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晉家花熠
十七、出雲宮鬼事(下)
又到了晚上。楚軒瑤警惕地低著頭,那冰冷的晚膳一口都沒有動過。暗箭難防,更何況是黑夜中的暗箭?
昨夜長得似乎沒有盡頭,黑黢黢的一片,因為燭光的存在更帶點恐怖小說的感覺。結果半夜隱隱聽到低悅悱惻的樂音,又好似是風穿堂而過的嗚咽,不由毛骨悚然,最後毛骨悚然著夢到一隻毛骨悚然的小綿羊,睜著大大的眼睛在空無一人的羊圈裏叫喚……
好像是就是她嘛!
其實楚軒瑤膽子特小,小時候一直不敢一個人睡小房間,要擠在爸媽中間裝電燈泡,連天黑的時候經過黑不隆冬的過道都會心慌失措、不由自主地跑起來。後來媽媽為了練她的膽量勒令她去黑黑的過道站十分鐘,結果小臉憋得通紅哭得死去活來差點斷氣。
這是五歲前。
五歲後就進化了。總是喜歡看外星怪黍離和野人之類的東東,有一次看到一篇講述越南森林綠血野人的文章,嚇得刷牙都不敢一個人刷,硬把姐姐找來一同站到鏡子前面刷牙,還很認真地讓她發誓不是綠血野人,結果頭K得很慘。
而現在,她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陽光褪去的一刹那開始悸動。
出雲宮裏頭供奉的是亡靈啊,她打了個寒顫,右手撫上了左手手腕,那裏有一串景泰藍的手鏈,是她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證物。
記得剛穿越過來的那三天,她幾乎瘋狂地翻遍了臥室,但除了枕頭下這串小小的手鏈她什麼也沒有找到。但這已經足夠了。
這是外婆留下的信物,她抬起左腕放在眼前,六芒星的墜片,幽藍的色調裏刻著聖母的臉龐。
“因父及子及聖人之名,阿門。”她默念著,在頭上和心上劃下了十字。
可是,睜開眼的楚軒瑤捂住了嘴無法發出一絲聲音,好像聲帶被捆住了一般,身子不可置信地向後倒去,卻不知被什麼支撐住,回過頭才發現是自己的手。眼前的地上有一抹人影,只是一個人影,帶著月光銀色的靜謐,但是輪廓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啊——”
楚軒瑤一骨碌爬起來還不忘抄起兩個燭臺,一個丟過去一個端在手裏拼命往門邊跑去,感歎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有飆海豚音的潛質。
那空曠的大殿被踏出蕭然跫音,她撩起裙擺一個人穿馳在破敗的金磚上。門外有月光,但是淡得如同被大雨淋過。
她感覺到頭頂似乎有一些懸吊著的異樣的東西,黑乎乎地看不分明卻足以駭人肝膽。她努力不去想不去看,只一氣跑到門邊,心裏想著不曉得門外是否有人守著。
“開門啊……救命救命七級浮屠……開門啊皇上,求求你開門啊……”
楚軒瑤拍打著門時,忽然聽到身後有空曠而悠遠的足音,一步一步,沉穩卻有飄忽,像時鐘一樣精準,只是啪嗒、啪嗒地走著自己的路。
心一點點被揪緊,身旁又浮現出一抹銀白。楚軒瑤早已嚇得腿軟,卻清醒地沒有暈過去。她悲歎著這也未免太痛苦了吧,呼吸急促得可以把肺漲裂。
那足音越來越近,那懸吊著的黑影投在了窗戶上,是一隻僵硬的手——她一下子想到了青瑞樓裏的景太妃,昨天,昨天自己還握過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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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雍晗皺著眉一點頭,連隅就迎上去打開了那把青銅大鎖。楚軒瑤全身都是濕乎乎的冷汗,待門一開就滾到了地上,就這樣突兀地看到明淨的天色和淡淡的月華,卻不知為何用手遮住了那片祥和。
“有鬼……”她趴倒在門檻上,手指上帶著殘存的血跡。
連隅忙把手裏的披風裹在她身上,“娘娘……”
楚軒瑤虛弱地啜泣著,手慢慢攏住頭,恐懼的絲絲縷縷無時無刻不在她心裏肆虐。兩個時辰,她總是聽到那些呼吸在黑暗的角落裏滋生,妖嬈的蕾在發芽隨後吐出邪惡的花,結出的都是有著黑洞洞的眼窩的枯骨。她閉上眼睛就浮現出白衣的背影,沒有臉卻在半空中穿梭著,每個的身上都有向外翻著的皮肉,像是鞭痕又像是刀傷。那抹白色的影總是在她身邊歎息,而腳步聲無止境地拖延下去直到耗盡她的最後一絲心力……
這是亡靈的祭舞,似乎偶爾被外人看到了而已。
“皇上……”連隅抬頭看看秦雍晗,卻看到他負著手望著簷頂。
“在上面。”他淡淡說。
頭頂揚起一陣寒風,她抬起頭,眼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他騰起的背影,如同深夜裏的巨梟,蒼勁而孤絕。
暈過去前她想,OMG他居然會飛……
“沒有鬼。”秦雍晗坐在對面的貴妃榻上,冷靜地說。“鬼神之事,本來就只是虛物。”
楚軒瑤搖搖頭,嘴唇被咬出一條蒼白的齒痕。“我看到了。”
“那是人。”
“你胡說,”楚軒瑤捂著輩子聳下肩去,一瞬間就垮了,“很真實……他們根本不是人。”
秦雍晗還是用一成不變的嗓音訴道:“一共就只有一個人,他對你施了幻術。”
楚軒瑤不語,她不曉得什麼幻術,但她想見那個人來確定這一切只是和夢一樣的東西。“他人呢?”
“死了。”
他看到她一躍而起,狠狠扔出手裏的枕頭也不知道朝向什麼方向,然後像卡住了的機器一般坐在床上,迷茫得像回不了家的小孩。亂髮覆住了斑駁的瞳仁,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東西在閃爍。
於是在他都沒察覺的時候,心已經慢慢解開了厚重的戰甲,連語氣也緩了下來,“廣寒樓的人絕不允許自己落到別人手中,他們只有效死者而沒有俘虜,不能怪朕。”
“是啊……”她苦笑了一聲重重倒下,笑聲卻越來越放肆,什麼都不能怪你,什麼都不能怪你……
兩人就這樣僵著,遠遠的夜漏寂靜得奪去了呼吸。
“太妃無恙。”良久,他往桌上放下一個精緻的小瓷瓶,頭也不會地踏出了暖塢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