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宮事•素衣墨樂
四十六、初擁(下)
“原來這宮中的傳言不假呀,只要在太清池邊遊蕩,總會撞到皇儲妃的——也不枉我尋了大半日。”來人一襲純黑的繡金長袍,還帶著一抹招牌式的淺笑,沉靜的淡色眸子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她驚異的神色。
“墨王……”楚軒謠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覆住了其下斑駁的瞳子。早上匆匆跑到龍翔宮向那個看客道完歉之後,自己都差不多把這個真正的受害者忘到九宵雲外了。墨王看到她眼中一瞬間的警戒,淡笑著停在原地止步不前,弄得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
“小王冒昧,望皇儲妃見諒。”
“哦,不客氣不客氣,”她有些語無倫次地擺了擺手,挪了挪屁股拍拍地,示意他可以坐在旁邊,她不會介意什麼。可是不自禁臉卻飄過一絲紅,想到昨天抱著他的窄腰她就很尷尬地訕笑起來——比起他哥哥來,墨王是如此溫潤的英俊。“和他哥真是般配。”她腦中突然閃過這麼一句話。
墨王真得一撩袍角和她一起並排坐在草地上了。他的唇揚得更高些,輕聲道:“只是突然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所以很想和你說說話。”
楚軒謠肌肉抽搐冷汗津津著心想:“這哥哥當真是直接啊,莫非也是受了他哥哥的氣,想讓那個自以為是的皇帝變身綠毛龜超人?果然,宮廷裏最會出事的兩個人就是大嫂和小叔子。”
“皇儲妃昨日如此狂浪應該……”
楚軒瑤頭上掛下幾條黑線,“那個……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喝醉了。”她趕緊截下話頭,不自覺地縮了縮腦袋想溜。
“皇儲妃十四了吧。”墨王用紫音簫敲擊著手心,閒適地望著一片平和,焦距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遊蕩。
“嗯。”
“我明年弱冠,正好與儲妃同歲成年。”
“嗯……嗯?”她剛答應著就覺得怪怪的,這是相親呢?
“那叫軒謠應該不為過,因為你還不是我皇嫂。”她哆嗦了一陣覺得真是不自在,可不知為何心裏竟然有一絲久違的親切。畢竟,在這裏沒人那麼叫她的名字。有多久了,沒人那麼叫她的名字。曇姿她們喚她“公主”;長公主秦矜汐叫她“風”,高興或者不高興的時候就在後面加個“子”;皇太后叫她“謠兒”;皇帝……他有叫過自己嗎?他好像叫她作“喂”。
用像風一樣柔和的聲音,帶著輕輕的尾音,用關切的語調。
相視一笑,一個輕攏住膝,一個則靠著樹枝闔上眼。
“昨天真是很對不起,我不曉得我酒品差到這種地步——聽矜汐說你傷得很嚴重……”楚軒謠話剛出口,就閉著眼轉過頭去,狠狠拍自己的腦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墨王秦雍睍向另一個方向輕笑,“她胡說的。哪里會那麼小心就受傷呢?倒是頭上真得沒有事麼?”
“沒有啊,我頭從小就很硬。”楚軒瑤摸摸頭,又很眼饞地看了看他手上的簫管,“對了,這管簫你好像總是帶在身邊……”
“哦,”墨王秦雍晛好笑地看了看她矮矮的腦袋,把簫遞到她眼前說:“我還以為,皇儲妃娘娘從來沒有把我看進眼裏去呢,原來不是啊——不過全天下都曉得我墨王是樂癡,你不曉得嘛?”
楚軒謠有些矜持地輕輕摸了摸墨紫色的簫身,感觸到一份清涼的韻意。隨即放開手乖乖放好,“我曉得的。”
“真的嗎?那全天下還曉得我是孝子呢,卻依舊有人在背後罵得我狗血淋頭啊。”他垂目看著她的髮尖蜷曲在自己袖上,發現自己和她靠得太過近了。
原來真是來尋仇的,老賬新帳一齊算啊。她“呀”了一聲,“那……那時候本來就很容易讓人往那兒想嘛!”
墨王秦雍晛沒有收回手,只是把簫擱在她手上,輕笑著說:“母妃讓我來看看你——她很想你,你一天到晚出事讓她很擔心。”
楚軒謠想起了那個很溫柔的女子,又想想自己,發現自己和宮廷真得格格不入。“我沒有辦法,我喜歡這裏的很多人,可是我不喜歡這裏。”
他睜開眼,看見她很認真地看著自己的臉。她的眼神很清澈,只是在日光下被高大的樹枝掩映得有些斑駁。眼角紅紅的,不細看還到是哭過。
“我也是——不過我有辦法。”
“嗯?”她看著他伸出的手,指掌上紋路清晰。她看著他漸漸加深的笑意偏了偏頭,愣了愣便舉起簫,“啪”一聲砸在他手心。
墨王笑著“嘶”一聲裝痛,可是已經牢牢地握住了簫管的另一端。楚軒謠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起身整了整衣裝跟在他身後走出了御花園。
“去哪里啊?”
“統萬門啊。”
“啊……我天天去的,能不能換個地方?一走出那裏,萬一碰到楚夫子又要遭殃了。”
“你肯定沒去過城牆上。”
“城牆啊?好說也有九丈高呢!我恐高的!”
墨王可不聽她,逕自向統萬門走去。於是在承平五年的八月八日,宮人們驚異地看著墨王把從不離身的紫音簫當作繩索,後面錮著一個低頭猛跟的女孩——細細看來居然有些像皇儲妃。
“皇上果然要冊立靜貴妃為后的。你看你看,把皇儲妃都賜給墨王了。”她們閒閒地說,然後低下頭繼續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