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294
min93 發表於 2008-8-25 11:06

風印 五十六、沃雪行

  紫辰宮辰德殿,淩駕于萬城之城上的殿宇,遙遙地俯瞰著民間。當第一縷陽光斜射入被四柱螭龍盤亙的殿堂,秦雍晗緩緩地坐上純金的龍椅,眼裏閃過一絲嗤笑。文武百官跪在殿中等待著他們的主人,儒雅的長袍鋪了一地。
  秦雍晗斜倚在龍椅上,盯著承塵把玩著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帶著玩世不恭地口吻道:“朕登極也有五年了,思襯著那麼久也沒有外出透透氣,也該讓四海之氓看看天家的風範。沃雪原西有雲夢大澤,南倚雲韶神山,又能會獵又能消暑,且本就有現成的行宮,不如早日移駕。諸位愛卿可願陪朕走這一遭啊?”
  眾人在堂下皆是一驚,彼此交換著眼色。一個錦衣的年輕人執白臬而出,拜服道:“皇上,傳春乃化生萬物之際,地之胎氣孕於此時,怎可錯時會獵?且聖人言王以三驅,請皇上明鑒。”
  秦雍晗冷冷地掃了一眼簡夙肜,緩緩道:“簡愛卿若是如此拘泥于古禮,那便不必去了。朕的祖先馳騁朔方之時可有管是春是秋?白糜現於野則當逐,蒼鷹橫於空則當射,虎豹出於匣則當殺,此乃天道也。”
  簡夙肜還是固執地進諫道:“皇上,如今國庫空虛,此番南巡不免勞人心力,多負民擔,還請皇上三思。”
  楓滎初冷眼看看那個年輕人,亦是上前一步道,“臣以為此行,可。皇上自登極以來治國平順,當封禪於雲韶神山,以告天下正朔之位。”他這麼一說,大有人在下面吆呼。
  一早上朝議下來,秦雍晗不禁滿意地看著反對派被慢慢打壓下去,笑著一拂袖道:“諸位愛卿都去準備準備吧,十日之後即可啟程——簡愛卿是跟著朕走,還是留在帝都啊?”
  簡夙肜不由得歎了口氣,“願從侍皇上。”
  楓滎初站在殿中看著秦雍晗拂袖而去,微笑著看著簡夙肜,卻並未發現年輕人眼裏浮起的僥倖。他並不曉得這個娛游之樂的決定會讓他追悔莫及。每一個人都想公費旅遊,但這一次,有一條長長的暗河在底下流淌。
  靜府裏,靜容恭背對著楓滎初,一下一下扣著楸木棋盤。“他怎麼會突然想到春獵?”
  “小孩子心性唄,做青王的時候成天飛鷹走馬,關在皇宮裏可是關死了。”楓滎初並不把這個登極五年都乖乖聽話的兒皇帝放在眼裏,“他想去就讓他去,的確太多年沒挪了。”
  靜容恭好像沒有聽到他說話似的自言自語道:“他到底想做什麼?”
  “靜公,皇上傳下口諭,四品以下官員都留在帝都。”
  “好,”靜容恭閑閑地一背手說,“趁這次,把白玄雷除掉——告訴畢仲先,不要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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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過去了三個月,過完一個平淡無奇累死累活的新年,楚軒瑤又坐在白玄雷面前發呆。白玄雷一到冬天就早早裹上了白色大氅,把偏殿關得嚴嚴實實,任地龍把地面熏得熱氣騰騰還撥著炭火烘手。即使如此,他仍舊不停地咳嗽,有時候甚至像要把肺咳出來一樣。秦矜汐擔心讓太醫來過三次,可白玄雷說什麼也不肯讓他診脈。
  大概是他覺得這裏設施齊備,下大雪的日子裏居然捲舖蓋直接在裏頭過夜。結果睡了三天,等楚軒瑤過完年再來看他時手臂上已經纏了一大圈紗布。在她驚慌的注視下他悠閒地飲著淡醅道:“人在江湖飄搖,豈能不中刀矢。”
  自那以後楚軒瑤崇拜他到五體投地,原來那麼有名的話是他說的,風行到幾千年以後了都。
  某日正在幾上悶悶地想怎麼才能逃過給秦越淳放風箏的宿命,突然聽到宮人來報,“娘娘大喜,大喜啊——”
  “哦,什麼事那麼喜啊?”白玄雷篡演了學生的角色,笑吟吟地問。
  那個太監一拱手猥瑣地咧嘴道:“皇上要南巡,欽點了皇儲妃娘娘隨駕!”
  楚軒瑤不動聲色地臨著字,但是心裏卻很高興——總算可以出去透透風了。結果那太監看她沒反應立馬又猥瑣地走上前說:“只點了娘娘一人呐——哈哈哈……”
  楚軒瑤嘴角抽搐地抬眼看了看他,“不會吧。”
  “倒的確是件喜事。”白玄雷溫溫笑著看她一臉菜色,“宮裏頭恐怕要舔小皇子了。”
  楚軒瑤狠狠瞪了他一眼,跑出偏殿飆到霰汐宮,那裏頭每個人都笑意洋洋,曇姿還輕輕哼著曲子。她一看到公主回來就呈上一碗酸梅湯:“可是熬出頭了。”
  “搞笑!幹嘛帶我一個人去!”
  “皇上喜歡公主唄!”芙影覺得這個問題很傻,湊上去一眨眼天經地義地說。楚軒瑤“嘖”一聲甩了甩腦袋,皇帝會看上她?每次被打包到龍翔宮時候他要麼不在,要麼已經夢周公去了,她也曉得自己的身板對男人太沒吸引力了,可他有必要表現得那麼明白伐?有陰謀,有陰謀……
  十日之後的正月廿五,楚軒瑤裹著銀狸裘站在白玄雷面前。老師安靜地把大手放在她的腦袋上,輕歎了一聲。“你有沒有別的名字?”
  她點點頭,“風清痕。”
  “風?”白玄雷眼中有一瞬的軟弱,只是那潭春水馬上又結冰了。“很不錯的姓,出門就用這個名字吧,它會幫你省去不少麻煩。”
  “麻煩?”
  白玄雷呵呵笑起來,白色的袍角在風中獵獵作響,他今天可沒有披大氅,清逸得如同一隻沙鷗。但他卻錯開了她的問題輕輕講:“你上課總是那麼不用心,不過也已經夠了——老師教得東西常常要溫習,即使不懂的也要記著,回來的時候再問——這一去,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別到時候把什麼都忘記了。”
  楚軒瑤鼻子一酸蹭了蹭他的大袖。
  “出去開開眼界是好事。若是捨不得老師的話……”
  “才沒呢!你有那麼多人捨不得,又不缺我一個!”她轉身朝他揮了揮粉紅色的小爪,一溜煙朝統萬門跑去。“我會早點回來的!”
  白玄雷慢慢褪下笑顏,在清晨的陽光中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看到她,但他告訴自己這不重要,不是嗎?只是心角又空出來一塊,好像他的心本來就是空得一般。
min93 發表於 2008-8-25 11:07

風印 五十七、翹宮、綁架與打劫(上)

  一條金色的長龍緩緩在中原大地上穿行,所過之處都有綠油步障將平民與貴勳隔開。華麗的大車和浩浩蕩蕩的僕從隊伍一路向南,走走停停了一個月左右才到了沃雪行宮。一路坐馬車,看到的除了綠油步障就是綠油步障,楚軒瑤無聊地每天趴在馬車裏睡覺。她一路都沒有見過秦雍晗——這個敗家皇帝,雪還沒化盡就想打獵了,到底是冬獵還是春獵?倒是墨墨總是突然出現陪她抽風一下然後突然不見。秦雍晗不許她帶隨從,撥了二十多個姑姑照顧她,聽她們說可能還要在那裏消暑。天哪,她現在可是還鼓鼓囊囊地裹著大裘啊。
  好不容易蹭到沃雪行宮,天色已經不晚了。她的居處被安排在養懿亭,精緻的湖心小築只有一條廊軒與水岸相接。可惜站在竹臺上不禁頭暈得厲害,底下的水流被冷風一吹就激起千層細榖。正在這時墨王突然出現在她跟前,說:“喜歡嗎?”
  “我想吐……”秦雍睍本以為她又在開玩笑,可看她撫膺蹙眉,臉色慘白地慢慢蹲下身去,不禁嚇了一大跳,拉起她就往岸邊跑,待她一上岸便立馬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秦雍睍帶著笑意責怪道:“你怕水怎麼不說?”
  楚軒瑤搖搖頭,“浪紋看著頭暈。真是的,幹嘛把我扔上頭去?”
  “我以為你老在太清池邊遊蕩是喜歡水呢……”秦雍睍嘿嘿笑了一聲在她身邊坐好。
  “哦原來是你挑的,嚇我哩!我以為是你皇兄要軟禁我。”她快活地拍拍他的肩,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驚悚。“多謝——唉對了,我們要在這裏幹些什麼呢?狩獵?我不會騎馬不會射箭。消暑?我覺得紫辰宮裏頭也不怎麼熱啊——倒是沃雪原不是在南邊嗎?理應更熱才是。我想早些回去,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能在那裏傻兮兮等你來。”
  秦雍睍偏過頭去有些幸福又有些傷感地笑笑,聽她連珠炮一樣問道:“為什麼不把矜汐帶上啊?”
  “她來了鳥獸都跑光了。”
  “原來是萬獸之王,領教領教。”
  “你會回去的,是嗎?”
  楚軒瑤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見他慘澹地搖搖頭,看著月色問:“你會武功嗎?”
  “你覺得我像是會的人嗎?”
  “可是你娘親……不是戚幽夫人?”
  “是啊,”楚軒瑤有些支支吾吾,手托著腮悶悶道:“可那是我娘親。”
  秦雍睍抓過已經抽出芽的柳枝,輕輕在地上劃著。她真得忘掉過去了。那原來的楚軒瑤是什麼樣子呢?他面色凝重地想了很久,最後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放到她手裏。“給你。”
  楚軒瑤看著那把有墨色劍鞘、古拙卻貴氣的匕首,抽出一看,上覆蛇跗紋,如水般潤澤的匕身兩面開刃,甚是鋒利。“這柄匕首從小就跟著我,叫做影月。”
  “它和你真般配。”在楚軒瑤心裏秦雍睍是神儀如月的公子。
  “不,影月待在我身邊從來就沒有見過血光,它雖然不如皇兄的枯雪那麼硬挺霸氣,但是使起來很輕便,你也許用得到。”他看著她擺弄著影月,極為認真地接過在她腰上系好,“沒有時間教你怎麼用,有空問問皇兄吧。”
  “你要去哪兒?”她抬頭問,發現他們兩個離得太過近了,甚至可以看清他眼裏的躲閃。“沒有,我只是想……它也許能保護你。”
  楚軒瑤知道他一定瞞著她什麼,而且很多人都瞞著她。似乎全世界都知道她要去幹什麼,可她不知道。她斂起笑容無意識地握著匕首,老師的話和他的話縈繞在一起,卻尋不到盡頭。她沒有再問下去,他們沒有告訴她的事再問也沒有用。秦雍睍看她沉思的樣子,心裏有一陣鈍痛。其實他曉得他沒有辦法保護她,不論是在皇宮裏還是征途上。
  身邊的人抖了抖長袍站起來,唇邊帶著一絲強笑說:“水綠南熏殿開宴了,皇兄在等我,我先過去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開。楚軒瑤一個人盯著水中的倒影看了很久,亦悲苦地對自己一笑,然後扔出一粒石子打碎了冷月的倒影,斂裾而回。行到半途突然感到體下一輕,口中被塞進一條帶著濃烈香味的手巾,馬上便不省人事。
  秦雍睍看著那個黑影風行火掠地把她打橫抱起來,輕輕說:“皇兄,把她帶回來。”
  秦雍晗轉身看了看他的弟弟,鄭重地點點頭,“能保則保。”
  秦雍睍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突然覺得憤恨,他曉得皇兄給的承諾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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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軒瑤會醒過來是因為腦袋在顛簸的車廂裏一下一下磕得很爽——可她是一個有自製力的人,即使腦殼再硬磕得再爽也不至於一直躺著不起來。她閉著眼睛想起來自己是被綁架了,微微動了動手腳發現沒被綁著。穿越來這年頭什麼事情都讓她給碰上了。以前看言情肯定會有女主被綁架的橋段,然後男主就會操起流星錘、金背九環大砍刀、鐵骨扇、繡花針等等一系列武器趕去營救。哪怕對方人馬有幾千幾萬,男主都會單槍匹馬搞定還能跟美女在萬軍之前旁若無人地打KISS,酷。
  可她一睜開眼就看到秦雍晗看著被藍布遮住的窗框,走神。
  她不知道如果男主就是那個綁架者時候會怎麼樣。對了,誰說他是男主?誰說的?皇帝就一定要是男主不可以是跑龍套嗎?她轉念一想那誰規定穿越而來一定是女主啊?說不定自己老早翹了女主是靜貴妃怎麼辦?
  她這樣想著不懷好意對地白了他一眼,正巧和他淩厲的目光在空中對接,然後兩人極有默契地背過臉,一個看左邊的窗戶,一個看右邊的窗戶,看來看去就是塊藍色的破布。
  “去哪兒?”
  秦雍晗毫無反應的臉上寫著四個大字:不告訴你。楚軒瑤早知道這樣了,沒法和他溝通。車走得很急,顛簸得很,偶爾掀起的藍布外是蔥蘢的山色。她氣鼓鼓地想,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跑出來顛,顛死你!
  她的確是個很得過且過的人,問了一句碰了釘子後就乖乖地開始發呆。發呆是她的專長,小學時候就練就了呆呆大法,人稱阿呆王。秦雍晗看她眼神開始迷蒙不一會兒就渾然物外,輕輕地把一張烙餅在她面前晃了晃。楚軒瑤立刻結束神遊接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三口解決掉一個,渣子都不掉。
min93 發表於 2008-8-25 11:14

風印 五十八、翹宮、綁架與打劫(下)

  不料十天之後再等秦雍晗掏出烙餅在她眼前晃得時候,楚軒瑤忍無可忍地沖他吼:“除了這個你就不會買些別的嗎?”經行之處都是很小的集鎮,但即使再小也沒必要每天吃烙餅吧?楚軒瑤憤憤地盯著他冷漠的眼睛,整天整夜吃喝睡息都在車上無所謂,車趕得像飛碟也無所謂,可不會動點腦筋在膳食上,養豬呢這是!
  “正好,”秦雍晗倒提著荷包在她面前抖抖,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裏頭空空如也。“中午你去買,千萬別買烙餅,我也吃膩了。”
  她很失敗地低頭磨牙道:“皇上,出門要帶錢……”
  秦雍晗不理她,把原本屬於她的早飯啃盡,頭一歪眼一閉不聞天下事,居然在顛簸的車廂裏一睡睡到天黑,也不管她餓得眼冒金星,看著他細皮嫩肉的直流口水。外面趕車的衛揚聽到他們的話不由得哈哈大笑——他衛大老爺也是出門從來不帶錢的主,順手牽羊是照理的事,不過他比較經餓,無所謂。
  楚軒瑤腹裏空空迷迷糊糊地睡去,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頭一陣喧鬧,有人大笑有人狼嚎,還有鬼魅般的火光在藍布簾外跳騰。迷惘地看看秦雍晗爬起來睡眼惺忪的樣子,便知道這不在他的計畫之內。外頭,衛揚低聲說,“出了點麻煩——碰到蠍子嶺的山賊了。”
  只一瞬,楚軒瑤看到秦雍晗眼裏流過一道湛金的的光芒,瘋狂而危險。雖然穿著上好的輕紗綢衣,但他的神情就像真正的流人。他冷笑幾聲掀開車簾望去,周圍被三十幾個山賊包圍著,衣著襤褸但個個配著一刀一劍,座下的馬毛色精光發亮,顯然是用大豆和精料養著的。他們每個人手裏擎著一支乾鬆油火把,印出手臂上的青色紋身,火光的正中是他們的馬車。
  楚軒瑤也從他腋下好奇地探出頭去,立馬聽到對面最肥的那個說:“喲!車裏頭有又香又軟的小女人,正好搶回去做壓寨夫人!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底下一陣放肆地調笑和應和。秦雍晗看了她一眼,她趕忙縮進車裏,覺得他極有可能把她送給那個滿是黑色胸毛的大哥。隨即聽到外頭傳來箭矢被按在機括中的聲音,雖然乾脆但已帶著死亡的威嚴。
  “慢。”秦雍晗推出手,懶散地下車放下簾子。他看了看周圍,左邊是一片黑黢黢的林子,右邊是山崖。估摸了他們的人數,他輕蔑一笑從腰間掏出一塊鐵青色的腰牌,上面刻著一個篆書的“澤”字(注)。
  楚軒瑤只是在車裏聽到他漸遠的腳步聲,卻聽不清他和他們大哥說了些什麼。過了會兒,座下的馬車又慢慢地動了起來,火光不甘心地飄在後頭。秦雍晗趕了幾步路跳上馬車,掀簾的一瞬衛揚笑著對他說:“早知道就帶著兄弟來,踏平他們的山寨,搶了他們的壓寨夫人給青爺送進宮去,是不是啊青爺?”秦雍晗聽罷輕笑了幾聲,把手裏滿滿地揣著的一把金銖塞到荷包裏。
  楚軒瑤明白他為什麼不帶錢了。山賊搶旅人,他搶山賊。她神色複雜地盯著他的荷包,低下頭吐了吐舌頭,大聲咽了口口水。
  “行了十日也快到臨朝了,今晚上好好吃一頓,”他說罷一樣咬牙切齒道,“恨死烙餅了——以後在外人面前要叫我青公子。”他指了指她的眉心叮囑道。
  楚軒瑤擠出一個很無奈的表情說:“那你叫我什麼?”
  “賤妾。”秦雍晗一把把荷包丟到她懷裏,撩起袍子坐好。
  她捧著沉重的荷包悲苦地轉過頭去,吸了吸鼻子把頭靠在車廂壁上磕起來。沒過多久秦雍晗就遭到了她的蓄意報復——她只要一下車就和人搭訕說他是她爹。
  “不要以為朕在外就治不了你了!”用完膳他把她按在車廂壁上,甚是危險地低聲說。楚軒瑤立馬泫然欲泣,大大的眼睛望著他嘴裏烏裏烏裏不知道說些什麼。她覺得但凡黑道出來的傢伙一般都很傳統,不會很沒品地欺負女人和小孩——她兩樣都占了——而是喜歡和值得的對手單挑。但她忘記了一點,就是秦雍晗的正業是政治家陰謀家統籌安排家。不過這一招的確很靈,秦雍晗皺著眉頭憤憤出了口氣把她放下來,一言不發地坐好開始閉目養神。入定前還不忘叮囑一句:“警告你,不許擱在我腿上睡覺。”
  “明明是你先擱我的!”
  “胡說。”
  “你昨天晚上還擱呢,害我一夜沒睡!”
  “滾。”
  “秦獸!”
  “你嘴很欠。”
  “我要告訴我爹我娘還有你娘你欺負我!”
  “應該的。你告也無所謂。”
  楚軒瑤看他頂嘴頂著頂著就靠下來枕在她腿上,真真是欲哭無淚,出了皇宮的秦雍晗插哪兒都不會有人相信他就是九五至尊的。不過不用把“皇上”作為第二人稱、把“臣妾”作為第一人稱還算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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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公子:且末城殺手世家容氏長子容聿澤,比秦雍晗年長兩歲。因為容氏在夔初就投靠了皇室,故而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進宮去做秦雍晗的伴讀,擅長潛行步殺之術。後來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容氏稱他患惡疾去世。其實這不過是表像,除了三年的遊歷他一直陪在秦雍晗身邊。他的名號是夜帝,在京都潛藏的身份是邢繹。是他組建了秦雍晗最為需要的碟報系統“襲倏營”,每一個間諜都叫作“夜舞姬”,所以他必須穩穩地坐鎮雷城。
  在秦雍晗十二歲開牙建府之後,這兩個人每天就在雷城最亂的地方遊蕩,枯雪加寰息,兩人聯手幾乎沒有敗過。只是有一次被金吾衛百夫長幽千葉和他麾下的向寂南用雙飛加圍毆的耍陰方式拿下,後來這四個人成了至交好友。
  再後來他們幾乎統一了雷城周圍方圓一百里的黑道,只不過有一個跑去做白道老大。黑道人士都很恭敬地稱剩下那個身家很清白的老大為“澤公子”。當然,貴族們懶得從風花雪月的浮靡生活中低下他們高傲的眼睛,對黑道的事情並不太關心,似乎還很有些縱容澤公子的意思。
min93 發表於 2008-8-26 08:03

風印 五十九、入西華

走了十多日,被車顛得差不多可以用手把全身拆開來的楚軒瑤一覺醒來,剛好看到秦雍晗挑開布簾一言不發地下車。到了嗎?她興奮地想,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去哪兒,可到達目的地不用再顛車是保持身心健康的大好事。她聽到他和衛揚說了會兒話,然後兩個人一同走遠的聲音。心下竊笑,忙不迭地勾起簾子,久違的陽光撲面而來。她不禁把手擋在眼前眯了眯眼,一座鐵青色的關隘就這樣突兀地撞入她的視線。

在淡金色的陽光下,高七丈有餘的城堞沉穩地鋪開,楚軒瑤微張著嘴向東北望望,又順著關隘望向西南,居然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兩座山呈八字形向外延伸。古關隘如同一隻巨手挽起了綿延的巨巒,讓本來一世不得觸碰的它們可以在離得最近時觸摸到對方的臉盤。周圍時不時有黑甲青纓的將士執長槍而過,或是有人牽著幾匹暴躁的馬同樣暴躁地向馬廄走去。到處充斥著嘈雜的聲音,馬的嘶鳴、人的吆呼、軍隊的操習,一種富有生氣的喧鬧在這座靜默的關隘下蔓延。即使關下燥紅色的土壤像是吸飽了血般,稀薄的春草掩不住底下的殺伐之意。

她離厚實的城牆很近,登上幾級通向城牆頂端的臺階,發現關隘後有很多四四方方的青石營地,每一大塊裏頭又劃分成九個屋棚,齊整得如同被切割出來一樣。再遠些則是一些空餘的土敦,看來還沒搭建起營帳來。

她折過身踮起腳尖數了數,發現這個關隘至少有七個城門,往來的客商絡繹不絕,守關的將士們耐心地一個個盤查著。離她最近的城門中還穿行過幾匹步相優雅的駱駝,楚軒瑤笑了笑,轉過頭看著陰灰色的天幕卻覺得一點也不逼仄。這才是穿越呢!那麼蒼涼而雄渾的古關隘,跟看指環王似的。

“怎麼跑到這裏來了?”秦雍晗和衛揚從溫博孚(注)那裏下來,看到她在那裏望著天空傻笑不禁也勾了勾嘴角。

楚軒瑤被逮個正著絲毫沒有錯疚感,反而無所謂地攏起手對他大喊:“我們到了沒?”雖然秦雍晗他們離得並不遠,可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這麼做,大概是真正感覺到渺小了吧。

與她一擦身,秦雍晗向馬車走去。“遠還沒到,出了西界關可就是西華域了,給我安分點,不要到處惹事。”

楚軒瑤一聽原來還要出國不禁沉下臉來狠狠踢了一腳,揚起一陣灰塵。“我哪有不安分哪有到處惹事生非啊?”

秦雍晗背著手搖搖頭:“你哪有?你哪有呢?”她可以想像他此刻浪虐的表情肯定和第一次見面說那句“往哪走?往哪里走呢?”時一模一樣。她吐了吐舌頭跟上他的腳步,“什麼時候才可以住客棧?我都十幾天沒有洗澡了!”

衛揚很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低聲呵呵一笑對秦雍晗說:“女人都這樣。麻煩——”

“你身上肯定到處是蝨子跳蚤蟑螂吸血大臭蟲!”楚軒瑤張牙舞爪地對著他們做了個怪相,衛揚覺得她好像是在罵自己,無辜地聳聳肩。

秦雍晗掀開車簾把她塞進去,“閉嘴。”

楚軒瑤才不肯乖乖就範呢。兩個人在一輛車裏頭待久了,偶爾也會說上幾句,圍繞的主題極富有場面性,碰到什麼都可以作“興”作“比”,最後發展為抒發感情的工具——當然感情是負面的,尤以互相攻訐為多。秦雍晗懶得拿自己皇帝的高帽子壓她,楚軒瑤也就越來越不把他當皇帝看了。就這樣一路辯著嘴前行,話多的一般是楚軒瑤,勝利的一般是秦雍晗。但前者貴在不屈不撓,後者則久而久之養成了左耳進、腦袋裏兜兜風、右耳出、繼續睡覺的好習慣,高傲的自尊居然在她的喋喋不休、日日翻陳出新的詆毀中逐漸麻木了。

“靜貴妃她相公,你曉不曉得你這樣枕在我腿上人家靜靜會很傷心啊?你就不覺得自己可恥?”

“是,我可恥。”他把詩經攤在臉上,好像有什麼心事一般,聲音飄忽。楚軒瑤以為他還沒醒轉——他最多一天可以睡上九個時辰,太非人哉了。

“既然覺悟到了就趕緊起來啊!我腿都沒你胳膊粗——”楚軒瑤顛了顛腿想把他弄起來,不料秦雍晗很難得地扔掉臉上的詩經細細打量她說:“這個慌扯得太大了。”

楚軒瑤漲紅了臉“哼”一聲撇過臉去,“我不管,你起來!”

“我記得有人說過一句話,不知道皇儲妃有沒有聽說過。”秦雍晗索性把手交叉枕在腦後,“穿別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追去吧。”

楚軒瑤淚水漣漣地想得意時不能忘形,秦家的孩子記性都很好。又一次敗下陣來的她無處發洩,看到膝上的他已經緩下了呼吸睡得不省人事,突然奸邪地冒出一個念頭。

這麼無聊的旅途中,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呢?笑話!墨樂是她的藍顏知己!

楚軒瑤就每天在那裏輪番演繹,把會唱的歌滾動迴圈播放,從奶奶輩的《梅花三弄》,跨越中文英文日文韓文再加上個俄文在那裏吊嗓子,在秦雍晗耳裏和符咒沒兩樣。每當她裝模作樣地開始彪歌劇二時,秦雍晗就會皺起一張俊臉,抬起大手把她整張臉捏起來。

聽久了秦雍晗也就不覺得有多難接收,他會靜靜地靠在車廂一角看她投入地唱,眼裏帶著星星點點的光亮。

有時他也會難得地哼上幾句,據說是很古老的戰歌。秦雍晗的聲音很低沉,而且難得的清冽,音律並不像她想得那麼差。

“朝行出攻,修我戈矛兮奮刀;

夜宿荒茫,緩緩歌兮遠望。

望斷長空惟雄踞之可見,

草色綿億去鄉國之游方。

無畏兮存殤。”

楚軒瑤聽了不禁拍起手來:“嘿,他們為什麼說你是不文皇帝啊?”

秦雍晗望著窗外波瀾不驚地撫著《詩經》的封面。那層藍布已經被定起來了,代價是楚軒瑤最喜歡的銀簪永遠地嵌在這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上。

秦雍晗輕笑著講:“文辭太過華麗不是件好事,詩經很簡單,也很純淨,因為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沒有欺騙和猜忌。”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也變得很乾淨,表情神聖而溫柔。

“思無邪。”

“你也喜歡嗎?”他轉過頭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楚軒瑤重重點點頭,繼而有些矜持地笑著說:“不過我也喜歡別的……比如說你說得那些很華麗的詩文。”看他嗤笑了一聲扭過頭的強樣,楚軒瑤很不客氣地哼了一聲坐開去,“各人口味不同,幹嘛憑這個就看不起我啊——”

“賤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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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博孚,西界關守將,為數不多的忠於秦氏的將領。年逾六旬的老將,三十年前是樊印塵麾下金箭隊百夫長。

[ 本帖最後由 min93 於 2008-8-26 08:56 編輯 ]
min93 發表於 2008-8-26 08:04

風印 六十、帝卿之爭

  “殿下,皇上到底得的是什麼病?為何太醫看了十一天了都還不能下床?”一個兩鬢斑白、臉上已爬滿皺紋的老人皺著眉頭問秦雍睍,眼裏滿是擔憂。墨王歎了口氣搖搖頭:“太醫也不曉得是什麼病,只是匆忙開了些藥拖住病情。這幾日皇兄已是好多了,不像前段日子那般整日整日的昏睡,只是手臂還有些風麻——剛剛才喝了藥睡過去呢。”
  淮公看著那張巨大的鑲藍玉純金屏風和後面的青煙軟羅,沉痛地搖了搖頭:“這到底是怎麼了?皇上年輕氣盛,怎麼會一下子臥病不起?恐怕是身近有奸人作祟——墨王殿下,”他一拱手殷殷切切地叮囑,“老臣不能時時陪在皇上身邊,還請殿下費心,莫使奸人再近龍體。”
  秦雍睍微笑著稱是,正巧外頭傳來通傳:“大司農丞簡夙肜覲見——”
  “不見。”他冷冷地一揮手,呵退了來人。不多時,楓滎初帶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進了水綠南熏殿,對墨王行了大禮,又和秦湛淮互相一施禮,才心急如焚道:“墨王殿下,臣聽聞丹徒有一神醫宿隱雲夢澤,特命人前去請來,如今神醫已到,還請殿下准其為皇上診治。”
  “楓大人,這幾年本王也時常到處走動,頂著神醫的名號四處招搖撞騙的人還算少嗎?”秦雍睍冷冷地一句,輕蔑地打量著那個雞皮鶴發的老人。“難道楓大人就那麼不相信太醫醫正,寧願去相信一個鄉野村夫?太醫自然是天下醫術至精之人,這幾日皇兄的病已經有了很大的起色。而此等刁民,還當拖出去痛打三十大板,以正民風。”他最後一句話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聽得那鄉老暫態瑟瑟發抖。
  “殿下,楓大人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希望君父早日安康。聽信謠言也只是關心而亂,還請殿下恕其失策。”秦湛淮拱手一禮,繼而對外殿駐守的虎賁郎道:“來人啊,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墨王殿下,文武百官已在水綠南熏殿外跪候三天三夜了,只求得見天顏,求個心安。若殿下一天不讓他們見君父之面,那麼他們就一天不肯起來啊……”
  秦雍睍誠懇地說:“可皇兄還在昏睡,即使是醒轉過來也精神靡靡,這樣恐怕會讓群臣更加不安。”
  他好不容易喋喋不休地把淮公和楓滎初請出水綠南熏殿,怔怔地倒在座椅上,看著對面牆上精緻的彩繪怔怔地出神。皇叔和雍晞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記得要來啊?每天都呆在這裏十二時辰對付那堆老泥鰍,恐怕再過兩天要被“請”出去喝茶了。皇兄離開的日子裏他每天都只吃簡夙肜帶來的東西,若是運氣不好他被攔了,那就只好餓肚子了。
  他們現在該走到哪里了?應該已經到了西界關吧……他把頭埋進手裏,腦中空白一片,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靜容恭早已候在殿外,背著手閑閑地對秦湛淮說:“這次倒著了他的道,探子說他往西邊去了。”秦湛淮點點頭,現在誰都知道皇帝不在裏面,但誰都不敢說破。“不過他究竟會去哪兒?又要做什麼?”
  秦湛淮冷冷地一哼,“當初就不該允他入主辰德殿——我們不需要一個不安分的皇帝。”
  “告訴畢仲先,忍著,不管怎樣一定要忍到我們回帝都。至於……”他瞥了眼東邊,輕笑了聲:“皇儲妃嘛,大概是最好下手的機會了。”
  一群之多的彩翼異羽自暮色中的沃雪行宮中騰起,向四面八方振翅。不多時,這些飛翔的精靈就帶著它們腿上的密令和身上的羽箭落到草地上,黑甲青纓的騎手在草原上鬼魅般馳過,把它們扔到網袋中。
  ———————————————————————————
  “想些什麼呢?嗯?”有人按按秦雍睍的腦袋,隨即轉過身去:“水綠南熏……還真是冷清多了。”
  秦雍睍愣了幾秒,然後像撿到救命稻草那樣抬起頭,看看面前那個有點發福的中年男人。他穿著清皂色雲龍織錦袍,簡單的髮髻上定著一根白玉簪,笑起來像一隻胖狐狸。秦雍睍起身迎上去使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皇叔,總算來了——怎麼來得這樣晚?”他往殿外看看,漢白玉磚上跪著的群臣已經被一群群內監扶了起來。
  “沒什麼,回了趟家裏看了看。若不是去看了爹,我還不知道出了那麼大的事,估計傳信的人被他們做掉了吧。”秦顒翔捏了把青骨扇刷啦打開,饒有興味地看著這處居室。
  秦雍睍當然知道他說得不會是皇祖父,皇叔在宮外長至弱冠才與皇祖父相認。
  “皇上要有大動靜吧。”
  秦雍睍輕笑了一聲,“沒來得及和皇叔商量——皇兄就是這樣,決定了的事情也懶得和人解釋,直接讓他們去做,反而少了很多變數。”
  秦顒翔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繞過屏風走進內殿。公卿們十一天都繞不開的界線就被他輕易地踏在腳下。他撩開五重錦障一看,刹那間被梏住了心神,再細看時不禁皺了皺眉頭,壓低聲音說:“雍睍,皇上不是好好躺在這裏嗎?”
  “什麼?”秦雍睍疾疾的腳步聲貼著金磚而來。他跑到秦顒翔身邊一看,難以置信地發現伸出手在秦雍晗面前虛晃了晃。“皇、皇兄……本來不是枕頭嗎?”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繼續昏睡。兩人面面相覷,急忙掀開錦被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傷口,或者中毒的跡象。忙碌一番發現好好的,面色雖然蒼白也不像是受了傷——秦雍晗一直都很蒼白。兩人輕出了一口氣,秦顒翔偏過頭問他:“皇上不是去帝陵了嗎?”
  秦雍睍點點頭,低下頭看著他熟悉的面廓自言自語道:“怎麼會這樣?”
  這時,床上的人慢慢睜開了眼睛,瞳仁裏閃著溫和的淺笑。他在他們驚異的眼神中慢慢起身,咳嗽了一陣,殿中立馬縈滿了不知名的草藥的清香。
  秦雍睍會意地勾起一絲莫測的笑意:“原來是你……”
  他狡黠地笑笑:“我還需要一個皇儲妃。”
  墨王點點頭,出去把雯絮招來送進內殿。不過刹那,她就被他變成了楚軒瑤的模樣,身量容貌甚至聲音都一模一樣。
  “易容之術竟可以精妙到如斯地步……”秦顒翔搖著摺扇感歎,墨王卻搖了搖頭。“不是易容,他們還是原來的樣子,只不過我們都中了他的術,覺得他就是皇兄——孫先生,你只要每日躺在這裏裝病就成,我們會儘量擋住群臣。”他曉得若文武百官都面聖的話孫道離鐵定吐血。
  三日後,秦雍晞一踏進水綠南熏殿,就蹦跳著撲到秦雍睍懷裏,吵著要吃桂花糕要射花斑大豹子。秦雍睍寵溺地撫了撫算起來是八代堂弟的腦袋,“都做國主的人了,還這樣不懂事,聽說……”
  這時靜公隱著一絲怒氣謁見道:“北陵王殿下、墨王殿下,南蒼國主——”他冷冷地看了看那個十三歲的孩子,說:“兵圍沃雪行宮。”
  “那是孤的親兵,他們只是駐紮在沃雪西面,哪里來的兵圍之說?”秦雍晞很認真看著他說。“靜公,在南蒼他們都是殿前帶刀侍衛,此次前來只是助孤之娛興。孤御駕騎射尚不嫺熟,自當有人護著——莫非靜公覺得孤居心叵測?”
  靜容恭一拱手道:“不敢。只是諸侯國軍若要踏入王域,必須上奏皇上,若皇上准了再行祭祀、祈福、擇日之大典,然後焚香沐浴七天七夜,撤去重器只帶輕劍而入。如今……”
  秦顒翔閑閑一拉摺扇道:“靜公說得極是,本王也勸過國主與皇上,”他踱到屏風下,用扇子撩開錦障走進去,示意靜容恭跟上。“不過皇上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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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93 發表於 2008-8-26 08:04

風印 六十一、小歇

  又趕了四天的路,楚軒瑤站在滎陽城的同福客棧門口鼓了鼓腮幫子——這個世界真可愛,居然連這個都有。秦雍晗見她愣愣的還當是沒見過世面,拎起她的後襟就往裏頭走。店小二看他一臉陰鬱頗有些殺氣騰騰,忙迎上來對著他甩了甩肩頭散發著油膩味的毛巾。“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秦雍晗冷著臉掃了他一眼,那小二立馬被那寒氣凍住了諂媚的笑顏。“兩間上房。”
  楚軒瑤嗅著熱食的香味,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秦雍晗正巧轉過頭,不禁愣住,再回過頭去的時候拽過她的袖子低罵:“蕩婦。”
  “什……什麼?這、這就蕩了?”楚軒瑤剛還很贊他正人君子,這會兒立馬火大地狠頂他的手臂,下一秒手腕處立刻傳來一陣近乎麻木的鈍痛。秦雍晗拽著她踏上木制的窄小樓梯,轉角處不服氣的她突然發狠朝他的手臂咬下去。他一回身輕易地捏住她的兩頰,強迫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安靜地凝視了她閉著一隻眼睛怕挨揍的模樣足足五秒鐘,破例沒有冷言冷語,只是突然一把推開她而已。
  楚軒瑤一頭以壁虎的姿勢撞在牆上,憤憤地想,真是條變色龍。
  早已聽說縈陽是很繁華的城市,臨近北疆的古戈壁,往來商旅絡繹。它座落在連暮山下,被蜿蜒曲折的回風嶺圍了起來,三面環山只有一個出口。這並不影響它成為西華最負盛名的貿易城市,只是在這個被饑餓籠罩的時節冷清了不少,但離真正的餓殍滿地還很遠。
  兩人在她房裏用罷晚膳,秦雍晗說打算只在這裏歇一天就走,臨走時還突然回過頭問她要不要錢。
  楚軒瑤很警覺地問:“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扔在這裏然後一個人跑掉?”
  秦雍晗以看瘋子的眼神澆灌了她一下,然後扭頭就走。
  過了會兒楚軒瑤泡在大木桶裏頭細細清洗時突然領悟到——他的意思是准許她出去逛街!她猛拍了一下頭,多好的機會啊,洗了個澡就錯失了。就因為這麼一次放風被自己無條件拒絕,楚軒瑤半夜睡在床上都輾轉難成眠。起身踱到窗邊,乳白色的月光靜靜親吻著她的額頭,就一個人靠在窗檻上閑閑地四處張望。四合院式的客房,秦雍晗就住在院子對面。他的屋裏還沒有熄燈,隱隱可以看見有兩個人影印在窗戶上。她無所謂地看著滿天星斗,輕哼著曲子也懶得管他。
  秦雍晗屋裏,寥勇胤擰碎了一個小蠟丸,攤開一張極薄的絲帛,上面的字跡正是邢繹那懶散的行書。“夜帝說沃雪原那裏攔住了,情況比想像得要好,光是簡大人和墨王殿下本來根本攔不住靜公和淮公——不過北陵王和南蒼國主前幾日就趕到了。”
  “雍晞帶兵了嗎?”
  寥勇胤點點頭,“本來決定五千親兵陳在定陶,只要南蒼國主一下令就可以踏平沃雪原。不過北陵王下令就直接在沃雪原西紮營。”
  “少了。”秦雍晗歎了口氣指指地圖上位於雷城和沃雪原正中間的且末城,“兩萬羽林天軍屯兵且末,若是靜容恭一下令雷城也好沃雪原也好都拿得下。”
  寥勇胤不禁勸道:“派西界關撤下來的那兩萬功權營扼住漣水上游,和雷城、羽林天軍擺成三角陣勢,恐怕沒有人敢輕舉妄動了。”
  秦雍晗帶著一絲悲憫看著這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商人,“皇叔壓得住沃雪原,可是西界關功權大營的那批人是姓牧雲的,不然幹什麼撤掉他們?朕總是在想到底是誰在向西界關的守將們收取綏安稅,後來才發現不止西界關,幾乎所有的兵丁都要交。夜帝查了三年,清算了全雷城的銀財出入,才確信這批稅款落到牧雲家的口袋裏。牧雲巒是如今的羽林天軍左將軍都統,功權營統領高無由早年是牧雲家的清客,他會真得與他的母家兵刃相向?”
  寥勇胤皺著眉不說話,秦雍晗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摔在桌子上。這一摔似乎也摔掉了他的怒氣,“敕柳營那裏怎麼樣了。”
  “十五個千人隊已經到了十三個,幽將軍說再過三天就可以北上。”
  “我也不指望那麼大的動作沃雪原那裏會不曉得,也罷也罷,傳令下去,沃雪原那裏一隻鳥都不要給我放出來!再拖半個月,只要再拖半個月就成。”秦雍晗借著燈燭撫著面前另一張泛黃的羊皮地圖,“拿到帝劍我馬上折回西界關。”
  “溫博孚正在逐步遣散軍士,說是皇上要為宮妃擴宮克扣了糧餉。”他有點緊張地望著那被火光映紅半張臉,另半張隱在黑暗裏看不出神色。“畢仲先已經開始秘密調動西華三營八衛,估計打算先聚集在九原城附近再順涪江東進。可是西華的糧草輜重準備得很緩慢,而且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人——若是他得不到沃雪原那裏的確定情報,他恐怕不敢突襲。”
  秦雍晗冷笑著想畢仲先收到他賜下的玉盤珍饈時會是什麼表情。當畢仲先的請援折被壓到十二月份,饑餓的流民在城市之間無助地遊走,他等到的聖旨卻是從遙遠帝京送來的熊掌、魚翅和稀世藥材。
  “只是……”
  “說。”
  “他和我們打了一樣的注意,”他深深地看了眼少年君主,“向楚國主借蒼雲峽,繞過德水,前後夾擊西界關。”
  “什麼……”秦雍晗愣住了,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原本他們的計畫是裁西界之兵以誘敵,再用敕柳營的騎兵繞過德水、蒼雲峽進逼九原城,最後前後夾擊西華主力。
  如今天下大勢,就擺在楚恃兮的案桌前了。秦雍晗的勤王鐵券、畢仲先的密信,還有一封來自遙遠帝都的私信。
  秦雍晗心裏很清楚,楚恃兮是個明白人,若不逼急他,他永遠只是個溫雅的名士。楚軒瑤在他手裏,他不怕楚恃兮反。但是,若楚軒瑤沒有活過帝陵的血禁,楚恃兮大概就不會那麼好說話了——他沒有把握能夠逃過廣寒樓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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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dshaw 發表於 2008-8-26 20:55
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六十二、帝陵


第二天一早楚軒瑤敲開秦雍晗的房門,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什物整理得井井有條,完全不像是他的風格。她有些吃驚,斂起暗綠色墜葉綢裙匆匆趕下樓,揪住正從堂前走過的小二著急地問:“昨天住在天字三號房的人呢?”

小二被漂亮小姑娘揪著萬分激動,撫著頭“我想想、我想想”了半天,還是沒能想起來。

“就是那個眼神很毒的男人!”

店小二“哦”一聲會意,“清早走的,走時把小姐您的帳也給結了。”

楚軒瑤一把推開他,茫然著站在大堂中央,這傢伙不聲不響走掉了把她一個人留在國外!不會沒有留早飯吧?

突然她聽到殿外一聲雄渾的馬嘶,定睛一看,高大的騎手裹在黑色的斗篷下,腰上掛著一把輕弩和一柄長劍,風帽遮住了半張臉。鋼質的護臂一抬,帶著玄色指環的拇指撥掉了連在斗篷上的風帽。她不由得愣住了——身下雖然還是那席青袍,但她破天荒地很有跑上去要簽名的衝動。他的眸子浸在微曦中,沉聲道:“真能睡——還不快上來?”

結果她跑上去一張口就要了幾個銀毫,買了三客蟹粉小籠包在懷裏,興沖沖問:“要騎馬啦?衛揚呢?”

秦雍晗甩下一鞭馳遠,在街盡頭轉了個彎滾滾而來,周遭的行人都避讓三分,楚軒瑤卻站在原地興奮地看他在馬上騰越。當已經感覺到那匹馬呼出的熱氣在頭頂凝結成虯結的白龍時,她身下一輕便被攬到馬上,一眨眼躍出三箭距離。

“現在馬術那麼好的人不多了,假以時日也是個人物。”打開城門的老兵看著一騎絕塵,頗滄桑地說。

“是嗎?”另一個白臉兵搭著箭瞄準,“恐怕不是個好人,他懷裏的姑娘可一直在喊呢。”

“哦?我耳背沒聽見。”老兵轉身下到屯兵洞裏頭想去歇息,“喊些什麼呀?不要是青樓裏的姑娘被野兵劫了吧。”

白臉兵有些沮喪地看著他們駛離了射程,掏了掏耳朵。“好像是什麼雍…什麼變…什麼的,不曉得。——現在的年輕人啊。”

———————————————————————————

秦雍晗一勒馬韁,驪龍駒長嘯一聲不安地踏著淩亂的步子在原地打轉,口裏吐著白色的沫子。他一躍下馬就遞上手臂,楚軒瑤顫巍巍地扶著他爬下來,連站都站不穩。秦雍晗輕蔑地看了她一眼,自顧自向前走去,抽出長刀劈砍那些攔路的雜草。

而她則泛著發麻的、有羅圈腿嫌疑的步子艱難地跟著他進入叢山深處。

日夜兼程足足兩天,大腿兩側被磨得紅腫,即使是再輕薄的絲綢都無法減輕步行的痛苦。她早已困得連眼都睜不開,半途上吐了好幾次,也吃不下任何東西。秦雍晗雖然乖乖任她發牢騷,但一上馬還是我行我素地趕路,時而露出“真是沒用”的表情。

楚軒瑤看著他忙活,坐在一處樹蔭下抱著膝沈默。他還是什麼都不告訴她,這讓她不止是不安心。老師說他會保護自己的,但是若真到了非要在兩人之間選一個的時候呢?她怔怔地盯著腳尖,突然胃裏一陣痙攣,低下頭時透明的膽汁落在草叢裏。

秦雍晗折回來解下包袱,把水袋丟給她,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又走開了。楚軒瑤看到扔在面前的水袋,捂著肚子安靜地抹去眼角滲出的眼淚,機械的旋開水袋漱了漱口。鼻子卻越來越酸脹,喉間也死死堵著一口悶氣——這麼沒日沒夜的苦行、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命定死期的日子,一直積壓在心裏,找不到出口宣洩。這時她聽到秦雍晗讓她跟上,應了一聲又抹了抹早已發澀的眼睛,發現嗓音顫抖得如此厲害。

他清理著有半人多高的雜草,如願以償地在山壁上找到了那個蒼狼的印跡。他把白玉扳指從懷裏掏出來,嵌進狼吻處,輕輕一轉,一道石門就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他站在原地等著楚軒瑤低頭步到自己身邊。看著她連奔兩夜之後憔悴又悲苦的神情,轉過頭去解下披風搭在手臂上。“這裏是帝陵,我要去裏頭拿一樣東西,你一起去。”

楚軒瑤看著那個洞口,即使還在三步開外她就感受到裏頭的陰森和鬼魅。“帝陵……不、不是在雷城旁邊嗎?”

秦雍晗知道她害怕,異常耐心地解釋道:“五陵廟府只是貢奉牌位的地方,裏面的棺木是空的。”

“為什麼要找那麼荒僻的地方?”楚軒瑤撫了撫臉,但還是疙疙瘩瘩地輕聲問。

“因為……翻過這座山就是古戈壁了。”他抬頭看看那處絕壁,知道其後還有很多座綿延的山巒,一直承接到日落之處。“他想看到草原。回不去,看看也好。”

“他?”

秦雍晗的眼神有些迷離,修狹的眸子盯著那被荒草湮沒的痕跡,把修長而蒼白的手指按在蒼狼與重劍的圖騰中。“他是草原的英雄,也是草原的叛逃者,他建起雷城入主辰德殿的那一刻,便被草原遺棄了。”

“高祖秦倏?”楚軒瑤對這個大夔的創立者略有耳聞。這個原本忠誠地為欽顏渠氏掃平烽煙的將門之血,在踏出草原的刹那與昔日的安達反目成仇。

“不,是瀛台倏。”他轉身取出了白玉扳指,隔著衣袖拉過她的手腕,疾疾隱入那條乾燥黝黑的階梯上。

在他們踏入的一瞬,帝陵深處的黑暗中睜開了一隻眼睛。

——————————————————————————

龍脈山亙古的罡風中,星流千年不過是一局由神擘畫的棋。

人們篤信星野天運,曜輔人寰,只是真正可以演算群星軌跡並從中得到神啟的人少之又少。他透過鏤空的屋頂看著星空,腳下是淩亂的稿紙,身邊有一架火銅色的渾儀。看他入神而又癡迷的樣子,樊印塵歎了口氣,把桌子上涼透了的紅棗粥端出去,不一會又熱氣騰騰地端回來。

“好像有什麼力量把星辰的軌跡改變了,”他回過頭凜聲道,“帝祚星在逆行……”

她聽不懂,但隱隱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傳說,很早了,大概是高祖那時候流傳下來的。”

樊印塵搖搖頭。

風鏡旋撫著渾儀磨得發亮的邊框輕輕說:“他在等待。”

她輕輕一笑,“你是評書聽多了吧,哪會有那麼玄虛的事情——顒翔來的時候,有沒有說皇上究竟要做什麼?”

風鏡旋把手指按在唇上輕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洩露。”樊印塵嗔怪地瞥他一眼,居然連她都不告訴。

“不過有一樁事情倒真要你幫忙了——是蘇木洛那孩子……”

樊印塵眼中浮起一絲憐惜,哀歎了一聲:“本來十二歲就當統兵一方的人啊,就像狗一樣被驅逐了出去,他恨也怨不得他。只不過……若是當年他肯叫你一聲爺爺,也會少走不少彎路。”

“走再多的彎路,後悔也好、流淚也罷,至少不為自己可惜。畢竟現在還年輕,以後終會為一些事一些人停下腳步的。”

“我真得怕他再走下去……”她遞上紅棗粥,突然輕笑著眨了眨眼睛,抽出一支銀白色的箭。“我就怕到時候有什麼變故,所以留下了一支流鴻箭,其他的都讓印熾帶走了。”

風鏡旋接過箭,蒼老的手輕輕撫著其上應龍的紋路。“這倒也好,省心不少。”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27 08:39
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六十三、縛龍(上)



“你還分得清東南西北嗎?”楚軒瑤在曲折而幽深的洞窟中走過一堆白骨,雖然已經不會放開喉嚨沒命地尖叫,可心裏還是不由得發毛。

帝陵裏頭到處都堆著這樣的屍骨,睜著它們結著蛛網的、黑洞洞的眼窩,用無力而凝固的時間填滿,然後朝向每一個後來者。他們也許是抬棺木的苦力,更有可能是陪葬者,可一樣的是他們再也沒有出去過。兩日前自他們走進帝陵開始,這種窅黯的前路與鼻尖縈繞著的冰涼腐氣就是她惟一感覺到的東西。

秦雍晗迅速指向他們的左側:“北。”

楚軒瑤心裏有了點著落,至少他們還沒有迷路,男人的空間思維能力果然比女人強,即使她學了那麼多年幾何,也早已暈得分不清左右了。她小心翼翼地跟上他的腳步,緊緊攏著肩上的包袱——水和食物都在裏面,他們只帶足了兩個人七天的口糧。“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那把劍?”

“快了。”秦雍晗擎著一支乾鬆油火把,皺著眉輕講。突然他頓住了腳步,楚軒瑤“哎呀”一聲撞在他的背上,立馬嚇得躲在後面不敢出來。“什、什麼事?”

他警覺地四處望望,雖然這個地方看起來的確沒有來過,但是地圖上並沒有任何一條隧道是那麼長而筆直的。“我們走了那麼久,都還在一樣的地方。”

“這裏沒來過……”

秦雍晗擎著火把上舉,看了看粗糙的岩頂。那裏停著幾十隻吸血蝙蝠,被強光一刺倏啦啦地飛下來。秦雍晗一低頭,楚軒瑤則直接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地躲過了它們俯衝——她的脖子上直到現在還有它們的同伴留下的死亡吻痕。待那些尖嘯飛遠,她才趕忙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也許。”秦雍晗冷笑,從背後抽出一柄短刀擲出去,立馬聽到岩頂一陣輕鳴,還帶著金屬切入肉裏的凝滯。他也不管那柄短刀,逕自走向面前那兩個突然出現的洞口。群蝠亂舞之際,那惟一一隻不畏懼火光的吸血蝠,正是讓他們陷入幻覺的東西。也許它自己也不知道,但古術士留下的印跡卻讓它即使失去了生命仍保持著不滅的形體,保護著帝陵主人的秘密。而那兩個洞窟其實一直都在他們的眼前,只是他們一直在原地走動,並且看不到罷了。

“等等!曼沙羅草。”楚軒瑤一把拉住他,離他腳下三寸處有一株紫色的藤蔓。她看了看他迷惘的神色,撕下裙裾一角裹著手掐斷它的柔莖,紫色的漿液羞答答地湧出來,與此同時洞口的邊沿立馬戳出幾十柄長槍。秦雍晗向後一躍,槍尖即使已帶上了滄桑的銅銹仍尖利而危險。

“你知道它?”

楚軒瑤點點頭:“曼沙羅草很靈敏,只要一感覺到觸壓,就會連通另一個機關,但是必須在七步以內——這是一種很古老的秘術,老師也只是畫過一張圖,不曉得怎麼做。”

秦雍晗握了握腰間的枯雪,這顯示出他強烈的不安——連帝陵也瞞不過那雙眼睛,那個白衣勝雪的人難道真得通曉一切?這三天裏頭遇到的每一個機關,楚軒瑤都曉得怎麼破解,白玄雷很久以前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

秦雍晗走進左邊的隧道,不多時便難得地回過頭問,“要歇會兒嗎?現在可能是半夜了。”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如蒙大赦般坐在地上開始敲腿。秦雍晗知道她怕黑,就把火把插在她面前,拿出燧石把過道兩旁的火把點燃,灰黃的土層映著火光顯出一絲妖異。他又拔出一柄匕首在牆上刻刻劃劃留下記號,為出帝陵做準備。

秦雍晗折回她身邊坐好,發現她已經倚著牆壁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上沾了一點塵土。他轉過頭去解下披風撣了撣,蓋在她身上把她裹了起來。帝陵裏面很冷,她每天流鼻涕打噴嚏,被他一盯就不好意思地轉過臉去問他借帕子。楚軒瑤朦朧中感覺到一絲溫暖,舒服地扭了扭身,頭一歪倒在地上,地面立馬被砸出一個大坑,揚起一層塵土。她聽見刀劍出鞘的聲音,知道又是他在整理裝備。她已經不止一次懷疑他是不是做軍火生意的,披風後面居然窩藏了六柄短刀三把長劍,還有腰間插著的匕首,白花花的像排熊牙。

秦雍晗挑著一把匕首轉著腕把它插進土裏,拔起來再插,如斯幾次後也有些睏了。自踏進帝陵為止他一直沒有闔眼,因為楚軒瑤不能和他輪番守夜。雖然她也懦懦地說過好幾次,可他總是不放心,她若是真碰上什麼東西,估計叫也叫不出聲直接被幹掉了。他眯起眼睛把手插在腦後,告訴自己只是一會兒——他們的時間不多,不光是乾糧,更重要的是血禁。現在,他們的血氣估計已經擴散到帝陵的整個南部了吧。

楚軒瑤睡得很不踏實,她揪著披風不停地低聲絮絮,秦雍晗知道她又在做夢。這三天裏,只要她一闔上眼就會做夢,每一次都是被痛醒的。但她不肯講到底夢到了什麼,只是臉色蠟黃地汗如雨下。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27 21:05
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六十四、縛龍(下)



玄衣的男人駕馬而過,長髮被一條黑色的束帶鬆鬆垮垮地縛著,額前有一條粗糙的繩結編制的發帶,神色匆匆。他跳下馬背停駐在低矮的山崗上,最後把鋼制的槍鋒插進土地,青色的鷹旗迎風而展,緘默著飛揚。他跋扈地轉過頭,眼神掠過背後潔白的營帳,突然小跑著沖下山崗。

楚軒瑤看得到這一切,但一切都只是追隨著他的身影。她的眼神似乎只為看他而存在。

他似乎在尋找什麼,看向她的時候眼睛中閃過一道爍日的光芒。他緩下了腳步,微笑著慢慢靠近,這時她發現他的面容居然和秦雍晗一模一樣。但他的眼角有更多的風霜,左臉側還有一道淺淺的、結痂的刀疤。

“還住得慣嗎?”他輕笑著問,伸出右手攬住她的肩膀,右手拇指上有一枚闊指環,覆住了大半個指節。上面沒有任何的雕琢,只是古拙純淨的玄色。他俯下身撥開她額上的亂髮吻了她的額頭,然後一路輕啄著向下,最後停在她的唇邊靜靜地喘息。

楚軒瑤動不了也無法開口,就看著他的眼眸中一片化不開的溫柔。

秦雍晗是被她越來越痛苦的喘息催醒的,他捕捉到一絲特別的氣息。他猛一轉頭,看見一隻手骨正欲掐住她的脖子,而她撫著胸口臉色蠟黃,神色卻很安寧。他抽出匕首小心地覆過她,在下一秒把那只潔白的死亡之手牢牢釘在地上。然後他拔出匕首貼著地平削過去,齊腕斬下,拎起那截手骨拋到黑暗中。

楚軒瑤從劇痛中醒來,看到他就覆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大吃一驚。秦雍晗無所謂地挑挑眉,又像來時那樣不留痕跡地躺倒在一邊。“夢到什麼了?”

楚軒瑤不答,一下一下撫著胸口。“好痛。不過醒過來,心也不那麼痛了。”

“也許是心悸吧,白天別去多想就好了。”他的聲音懶懶的,雖然很輕卻在隧道中傳出去很遠。

她聽見自己的嘴巴很封不住地講“我夢到你了”,秦雍晗一聽緩緩轉過頭,臉上的表情甚是不敢相信。楚軒瑤突然想起他剛才的話,急忙坐起來朝他直擺手:“我白天沒有想你啊你不要看我……”

秦雍晗把手插在腦後靜靜地問:“夢到我什麼了?”

楚軒瑤想到那個很輕也很綿長的吻,還有那雙溫柔的墨黑眼睛,心想這廝就算再練一百年也達不到這種境界。不過臉還是不受控制地燒起來,快速地瞥了他一眼說:“你臉上有刀疤,酷。”

秦雍晗下意識地摸摸右臉,沉思的樣子好像在考慮要不要劃上一道,在蒼白之上添點粗獷。

“別摸了,走吧。若是想開刀到外面再說。”楚軒瑤撿起地上的包裹,開始做每日例行清點。秦雍晗亦起身拾起被她滾得皺巴巴的披風,最後看了眼那個陰暗的角落。

血禁已經打開了……

“嘿乖乖,你最好過來一下。”他回身看到楚軒瑤擎著火把看著轉角,不禁心下一沉,抽出劍急忙趕過去一看,卻發現一泓淺淺的白光正映在灰蒙的坑壁上。

“我想我們找到了。”她開心地一指,“走吧。”

秦雍晗咣當入劍和她並肩走去,沒走幾步楚軒瑤就跳起來羞憤地朝他吼道:“下流!”

秦雍晗趕忙從她手裏接過火把擎得高些,看她咬著花瓣一樣的唇殺氣騰騰,頗野浪地問道:“又怎麼了?”

楚軒瑤紅著臉瞥了他兩眼:“老實點!”

他不語,很乖地點點頭。可又走了幾步她再次跳起來咬牙切齒地吼:“你……”

“我……”

楚軒瑤朝他手臂上擂了七八拳,秦雍晗黑著臉不還手。“你摸了還抵賴!”

他想了想不禁桀桀一笑,“摸了怎麼樣?殺了我嗎?”不管三七二十一摟過她的腰朝前走去。他曉得若是不攬過“下流”二字她鐵定是要瘋掉的,這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

楚軒瑤被他帶著一路地威脅、撕咬、暴吼,卻再也沒有被摸過大腿。

“你有沒有覺得找到它太容易些了?”楚軒瑤盯著那寒泓的白光驚歎,繞著黑玉方台轉了三個半圓,才愣愣地站在原地。天都的芒鋒似是被汰洗過,望去極靜極柔,但是清絕孤寒的冷光顯出一世強雄之氣。菱紋與流雲紋挽住一隻巨眼,在劍鐔上刻下夐古的目空四海。其下橫陳著一柄黑色的劍鞘,嵌著綠松石和銀絲,看上去比天都古舊得多。

秦雍晗捏了捏手腕把護臂勒緊些,又四面看看這個空曠的大洞。這裏足足有二百步長,穹頂被四根立柱撐起來,螢石嵌在粗糙的岩頂和四壁,散淡的光澤蘊在晶石之內,如星光般柔亮。他看了看惟一的洞口和橫貫而過的地下河,耳畔除了凝滯的水流聲別無其他。

“不要到處亂跑。”他最後叮囑一句,一步一步走向天都。每靠近一步,天都的光芒就更勝一分,當秦雍晗握住劍鐔的時候,天都的光亮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包在裏面。

他一觸到劍柄上的那只巨眼,心裏最沉重的閥門就被打開了。他看到青王府前的自己,那個十五歲的少年抽出孤簧劍,冷笑著衝進貫甲執兵的金吾衛中。不遠處黑色的夜絕劍如鬼魅般纏上兄長的脖頸。駕著戰車的他突然身形一僵,下一秒,頭顱在亂軍中被馬蹄踏碎。

他看到自己走在朱雀大街上,整座雷城安靜得只剩下錦王府的火舞。這座城池就像死去一般,無星無月,只是一片死陰幽谷。辰德殿上,手裏的劍還瀝著血,在金磚上流下一道他永生永世無法磨滅的汙跡。兩側的文武百官匍匐在地,瑟瑟地迎接他們的新主人。他就這樣一個人從青王府走到辰德殿再走進龍翔宮,父親劇烈地咳嗽著,然後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是最後一眼。

“你殺了他嗎?”

他跪在龍塌下點點頭,一旁的母親暗自垂淚。父親沒有再多說,把最後一個“晗”字寫在詔書上。

“他是我最心愛的孩子。”
bradshaw 發表於 2008-8-28 07:41
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六十五、一劍天都萬骨枯



這一切都不過一刹那,楚軒瑤看見白光一黯,秦雍晗倒退幾步,不禁啞然。難道他無法拔出天都劍?她遲疑地走到他身邊,發現他的手心裏全是血。而他只是喘著粗氣狠狠地盯著那把劍,像一頭被觸怒的頭狼。他不甘心地再次上前,這次卻看到了很多美麗的女子絕望的眼神,還有靜毓詩懷裏那個已成形的男胎。

似乎這個人一世的驕傲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坐在地上怔怔地歎了口氣。“我太髒了。”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不再冰冷,只是帶著一抹輕嘲。楚軒瑤聽聞撕開裙裾的邊角遞上,他失神落魄地接過粗粗一裹。“那個人不是我。”

“誰?”楚軒瑤抱著膝看他的側臉。

他出了口長氣,安靜而憂傷地在地上劃下一個龍字。“我出生的那一年,帝都的蔔筮。龍脈徒盛……原來指得不是我。”

楚軒瑤低下頭把那個字抹掉:“君臨天下靠的是自己,為何要信一把劍?”

“劍是有魂的,”他抽出自己的孤篁插在她面前,“天都貴為帝劍,只有兩個人曾經駕馭過它——一個是高祖,另一個是我的皇祖父。”

楚軒瑤再次凝目那柄劍,它還是那麼靜地立在黑玉方臺上,溫柔的白光熒熒若月色,卻無端覺得致命的倔強。它耗費了多少光陰等待雄主的降生,等待有一雙手可以乘載它的驕傲令天下賓服。即使一輩子都遇不到,它都在靜靜地等下去。她看了看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秦雍晗,輕輕對他說:“你的手沒事吧?”

綠色的裹布被染成深棕色,但他搖了搖頭。

楚軒瑤起身挑著眉看著那把劍,不自覺地繞著它徐徐走了幾步。秦雍晗立刻被一絲鬼魅的藍色吸引了,他順著投在地上的光亮望去,天都的光芒居然在慢慢變成幽藍色。楚軒瑤也感覺到了天都的變化,霎時想到了白玄雷的眼睛。

她狐疑地看了眼他,見他凝眉頷首,也就大著膽子蹜蹜而前。她伸出手夠到黑玉方台時,天都的輝芒突然一隱不見,只剩下螢石淡淡的亮光。楚軒瑤啞然,顫抖著伸手握向劍柄。觸到天都劍鐔的一瞬她眼前一黑,繼而像是從黑暗中突然鑽出一隻獰利的爪子般,要把心臟撕碎的慘痛。她強忍把天都劍拔出來扔到地上之後,就臉色蠟黃地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起來。

秦雍晗跑到她身邊撿起不再熾熱的天都劍,想要扶起她卻被她一腳踹開。“遠……”她抓著衣襟有種想扒開胸膛把心掏出來的欲望。

他急忙取過劍鞘套在天都劍上,但楚軒瑤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哭叫著把手指死死地摳入地面。他把劍扔向洞口,跑上去把她從地上抱起來,可是她喉間一熱立馬噴出一口血染在他的青衫上,駭人的腥味在洞中似長了翅膀般擴散開去,秦雍晗大駭著退到三步以外。“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楚軒瑤捂著胸口哭著搖搖頭,嘴角還掛著鮮紅的血色。這時,秦雍晗聽到“吧嗒”一聲,然後是齒輪沉重的咬合。他回頭一看,來時路口鋼水澆死的銅門居然吱嘎吱嘎開始向下壓去,去勢甚急。秦雍晗回身上前摸了摸她額頭的冷汗,但是被瘋子一樣的她推開,絲毫不能近身半步。他惶然地從地上爬起來,最後看了她一眼,終於頭也不回地跑到只剩下半人高的門下,拾起了天都貓腰而出。他一走她的疼痛暫態緩了下來,但是絕望卻隨著他的離開溢滿了心頭。她掙扎著隨便把地上的一團東西扔出去想扁他洩憤,卻看見秦雍晗蹲下身迅速地拾起,默然地道了聲謝。她躺在地上精疲力竭地想,扔出去的好像是包袱……

“給我留……”她伸出手虛弱地啞著嗓子道,卻聽見銅門轟然落地的聲音,然後胸口一下子不鬧騰了。秦雍晗本還一連插了五柄匕首在銅門下,希冀可以攔出一道縫隙。可惜土質太軟,在巨門下壓的一刻匕首如螳臂擋車般陷入土中。待黯陰被火摺子的光焰肆意踩在腳下,他便再也聽不清她的後半句話了。

楚軒瑤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踉蹌著爬到銅門邊使勁拍了拍,拼勁氣力叫了三聲喂,可是收不到任何回音。虛脫地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和嘴角的血,她喘著大氣怨忿可是掉不出一滴眼淚。

她怪不了任何人,只因為他是皇帝……

秦雍晗卻沒有走,他倚著銅門慢慢滑坐下去,拄著天都靜默。他曉得應該早些離開,現在整個血禁應該都彙集在銅門裏面,楚軒瑤擋不了多久。可他只是仰著頭靠在銅門上,聽自己粗混的喘息。他曉得一輩子也不會再看見那張很欠扁的臉,不會再聽到那些符咒一樣的歌聲。他怔怔地想,王圖霸業、丹樨玉殿,為了這些本來就會死很多人,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們都會離他遠去,留他一個人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看著亙古的穹廬和沉寂的星辰,品嘗最後的清冷。

他們倚著銅門背靠背坐了很久。然後他攀著天都起身,慢慢走進沒有任何血禁武士的隧道。

他無端地難過。

可是他告訴自己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難過。

他一步一躇地走到自己最後劃刻的標記下,突然難以置信地怔住了——在他的面前,居然有三條路!

帝陵外,有十個蒙著黑色面罩的人把著輕弩對準蒼狼的印跡。他們的手很穩,隱在草叢裏就像一尊尊藏著機關的雕塑。

“有人出來的話,一個也不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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