的。”

微微勾唇:“玄虛之物,不足為信。”

“那你怎麼知道它就一定沒有功效呢?”

沈默一陣,然後聽到一聲綿長的呼吸,似乎滿不在意、輕描淡寫地說:“我父親就是這樣死的。”

啞然。

楚軒瑤突然覺得自己很該死,觸到別人的傷心事並且揭人家的傷疤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呐,更何況死者為大。於是小心翼翼地低頭斟酌著語句說:“對不起,我不曉得。”

他沒有回答,像是石化了的雕像。

“我為他感到難過,真得很抱歉。”

秦雍晗無聲地笑著,連肩膀都有些顫抖,似乎聽到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為他感到難過?”他冷笑著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楚軒瑤萬不知他會有這種反應,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望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只好讓話飄散在空氣裏。

“可是令尊……對了,怎麼走出御花園啊……喂……”

走出了木林迷宮,卻再也找不到那個人了。

[ 本帖最後由 bradshaw 於 2008-8-15 23:5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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