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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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0-10-27 09:53

正文摘要:

【作者概要】:猛子,男,創世中文網與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秦漢三國 【內容簡介】:   主人公穿越了,重生了,成了大秦帝國王族的一員,但讓他極度失望的是,他這個王族成員是一個流配邊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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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9
第460章 人生如夢

  當章邯率軍進入關東平叛之際,匈奴人也開始了對河西的攻擊。

  秦軍勢如破竹。司馬斷、熊庸、烏重一個月內掃平河北,渡河南下進入中原境內。章邯、王離和公子嬰擊潰潁川叛軍,與司馬斷等人會合於大梁。

  二十多萬秦軍精銳沿著鴻溝急速南下,猛攻陳郡之敵。

  王離率選鋒軍一日內攻克陳城。章邯則指揮各軍四面圍殺。賊帥無一逃脫,盡數誅殺。

  五月,秦軍東進,直殺薛郡。群盜望風而逃,無人敢當秦軍鋒銳。

  章邯平定薛郡,兵鋒直指山東。

  寶鼎書告齊王公子驤,好言勸諫,並做出承諾,只要齊王投降,並回京向皇帝認錯,必定保全其性命。

  田儋、魏豹、孔鮒、劉邦、彭越等賊帥聚集於膠東、琅琊一帶,主動向齊王公子驤投降,相約共禦章邯。

  孔鮒親自趕到臨淄勸說齊王,認為匈奴人看到大秦內亂之後,必然入侵,咸陽隨即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所以現在大家只要齊心協力堅持幾個月,天下大勢必然發生變化,形勢必會扭轉。

  其次,始皇帝駕崩,新皇繼位,咸陽政局完全把持在武烈王公子寶鼎的手中,君臣之間缺乏信任,而武烈王是圖謀篡位自立還是迫使皇帝分封做一方諸侯,目前尚未可知,這時候匈奴人一旦入侵,北疆岌岌可危,咸陽政局必然有驚人變化,而這種變化肯定對割據自立的諸侯王有利。

  孔鮒獻計,聯合楚王公子昌、吳王公子高以及大江南北的豪傑之士,會盟於壽春,共禦強敵。

  公子驤採納了孔鮒的建議,派人急赴兩淮和江東,又請孔鮒為使,遊說大江南北群豪,發出會盟邀請,以便集結力量共抗咸陽。

  公子驤又親自給章邯寫信。熊啟先是輔佐公子嶠割據於嶺南,今又率軍北上江南,與項梁、范增等人共建楚國,繼任楚王。熊啟是章邯的岳父,可以想像,熊啟在長沙自立,將給章邯帶來何等嚴重的生命威脅。為此,公子驤建議章邯,利用眼前時機,馬上佔據中原自立,大家攜手,共禦咸陽,裂土封侯。

  章邯暗自吃驚,不知道這一消息的真假。考慮到敵人可能利用這個消息動搖秦軍軍心,章邯一邊急奏咸陽,一邊果斷撤回大梁,與山東、江淮之敵形成對峙局面。

  咸陽正在為熊啟是否於長沙自立一事爭論不休。

  咸陽和江南的聯繫已經中斷,這個消息的真假無從證實,但如果是真的,那麼必須即刻撤換章邯和熊庸,以免給咸陽帶來無法挽回的損失,置國祚安危於險境。

  寶鼎焦慮不安,難以決斷,就在這個時候,從河西傳來消息,秦軍和大月氏聯手擊敗了匈奴,河西大捷。

  當匈奴人集結主力猛攻河西的時候,曝布和蒙恬等人率軍從烏水、白於山等地殺進河南。匈奴人無奈之下只好分兵回援。這一分兵,匈奴人的攻擊力銳減,士氣也大為受挫。兩軍繼續交戰,打得血肉橫飛,筋疲力盡。突然間,秦軍精騎從大月氏的軍隊中衝了出來。匈奴人措手不及,無力抵禦,死傷無數,大軍迅速崩潰。秦人和大月氏人窮追猛打,連續追殺三天三夜,終於把匈奴人的大單于頭曼圍住了。

  頭曼殺不出重圍,但秦人和大月氏人也無法圍殲匈奴人,而匈奴人的援軍很快就會從賀蘭山方向趕過來。大月氏王紫蘇權衡利弊後,主動與頭曼議和,雙方簽定盟約,頭曼把自己的兒子冒頓留在河西做質任,自己帶著殘軍返回了單于庭。

  匈奴人的援軍剛剛抵達河南,曝布就帶著秦軍急速後撤,固守長城。緊接著就傳來匈奴人大敗於河西的消息。河套地區的匈奴人全線後撤,全力戒備,以防秦人乘機出塞攻擊,而秦軍也加強了防守,以防遭到匈奴人的報復性攻擊。

  經此一役後,北疆局勢贏得了一段短暫的穩定時間,而這個時間對咸陽來說尤其的寶貴。

  寶鼎的策略成功了,他在過去的幾年裡成功欺騙了匈奴人,然後乘著匈奴人和大月氏打得兩敗俱傷之際,突出奇兵一戰而定,以極小的代價暫時緩解了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繼而幫助咸陽擺脫了兩線作戰、腹背受敵的窘境,為戡亂關東贏得了足夠的時間,足夠的兵力和財力。

  寶鼎再不猶豫,斷然決定親自趕赴關東,指揮戡亂大戰。

  皇帝也是大為興奮,要求御駕親征。

  寶鼎和王賁等中樞大臣仔細商議後,接受了皇帝的這一建議。

  六月底,皇帝下詔,太尉王賁、御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留守咸陽,共領國事。丞相公子寶鼎、郎中令公子成、護軍中尉羌廆、大監軍辛勝、衛尉卿楊端和、中尉卿李信等扈從皇帝御駕親征。

  七月初,皇帝出咸陽,急赴關東。

  這日車駕抵達洛陽,章邯、司馬斷、公子嬰、熊庸率兩萬精騎從大梁趕來相迎。

  皇帝勉慰了章邯和熊庸,言辭間表露出對他們的絕對信任。章邯和熊庸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當天晚上,皇帝把寶鼎請到了行帳,“依照大秦律,章邯的確不合適繼續出任北軍統率。即便有朕和你的支持,但章邯的威信受到了打擊,諸軍統率們對他的信任也有所降低,這些都對平叛不利。”

  寶鼎撫鬚而笑,“既然如此,陛下為何還讓他繼續統率北軍?”

  皇帝微笑不語。

  寶鼎搖了搖頭,“陛下既然借助章邯向他們發出善意,是不是打算在‘分封’上做出讓步?”

  皇帝給寶鼎說中了心思,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他不知道寶鼎的真實態度,但他的想法能否付諸實踐必須得到寶鼎的支持,否則必定落空,這讓他有些不安,他不希望看到兩人之間出現矛盾和裂痕。

  “叔父,關東不能再亂了。”皇帝說道,“事實證明,帝國的和平統一僅靠強悍的武力和休養生息的政策是不夠的。正如叔父所說,目前咸陽不具備‘集權’的條件,但‘分封’又會導致帝國陷入分裂和戰亂,所以我們必須走‘集權’和‘分封’共存的道路。自統一以來,我們一直在走這條路,不過事實告訴我們,這條路我們沒有走好,國策還需要調整。”

  “如何調整?”寶鼎問道,“是傾向‘集權’,還是傾向‘分封’?”

  皇帝猶豫了一下,謹慎說道,“朕的想法是,擴建封國,但限制封國的大小和權力,這樣既滿足了‘分封’,又有利於‘集權’。”

  寶鼎讚許點頭,“此策可以迅速分裂叛賊,以最快速度最小代價平息關東之亂,而且完全避免了手足相殘之禍,好計策。”

  “叔父同意了?”皇帝驚喜地問道。

  “如此良策,臣當然鼎力支持。”寶鼎笑道,“不過你想過沒有,此策終究是權宜之計,時間長了,貪慾還是會矇蔽人的心智,會讓很多人走上不歸路。帝國的和平統一,最終還是要靠撤藩,要靠徹底消滅‘分封’來保證。”

  “叔父認為咸陽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具備撤藩的條件?”

  “兩個前提,一個是帝國富強,庶民安居樂業,天下萬民忠誠於大秦,咸陽才有實力撤藩;一個是南北戰爭嚴重威脅到了帝國的安危,迫使帝國不得不集權於中央,以便集中全部國力守護中土。”寶鼎伸出兩個指頭晃了一下,“一個內因,一個外因,缺一不可。”

  皇帝陷入沉思。

  二世皇帝抵達大梁,下詔擴建封國,把當前的五個封國擴建為九個。

  二世皇帝登基後,燕國封國隨即取消。這一次皇帝不但重建燕國封國,還另外增加了三個封國,一個是山東的膠東國,一個是兩淮的九江國,一個是江南的長沙國。不過相對應的,各封國所統領的郡縣大幅減少,基本上就是一郡之地。另外,封國王的權力大幅消減,由中央直接委派“相”主掌封國事務,而這個“相”每三年就輪換一次,儘量避免王、相聯手對抗的弊端。

  封國王的資格做了重大調整,凡皇子,即便沒有功勛也可以領封國。新增加的四個封國,就是由皇帝的四個兒子在咸陽遙領。

  二世皇帝並沒有取消齊、楚、吳和南海四王的封國,其意思很明顯,你們四個兄弟自己掂量著辦,如果非要手足相殘自相殘殺,那最終結果就是一無所有,反之,如果向朕低頭,遵從咸陽的命令,那麼一切好商量。

  形勢突變,齊王公子驤第一個向皇帝投降了,齊國軍隊調轉馬頭殺向了膠東。田儋等叛賊抵擋不住,蜂擁南逃,直奔兩淮。

  皇帝又下詔,凡追隨封王割據自立的郡縣官員,一律赦免。當然,官是沒得做了,統統回家去種田,不過相比誅殺九族,這點懲罰根本不值一提。

  九月,河北、中原和山東三地的叛亂基本平息,皇帝隨即統率大軍直殺兩淮。

  面對淮河對岸殺氣騰騰的二十多萬大軍,楚王公子昌的勇氣消失了,他也選擇了投降。

  會盟而來的大江兩岸的叛賊雖然有所準備,但還是遭到了公子昌的“暗算”,死傷慘重。

  皇帝揮軍殺過淮河,大肆屠戮,擋者披靡。

  十月,吳王公子高投降。

  同月,從江南傳來消息,熊啟、魏起、王嵩等人率軍殺進江南,擊敗了項梁和范增,佔據了長沙。

  熊啟自立的消息是假的,是項梁、范增想出來的離間計,試圖借皇帝之手誅殺章邯和熊庸,動搖秦軍軍心,然後迫使熊啟就範,給他們打開進入嶺南的門戶。熊啟當然不會束手就縛,他在得到十八方鎮的接應後,成功殺進了江南。但等他佔據長沙之後,才發現形勢大變,於是斷然以南海王公子嶠的名義向皇帝投降。

  到了年底,這場席捲整個江東的叛亂漸漸平息。

  二世皇帝凱旋而歸。

  經過這場風暴之後,二世皇帝的威信大增,中央權威大漲,相反,以封王為首的關東地方勢力遭到重創,六國殘餘也基本上被一掃而光,咸陽的休養生息之策開始在關東地區得到全面執行。

  回京的當天夜裡,寶鼎寫好此次戡亂成功的奏章後,不禁捫心自問,我是否已經拯救了帝國?我是否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寶鼎坐在銅燈下,一遍遍地推衍中土局勢,但始終找不到答案。

  除夕之夜,寶鼎和母親白氏,夫人趙儀和黃依,還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圍在一起其樂融融地辭舊迎新,因為心情愉快,多喝了幾杯,不知不覺醉倒了。

  朦朧中,他穿越了一條流光溢彩的時光隧道,然後出現在一座現代化的大都市,經過幾番拚搏,終於出人頭地,風風光光地迎娶了學姐。過年了,回家看望父母,上大學的小妹也回來了,一家人圍著小火鍋邊吃邊聊,喜笑顏開。這一刻,寶鼎的心裡只有幸福,他開懷暢飲,竟然酩酊大醉。

  他再一次穿越了時光隧道,來到了戰國,走進了咸陽,和秦王政稱兄道弟,他決心拯救大秦帝國,決心幫助始皇帝實現中土和平統一的夢想。

  忽然,火光衝天而起,咸陽在熊熊大火中化為灰燼。

  我的帝國,我的帝國……

  寶鼎叫了起來,喊了起來,無邊的恐懼讓他瘋狂,讓他崩潰。

  寶鼎猛地睜開了眼睛:一輪朦朧弦月,一片璀璨星空。

  哪個是夢?哪個是我的人生?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9
第459章 始皇帝崩

  始皇帝三十五年的秋天,淒風苦雨,綿延不絕。

  關東形勢急轉直下,中原、河北、山東和兩淮等地的郡國不待咸陽拿出決策便急速征發兵役,火速平叛。

  現在武烈王公子寶鼎主掌朝政,始皇帝信任他,而朝中“集權”和“分封”兩大政治勢力在連番風暴的打擊下已經嚴重削弱,更重要的是,十萬藍田大營鎮戍軍和二十萬北疆鎮戍軍都牢牢控制在中央手上,假如始皇帝和武烈王調派這些軍隊進入關東平叛,那慘遭鎮壓的不僅僅是關東叛逆,還包括關東地方勢力。

  關東各郡國既然穩定不了地方局勢,又平定不了地方叛亂,留之何用?勢必被咸陽大力整肅,後果不堪設想。

  始皇帝果然動了以中央軍東進平叛的心思,這一想法得到了太尉蒙武、御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郎中令公子成、內史卿王賁、中尉卿李信的支持,但廷議上,武烈王公子寶鼎斷然否決。治粟內史甘羅、少府卿趙高、大監軍楊端和和中將軍辛勝從中央財政和大秦本土安全出發,堅決支持寶鼎的決策。

  始皇帝大為不解,廷議結束後,把寶鼎請進了宮內,與其商討。

  關東地方勢力越來越肆無忌憚了,這次不待咸陽下旨,就發兵平叛,直接把中央的發兵權給奪了過去,這種情況下,如果中央再一味忍讓,不但關東地方勢力會得寸進尺,恐怕就連大秦本土郡縣也要效仿了。

  “就當前關東的局勢來說,關東各郡國的這一做法無可非議,中央就應該給他們更大的權力,讓他們能夠在叛亂發生的第一時間進行鎮壓。”寶鼎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中央繼續抓緊權力不放,事事掣肘,只會讓關東局勢越來越糟糕。”

  “這個道理誰都清楚。”始皇帝說道,“但現在的問題是,中土統一了,統治關東的不再是諸侯國,而是我大秦人,如果中央不斷放權,地方勢力會迅速壯大,最終必然形成割據自立的混亂局面。”

  “現在阻礙大秦穩定的敵人不是那些妄圖割據自立的地方勢力,而是關東人,是六國餘孽。”寶鼎鄭重其事地提醒道,“地方勢力即便妄圖割據自立,要分封諸侯,也不會急於求成,他們總要等到自身實力足以抗衡中央的情況下才會採取行動,但現在他們的實力夠了嗎?現在關東的局面允許他們割據自立嗎?目前中央財政已經擺脫危機,大秦本土固若磐石,京畿大軍實力強悍蓄勢待發,而關東局勢又動盪不安,假如地方勢力要割據自立,必然陷入內憂外患腹背受敵的困境,試想他們能堅持多久?貿然割據豈不是自取敗亡?”

  始皇帝無法認同寶鼎的解釋。

  寶鼎的意思顯然是想利用關東局勢的混亂來遏制地方勢力的發展,但關東各郡國與關東叛軍的對抗固然可以遏制地方實力的發展,卻也進一步混亂了關東局勢。關東局勢越亂,大秦的形勢就越危急,未來不管是關東各郡國借助戡亂之便發展了自身實力,還是關東盜賊蜂擁而起叛亂演變成燎原之勢,實際上最終遭到傷害的是關東庶民,是帝國國祚。所以,在始皇帝看來,不管是為了帝國自身利益,還是為了遏制關東地方勢力,都應該在關東局勢尚未嚴重到不可收拾之前,以雷霆之力平息叛亂,打擊地方勢力,繼而讓中央逐漸控制關東,實現更大程度的“集權”。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關東郡國去平定叛亂,讓兩者去自相殘殺,這一策略的確有可取之處,但關東局勢一旦因此而失控,咸陽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重新穩定關東?”始皇帝質問寶鼎,“咸陽即便做了漁翁,也未必可以得利,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難道你視而不見?”

  寶鼎望著憂形於色的始皇帝,目光中掠過一絲悲傷。

  如果始皇帝的命運沒有發生改變,那麼他的生命最多還剩下兩年時間,然後帝國的新皇帝登基,接下來歷史軌跡將轉向何方,寶鼎不知道,但他知道一點,帝國的新皇帝威信不足,而坐鎮四方的幾位封國王都擁有一定的實力,在“分封”貴族集團的推波助瀾下,新皇帝和他的諸侯王兄弟們必然要發生激烈的衝突,帝國可能無法逃脫內戰之禍,帝國也必然面臨分裂之危。

  正因為如此,寶鼎要為始皇帝駕崩後如何維持帝國的生存,如何確保帝國的和平統一而佈局,所以他現在要不遺餘力地穩固本土疆域,要竭盡全力蓄積財賦,要全力以赴鎮戍京畿。至於關東,他無暇顧忌,他也沒有能力去顧及。

  這些話他不能如實告訴始皇帝,他只能想方設法阻止始皇帝破壞自己的佈局。

  “在絕對實力面前,一切都將土崩瓦解。”寶鼎說道,“再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大秦本土國力必將恢復到統一前的水平。當初我們憑藉這樣的國力吞併了六國,統一了中土,那麼兩年後,我們也可以憑藉這樣的國力橫掃關東,把阻礙帝國和平統一的叛逆一掃而光。到了那一刻,還有誰能阻止中央集權的步伐?”

  最後這句話擊中了始皇帝的要害。為了能在有生之年實現中央集權,為了能讓帝國在中央集權道路下萬世傳承,始皇帝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始皇帝三十六年正朔,詔告關東各郡國,允許各郡國便宜行事,命令他們不惜代價以最快速度平定叛亂,恢復關東地區的穩定。

  咸陽把平叛的重任交給了地方郡國,中央大軍卻戍守京畿要隘,沒有任何出關的跡象。

  地方郡國藉機大肆擴張軍隊,而平叛的步伐卻悄然停止。

  養寇自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如果地方郡國把叛亂平定了,還有什麼藉口擴張軍隊?還拿什麼理由把地方財賦據為己有?自身實力不發展,又如何穩定地方,對抗中央,確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

  年底“上計”,關東的山東、兩淮和江東等地的郡國藉口叛亂嚴重,道路受阻,連上計使都沒有派出,好在河北、中原、江南和大秦本土各地郡國的上計使如期趕到咸陽,確保了今年中央財政收入的增長。

  在剛剛過去的一年裡,麃公、公孫豹病逝,再加上前幾年病逝的司馬鋅、白覽、桓齮等老將軍,一批功高卓著的老秦將領先後辭世,老秦豪門貴族的權勢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衛尉卿李瑤年老體衰,告老歸鄉。舞陽侯楊端和接替他出任衛尉一職。

  始皇帝三十六年春,太尉蒙武突然中風失語,不得不請辭歸家。

  在丞相公子寶鼎的極力舉薦下,內史卿王賁出任太尉一職,而公子嬰代替王賁,出任內史卿一職,主掌京畿軍政。

  至此,帝國朝政基本上被宗室和老秦人所把持,關東系和熊氏、隗氏外戚逐漸淡出朝堂,由此帶來的一個嶄新局面就是“集權”貴族集團遭到極大的削弱,而“分封”貴族集團在中央的實力也急驟消減,代之而起的則是以武烈王公子寶鼎為首的以甘羅、趙高、章邯等寒門軍功貴族為主體的堅持“集權”和“分封”共存政治理念的貴族集團。

  這個貴族集團掌控了朝政,控制了大秦本土,控制了大秦軍隊,並在公子寶鼎的努力下,迅速構建了一道守護帝國的堅固“長城”。

  始皇帝三十六年夏,兩淮再度發生水災。

  楚王公子昌聯合兩淮鎮戍統率王昕以及陳、泗水、東海、九江等各郡太守聯名奏請咸陽調撥錢糧予以賑濟。

  始皇帝要從關中和荊宛兩地調糧賑濟,但寶鼎極力勸阻,兩人再度發生爭執。好在這時候匈奴人突然攻伐河西,北疆局勢再度緊張,在寶鼎的堅持下,始皇帝不得不採納了寶鼎的建議,命令中原、山東和江東三地緊急調撥錢糧幫助兩淮賑撫災民。

  始皇帝三十六年秋,因為賑濟不力,飢民揭竿而起,暴亂驟起,席捲兩淮,並迅速向中原、山東和江東等地蔓延。

  這次暴亂範圍廣,規模大,危及到了各郡國自身的生存,迫使他們不得不全力以赴進行剿殺。

  始皇帝和太尉王賁、御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等大臣再度建議調京畿大軍進入關東戡亂。

  丞相寶鼎斷然否決。

  現在河西局勢非常危急,大月氏在匈奴人的瘋狂攻擊下,傾覆在即,相比起來,外患比內憂更嚴重。

  為救援河西,寶鼎懇請始皇帝,即刻下詔征發北疆邊郡十萬壯勇,集結於代北,威脅陰山,陷匈奴人於腹背受敵之困境,迫使匈奴人撤兵河西。

  考慮到整個中土局勢,始皇帝還是向寶鼎做出了妥協,採納了寶鼎的決策。

  始皇帝三十七年正朔。

  叛軍在兩淮攻城拔寨,燒殺擄掠,關東局勢異常緊張。

  與此同時,北疆局勢也緊張起來。匈奴人看到秦人在代北大量增兵,以為秦人要乘機出塞攻擊,不得不撤出河西戰場,轉而與秦人對峙。

  嚴冬時分,關東叛軍在秦軍的四面圍剿下,死傷慘重,再加上天寒地凍、飢寒交迫,死者無數,餓殍遍野。

  北軍統率章邯冒雪出塞,與匈奴人談判。章邯告訴左賢王,代北招募壯勇是為了應對國內動盪的局勢,而不是為了攻打匈奴人,所以這一次純屬誤會,請匈奴人不要做出錯誤的判斷,以免雙方兵戈相見大打出手。

  匈奴人無奈,只能吞下這口惡氣,維持雙方的停戰約定,再圖河西。

  始皇帝三十七年春,皇帝病倒。

  寶鼎非常緊張,與太子扶蘇日夜守護,但始皇帝的病情越來越重,寶鼎不得不面對現實,安排始皇帝的後事。

  這時候,不要說王賁、公子騰、趙亥等中樞大臣,就連始皇帝都知道寶鼎為什麼這兩年棄關東於不顧,全力以赴穩固本土了。

  “記得二十多年前,朕請公子豹去烏氏尋你,他回來告訴朕,說你是個痴兒。”始皇帝握著寶鼎的手,低聲說道,“朕不相信,朕把你逼出了北疆,結果證明,朕的判斷是對的,你不但不是痴兒,還是天之驕子,是我老嬴家的天才,是我大秦的鼎柱。”

  “皇兄是古往今來第一帝,彪炳史冊。”寶鼎黯然說道,“從今往後,再也沒有哪一位帝王可以超越皇兄了。”

  “你怎麼知道?”始皇帝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問道,“你難道未卜先知?”

  “我知道。”寶鼎的眼圈忽然紅了,嘶啞著聲音說道,“皇兄書寫了歷史上最輝煌的篇章,有生之年,我將輔佐二世皇帝續寫皇兄的輝煌,續寫我大秦恢宏的歷史。”

  始皇帝欣慰而笑。他需要寶鼎的這個承諾,他也相信寶鼎會信守承諾,只是這一生中,他最大的遺憾是未能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未來這個理想只能靠寶鼎去實現了。

  “朕相信你。”始皇帝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朕想知道,朕沒有完成的事,你能完成嗎?”

  寶鼎搖搖頭,“皇兄,請相信老嬴家的子孫,相信你的後代,終有一天,他們能實現你的理想。”

  始皇帝的眼裡露出一絲失望,“當真需要兩代三代,乃至於百年時間?”

  寶鼎緊緊抓住了始皇帝的手,“皇兄,請相信老嬴家的子孫,相信他們比我們更聰明,相信他們比我們更有能力統治這個天下。”

  始皇帝也緊緊抓著寶鼎的手,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淚水悄然墜落。

  寶鼎的心很痛很痛,他突然感覺自己失去了生命,失去了靈魂,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軀體。

  夏,始皇帝崩。

  太子扶蘇繼位,大赦天下。

  九月,吳王公子高自立於江東。

  緊接著,楚王公子昌割據於兩淮。

  十月,齊王公子驤建都於臨淄。

  十一月,南海王公子嶠據嶺南而立。

  十二月,項梁、范增於彭蠡澤舉旗,重建楚國。江南楚人倒戈,項梁揮軍進擊,桓煬、蓋聶敗走江陵。項梁隨即佔據長沙,攻打江陵。

  二世皇帝元年。

  正月,田儋、田榮等齊國貴族佔據膠東和琅琊,向臨淄攻擊。

  二月,魏豹、孔鮒在薛郡舉旗,重建魏國,向大梁方向展開攻擊。

  張良擁戴韓成為王,在上蔡舉旗,向潁川方向展開攻擊。

  張耳、陳餘、蒯通等擁戴趙歇為王,在河北鉅鹿舉旗,向邯鄲展開攻擊。

  另有陳郡的陳勝吳廣、泗水郡沛縣的劉邦、東郡巨野澤的彭越、九江郡的英布等各路豪傑乘勢而起。

  咸陽惶恐不安,君臣們面對崩潰的關東局勢各有策略,唯有丞相公子寶鼎在安葬了始皇帝后,始終冷眼看著關東局勢的發展,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三月,北軍統率、大庶長章邯奉旨趕到咸陽。

  覲見了皇帝之後,章邯又拜見了丞相寶鼎。寶鼎遞給他一份文卷,然後君臣二人安靜地坐著,等待章邯看完文卷。

  “你對目下關東形勢有何看法?”寶鼎問道。

  章邯面露鄙夷之色,“一幫土雞瓦狗而已。”

  寶鼎看看皇帝,君臣相視而笑。

  “你需要多少軍隊才能橫掃關東?”寶鼎問道。

  “丞相早已胸有成竹,所等待的,不過是出擊時機而已。”章邯躬身為禮,“一切遵從陛下旨意,丞相命令。”

  寶鼎微微頷首,又問道,“北疆情形如何?”

  “我大軍南下作戰,正是匈奴人攻擊河西的最佳機會。不出意外的話,匈奴人將馬上再攻河西。”章邯再度躬身,“遵照丞相的命令,毛子睿已經在大河解凍之前悄然渡河,秘密藏匿於祁連山下,等待時機給匈奴人致命一擊。”

  “曝布等人是否準備妥當?”

  “曝布、蒙恬、白公差、召平、馬興已經按照預定計策做好了攻擊準備,只待匈奴人攻擊河西,大軍便殺進河南。”

  章邯稍稍停了一下,繼續說道,“熊庸和烏重的六萬步騎大軍已經抵達井陘要塞,司馬斷和屠睢的四萬步騎大軍已經進入中山,只待陛下一聲令下,即可展開攻擊。”

  寶鼎目露讚許之色,“辛苦了。到目前為止,該跳出來的人都露面了,可以收網了。”

  “你馬上和公子嬰去藍田大營,那裡有三萬中尉軍,五萬關中精銳,全部交給你指揮。”

  “王離已經帶著五萬藍田將士先行趕赴函谷關,他將和你會合於中原。”

  “各軍會合於中原之後,全部受你的節制,聽你的命令。”

  寶鼎望著章邯,笑道,“給你二十三萬大秦悍卒,一年的錢糧,能否橫掃整個關東?”

  章邯翻身跪倒,“末將萬死不辭。”

  躊躇了片刻,章邯小心翼翼地問道,“如何處置叛逆和降俘?”

  寶鼎望向皇帝。

  皇帝想了一下說道,“罪大惡極者殺,餘者皆赦。至於朕的幾位兄弟,請送到咸陽來,朕親自處置。”

  章邯領命。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8
第458章 火燒大了

  始皇帝三十三年冬,北疆大雪紛飛,武烈王公子寶鼎接到了皇帝的詔書。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不僅僅咸陽政局劇烈動盪,張唐、公子豹、王翦等老臣也先後辭世。始皇帝親自趕到頻陽為王翦送葬,回程途中病倒,車駕隨即停於甘泉山林光宮。

  李斯終究還是死了。

  始皇帝的反擊激怒了大秦本土貴族,必欲置李斯於死地。李斯最終選擇了自殺,否則九族難逃誅滅之禍,受到牽連的子弟門生以及部屬也難逃身死族滅之禍。

  李斯是“焚書”之策的謀劃者和執行者,為了統一中土文化和堅持法家學術思想,他成了關東士人的死敵;同時他又是堅定的中央“集權”的“急先鋒”,成了大秦“分封”貴族集團的死敵;在最為關鍵的時刻,他又置天下萬民的生死於不顧要發動北伐,迫使武烈王公子寶鼎不得不出手相擊;李斯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最終成了孤家寡人,他不死,誰死?

  蒙嘉也死了,在始皇帝和“分封”貴族集團搏殺的最為激烈之刻,蒙嘉憂懼鬱憤,突然暴斃。

  李斯和蒙嘉的死亡,給了始皇帝沉重一擊,也讓他在“慘勝”之後凶性大發,一口氣誅殺了隗藏等五位楚系大臣,把已遭罷黜的隗狀趕出了咸陽,遠禁於成都。

  始皇帝摧毀隗氏外戚,重創楚系,不僅僅要打擊“分封”貴族集團,更是迫於形勢的嚴峻,不得不掌控巴蜀和荊宛,以確保中央對本土疆域的絕對控制。

  太子扶蘇苦諫無果,在朝議上失聲痛哭。

  始皇帝勃然大怒,把太子扶蘇趕出了咸陽,讓他去東北疆坐領燕國,鎮戍邊陲。

  這個冬天對咸陽來說格外寒冷,冷得刺骨,連血都凍住了。

  始皇帝病重,太子被逐,朝中連個代理國事的丞相都沒有。太尉蒙武、御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郎中令公子成、治粟內史甘羅和少府卿趙高等公卿大臣們隨即聯名請奏,懇請始皇帝急召太傅、上將軍、武烈王公子寶鼎回京總揆軍政主掌大局。

  始皇帝詔准。

  寶鼎沒想到自己點起的一把小火竟然“燒燬”了咸陽,咸陽政局在短短時間內就面目全非了,這種驚人的變化即便是他這位始作俑者也是目瞪口呆。

  歸咎起原因,寶鼎不得不承認,“集權”和“分封”的矛盾在“焚書”之後,已經激烈到了爆發的邊緣,即便沒有他點起這把小火,咸陽政局也會發生同樣的劇變,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感謝上天的眷顧,正是得益於“以夷制夷”策略的成功實施,得益於匈奴人忙於撲滅自家“後院”的大火,連續兩年都沒有發動對河西的攻擊,終於給寶鼎穩固北疆防禦贏得了足夠的時間。

  現在他可以離開北疆了,可以把北軍放心地託付給章邯了。

  “我曾經說過,當大秦陷入危難之時,能夠力挽狂瀾的就是你。”寶鼎對章邯說道,“你以前肯定不相信我這句話,現在呢?現在你相信了嗎?”

  章邯感激涕零,俯身拜謝。

  “今天,你給我一個承諾。”寶鼎鄭重說道,“你必須承擔起這個使命,因為從這一刻開始,你是北軍最高統率,你擁有帝國最強悍的武力,只有你才能在帝國最為危急時刻挽狂瀾於即倒。”

  “終我一生,誓與大秦共存亡。”

  章邯舉手發誓,慷慨激昂。

  寶鼎連夜離開代北,飛赴離石要塞。與北軍右副率辛勝會合之後,兩人聯袂趕赴咸陽。辛勝離開北疆後,北軍統率之中,再無老將。

  始皇帝三十四年初春,武烈王公子寶鼎抵達咸陽,飛赴林光宮覲見皇帝。

  始皇帝的病情未見好轉,情緒也頗為頹喪。

  咸陽政局經過這番劇烈震盪後,始皇帝和中央權威慘遭打擊,雖然中央加強了對本土疆域的控制,但對關東地區的控制力卻更為削弱,而始皇帝的“集權”之策更是遭到了重創,甚至可以說倒退了,如果不是寶鼎把北軍的控制權完整上交中央,後果不堪設想。

  始皇帝和公卿大臣們之所以請回寶鼎,由其總揆軍政代理國事,其根本原因就在這裡。現在真正能代表中央威懾地方的就是武烈王公子寶鼎了。

  兄弟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心情都很沉重。

  局勢發展到這一步,中央的“分封”貴族集團固然遭到打擊,但“集權”貴族集團更是遭到了致命性的一擊,關東系更是繼馮氏和關東博士集團的覆滅之後,再一次遭到了重創,其政治勢力基本上土崩瓦解,剩下的蒙氏和周青臣、司馬空等大臣已經難以支撐,再也無法給始皇帝以強有力的支持了。

  兩大對立集團打得兩敗俱傷之後,“分封”已經壓倒了“集權”,中央事實上已經無法阻止關東地方勢力的壯大,也就是說,寶鼎這個“漁翁”不但沒有從“鷸蚌相爭”中得利,反而不得不獨自面對更為嚴峻的局勢。

  “你對形勢的預測很準確。”始皇帝嘆道,“無論朕如何努力,都無法挽救,難道中土真的要再次陷入分裂和戰亂?”

  寶鼎握住始皇帝的手,面露微笑,信心十足地說道,“這天下是我老嬴家的天下,現在是,將來也是,誰也奪不走。”

  始皇帝下詔,章邯出任北軍統率,鎮戍北疆。

  舞陽侯楊端和出任護軍中尉,臨洮侯羌廆出任大監軍,北平侯辛勝為中將軍領藍田大營。

  三天後,始皇帝在寶鼎的陪同下,返回咸陽。

  始皇帝下詔,武烈王公子寶鼎出任大秦丞相,同時免去其太傅、上將軍官職。

  公子寶鼎入主丞相府,獨攬帝國相權。

  寶鼎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穩定咸陽政局,穩定地方局勢。

  人事調整的幅度非常小,以此來確保中央和地方度過眼前的難關。同時寶鼎親自給地方大員寫信,善加安撫,尤其是太子扶蘇和五位封國王,寶鼎更是反覆囑咐,務必相信他們的父皇,務必要守護老嬴家的江山。

  二月,始皇帝下詔,大赦天下。

  不久,始皇帝採納了寶鼎的奏議,詔告天下萬民,大秦從現在開始,集中國力穩定中土,恢復國力,“與民休養、輕賦薄徭”之策在未來十年內絕不改變,在未來三十年內也是大秦的基本國策。

  對於天下萬民來說,這是大秦皇帝的承諾,這就是希望,不管能否變成現實,它都是希望。只要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

  對於地方郡國來說,這是大秦皇帝發出來的一個友善訊息,“集權”的步伐會暫時停止或者延緩下來,那麼,地方郡國將採取何種回應態度?

  現在主掌朝政的大秦丞相是武烈王公子寶鼎,而公子寶鼎一貫堅持“集權”和“分封”共存的過渡策略。很顯然,迫於武烈王強悍的實力和崇高的威信,地方勢力在自身實力沒有壯大到足以與其抗衡的時候,是絕不願意與其正面對決。如此一來,“集權”和“分封”的矛盾就會緩解,中土和地方的激烈衝突就會緩解,國內的緊張局勢也會隨之緩解。

  武烈王公子寶鼎出任大秦丞相,主掌朝政,最大的作用就在這裡。他只要往這個位置上一坐,“集權”也罷,“分封”也罷,都不得不暫停干戈,雖然不能化干戈為玉帛,但最起碼可以做到互不干涉,始皇帝在大秦本土全力集權於中央,而“分封”貴族集團在關東各郡國全力以赴發展壯大,為日後實現“分封”打下基礎。

  四月,寶鼎上奏,為肅清六國餘孽,徹底剷除動亂隱患,懇請始皇帝擴建紫府,增加秘兵,並派駐到各郡國,專門負責清剿叛逆。

  六國餘孽的猖獗活動造成了關東地區叛亂頻繁,局勢動盪不安,歸咎起原因,就是關東地方郡國清剿不力,甚至是故意縱容和推波助瀾,試圖以地方局勢的動盪來挾逼中央滿足他們的私慾。

  寶鼎這一策略的主旨就是由中央直接負責清剿六國餘孽,從而減少地方叛亂,穩定地方局勢,遏制地方勢力以局勢動盪來脅迫中央不斷地妥協,但此策的弊端也不小,黑冰權力大增,而特殊群體掌握特殊權力,會造成很多不良後果。

  朝議上有反對的聲音,但寶鼎這位丞相太過強勢,反對者本來就畏怯,然後在他一連串的質問下,潰不成軍,根本招架不住。

  始皇帝也考慮到了黑冰權力大增的弊端,但相比現階段實施此策帶來的好處,這個弊端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於是始皇帝下詔准行。

  蒼頭正式出任秘軍統率,此策由他主持實施。

  紫府擴建,秘兵則直接從藍田大營招募百戰悍卒。短短一個月內,秘軍便擴充到五千人,然後分成五十隊,急速趕赴山東、兩淮和江東等叛逆活動猖獗地區執行清剿重任。

  轉眼間就是春耕,春耕之後是夏糧收割,中土各地喜獲豐收。

  寶鼎和中樞大臣們經過數月的商討,拿出了修改刑律的策議。

  大秦嚴刑峻法,但刑律過重,尤其連坐制,更是嚴酷無情,所以寶鼎聯合廷尉府,結合統一後的具體情況,修改了一些不合時宜的條款,並建議分階段逐步廢除極端的酷刑和連坐制。

  經過數次朝議商討,這一策議終於獲得了通過。始皇帝下詔,命令廷尉府修改刑律。

  始皇帝三十五年正朔,始皇帝詔告天下,頒布新刑律,並大赦天下。

  冬天到了,咸陽忙於接待各郡國上計使,而北疆則局勢緊張,匈奴人開始傾盡全力攻打河西。

  上計結束,寶鼎在朝議上宣告,中央財政徹底擺脫危機,帝國國力正步入高速恢復期,樂觀估計,三到五年內,如果上天眷顧,帝國風調雨順,那麼帝國國力將恢復,並緩慢轉入發展期。

  始皇帝非常高興,在咸陽宮擺下宴席,犒勞文武百官和各郡國上計使。

  深夜,始皇帝和寶鼎、蒙武、公子騰、趙亥、公子成坐在御書房裡閒聊,談到高興時,笑聲不斷。

  “今天要謝謝丞相,否則朕和你們都吃不到這頓美酒。”始皇帝指著寶鼎笑道,“自從武烈王做了丞相,諸事節儉,不要說你們,就連朕都難得吃到這樣的美酒佳餚了。”

  眾人哄堂大笑。

  始皇帝這話有些誇張,但自從寶鼎入主丞相府,大幅削減中央府署的日常開支後,像這種公款吃喝的確是少之又少。文武百官當然有意見,難免要在始皇帝面前發幾句牢騷。始皇帝為了支持寶鼎,主動削減皇室開支,以身作則,這才平息了官員們的怨言。

  今天他雖然以戲謔的方式調侃寶鼎,但實際上是在提醒寶鼎,如果財政收入好轉了,那麼該增加的用度還是要增加,不要讓文武百官們牢騷滿腹。

  寶鼎笑笑,“什麼時候國庫裡的穀子多得裝不下了,大秦子民都衣食無憂安居樂業了,我就允許他們大吃大喝。”

  始皇帝大笑,連連搖頭,眼裡露出欣慰之色。

  這一年來咸陽政局平穩,國內局勢平穩,而他的笑聲也越來越多,心情也越來越好,這都是因為寶鼎的輔佐,但遺憾的是,他的身體卻不堪重負,每況愈下,即便如此,他依舊堅持每天批閱奏章。寶鼎勸阻不了,於是就每日陪侍到深夜,直到看到他睡下才悄然離去。

  日復一日,兄弟間的感情越來越深,彼此也越來越瞭解,越來越信任。始皇帝慶幸老嬴家出了一位鼎柱,這樣就算他死去,他也可以放心地閉上眼睛,而寶鼎卻看著始皇帝的生命一點點地減少,心中既黯然又惶恐。

  始皇帝不在了,天下要亂了,自己能否力挽狂瀾拯救帝國?寶鼎祈禱上蒼,企盼始皇帝的命運發生改變,希望他多活幾年,讓帝國的身軀更強壯一點,這樣當狂風暴雨來臨的時候,帝國也就多了幾分存活的希望。

  君臣們的話題逐漸轉移到國事。

  “章邯已經趕到了隴西。”蒙武說道,“河西局勢緊張,匈奴人攻得太猛,大月氏人難以支撐,大月氏王的使者數次趕到隴西求援。章邯的建議是,隴西這邊不能出兵支援,必須在東北疆想辦法,為此他懇請我們直接給太子下令,請太子說服東胡人,讓東胡出兵攻擊匈奴人,以迫使匈奴人撤兵回援,從而解河西之危。”

  始皇帝轉目望向寶鼎。北疆的事,還是寶鼎的話最值得信賴。

  寶鼎也望著始皇帝,問道,“這個時候,章邯為什麼去隴西?難道他不知道此刻去代北,更能給匈奴人以鎮懾,更好全盤指揮整個北疆戰局嗎?”

  蒙武和公子騰等人立即明白了寶鼎的意思,心裡頓時有些緊張。

  始皇帝也明白寶鼎的意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

  章邯能指揮太子嗎?敢給太子下命令嗎?他當然不敢,但太子坐鎮東北疆,影響到了他對整個北方戰場的指揮,所以他無奈之下,只能用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提醒咸陽,是不是該讓太子離開北疆了?

  始皇帝看到寶鼎目露哀求之色,不由地想到皇后悲傷的眼淚,想到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想到寶鼎每日忙碌而疲憊的身影,心裡漸漸酸楚。良久,他低聲問道,“他可以回來了?”

  “再不回來,恐怕有人覬覦儲君之位,引發新的危機。”寶鼎說道,“太子的足跡基本上踏遍了中土,這樣的太子如果還沒有資格統治中土,那誰有資格?”

  始皇帝想了一會兒,問道,“江東的情況不太好,是不是派個人去看看?”

  寶鼎斷然搖頭,“江東翻不起什麼風浪。如果今夏江東再找理由截留賦稅,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對抗中央,江東目前還不具備條件,貿然挑釁,只會自取其辱。”

  始皇帝撫鬚而笑,“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回來吧。”

  四月,太子扶蘇返回咸陽。

  返回途中,扶蘇兩次遇刺,一次在邯鄲,一次在白馬津,雖然有驚無險,但刺殺者的猖狂還是讓始皇帝怒不可遏。

  過去一年裡,黑冰對六國叛逆的清剿頗有成效,但依舊出現了刺殺太子一事,這不能不讓深思,到底是誰要刺殺太子?

  夏糧收割後,寶鼎憑藉自己的威信和強硬的手段,迫使關東各郡國上繳了足額賦稅,但黑冰秘兵卻報來壞消息,山東、兩淮、江東等地的郡國肆無忌憚地盤剝庶民,不但橫徵暴斂,還過度征發徭役築城修路,很多地方的鎮戍軍數量和武器儲備都遠遠超過了咸陽的規定。

  七月初,兩淮爆發水患,不少郡縣受災,就在兩淮郡國紛紛向咸陽請求賑濟的時候,叛亂爆發了,首先是彭城一帶的飢民揭竿而起,接著蔓延到泗水兩岸,然後沿沂水而上,從東海郡迅速蔓延到琅琊郡。

  關東人和秦人之間的激烈矛盾終於再一次爆發。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8
第457章 點了一把小火

  武烈王公子寶鼎對李斯的這一做法極度不滿,他在給始皇帝的信中嚴厲責斥了李斯的“背叛”。

  值此關鍵時刻,咸陽宮內部的團結至關重要,但李斯為了一己之私利,置帝國安危於不顧,置本政治集團利益於不顧,竟然與政治對手聯手逼迫皇帝採納他的決策,這是背叛,不可饒恕的背叛。

  寶鼎在信中警告始皇帝,昨日李斯曾背叛呂不韋,今日李斯公然背叛始皇帝,那麼明日李斯就能背叛大秦帝國,這等私慾熏心、背信棄義的小人不可用。

  始皇帝雖然對李斯的做法略有不滿,但李斯與他的政治理念一致,李斯為推行中央集權奮勇衝鋒,李斯對他的忠誠毋庸置疑,所以始皇帝尚沒有把李斯的行為上升到背叛這一高度,即便寶鼎在信中怒不可遏,始皇帝也是一笑置之。

  他給寶鼎回信,極力維護李斯,並告誡寶鼎不要因為彼此政見的不同而蓄意挑起內部的鬥爭,這時候要從大局出發,要維護內部的團結,不要給對手以可趁之機。

  始皇帝的態度一覽無遺,他動搖了,“焚書”一案的勝利讓他自信心膨脹,他要加快中央集權的步伐,但目前帝國並不具備中央集權的條件,帝國當前最急需的是穩定,是恢復國力,是發展強大。

  始皇帝和李斯等人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竟然無視帝國當前所面臨的一系列危機,更不顧“焚書”一案已經嚴重激化了秦人和關東人矛盾的事實,明知關東地區的血腥衝突隨時會爆發,但依舊置若罔聞,執意要以發動北伐之策來遏制地方勢力的壯大,不顧一切地把帝國推行崩裂之路,這令寶鼎忍無可忍。

  此刻帝國亟待解決的是緩解矛盾,而不是讓矛盾轟然爆發。

  寶鼎憤怒了,他把手中的書信狠狠砸到案几上,殺氣凜冽。

  唐仰、琴珪、公孫賢等官員和代王公子將閭、左副率章邯等人緊張地望著寶鼎那張鐵青的臉,暗自驚怖。

  多少年都沒有看到寶鼎如此震怒了,咸陽那幫人不知死活,如此激怒武烈王,難道就不考慮後果?

  “北伐的決策就算通過了,也需要不少時間的準備,最起碼要先把直道修築完成。”

  這時候敢於出言勸慰寶鼎的也只有代王公子將閭了。

  寶鼎神色獰猙,右手握拳擺在案几上,因為過於憤怒,拳頭微微顫抖著,讓人望而生畏。

  “咸陽的財政狀況不容樂觀,即便修築直道,恐怕也要兩三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公子將閭感覺自己的嗓子乾澀難受,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下,繼續說道,“有這個時間做緩衝,或許形勢並沒有想像的惡劣。”

  寶鼎不想解釋,他已經解釋夠多了,但沒人理解,包括他身邊的這些人都無法理解,他們不知道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雖然在“焚書”一案中取得了勝利,名義上在統一中土文化之路上邁出了第一步,但實際上它激化了秦人和關東人之間的矛盾,動搖了秦人對關東地區的統治,而中央為此所做的一系列政策調整又給了“分封”貴族集團尤其是關東地方勢力進一步掠奪關東財富來壯大自身以對抗咸陽的機會,這勢必導致秦人和關東人之間的衝突不斷升級。

  這時候中央假如決定北伐,加大賦稅的徵收力度,改變“輕賦薄徭”之策,關東人的生存環境必然急轉直下。官逼民反,關東人揭竿而起了,關東各郡國必然以平叛為藉口,進一步擴大地方兵力和大肆截留賦稅,最終形成割據事實,中央和地方的衝突會轟然爆發。

  到了那個時候,關東就是人間地獄。秦人之間互相廝殺,秦人和關東人之間也在廝殺,生靈塗炭,屍橫遍野,帝國會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創。

  帝國的軍隊既要御外,又要守內,顧此失彼,一旦讓匈奴人殺進來,帝國腹背受敵,兩線作戰,誰敢保證帝國不會分崩離析,轟然傾覆?

  但是,上至始皇帝,下至帝國普通官吏,又有多少人考慮關東庶民的死活?

  關東人不接受秦人的統治,秦人又何曾認同關東人?在他們眼裡,關東人就是被征服者,就是奴隸,就是待宰的羔羊,秦人可以為所欲為,予取予奪。這種觀念是這個時代的必然產物。其實兩千多年後還是如此,不過兩千多年後人類文明程度更高了,更講究征服人心而已,而在這個時代,勝利者只喜歡用武力來強行鎮制。

  既然秦人不關心關東人的死活,既然秦人認為理所當然要奴役關東人,那誰能理解寶鼎的想法?又有誰能理解寶鼎的良苦用心?

  “形勢遠比你想像的惡劣。”

  寶鼎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牙關。

  帳內眾人相顧無語,再不敢勸解。寶鼎已經動了殺機,他要殺人了。

  深夜,宗越匆匆走進寶鼎的軍帳。

  寶鼎拿出一根銅管遞了過去。

  “找一個親信送到咸陽,親手交給趙信。”

  宗越雙手接過放進了懷裡,猶豫了一下,問道,“一定要動用黑衣嗎?”

  寶鼎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黑衣始終是個忌諱,關係到蓼園的機密,更關係到寶鼎自身的生存。始皇帝知道趙儀的真實身份,也曾經懷疑趙儀和黑衣有某種關聯,貿然動用黑衣力量,可能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關東人的暗黑力量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像。”宗越低聲說道,“‘焚書’之後,關東人通過各種途經秘密潛入咸陽,目標都是咸陽宮。”

  這件事寶鼎知道,他至今還掛著秘軍統率的虛銜。黑冰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粉碎了十幾起未遂刺殺,其中包括對始皇帝、太子和數位公卿大臣的未遂刺殺,抓捕和誅殺了數十個刺客。在這些刺客中,除了來自六國舊地的任俠劍客外,還有諸如出自東墨、南墨、鬼谷等學派的武技高手,而這些人的刺殺手段非常犀利,遠非普通刺客可比。

  自統一以來,針對秦國權貴官僚的刺殺就從未停止過,而自‘焚書’之後,更是掀起了一個刺殺高潮。黑冰秘軍人數有限,難以支撐。寶鼎在京的時候,曾經奏請始皇帝和中樞擴建秘軍,但此議遭到了否決。

  “武烈王,還是借刀殺人的好。”宗越小聲提醒道。

  “刀在別人手上,容易失控。”寶鼎說道。

  “武烈王已經失去了對咸陽的掌控。”宗越進言道,“北伐之議一旦通過,關東必然要亂,關東一亂,死去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千千萬萬。”

  寶鼎心中一痛,黯然苦嘆。

  “咸陽亂了,武烈王可以重新掌控政局,但關東亂了,武烈王就要力挽狂瀾了。這兩者的利弊得失,武烈王是否仔細考慮過?”

  寶鼎閉上眼睛,思考良久,終於抬起手,衝著宗越輕輕揮了兩下。

  宗越躬身為禮,轉身離去。

  武烈王公子寶鼎連續上奏,呈述反對北伐的理由,懇請始皇帝和中樞慎重考慮,仔細權衡利弊,不要輕率決策。

  太子扶蘇在廷議上也公開支持武烈王,反對北伐。

  咸陽政局的發展撲朔迷離,很多人看不懂,而看得懂的人卻沒有退路,只有一條道走到黑。

  始皇帝搖擺不定,遲遲拿不定主意,不過他接受了寶鼎的意見,沒有輕率決策。畢竟北伐關係重大,牽扯到方方面面,一旦決策失誤,不堪設想。

  帝國統一後,十月為正朔,但坊間因為習慣,還是在十二月三十除舊迎新,正月初一迎新春。

  統一後的咸陽因為遷來六國的王公貴族和大量富豪,人口劇增,雖然擴建咸陽城和興建新皇宮的呼聲一年比一年高漲,但始皇帝迫於中央財政的危機和武烈王公子寶鼎等大臣的強烈反對,至今沒有大興土木。

  咸陽城因此變得擁擠,但也愈發繁華,尤其新年前後,更是熱鬧非凡。

  這一天始皇帝心中煩悶難當,突然決定去驪山行宮散散心。出了皇宮,看到市井繁華,他突然改了主意,打算微服出行,在咸陽城裡走走看看,於是命令車駕返回了皇宮。

  始皇帝說服了郎中令蒙嘉,君臣兩人帶著幾名侍衛,悄然出宮,夜遊咸陽城。

  行至尚商坊,刺客突然出現,四面圍殺。

  郎中令蒙嘉當然不會只帶著幾個侍衛保護始皇帝。四周的暗中保護者蜂擁而出,刺客們看到事不可為,掉頭就逃。人群紛亂,刺客瞬間被人流淹沒,杳無蹤影。

  始皇帝大怒,下令徹查。

  皇帝微服出行,知情者寥寥無幾,但刺客竟然準確圍殺,這其中必有內奸。皇帝身邊的近侍臣僚竟然暗通刺客,這件事太可怕了,遠遠超過了刺殺皇帝本身的嚴重性。

  駟車庶長公子騰和御史大夫趙亥奉旨調查。

  這個時候,始皇帝除了宗室重臣和最親近的外戚,誰也不敢信任了。

  首先調查的就是內廷官吏、宦者和侍衛。

  一番嚴刑拷打之後,一名當值內廷尚書招供,他在皇帝出宮後,密報了左丞相李斯。

  李斯倒是爽快,承認確有此事,而且連彈劾郎中令蒙嘉的奏章都寫好了。皇帝要微服出行,那是國之大事,郎中令蒙嘉為了阿諛皇帝,竟然公開違律,置皇帝於危險之境,罪在不赦。

  始皇帝非常生氣。內外廷官員各司其職,嚴禁互通消息,這是律法明文規定的事。李斯做為帝國丞相,知法犯法,也是罪無可赦。

  蒙嘉和李斯是始皇帝的股肱之臣,如果因為這麼點小事就把兩人趕出中樞,始皇帝豈不是自斷臂膀?

  始皇帝擔心有人藉機擴大事態,當即雷厲風行,果斷降了蒙嘉和李斯的爵位,試圖保住兩人。

  然而,事態已經失控了。

  紫府黑冰抓住了一名刺客,這名刺客的藏身地竟然是李斯第三子的府邸。

  李斯第三子在丞相府就職,其妻妾中有一位楚國貴族莊氏的女兒。莊氏為皇帝賞賜,長得漂亮,擅歌舞,甚為得寵。這位刺客來自江東,是莊氏當年的門客,一年前到咸陽投奔莊氏,居留至今。

  黑冰抓住這名刺客後,當即奏報始皇帝。這事太重大了,牽涉到當朝丞相,不是他們可以隨意處置的事。

  始皇帝當即察覺到這裡面有陰謀。考慮到事關重大,他命令公子騰和趙亥親自趕到紫府審訊。

  這名刺客禁不住酷刑,透露了一些消息。黑冰通過這些消息,又抓住了兩名刺客,其中一名刺客受刑不過,交待了此次刺殺的命令下達者。順藤摸瓜,越抓越多,最終查明了一個事實,是丞相李斯洩漏了始皇帝微服出行的機密。

  李斯的屬官中大多為關東人,其府上門客也基本來自關東,而不少關東人就是借助李斯的顯赫身份做掩護,暗中策劃刺殺事件,尤其嚴重的是,他的屬官中就有兩位關東人參加了這次刺殺的謀劃。

  公子騰和趙亥非常吃驚,匆忙進宮稟奏始皇帝。

  始皇帝知道李斯完了,無論用什麼辦法也保不住李斯了。這的確是個陰謀,是摧毀李斯的陰謀,但問題上,李斯因為失察自己犯下了錯誤,對手利用他的錯誤堂堂正正地擊倒了他,如何拯救?

  帝國的左丞相府竟然成了刺殺帝國皇帝的謀劃之所,帝國的左丞相竟然成了刺客的庇護者,這無論對中央還是對始皇帝來說,都是個莫大的諷刺,這個巴掌打得中央和始皇帝“鼻青臉腫”。

  始皇帝下詔,罷免李斯,交廷尉府審理,如果最終結果證明李斯及其家人並沒有參與刺殺,李斯和家人的性命肯定可以保住。

  但是,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徹底擊殺李斯的機會,他的政治對手們豈肯放過?

  以右丞相隗狀為首的大秦本土貴族們當即對關東系展開了瘋狂“攻擊”。

  第一個遭到打擊的就是郎中令蒙嘉。

  蒙嘉為了保住蒙氏,不敢與大秦本土貴族公開對決,引咎請辭,告老歸鄉,離開了咸陽。

  代替蒙嘉出任郎中令的是中尉卿公子成。

  始皇帝在這個風頭上當然不會重用關東人,但也不願用本土貴族,所以只能用宗室了。做為妥協,始皇帝答應了隗狀的舉薦,由前將軍李信出任中尉卿一職。

  第二個遭到打擊的就是內史卿茅楨。始皇帝在咸陽城遇刺,關東刺客雲集京畿,做為京畿最高行政官長當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內史卿茅楨是茅焦的兒子。茅楨迫不得已,引咎請辭。

  通武侯王賁出任內史卿。

  第三個遭到打擊的就是李斯的子弟門生。凡李斯一系的官員,不論官職高低,也不論在京還是供職地方,一律罷免。此舉牽連到了整個關東系官員。

  丞相隗狀再一次獨攬相權,他在朝議上奏請始皇帝,凡關東系官員的任用必須慎重,以免重蹈覆轍,給大秦帶來重大損失。這事實上就是要遏制和削弱關東系勢力對朝政的影響。

  始皇帝顏面盡失,憤怒到了極致。

  一場未遂的刺殺,讓他失去了蒙嘉和李斯,失去了左膀右臂,失去了最為倚重的股肱之臣,也失去了為中央集權而衝鋒陷陣的“鬥士”。

  這是誰的陰謀?誰要擊殺李斯?誰要阻礙中央集權?

  無疑,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分封”貴族集團,就是以隗狀為首的大秦本土豪門貴族。

  始皇帝不能不反擊,不能任由“分封”貴族集團掌控朝政。

  五月,南海王公子嶠上奏,彈劾荊宛和江南兩地官員,在調撥給嶺南的糧食布帛等物資上以次充好,以劣代優,而且屢屢拖延剋扣,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始皇帝當即下令徹查。

  一個月後,御史大夫趙亥上奏,彈劾以南郡太守隗藏為首的數名楚系官員貪贓枉法、徇私舞弊、中飽私囊,證據確鑿,罪在不赦。

  統一至今,豪門貴族對地方財富的掠奪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如果追究起來都算違法,一抓一大把。始皇帝迫於局勢,只能睜隻眼閉隻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如果要打擊對手,那這種事情就是最好的武器。

  緊接著,江南鎮戍統率桓煬上奏,彈劾隗藏等官員植黨營私、圖謀自立,而且牽連到了丞相隗狀。

  始皇帝毫不猶豫,當即下詔命令丞相隗狀迴避,由太尉蒙武、駟車庶長公子騰和御史大夫趙亥會同廷尉府聯合審理此案。

  關東系官員乘機“反撲”,宗室和老秦人也落井下石,形勢頓時一邊倒。

  隗氏拚命掙扎,楚系更是全力搏殺,就連太子扶蘇和皇后都出面聲援,琴氏家主更是飛車趕奔北疆求援,但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武烈王公子寶鼎卻跑到塞外與匈奴人的大單于談判去了。缺少了公子寶鼎的支援,隗氏在對手們的四面圍攻之下,轟然倒塌。

  十月,始皇帝下詔,罷免丞相隗狀,由御史大夫趙亥暫領丞相府。

  一年內罷免兩位丞相,咸陽政局之動盪,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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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坑儒

  關東博士集團遭到致命打擊。

  淳于越鬱憤而死。伏生、羊子等博士慘遭禁錮。還有一些博士既不願意供職於朝堂,又無法離開關中,無奈之下只好出走咸陽隱居山林,比如崔廣、唐秉、吳實、周術等四位博士就帶著一些弟子隱居於商山,後被人稱為商山四皓。

  短短時間內,大秦七十博士存者寥寥,始皇帝用來融合中土文化的博士參政制度名存實亡。

  大秦本土研習的是法家學術,各級學府遵從的是“以吏為師”的教育制度,所以《焚書》令對大秦本土影響甚小,但在關東郡國卻掀起了血雨腥風。

  在激烈對決過程中,做為弱者一方的關東士人在生死存亡之刻也出現了分裂。

  信奉變通之術者或者居心叵測者,馬上向秦人“繳械投降”,先保住性命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性命保住,一切均有可為,而關東郡國的秦人當然不會趕盡殺絕,他們還需要這些關東士人的幫助以穩定地方和發展地方勢力。

  還有一部分關東士人則誓死抗爭到底,不但不遵令焚書,還繼續聚眾叛亂。關東郡國的官長們當然不允許這些人與自己作對,損害到自己的利益,所以痛下殺手,堅決鎮壓。

  中原、河北、山東、兩淮和江東等地都出現了坑殺叛逆的血腥事件,尤其兩淮的楚王公子昌和江東的吳王公子高,下令坑殺的叛逆都在萬人以上,而受到連累的無辜民眾多達幾十萬,其中就包括了不少名士大賢和他們的弟子門生。

  按照始皇帝的要求,這些關東叛逆或被發配到北疆,或被流放至嶺南,絕不允許繼續留在關東為禍。

  這場風暴一直延續到第二年的春天才逐漸平息,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以極其強硬的手段摧毀了傳承數百年的儒家、道家等諸子學術,獨尊法學,扞衛了“法治”,《韓非子》一書更是做為法家學術思想得到廣泛傳播,為大秦繼續行進在“法治”軌道上夯實了基礎。

  這一年的冬天,北部疆域無戰事,匈奴人也沒有攻擊河西大月氏,而是忙於平定內部的叛亂。

  攘外必先安內,匈奴人也不例外,這給了秦人實施“以夷制夷”策略的時間。秦人在西北疆暗中幫助大月氏加強防禦實力,在東北疆則議和安撫東胡諸族,慫恿他們反擊匈奴,而在代北等地,秦人借助邊市回易,借助雙方商貿的往來,以重利誘惑依附匈奴的樓煩、林胡、澹林等諸種部落,或暗中策反,或激化其內部矛盾以挑起爭鬥。

  邊塞戰事的停息給北疆贏得了寶貴的休養生息時間,各邊郡在有限的中央財政支持和蓼園一系的巨賈們的持續投入下,開始從恢復期緩慢轉向發展期。

  大秦本土郡縣自實施“輕賦薄徭”之策兩年多後,因為風調雨順和局勢穩定,再加上中央政策對本土國民的傾斜,導致本土國力的恢復速度大大加快。

  太子扶蘇和右丞相隗狀在春耕之後返回咸陽,把巴蜀、荊宛和江南等地的糧食連獲豐收,國民正在擺脫苦難的消息奏報於始皇帝,始皇帝欣慰萬分。

  關東地區的國力恢復速度不盡人意,一方面這和關東地區頻繁動盪的局勢有關,另一方面則和統一前後秦人對關東地區的瘋狂掠奪有關,如今中央為了統一中土文化和穩定關東局勢,又給了地方郡國更大的權力,而地方勢力為了加快自身發展速度,果斷加大了對關東民眾的盤剝,這導致關東國力恢復的速度越來越慢。

  同樣是“與民休養、輕賦薄徭”的政策,但在不同的地區由不同的官員去執行,其結果卻是截然不同。

  始皇帝三十二年夏,天下郡縣奏報,大秦本土形勢一片大好,關東地區的形勢正在好轉,帝國似乎已經走上了平穩發展的道路。

  然而,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卻看到更大的危機正撲面而至。

  關東郡國如願以償地擴大了自身的權力,佔據了更多的財賦,而這些權力和財賦在幫助他們增加鎮戍力量以保證地方穩定的同時,也增加了他們自身的實力。按照這樣的局面發展下去,要不了幾年,關東郡國的力量就強大了,如果他們聯手,足以抗衡中央。

  遏制和打擊關東郡國力量發展的辦法不是沒有,但任何一個損害到他們利益的政策都會遭到強有力的抵制,這種對抗直接危及到了關東地區的穩定,危害到了帝國和平統一的局面,也影響和阻礙到了帝國國力的恢復,所以咸陽現在不能主動出擊,只能維持目前的政策,先把大秦本土穩固起來,把中央權威建立起來,等到中央財政危機解決了,咸陽有了充足的財賦,再出手鎮制。

  這裡面還有個前提,那就是北疆局勢要始終保持穩定。

  北疆的穩定與否直接關係到大秦本土的安危。如果匈奴人在南北戰爭中取得了優勢,頻繁入侵,那麼中央必然要投入巨大財力進行南北戰爭。這個消耗非常龐大,僅僅依靠大秦本土的財力肯定不夠,必須傾盡整個中土的財力,但關東郡國力量假如不予配合甚至與中央公開對抗,那咸陽就非常被動。

  始皇帝和寶鼎在這段時間就這一問題反覆商討。

  始皇帝認為,要想方設法拖延匈奴人入侵的步伐,給中央贏得足夠的時間來解決“集權”和“分封”的矛盾,爭取在南北戰爭完全爆發之前,完成“集權”和“分封”之間的過渡,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

  寶鼎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大秦若想贏得南北戰爭,就必須中央集權,唯有中央集權,才能調動整個帝國的國力。目前形勢下,中央和地方始終存在激烈矛盾,根本不可能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說句不好聽的話,現在地方勢力巴不得匈奴人入侵,利用匈奴人來削弱中央,最終迫使中央放棄集權,分封諸侯。指望他們擱置爭執,傾盡力量支持中央進行南北戰爭,那根本就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始皇帝或許是因為年紀越來越大、精力和體力都越來越差的原因,他很焦慮,很著急,總是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中央集權,所以他對中央權威過份樂觀了,而對關東地區的地方勢力卻嚴重低估。

  李斯、周青臣、甘羅和趙高等“集權”貴族現在都站在始皇帝這一邊,他們看到國內形勢好轉,馬上就開始謀劃新的策略試圖遏制關東地方勢力的發展。

  寶鼎一邊牽掛著北疆局勢,一邊又擔心國內局勢,而咸陽政局更需要他,為此他也是日理萬機,殫精竭慮,竟然在京城不知不覺地待了一年時間。

  寶鼎想去北疆看看,但始皇帝和李斯等人一門心思要加快“集權”步伐,如果他離開了,中央和地方之間的矛盾必然要發生變化,甚至會產生新的危機,再度引起局勢的動盪,這導致寶鼎左右為難,猶豫不決。

  轉眼到了秋天,這時候從代北傳來一個噩耗,安平侯司馬尚病危。

  寶鼎再不猶豫,辭別始皇帝,日夜兼程趕赴北疆。

  臨行前,寶鼎把帝國的兩位財政大臣和帝國的兩位主掌工程建設的大臣請到了太傅府。

  治粟內史卿甘羅、少府卿趙高、將作大匠公子莊和司空陳祿四位中樞大臣同時受邀,理所當然和北疆建設有關,由此不能不讓人聯想到寶鼎此次去北疆,可能要重開北伐之議,國策在未來兩年可能要做出重大調整。

  “未來三年如果風調雨順、局勢穩定的話,中央財政能否擺脫危機?”寶鼎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甘羅和趙高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依照我們的預測,未來三年中央財政的增幅會急劇增長,保守估計,明年中央財政就可以恢復到統一前的水平。”甘羅說道,“新農具和一些新的耕作技術在關中、巴蜀、荊宛和江南推廣至今,已經對糧食產量的增加產生了明顯的推動作用。關東的農耕發展也非常快,這得益於土地私有化。關東土地私有化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大秦本土,再加上這三年‘輕賦薄徭’,關東人正迅速擺脫飢寒困苦,不出意外的話,兩三年後關東人就可以過上好日子。”

  甘羅說到這裡望著凝神傾聽的寶鼎,欲言又止。

  關東土地私有化的速度快,是因為秦人的掠奪,財富越來越集中在地方官僚和大小貴族手中,也就是說,關東地方勢力越來越大,而土生土長的關東人卻不得不忍受帝國中央和地方勢力的雙重剝奪,雖然生活不像過去那樣困苦,但相比大秦本土國民的安居生活,差距還是非常大,這導致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衝突也越來越激烈。

  這是嚴重隱患。關東局勢持續動盪,與關東地方勢力持續掠奪地方財富有直接關係。中央實施“與民休養、輕賦薄徭”之策,目的是讓關東人改善生活,擺脫困苦,穩定民心,而不是讓地方勢力借此機會發展壯大對抗中央,所以始皇帝和李斯等大臣已經在商量對策了。

  最佳對策當然是通過調整賦稅政策來重新分配中央和地方對財賦的佔有比例。地方郡國能夠支配的錢財少了,那麼其他權力當然相應削減,但這一策議遭到了寶鼎和隗狀等大臣的否決。

  甘羅擔心寶鼎不知道關東的實際情況,想趁此機會再做說服。稍作考慮後,他還是放棄了,假如寶鼎要北伐,那麼國策自然要做重大調整。

  “對關東局勢的發展,你們有何看法?”

  寶鼎主動提到了關東局勢,這正中四位中樞大臣的下懷。四個人先後闡述了自己的看法,都擔心關東地方勢力壯大,擔心中央失去對關東地區的控制,擔心關東地區的庶民在不堪重負之下矛盾激化,引發新一輪的危機。說白了四個人都擔心關東地方勢力割據自立,有心遏制和打擊關東地方勢力。

  “你們在設法遏制和打擊他們的時候,他們又怎麼想?”寶鼎忽然問道,“他們的對策是什麼?”

  四位大臣沒有說話。

  寶鼎自己回答了,“當然是想方設法阻止中央財政擺脫危機,遏制中央權威,削弱咸陽對他們的威懾。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我離開咸陽之後,肯定有大臣建議大興土木,比如修築直道,興建新皇宮,擴建驪山陵,興修水利,等等,甚至也不排除有人要積極發動北伐,進行南北戰爭。”

  四個人互相看看,已經明白了寶鼎邀請他們的目的。

  “我今天明確告訴你們,北伐擱置的時間遠遠超過你們的想像。”寶鼎說道,“陛下的設想是,在中央集權沒有完成之前,國防策略是守內虛外,軍隊主要用來穩定國內,保證中央對地方的控制。”

  寶鼎看看四人,非常嚴肅地說道,“請諸位牢牢記住,務必不要在核心策略上犯下錯誤。”

  四個人躬身為禮,感謝武烈王在離京之前的提醒和告誡。

  “我再告訴你們一句話,也請你們記住。”寶鼎說道,“陛下的設想能否在他有生之年完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陛下若想完成他的設想,就必須動用武力。”

  四個人暗自吃驚。寶鼎既然說出這種話,那未來幾年中央財政用來幹什麼一目瞭然。

  “不要抱有幻想。”寶鼎說道,“也不論陛下使出何種手段,最終解決問題的肯定是武力。”

  趙高急忙問道,“近期你不再返回京城?”

  “我離開北疆一年時間了,太長了。”寶鼎嘆道,“司馬尚年紀大了,這次恐怕凶多吉少,一旦他撒手歸西,代北需要人坐鎮。我目前還找不到可以坐鎮代北的人,所以未來一年我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趙高和甘羅等人互相看看,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憂色。

  “陛下的手段會越來越犀利。”寶鼎說道,“我阻止不了,你們也阻止不了,形勢會越來越緊張。你們順勢而為吧,儘量拖延危機爆發的時間。”

  話說到這個份上,不能不讓甘羅等人心驚肉跳。

  寶鼎對時局的把握非常準確,這是他的天賦,甘羅等人早已信服,不過在當前形勢大好的情況下,寶鼎卻做出這番悲觀的預測,不禁讓甘羅等人既沮喪又惶恐。帝國到何時才能迎來真正的和平和統一?

  寶鼎急赴北疆,不待他抵達平城,安平侯司馬尚就病逝了。

  辛勝出任北軍右副率,而章邯在寶鼎的極力舉薦下,出任北軍左副率,坐鎮北行轅,鎮戍代北。司馬斷則代替章邯出任東行轅統率,鎮戍東北疆。

  李信調回咸陽,出任前將軍,有職無權,被徹底架空。

  北疆的人事調整剛剛結束,咸陽就再度掀起了北伐之議。

  右丞相隗狀、左丞相李斯、太尉蒙武、護軍中尉王賁等中樞大臣一致上奏,懇請始皇帝發動北伐,而起因是關東正在盛傳一句讖語:亡秦者胡也。這個胡,理所當然就是北虜,就是匈奴人。

  以李斯為首的一幫“集權”貴族也堅持北伐,不但讓“分封”貴族始料不及,就連始皇帝也是大感意外。

  原因其實很簡單,李斯等“集權”貴族認為,安內必先攘外,若想徹底擊敗“分封”貴族集團,必須先把外患剷除,把匈奴人的威脅解決掉,然後以強大的武力為後盾,強行推行“集權”策略。地方勢力所擁有的武力根本沒辦法和中央所擁有的武力相提並論,這樣在中央推行“集權”策略的時候,或許可以避免內戰,讓帝國平穩地邁入中央集權時代。

  目前形勢下,北疆大軍的主要任務是防禦匈奴人,這導致北疆武力無法給中央以有力支持,也無法對國內形成強大威懾力,一旦中央和地方爆發衝突,地方割據自立,北疆大軍能夠拿來平叛的兵力十分有限,這些都導致了中央在現階段推行“集權”策略的難度。

  李斯等人拿出這一策略的時候,還提到一個好處,那就是以北伐為藉口修改賦稅制度,從關東地區獲取更多的賦稅,以此來遏制關東地方勢力的發展,但寶鼎認為這一策略會激化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讓關東人在雙重壓榨下不堪重負從而引發關東局勢的動盪,所以寶鼎堅決反對。

  始皇帝雖然支持寶鼎的意見,但也沒有反對李斯的策略。他的這一態度直接導致李斯在隗狀等大臣聯合上奏發動北伐的時候,給予了堅決支持,試圖以中樞的決策來逼迫始皇帝採納他的策略。

  公子騰、甘羅、趙高、公子莊、陳祿等中樞大臣雖然在廷議上極力反對,但奈何另外兩大政治勢力聯手“出擊”,根本阻止不了。

  面對中樞在北伐一事上的決策,始皇帝也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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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焚書

  寶鼎出宮,在虎烈衛的扈從下,回轉刁斗巷。

  坐在軺車裡,透過車窗望向夜空,星光璀璨,弦月在雲層裡徜徉。寶鼎的記憶悄然打開,月光輕輕撫熨著他的心靈,讓他疲憊不堪的心靈得到一絲慰籍。

  這個帝國不論走向何方,終究還有希望,希望肯定存在。

  軺車忽然停下,接著東方無畏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武烈王,太子……”

  東方無畏就說了“太子”兩個字,然後便閉上嘴巴,目光盯著車內閉目沉思的寶鼎。

  寶鼎微微皺眉,心裡掠過一絲惱怒。扶蘇太不像話了,竟然急不可耐到如此地步,深更半夜把自己堵在大街上,難道他還沒有理解自己的想法,還沒有看透今日的時局?

  “武烈王……”東方無畏低聲再請。

  寶鼎無奈搖頭,衝著東方無畏揮了揮手。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不管是急促的腳步聲還是車門打開的聲音,都沒有驚動他。

  “叔父……”扶蘇低聲喊道。

  寶鼎暗自嘆息,緩緩睜開眼睛,微微躬身,“你父皇如果知道了,會非常生氣。”

  “他已經很生氣了。”扶蘇擺擺手,示意寶鼎不必拘禮。按照禮節,扶蘇是君,寶鼎是臣,要大禮參拜,但這種非正式場合下,叔侄兩人都沒有顧全禮節的心思。

  “叔父,你對局勢不瞭解,你不應該支持父皇,這會讓關東局勢徹底失控。”扶蘇神情焦慮,眼裡更是憂色重重,說話的口氣十分不客氣。

  寶鼎再度閉上眼睛,態度漠然。他不想聽扶蘇的廢話,但扶蘇既然把他堵在路上,當然要把心中的憤懣發洩出來。扶蘇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漸漸大了。

  寶鼎不得不阻止,他睜開眼睛,向扶蘇伸出一隻手,示意他不要說了。

  “你父皇讓你東巡,目的是什麼?”

  扶蘇沒有說話。始皇帝讓他東巡的目的是穩定關東局勢,是督導關東郡縣實施休養生息之策。

  “你為何違背你父皇的意願?你為何不去關心庶民的生存,查看庶民的困難,傾聽庶民的心聲?關東士人之所以不滿,不是因為自己吃不飽穿不暖,也不是因為關東庶民飢寒交迫,而是因為咸陽沒有滿足他們的利益需求。他們不僅需要私學,還需要通過‘以古非今’等手段來影響和干涉國策,繼而滿足他們自己的利益需要。”

  寶鼎停了一下,望著扶蘇問道,“在你的心裡,是關東庶民的溫飽重要還是關東士人的私利重要?是關東庶民的生死存亡還是關東士人的利益得失直接關係到了關東局勢的穩定?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嗎?”

  從今日關東局勢來看,當然是關東士人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扶蘇正想回答,驀然想到寶鼎一貫堅持的“以民為重”的治國理念,他又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躊躇良久,他說道,“事實勝於雄辯。”

  “是嗎?”寶鼎冷笑,“關東士人的真正目的,你是否看得清楚?禮治也罷,師古也罷,說到底就是要從周制,分土地,建諸侯,就是要分裂大秦,就是要把中土重新推進暗無天日的戰亂。諸子百家源自中土的分裂和戰亂,一旦中土統一,中土的文化統一,諸子百家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不管你是否心痛諸子百家的衰落甚至滅亡,有一點你必須承認,一個統一的大秦必須有一種統一的文化,大秦的國策必須依靠這種統一的文化做為其思想理論的基礎,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所以你父皇的決斷是正確的。”

  “今日中土,只能允許一種學術文化的存在,就是法家學術。其他諸子百家的學術必須順應大勢的發展,主動變革自己的學術思想,主動把自己的學術融合到法家學術中,或者反過來說,法家學術要取百家之長,在文化統一的過程中不斷融合其他諸子學術的精髓。”

  “這就是大秦文化統一的策略,就是以法家學術為基礎,融合百家之長,然後形成一個統一的中土文化。”

  “文化統一和疆土統一一樣,在其統一初期,只有一個勝利者。大秦先是吞併六國,一統四海,然後實施統一策略,逐步讓六國子民接受大秦的統治,認同自己大秦子民的身份,經過一到兩代人的努力,最終讓中土之民才能全部融合為一體,全部成為大秦的子民。”

  “文化統一走得也是這條路。統一初期的勝利者更是法家學術,然後法家兼采百家之長,最終融合為一體,形成大秦的文化。”

  “疆土統一的初期,諸侯國誓死反抗,而文化統一的初期,諸子百家當然也要堅決反對。”

  “這時候我們怎麼辦?是採取你父皇的策略堅決鎮制,維護法家學術的唯一勝利者的地位,還是採納你的意見,讓諸子百家‘百花齊放’?你父皇的文化統一策略,符合大秦‘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的政治理念,而你的策略,顯然與他背道而馳,而結果就是分封諸侯,就是分裂和戰亂。”

  “你是大秦未來的君王,你希望看到大秦分裂,看到中土陷入戰亂,看到大秦重蹈大周王朝的覆轍?”

  扶蘇沉默不語,但心裡卻是掀起陣陣波瀾。

  文化統一。寶鼎站在他無法企及的高度,俯視這個時代,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僅用四個字,就把這場風暴的本質簡明扼要地說了出來。

  “大秦若想穩定中土,必須實施仁政,但父皇……”

  扶蘇一時間無法正視自己在政治上的稚嫩,在策略上的失誤,他試圖給自己的錯誤尋找一個理由。

  “當然要以仁政安天下。”寶鼎打斷了扶蘇蒼白的辯解,“比如修改嚴酷的刑律,比如輕賦薄徭,這都是仁政,都是正確的。在我看來,以禮治國,以德治國,是大秦必須要走的路,將來大秦肯定要實施‘德主刑輔’、‘外儒內法’等基礎國策,這是保證‘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的必需手段,不過,這需要時間,更需要一個穩定的大環境。”

  寶鼎望著扶蘇,神情逐漸冷峻,“但你太著急了,無視當前緊張的局勢,恣意妄為,導致我和父皇極度被動。”

  “當前‘大一統’和‘中央集權’都是岌岌可危,根本沒有條件去實施你所堅持的‘仁政’,更沒有條件去實施所謂的‘禮治’。”

  “你知道我和你父皇為了實施休養生息之策耗費了多少心血?為了保證本土的穩固和中央的權威想了多少辦法?為了維持中土統一的局面和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又做了多少努力?”

  “分封的大潮太大太猛,即便我和你父皇耗盡了心力,但目前還是難以為繼,只能勉強支撐統一的局面。”

  寶鼎說到這裡嘆了口氣,“這是個從分裂走向統一的變革時代,而變革需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不但包括敵人的生命,也包括我們自己的未來。或許不久,無數的生靈將毀於戰火,我們也有可能和這個時代一起成為歷史。”

  扶蘇暗自吃驚,無法理解寶鼎的這句話。

  “有些事必須做,有些惡名必須承擔,我和你父皇為了守護大秦,願意作惡人。”寶鼎手指扶蘇,“你是中土的明君,大秦的一代聖皇,這是你與生俱來的使命,也是我和你父皇對你的期待。”

  寶鼎的意思很清晰,他和始皇帝要不惜一切代價維持中土的和平統一,將來中土穩定了,中央集權了,扶蘇可以去實現其政治理想,可以行禮治,施仁政,富強中土。

  寶鼎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扶蘇在沉思。軺車內異常寂靜。

  馬車轔轔,馬蹄輕踏,漸漸走近刁斗巷。

  東方無畏靠近車窗,小聲提醒。

  扶蘇從沉思中驚醒,衝著寶鼎深施一禮,起身下車。

  “去見你父皇。”寶鼎忽然說道,“現在就去。”

  扶蘇轉頭望著寶鼎,驚詫不已。

  “不管你能否理解我的話,我都懇請你馬上離開京城,遠離這場風暴。”

  “叔父擔心有人利用我?”

  你早已被人利用。寶鼎不好直接刺激扶蘇,委婉說道,“為了讓你成為大秦儲君,多少人為之付出了巨大代價?”

  扶蘇心神巨震,難道父皇要廢黜我?否則叔父何以說出這種話?

  “大秦的未來在你手上,請你謹慎謹慎再謹慎。”

  這句話寶鼎不知囑咐了多少遍,但扶蘇身居儲君之外,心態逐漸改變,已經忘卻了。

  “去北疆嗎?”扶蘇問道。

  “去巴蜀。”寶鼎說道,“先去巡視巴蜀,然後順江而下,巡視荊宛和江南。這三地都是我大秦的糧倉,關係到中土的穩定,大秦的興衰,至關重要,不容有失。”

  扶蘇想了片刻,問道,“叔父要我承認自己的錯誤?”

  此刻寶鼎要他巡視西南,當然不僅僅為了遠離“風暴”,實際上真正的目的是讓他用實際行動改正自己的錯誤,平息始皇帝對他的憤怒。

  “你沒有錯誤。”寶鼎說道,“錯就錯在你的理想和現實脫節了,你必須等待,必須給你父皇和我足夠的時間來夯實大一統的基礎,唯有如此,你才有實現理想的可能。”

  扶蘇呆想了片刻,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叔父,我是否必須聽你的?”扶蘇試探道。一旦估猜到自己的地位動搖後,他的心亂了,心亂如麻。

  寶鼎鄭重點頭,“如果你拒絕,未來不堪設想。”

  扶蘇不再說話,跳下軺車,大步而去。

  始皇帝下詔,太子巡視西南,右丞相隗狀、護軍中尉王賁左右扈從,即刻起程。

  此詔一出,咸陽的氣氛更為緊張,尤其是關東人,惴惴不安。

  太子西巡和東巡,主要陪同大員除了太子屬官,主要是關東系大員,諸如郎中令蒙嘉、長史周青臣、客卿司馬空等人都曾陪同左右,但這次陪同太子巡視的卻是大秦本土貴族,其中所代表的含意不言而喻。

  關東士人藉著《韓非子》一書掀起風暴,其背後的慫恿者和支持者就是關東博士集團,而關東博士集團的背後肯定有關東系豪門權貴的影子,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由此可見始皇帝在贏得武烈王公子寶鼎的堅決支持後,要用強硬手段處置關東危機了。

  廷議上,左丞相李斯的態度非常堅決,要嚴厲打擊關東士人。

  太子扶蘇和右丞相隗狀離京,反對派的實力大為削弱,除了以淳于越為首的關東博士集團繼續堅持反對意見外,不少關東系官員都變得瞻前顧後猶疑不決。太尉蒙武和郎中令蒙嘉在意識到自家的危機正在來臨後,非常明智地選擇了沉默,不再公開支持關東博士集團。

  大朝議上,文武百官的態度也悄然發生了變化,但關東地方官員還是異口同聲地表示堅決反對,奏章紛至沓來,其中齊王公子驤、楚王公子昌、吳王公子高的反對最為強烈,擔心局勢惡化。山東、兩淮、江東和江南四大鎮戍統率蒙信、王昕、麃浚和桓煬也在奏章中也對關東局勢的發展表示了深重的擔憂,懇請咸陽能慎重考慮此策對關東局勢可能造成的嚴重後果。

  夏糧收割,大秦本土各郡喜獲豐收,但關東各地卻藉口局勢混亂,紛紛報憂,其中以中原、山東和兩淮等地的郡縣為甚,三個封國和不少郡縣在奏章中直接告訴咸陽,局勢亂了,庶民慌了,糧食收不上來了,局勢不斷惡化,為此他們懇請咸陽下詔,允許他們臨時征發兵役以戍守城池,收繳賦稅,其意思很明確,你不給我更多的權力,我就以各種藉口拒繳賦稅。

  始皇帝大為震怒,下詔,藍田大營統率、臨洮侯羌廆率五萬大軍進駐函谷關,大監軍、舞陽侯楊端和率藍田大營三萬軍進駐武關,名為加強京畿鎮戍,實則威脅關東。

  京畿鎮戍軍尚未抵達關隘,關東地區的奏章雪片一般飛來,各地的叛亂愈演愈烈,封國和郡縣迫於危機,不得不緊急徵發兵役以補充地方鎮戍力量進行平叛。這其中以吳王公子高最為猖狂,一口氣在江東征發了五萬兵役。據黑冰密報,江東地方軍早在初春就開始了兵役征發,此時已經完成了整編,具備了一定的戰鬥力。

  關東地方勢力利用了當前的危機,明裡暗裡抗衡中央,不但截留賦稅,還擅自征發兵役擴建地方軍,形勢已經對咸陽極度不利。

  太傅、上將軍、武烈王公子寶鼎親自給關東四大鎮戍統率寫信,詢問關東局勢的發展情況,徵詢處置危機的意見。四大鎮戍統率在回覆中倒是沒有故意隱瞞或者誇大,實事求是的述說了地方郡國所面臨的困難。

  關東士人的影響力太大,他們把關東六國逃亡貴族、圖謀復國的叛逆和關東庶民拉到了一起,利用關東人對大秦人的仇恨,形成了一股非常強悍的叛亂力量,而各郡國因為鎮戍力量太弱,無法及時平叛,只有堅守重要城池等待鎮戍軍主力,但鎮戍軍主力因為錢糧不足,又無法四處東征西討,由此就出現了各地暴亂愈演愈烈的局面。

  始皇帝面臨兩難選擇。

  他若想打擊關東士人,就必須贏得關東郡國的支持,而若想贏得關東郡國的支持,就必須下放權力,讓關東郡國拿到足夠多的軍政財大權,而關東郡國一旦拿到更多的權力,關東地方勢力必然迅速發展壯大,對抗中央,由此導致中央對關東的控制力更弱。這樣發展下去,要不了多久,關東的某些實力強勁的地方勢力就會形成割據事實,而這是始皇帝所不願看到的。

  但問題上,始皇帝統一中土文化的策略已經引發了關東危機,在關東各地的叛亂愈演愈烈的情況下,關東郡國迫於現實,不經中央同意,已經公開奪權中央權力,正在迅速走上發展壯大之路,假如這時候不與他們妥協,不向地方放權,等於逼迫他們與關東士人聯手,這樣關東地方勢力會發展得更快,割據事實會出現得更早。

  始皇帝和公子寶鼎、李斯、趙亥、甘羅、趙高、周青臣等支持“獨尊法學”的大臣們經過反覆磋商後,最終不得不決定向關東郡國妥協。

  始皇帝下詔,考慮到關東局勢的緊張,各地叛亂此起彼伏,特授權關東各郡國征發兵役擴充鎮戍力量。關東各郡國要平叛,當然需要錢糧和武器,所以始皇帝又授予他們一定的財政權限,允許他們自籌錢糧用於平叛,但上繳中央的賦稅不能少。

  此詔一下,關東各郡國立即做出反應,紛紛改弦易轍,堅決支持咸陽打擊關東士人。

  九月,始皇帝下詔焚書。

  焚燒《秦記》以外的列國史記,對不屬於博士館的私藏《詩》、《書》等六經典籍限期交出燒燬。三十日不燒者,黥為城旦。有敢於談論《詩》、《書》者處死,以古非今者滅族。禁止私學,想學法令的人則以官吏為師。

  城旦:城旦是秦漢時的一種刑罰名,到邊疆服四年兵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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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一本書引發的風暴

  寶鼎沒有想到一本書竟然引發了一場席捲中土的風暴。

  望著始皇帝削瘦的身軀、憔悴的面孔和鬢角上的白髮,寶鼎黯然無語,心裡懊悔不已。早知這本書會激化法家和其他諸子百家的矛盾,會激化大秦官僚集團和關東博士集團的矛盾,會激化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激化“集權”和“分封”的矛盾,會提前引發“焚書”一案,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向始皇帝進獻此策的。

  太子扶蘇坐在一側,臉色蒼白,神情疲憊,深陷的眼窩和焦慮的眼神把他這段時間所承受的重壓清晰地表露了出來。

  隗狀和李斯相對而坐,兩人的目光不時撞擊,積鬱以久的矛盾在這一刻毫不掩飾地爆發出來,互不相讓。

  太尉蒙恬、御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郎中令蒙嘉、長史周青臣盡顯疲態,各自安靜地坐在一邊,雖然神態各異,但無不愁容滿面。

  中郎蒙毅把自己的身影掩藏在陰影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手上那隻筆半懸於空中,已經半晌沒有落下了。

  御書房內的氣氛極度壓抑,讓人窒息。

  寶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稍稍平緩了一下胸中的窒悶。

  大家都在等待他說話,但他腦子太亂了,一時之間竟然茫然無語。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十幾年的努力盡數付之東流。無論他如何改變國策,無論他是否讓帝國產生儲君,也無論他是否掌控軍權,他都始終無法解決、壓制或者緩解集權和分封這對根本性的矛盾。

  歷史上大秦帝國的覆滅就是源自這對矛盾。寶鼎初來乍到的時候不知道,後來瞭解了這個時代知道了這對矛盾,但以這個時代的侷限性和他的智慧來說,他根本找尋不到解決之策。

  歷史還是回到了它固有的軌跡上。寶鼎一度改變了歷史,他幫助大秦提前完成了南征,幫助大秦提前穩定了北疆局勢,甚至讓大秦在統一五年後就開始了實施休養生息之策,緩解了帝國中央財政的崩潰危機,但寶鼎也同樣阻止了始皇帝對豪門貴族的打擊,對功臣的壓制,再加上封國的建立打開了分封的大門,由此直接導致了“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的猛烈衝撞,現如今更是到了爆發的邊緣。

  和原來的歷史相比,目前的局勢更糟糕,國內的矛盾更激烈,中央和地方的對抗更嚴重。寶鼎十幾年的努力,不但未能延緩帝國傾覆的步伐,反而加快了帝國崩潰的速度。

  寶鼎陷入深深的無助和自責。

  他呆呆地望著銅燈上搖曳的火苗,思緒不知不覺間穿越了時空,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小妹,想到了學姐,想到了胖子,接著再度回到這個世界,他想到了曾經擁有這副軀體的兄弟,想到了對他的承諾。

  我要保護自己的親人,我要守護自己的帝國。

  寶鼎抬頭望向始皇帝,躬身為禮,“為守護大秦,臣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此言一出,始皇帝的眼內頓時露出喜色,李斯更是難以自制地露出了笑容,而太子扶蘇、右丞相隗狀等大臣則是心神震顫,目瞪口呆。

  “今日到此為止,諸位愛卿退下歇息吧。”始皇帝大手一揮,慢條斯理地說道,“武烈王暫留,朕要問問河西的事情。”

  屋內就剩下了始皇帝和寶鼎。

  始皇帝起身站起來,走到寶鼎的身邊坐下,輕輕拍了一下寶鼎的肩膀,低聲說道,“你能及時趕回來,朕很高興,非常高興。”

  直到此刻為止,始皇帝才真正信任了寶鼎。他很慶幸當初自己做出了把寶鼎請回咸陽的決斷,也很慶幸自己長久以來給予了他足夠的信任。正是得益於兄弟間的這份信任,寶鼎歷經十幾年的錘煉,終於成了大秦的鼎柱,帝國的守護者。

  “北方的局勢怎麼樣?”始皇帝問道。

  “曝布在隴西支援大月氏,章邯在遼東支持東胡,司馬尚在代北正面阻御匈奴。”寶鼎說道,“在我看來,依靠大月氏和東胡在東西兩翼的牽制,北疆足以贏得十年以上的休養時間。”

  “這個以夷制夷的佈局何時能夠完成?”

  “今明兩年就能看到效果。”寶鼎回答得非常肯定。

  始皇帝遲疑了片刻,問道,“直道是否要修築完成?”

  “在國內局勢沒有徹底穩定以前,我們在北疆都是被動防禦,而直道修築的意義在於主動防禦,在於向北方拓展疆土。”寶鼎搖搖頭,“我的建議是,直道修築就此擱置。”說到這裡寶鼎轉頭望著始皇帝,言辭懇切地說道,“中央財政即便擺脫了危機,錢糧也要囤積於咸陽,最少要保證三十萬大軍三年的征伐所需,這是維持帝國穩定的底線。我們要確保這個底線,所以未來幾年無論如何不能大興土木,不能把有限的財賦浪費在無助於帝國強大和穩定的事情上面。”

  始皇帝神色微凝,問道,“你對局勢如此悲觀?”

  “趙國因何而亡?”寶鼎問道,“假如趙國沒有連續三年的天災,我們能否一戰而定?假如關東諸國不是失去趙國這個屏障,我們能否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統一中土?”

  始皇帝眉頭緊鎖,繼續追問道,“你對局勢的發展有何看法?”

  “我很悲觀。”寶鼎直言不諱地說道,“中央對關東地區的控制力太弱,即便我們建了封國,實施了郡國製,實施了一系列政策,但因為關東人尚未忘記亡國的仇恨,尚未擺脫飢寒困苦,再加上我們的主要兵力都放在京畿和北疆的鎮戍上,關東的鎮戍力量嚴重不足,而朝堂上的各種矛盾卻愈演愈烈,由此導致咸陽政局動盪不安,國內局勢始終不穩。這次關東地區再爆危機,事實上已經把帝國推向了崩潰的邊緣,即便我們這次強行壓制了危機,但根本矛盾卻沒有解決,危機還會爆發,遲早有一天關東會大亂,我們的軍隊要再次征伐天下。”

  始皇帝的臉色非常難看。

  寶鼎的話太刺耳,讓他難以接受,但事實的確嚴峻。大秦經過統一戰爭之後,本土軍隊最多不過三十萬,而這三十萬大軍現在主要集中在京畿和北疆,但如今大秦疆域廣袤,各地都要鎮戍,這導致北疆不得不大量徵募邊郡青壯以充實鎮戍力量,而關東等地的鎮戍力量雖然薄弱,但咸陽卻不敢下令徵募當地壯勇以充實軍隊,一則擔心地方勢力乘機坐大,二則擔心關東人乘機造反,所以只能靠咸陽的中央衛戍軍和北疆的鎮戍軍實施威懾。

  在這種情況下,關東地區的叛亂如果像潮水一般席捲而至,關東地區的郡國鎮戍力量不要說戡亂了,恐怕連自保都很困難,而中央在徹底失去對這些地區的控制後,只能靠大秦本土軍隊長途遠征。

  目前大秦可以實際控制的軍隊只有中央衛戍軍和北疆鎮戍軍,但在關東大亂的時候,大秦本土同樣需要戍守軍隊,北疆也需要鎮戍力量,這樣能夠進入關東平叛的軍隊實在有限,局勢發展對咸陽極其不利,中土有可能再次陷入分裂和戰亂。

  寶鼎繼續說道,“為此,我們要推遲關東大亂的時間,因為大秦本土國力需要時間恢復,大秦的中央財政也需要時間好轉,咸陽必須囤積足夠多的錢糧和武器才能確保軍隊的戰鬥力,才能在未來國內局勢大亂的時候發動雷霆一擊,力挽狂瀾。”

  “中土形勢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始皇帝皺眉問道。

  寶鼎苦笑,鄭重點頭,“我認為中土局勢正在失控。”

  “有何依據?”始皇帝追問道。

  “目前局面下,咸陽宮還有退路嗎?除了獨尊法家、罷黜百家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寶鼎反問道,“此策一出,關東士人也就沒有退路了,只有反抗到底,關東各地的暴亂會進入一個爆發期,而地方勢力必然藉口兵力不足,財賦不足,在暗中推波助瀾,混亂關東局勢,以此來威逼咸陽,向咸陽要權力,要財賦,而咸陽為了平叛,為了盡快穩定關東局勢,只有向地方放權,如此一來地方勢力迅速壯大。”

  始皇帝冷哼一聲,目露殺機。

  “等到叛亂平定了,關東局勢漸漸穩定,咸陽打算收權了,但收得回來嗎?”寶鼎無奈嘆氣,“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必然爆發,最終演變為衝突。地方形成割據事實,而中央受制於兵力和財賦不足,又無法實施打擊,結果可想而知。”

  始皇帝聽不下去了,斷然揮手阻止,“你和他們一樣,也要勸阻朕?”

  寶鼎搖頭,“危機已經爆發了,現在咸陽做出讓步,不會對解決危機有任何幫助,而地方勢力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們必然要讓危機愈演愈烈,以此來逼迫咸陽放權。既然危機化解不了,咸陽早晚都要放權,那咸陽還有什麼可以退讓的?還有什麼可以妥協的?”

  始皇帝微微頷首,對寶鼎這句話非常贊同。

  始皇帝同樣沒有想到一本書會引發一場席捲關東的風暴,由此可見“分封”貴族集團對“分封”的渴求已經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

  事實上如果不是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加快了“集權”的步伐,事情也不會嚴重到如此地步,局勢也不止於失控,但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不會承認自己策略上的失誤,他們只會把責任歸咎於“分封”貴族集團。

  “分封”貴族集團無奈之下,只好聯合關東地區的地方勢力逼迫咸陽放權,這進一步激化了雙方的矛盾,迫使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不得不加大打擊關東地方勢力的力度。關東地方勢力的基礎力量就是關東士人。在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看來,只要把關東士人徹底擊倒,把儒家等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徹底摧毀,那麼地方勢力必然遭到重創,這樣即便中央放權,地方勢力也難以發展壯大,只待時機成熟則果斷收權,如此就必然能遏制和打擊“分封”貴族集團,加快中央集權的步伐。

  然而,寶鼎則對局勢的發展非常悲觀,他不但不認同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的樂觀態度,反而認為地方勢力會利用這次機會迅速發展壯大,最終演變成中央和地方的衝突,歸結其原因,就是中央即便借助這次重創關東士人的機會打擊“分封”貴族集團,但“分封”貴族集團從自身利益考慮,必定會保護關東士人。中央的命令到了關東地區,肯定得不到貫徹執行。

  始皇帝和李斯等人過於自信,高估了中央的權威,低估了關東地方勢力,最終是自食其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但寶鼎已經沒有挽救之策,只能順應形勢發展,依靠大秦本土力量和強悍的武力來逆轉乾坤,至於能否成功,那只有天知道了。

  “以你所見,咸陽需要幾年的準備時間?”

  始皇帝雖然不認同寶鼎的看法,但關東地方勢力越來越強大是事實,而咸陽現在不具備威懾地方的實力也是事實,所以中央和地方在這場博弈中都有勝出的可能,假如地方勢力搶佔了先機,那中央就被動了,中央衛戍軍就必須出關遠徵了。

  寶鼎沒有說話。他其實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話,始皇帝駕崩之刻,就是國內大亂之時。始皇帝做了三十餘年的大秦君王,建有統一中土的蓋世功勛,其個人威信非常高,“分封”貴族集團除非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否則絕不會在始皇帝活著的時候,公開割據地方分裂大秦。

  歷史上始皇帝五十歲駕崩,如果他的命運沒有改變的話,滿打滿算也就不足七年的壽命了。七年的時間太短,按照現今的局勢發展下去,國內局勢只會越來越緊張,寶鼎只能放棄北伐,竭盡全力幫助始皇帝建設中央,建設軍隊,先確保中央對大秦本土疆域的控制,確保中央對京畿衛戍軍和北疆鎮戍軍的控制,唯有如此,將來他或許還有力挽狂瀾的可能。

  “如果不再爆發新的危機,估計咸陽在未來五年左右的時間內可以做好所有準備。”寶鼎說道。

  “五年?”始皇帝想了片刻,問道,“你決定放棄北伐?”

  “我只有放棄北伐。”寶鼎嘆道,“幾十萬大軍出塞作戰,即便打贏了,還要鎮戍,這對大秦國力的損耗難以想像。我詳細估算過了,就算中央財政好轉,以大秦目前的國力,也無法長期鎮戍那等遙遠而貧瘠的邊塞。樂觀估計的話,大秦至少需要一到兩代人幾十年的穩步發展,才能達到北上拓疆的國力。”

  始皇帝當然不會相信寶鼎這番妄自菲薄的見解,但他從這番話裡聽出了寶鼎對國內局勢的擔心和對咸陽的絕對支持。放棄北伐也就意味著延緩北疆的發展步伐,北疆得不到發展,寶鼎的實力就得不到增加,這明顯就是寶鼎支持中央的一種態度。

  “朕對太子非常失望。”始皇帝轉移了話題。

  寶鼎暗自緊張,他可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扶植起來的太子被廢了,就算暫時離開咸陽也不行。咸陽缺少太子,將會大大增加政局發展的變數,甚至有可能引發新的危機。大秦假如爆發新的危機,寶鼎就無法保證咸陽還能有五年左右的準備時間了。

  “太子還年輕,對國政的理解還不夠深刻,很多時候難免有些衝動,有些理想化。”寶鼎說道,“太子做為大秦未來的皇帝,當然要集權中央,當然要維護帝國的穩定,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所以他在這次危機中所持的某些觀點還是值得肯定的,比如說實施仁政,修改刑律,廢除酷刑和連坐制,這個建議就值得考慮嘛。”

  始皇帝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你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逼著朕不得不修改國策了,但他呢?他難道不知道仁政背後所隱藏的東西?如果他連這些東西都看不到,他將來如何做大秦的一國之君?”

  寶鼎也把臉放了下來,“太子的本性你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太子即便進取不足,但守成綽綽有餘,而未來的帝國的確需要這樣的皇帝,需要一位讓帝國在和平統一的環境下休養生息的皇帝。”

  始皇帝的神色更為難看。

  寶鼎不待他開口,斷然說道,“如果你要他離開咸陽,那就讓他去北疆,讓他去統率北軍。我留在咸陽,我來統率藍田大營,我來鎮戍本土。”

  始皇帝略感詫異地望著寶鼎。

  寶鼎為了保住太子,竟然主動放棄北軍的控制權,放棄自己所擁有的北疆武力,這可以說是做出了最大的妥協。當然了,始皇帝絕不會同意寶鼎離開北疆。寶鼎和北疆武力是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勢力,是穩定咸陽政局的關鍵所在,假如他離開了北疆,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勢力也就不再存在,大秦的政治格局將發生劇變,而這種變化對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非常不利。

  寶鼎不過是以此來表個態度,但這就足夠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8
第453章 關東士人的憤怒

  初秋,太子扶蘇回京,東巡結束。

  太子扶蘇在廷議上向始皇帝和中樞大臣們詳細稟奏了東巡經過,述說了關東局勢以及關東士人對大秦國策所提出來的變革意見,具體闡述了“仁政”理念和學術上“百家爭鳴”的諸多關係到中土文化統一和由此延伸出來的相關利益等一攬子建議。

  “仁政”的本質是“法治”和“禮治”的衝突,是“以法治國”和“以禮治國”這兩種治國理念的衝突,表面上它牽涉到大秦“嚴刑峻法”這一基本國策的變革,但實際上它直接關係到了社會各階層對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最終還要歸結到“集權”和“分封”這一本源矛盾上。

  諸子百家要“百花齊放”,但中土文化又必須統一,而百家爭鳴的學術發展策略顯然與中土文化統一是相矛盾的,所以這一學術發展策略實質上是中土兩種治國理念的激烈衝突的延伸。

  “禮”、“法”之間的融合是表像,代表這兩種政治理念和政治利益的貴族集團肯定要有一番殊死搏鬥,互相妥協互相融合的條件目前並不具備。關東士人提出來的這一學術發展策略的目的實際上是想借助“文化統一“這桿“大旗”來包圍和吞噬法家的學術思想。

  始皇帝保持沉默。

  中樞大臣們也保持沉默。

  接下來政局如何變化,國策如何變革,誰也看不清。

  太子在東巡過程中親眼目睹到關東局勢所面臨的危機,親耳聆聽到關東人對這一危機的分析和建議,所以他的治國策略發生某些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這些改變無一不觸及到了帝國國策的根本,由此導致始皇帝和太子之間必然會發生矛盾和衝突,而矛盾和衝突會導致政局動盪,這對帝國的穩定和發展非常不利。

  淳于越、伏生、叔孫通等關東博士卻不甘沉默,他們聯合上奏,旗幟鮮明地支持太子的奏議,懇請始皇帝和中樞加快變革的步伐,以便推動中土的穩定和發展。

  始皇帝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始皇帝下詔,印製《韓非子》,把大秦的“法治”、“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的政治理念傳播於天下。

  左丞相李斯主持此事,奉常、少府協助。

  按照始皇帝的要求,《韓非子》一書要普及到所有的郡縣鄉亭,凡大小學府一律研習《韓非子》,凡中土士子入仕必須精通法家學術,以《韓非子》做為最基本的考核內容。

  這是一項史無前例的浩大工程,集政治理念、學術思想、文化統一、文字統一、新技術等等於一身,對帝國的未來將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因為造紙和活字印刷技術的不成熟,趙高和大秦的能工巧匠們雖然使出了渾身解數,但第一批印製出來的書籍還是遠遠達不到傳播的要求,不過做為一種新生事務,它還是在咸陽引起了轟動。文武百官們對這種完全顛覆了他們認知的制書方式充滿了好奇,興趣非常濃厚,反而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韓非子》這部書本身所蘊涵的重大意義。

  始皇帝當然不會僅僅滿足於《韓非子》在京城的傳播,所以他在徵詢了李斯、趙高等大臣的意見後,斷然決定放棄印刷紙制書籍,轉而把已經印刷出來的《韓非子》送達天下郡國,由這些郡國組織人力日夜刻制竹簡,然後送達所屬諸縣,再由諸縣刻制竹簡送達鄉亭。

  與此同時,始皇帝下詔,向天下郡縣派出御史,全程監督,凡在規定期限內未能完成任務者,就地革職,如有故意拖延或抗令者,嚴懲不貸。

  始皇帝的態度非常明確,堅持“法治”,堅持“大一統”基礎上的“中央集權”。

  始皇帝下詔推廣的不過是一本代表法家學術思想的著作而已,但它的影響力太大了。

  法家學術做為官學得到了天下士人的承認,但它現在竟然成了天下士人入仕的基本條件,那就等於嚴重打擊了私學,打擊了除法家學術之外的其他諸子學術,斷絕了研習其他諸子學術的士人主要是關東地區士人的“飯碗”,更嚴重的是,它將斷絕其他諸子學術的傳承。

  關東士人的入仕之路沒有了,他們世代傳承的學術要衰敗乃至滅絕,他們必然要反抗。

  始皇帝的這一策略也可以說是統一中土文化的一種辦法,這種辦法簡單快捷,雖然是以滅絕其他諸子學術做為代價,但相比用保存和融合其他諸子學術的辦法來逐步實現文化的統一,它具有時間上的優勢。

  此策實際上也是對“分封”貴族集團的一種打擊,如果此策得以順利實施並取得成功的話,“分封”貴族集團也就失去了“分封諸侯”的學術思想上的支持。可以想像,隨著時間的流逝,等到中土官僚集團都是法家子弟,帝國的整個官僚集團都信奉“大一統”和“中央集權”,那“分封”貴族集團還能實現自己“裂土封侯”的夢想嗎?

  “分封”貴族集團首先是大秦的官僚集團。從這個集團的利益出發,他們當然反對關東士人加入到帝國權力和財富的分配之中。但“分封”貴族集團又妄圖分封諸侯,妄圖在帝國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最大的一塊利益,所以他們的思想發生了變化,他們逐漸把自己從大秦的以堅持“法治”思想為主的官僚集團中分裂了出來,他們試圖借助關東博士集團和關東本土地方勢力來抗衡中央。

  從有利於推進“分封”的目的出發,以右丞相隗狀為首的在京豪門權貴和以吳王公子高、齊王公子驤為首的地方勢力紛紛上奏,他們雖然沒有明確支持太子,支持關東博士集團,但也建議始皇帝和中樞考慮到當前的局勢和關東地區的實際情況,行“仁義”之舉修改嚴酷刑律,拓寬選才渠道以保全私學,延續除法家之外的諸子學術的傳承。

  始皇帝三十一年深秋,大秦迎來了實施休養生息之策的第二個豐收年。

  “上計”開始,各郡國使者趕赴咸陽。經過初步統計,因為全國連續兩年大豐收,而北疆鎮戍今年的支出大幅削減,中央財政以最快的速度“觸底反彈”。樂觀估計的話,只要下一年度風調雨順再獲豐收,中央財政就能擺脫危機,迅速增長。

  風調雨順固然重要,而國內外局勢的穩定則更是至關重要。

  始皇帝書告武烈王公子寶鼎,授權他與匈奴人展開進一步的議和談判。雖然雙方結盟的阻力太大,但始皇帝認為,寶鼎可以在其職權範圍內,以北軍統率部的名義,與匈奴人在有限的範圍內進行官方貿易,一方面贏得更長久的邊境和平,一方面盡快挑起匈奴人和大月氏、東胡之間的戰爭,另外也可以利用這種貿易獲得更多的戰馬,增強北軍遠征的能力,為幾年後的北伐做好準備。

  因為中央財政狀況得到改善,未來一年的預期也非常樂觀,所以中樞不少大臣建議重新開始直道的修築,同時考慮到咸陽宮太小,更多的大臣建議在渭南上林苑中修建一座宏偉的新皇宮。還有就是始皇帝的驪山寢陵已經停修數年,也應該繼續修築了。

  始皇帝有所心動,徵詢寶鼎的意見。

  寶鼎毫不猶豫,斷然阻諫,而且言辭非常犀利。

  直道的主要工程量集中在子午嶺和白於山,削山填谷,耗費驚人。前期在子午嶺段的修築之所以緩慢,就是因為其工程量超過了原先的估算。新皇宮和驪山陵也是龐大工程,保守估計僅僅所需征發的民夫就多達百萬以上。百萬人的建設大軍,需要耗費多少財政?

  現階段帝國的國策就是“與民休養、輕賦薄徭”,就是要集中力量恢復國力,任何損耗國力的土木工程,不管是不是急需或者必要,一律禁止。凡違令者,等同於謀反叛國,殺無赦。

  中央財政擺脫危機,持續增長,並形成良性循環,是確保帝國穩定和中央權威的基礎。沒有充足的財政,中央拿什麼戍邊?拿什麼供養軍隊?沒有軍隊,中央拿什麼保證帝國的穩定,保證老嬴家對中土的統治?

  寶鼎隨後再上一道奏章,他在奏章中嚴厲警告文武百官,北疆鎮戍關係到中土的存亡,南北戰爭迫在眉睫,中央財政在改善之後都要投到這場戰爭之中,誰敢打中央財政的主意,誰敢置北疆危機於不顧,那他就是大秦的敵人,十惡不赦,人人得而誅之。

  此奏一出,咸陽震驚,所有關於大興土木的呼聲瞬間消失。

  嚴冬來臨。

  寶鼎看到咸陽政局平穩,隨即決定西巡,與大月氏王紫蘇會晤。

  就在這個時候,關東出事了。

  《韓非子》在全國郡縣刻制,凡帝國官僚都要研習,各級學府都要教授,但現實情況是,大秦本土郡縣基本上能嚴格執行,而在關東地區卻遭遇到了巨大困難和阻力。

  秦人官僚畢竟有限,即便以武將領文職,也一樣嚴重不足。治理一個郡縣需要真本事,僅靠認識幾個大字遠遠不夠,再加上不同的地區有不同的實際情況,所以關東地區尤其是邊遠地區的各級府署中,大量徵募關東士人充任掾屬。

  法家大賢和法家學術在關東諸侯國中的變法中曾經輝煌一時,但因為關東各國的變法先後失敗,所以法家學術必然衰落,唯有在變法成功的秦國大放異彩。關東士人研習法家學術者寥寥可數,這導致咸陽的這一命令在關東地區根本無法執行。

  難道把這些不是研習法學的掾吏統統趕走?當然不能驅趕,就靠這些人做事了,再說秦人的地方軍政官長還要靠他們來培植和發展地方勢力。既然這些人不能驅趕,要繼續留用,那地方的軍政官長如何執行咸陽的這一命令?

  這些人根本不會研習法家學術,即便在強制情況下不得不學,也是一目十行,敷衍了事。不過考慮到他們自己的“飯碗”,他們尚不至於與官長們直接對抗,但地方的名士大賢不能不反抗,這關係到他們的生存,自身的生存和學術思想的生存。

  按照咸陽的命令,中土的士子若想進入仕途,就必須研習法家學術,入仕考試的基礎就是法學,而官僚的考核還是法學。學而優則仕,否則刻苦學習幹什麼?所以中土的士子只能去研習法學。

  如此一來,其他諸子百家怎麼辦?沒有士子研習,這些學術思想豈不失傳?

  第一個跳出來反抗的就是儒學,就是魯國故地的孔氏世家,就是山東大賢孔鮒(fu)和他的數百名弟子。大秦博士之一的叔孫通就是孔鮒的弟子。

  儒學領袖孔鮒振臂一呼,其他儒學大賢、名士當然響應,於是中原、河北、山東和兩淮的儒家弟子紛紛以上書、進言等方式向咸陽和當地郡縣官長提出抗議,其中一些情緒失控者更是直接衝擊當地的府署和學府。

  儒家為生存而戰鬥,其他諸如道家、墨家、名家等諸子百家隨之響應,反抗大潮迅即席捲關東。

  六國潛匿餘孽乘勢而起,遭到秦人殺戮的神仙家方士也乘機散佈謠言,更有圖謀復國的六國流亡貴族和逃亡任俠在其中推波助瀾,關東形勢驟然緊張。

  關東地方郡縣的掾吏有的公開支持,有的默許和縱容,有的即便態度不明朗,但也想方設法保護自己的師長和同門,而地方郡縣官長們不管從自身利益考慮還是從地方大局考慮,在咸陽沒有做出明確指示之前,也以勸說和安撫為主,只有極少數地方官長態度強硬,打算以武力鎮制的方式強行壓制,然而,通風報信者眾,不待有所動作,反抗的士人就逃逸而走。

  地方郡國紛紛上奏,以穩定地方為藉口,有的懇請咸陽改變政策,平息事端,試圖以此來贏得關東士人的好感,得到他們的支持;有的則懇請咸陽下詔鎮制,以便乘機擴大地方權力,尤其是擴張地方鎮戍力量,藉機掠奪地方財富。

  咸陽的文武百官在朝議上也是各執一詞,有的堅持安撫,有的堅持鎮壓。

  太子扶蘇、右丞相隗狀、駟車庶長公子騰等大臣以及關東博士集團從穩定國內局勢出發,奏請始皇帝馬上調整政策,不要讓事態繼續擴大,讓形勢失控;左丞相李斯、太尉蒙恬、護軍中尉王賁等大臣則堅持武力鎮壓,以維護中央權威。

  就在咸陽為此事爭執不下的時候,從山東傳來一個驚人消息,薛郡的學府被當地儒生縱火焚燬,學府內的教授和士子死傷慘重,聞訊趕去的薛郡太守在混亂之中被人刺殺而死。

  薛郡的治府就在魯城,也就是孔氏世家的所在地,孔鮒帶著儒家子弟第一個舉起了反抗文化統一的大旗,也第一個引發了流血衝突。

  薛郡都尉憤怒之下,當即武力鎮壓,當場斬殺數名儒生,抓捕了數百名孔氏弟子,羈押了孔鮒。

  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魯城民眾。當夜魯城暴亂,暴民和背叛的掾吏裡應外合,攻佔了府署,殺死了薛郡都尉,佔據了魯城。

  齊王公子驤和山東鎮戍統率蒙信十萬火急稟奏咸陽,請求發兵平叛。

  始皇帝大怒,下令山東鎮戍統率蒙信火速平叛。

  始皇帝下詔山東各地,以強硬手段鎮制關東士人,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允許動用武力。

  魯城的叛亂尚未平定,從洛陽、邯鄲、大梁、臨淄、陳、壽春等地陸續傳來關東士人在激憤之下,與當地府署發生衝突的消息,而中原的潁川郡、山東的琅琊郡,淮南的九江郡,江東的丹陽和吳縣都發生了官員被刺事件,一時間關東風起雲湧,局勢急劇惡化。

  始皇帝緊急下詔,藍田大營十萬將士即刻集結,做好東進準備。

  又下詔給北軍東行轅官長章邯,集結軍隊,隨時南下平定關東地區的暴亂,確保河北安全。

  兩淮、江南、江東三地的鎮戍軍和大江一線的水師進入戰備狀態。

  始皇帝急召武烈王公子寶鼎,請他日夜兼程從隴西趕回咸陽。

  關東地方郡國的封王和太守聯合京城權貴一起向始皇帝和中樞施壓,要求給地方更多的權力,尤其在地方兵役的征發上給予更大的自主權,以便應對突發事件。

  李斯等大臣則建議始皇帝,獨尊法學,罷黜百家,禁止私學,焚燬儒家、道家等典籍,以極度強硬的手段統一中土文化。

  關東博士集團極力抗爭,太子和右丞相隗狀等大臣也竭力勸諫始皇帝不要因小失大,以免葬送了當前的統一局面。

  四月,蒙信奏報,魯城叛亂平定,孔鮒帶著一幫弟子逃亡沂山,薛郡的混亂局勢正在恢復之中。

  這個消息剛剛抵達咸陽,孔鮒的弟子叔孫通就逃離了咸陽,不知所蹤。

  隨著博士叔孫通的逃亡,更多的博士開始以各種藉口請辭歸鄉,追隨他們的弟子門生也陸續離開咸陽重返關東。

  左丞李斯等法家大臣以各種手段打擊關東博士集團,不遺餘力地驅趕關東博士,同時利用他們控制的地方勢力重創關東士人。

  太子扶蘇和右丞相隗狀則聯合地方勢力保護關東士人,對始皇帝的鎮壓命令陽奉陰違,甚至拒絕執行。

  就在始皇帝焦頭爛額的時候,武烈王公子寶鼎終於回到了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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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不當言論

  武烈王公子寶鼎把北疆鎮戍策略堂而皇之地告訴了匈奴人,清晰地透露出大秦人的兩個訊息,一是大秦統一了中土,實力強悍,足以傲視天下;二是大秦要北伐,要拓展疆土,要和匈奴人決一死戰。

  我有實力,雖然我暫時有困難,但這些困難影響不了我的實力。憑藉我的實力,我可以輕鬆打敗你,所以我毫不畏懼,更無須隱藏我要打敗你的想法。你實力不濟,不是我的對手,所以我給你準備的時間。我希望在決戰之刻,你能成為我強勁的對手,一個值得讓我酣呼鏖戰的對手。

  秦人的自大和傲慢讓匈奴人憤怒,但也讓匈奴人更加警覺。

  秦人的實力有目共睹,五年後秦人一旦恢復了元氣,其實力將更加強大,匈奴人即便傾盡國力與之一戰,也未必有絕對的勝算,更嚴重的是,匈奴人迫於大漠現狀及其本身生存的需要,無論如何都不會抱著兩敗俱傷的決心與秦人決一死戰。匈奴人有自己的生存和戰鬥方式,所以匈奴人才要與秦人議和,才要搶佔河西,唯有搶佔河西,建立了對秦人的本土關隴地區的戰略優勢,匈奴人才能在未來的南北決戰中立於不敗之地。

  秦人驕傲自大,目中無人,得意洋洋地給匈奴人設下了陷阱,豈不知匈奴人一旦攻佔河西,秦人自己也被拖進了陷阱,到那時,雙方的實力此消彼長,勝負就難以預料了。

  匈奴人就像草原上的狼,為了吞噬獵物,有足夠的耐心。當他們經過一次次的侵擾發現獵物過於強悍和龐大,暫時無法將其擊殺的時候,就不得不另尋他策,比如暫時退避蓄積實力,比如佯裝不敵以作麻痺。

  左賢王駿稽選擇了“示敵以弱”。既然你要我跳陷阱,那我就跳下去,但如果我把陷阱中的獵物吃下去了,那形勢就逆轉了。

  不過,匈奴人無法確定秦人是否信守承諾,是否在暗中幫助大月氏,是否在匈奴人和大月氏激戰正酣的時候,突然給匈奴人以致命一擊。

  從過去的歷史來看,中土人從未停止過向北拓展的步伐,而修長城的主要原因源自國力的不足,無法支撐其繼續擴展。如今中土一統,可以集中國力對外,那麼可以想像中土人現在的防禦不過是暫時的,未來肯定要出塞,肯定要繼續向北拓展領土,所以,秦人今日設下的陷阱太深,誰也不敢確定這個陷阱裡埋藏著何等凶險的殺機。

  左賢王駿稽決定結束這次會談,稟報大單于,商量對策。

  原則性的問題基本明確,接下來就是具體磋商如何互相制約的事情,以便最大程度地規避對方背信棄義所造成的危害。

  寶鼎返回離石,一邊奏報咸陽,一邊與奉命趕到北軍大行轅的諸軍統率商討新的北疆鎮戍策略。

  十萬北軍回鎮京師,北疆鎮戍只剩下二十萬人馬,雖然還是十個軍的編制,但每軍兵力在調整之後,只有兩萬將士,再加上咸陽大幅削減了鎮戍支出,延緩了包括直道修築在內的所有北疆發展規劃,導致北疆鎮戍實力驟減,鎮戍策略不得不做緊急調整。

  北疆諸邊郡雖然一直在實施休養生息之策,但因為過於貧瘠,戰事又不斷,所以必須靠中央財政的大力支持才能勉強維持,僅靠邊郡的農耕畜牧和有限的工商業實際上是無法維持鎮戍和生存這兩大重任。

  現今帝國的財經政策進行了重大修改,由過去的“橫徵暴斂”改為“輕賦薄徭”,但這一政策對北疆邊郡來說影響甚微。邊郡承擔著鎮戍任務,自身的生存發展固然重要,而如果鎮戍失敗,也就談不上生存發展了,所以邊郡需要的不僅僅是好的政策,更需要財賦,需要錢糧,需要中央財政的大力投入。

  現在中央財政大幅削減了對北疆鎮戍的投入,同時又在全國推行休養生息之策,導致那些本來對投資北疆就信心不足的巨賈們馬上把主要精力轉到了可以給他們帶來巨大財富的關東地區,由此進一步惡化了北疆的經濟形勢。

  琴珪早在寶鼎返回北疆的時候就向他稟報過這件事,而寶鼎於初春時分在平城也曾召集部分巨賈商討此事。寶鼎明確告訴那些忐忑不安的巨賈們,逐利是營商的第一原則,大家都跑去關東撈錢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希望他們能正確分析和預測形勢,不要因為賺錢而迷失了方向,最終人財兩空。

  寶鼎隱晦地做出暗示,按照現今的形勢發展下去,中央和地方肯定要爆發衝突,而衝突一旦演變為叛亂,帝國陷入內戰,最終出來一劍定乾坤的還是北軍,所以要加緊建設北軍,要竭盡所能發展北疆,利用北疆的武力擊敗匈奴人,平息邊患,然後北軍才能騰出手來應對國內局勢,只有如此,才能確保大家的利益。

  寶鼎這句話其實說得很清楚,巨賈的背後雖然有豪門貴族做支撐,但始終是個弱勢群體,經不起風雨,一旦風起雲湧,瞬間就會被徹底摧毀。寶鼎希望在形勢有利的時候,大家儘可能去撈錢,不過要居安思危,要有憂患意識,要未雨綢繆,要為應對未來的危機做好準備,也就是說,要始終關注北疆的發展,要為建設北軍出一分力,唯有如此,將來才有回報。

  蓼園巨賈們不敢違背寶鼎的意願,而咸陽對關東富豪的打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若想生存,當前還是緊緊依附在蓼園這棵大樹下最為穩妥和安全。再說假如幾年後中央財政擺脫危機,咸陽要發動北伐,那帶給蓼園巨賈的利益極其豐厚,肯定會遠遠超過在關東的利益所得。

  蓼園巨賈統一了認識,繼續保持對北疆建設的投入,這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邊市的運行,有效推進了北疆的發展,雖然這個發展速度非常緩慢,但貴在持久,可以讓北疆武力得到穩步的增長。

  寶鼎首要調整的鎮戍策略就是全面防禦。

  現在北軍在長城防線肯定是轉入全面的防禦,而全面防禦的重點就是武力儲備,也就是保證邊郡有一定數量的可以隨時投入到戰場上的預備役力量,所以對邊郡適齡男子的徭役征發要控制,一方面要絕對保證北疆農耕畜牧的需要,一方面要保證他們的戰鬥力,必須保持一定的訓練時間,如此一來就必然要減少諸如一些築城修路等勞役的征發,否則邊郡的男丁不堪重負,後果嚴重。

  為此寶鼎反覆告誡北疆的軍政官長們,要體恤民情,要善待邊民,要讓這些邊民在改善生活的同時逐步認同大秦,切身體會到中土統一帶來的好處,並慢慢建立起對大秦的忠誠。

  其次就是全面實施“以夷制夷”的防禦策略。

  與匈奴人停戰議和之後,大秦若想確保未來幾年北疆無戰事,就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挑起大月氏、東胡和匈奴人之間的戰爭,甚至挑起單于庭內部的分裂和戰亂,把匈奴人拖進戰爭的泥潭,再也沒有力量入侵中土。

  從這一目標出發,北軍的西行轅就要承擔起暗中支援大月氏的重任,而東行轅要利用遼東、遼西的東夷諸族,主動與長城外的東胡諸族建立聯繫,給予其必要的援助,鼓動和唆使東胡諸族聯合起來“反擊”匈奴。

  北行轅則利用樓煩、林胡等諸族聯繫依附於匈奴人的本族部落和澹林等其他種族,以重利誘使他們叛離匈奴,激化匈奴人的內部矛盾,給單于庭製造內部危機。

  司馬尚等人本來對寶鼎與匈奴人議和非常不滿,認為憑藉今日的北軍武力,根本不需要與匈奴人議和,只待中央財政擺脫危機,大軍就可以出塞北伐,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現在聽到寶鼎的計策,才知道寶鼎與匈奴人議和的本意,不僅是要讓自身得到休養生息的時間,還要讓匈奴人陷入戰爭的深淵持續消耗。幾年後,雙方的實力此消彼長,匈奴人更不是北軍的對手,如果運氣好的話,匈奴人和大月氏、東胡打得兩敗俱傷,北軍“漁翁得利”,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攻佔河套地區,建下北伐偉業。

  秦人和匈奴人的接觸早在河西大月氏的關注之中,當“停戰開市”的消息傳到河西之後,大月氏人坐不住了,大月氏王紫蘇派出使者趕赴離石,邀請武烈王公子寶鼎在時機合適的時候與其會晤於大河。

  紫蘇擔心武烈王拒絕,又派使者請出公孫豹相助。公孫豹知道寶鼎決心奪取河西之後,以年事已高為由,避居於岐山,不再過問河西的事情,但礙於昔日諾言,公孫豹還是給兒子公孫賢寫了封信,請他斟酌是否進言武烈王。

  公孫賢自解禁之後,一直鎮戍北地。寶鼎入主北疆,遂召其至麾下任用,今已官拜王府、太傅府和上將軍府三府司馬,深得寶鼎的信任。

  寶鼎並沒有馬上答覆大月氏使者,不是他不想與紫塞會晤,而是從咸陽傳來的新消息讓他心神不安。

  太子東巡,由中原至河北,再東進至山東,接著輾轉南下兩淮。太子在山東和兩淮數次與關東名士探討諸子學術,其中核心議題就是兩個,一個是行禮治施仁政,一個是諸子百家要百花齊放。第一個議題牽涉到帝國的基本國策,第二個議題則牽涉到帝國的官學、教育和選官等一系列相關制度。

  關東士人盛讚大秦實施“與民休養、輕賦薄徭”之策,但他們認為大秦若想贏得天下萬民之心,尚需“師古”從周禮,裂土封侯,屏衛國祚。關東士人普遍的看法是,中央集權制適合諸侯國,卻不適合統一後的龐大帝國。

  從禮治和仁政出發,關東士人還認為帝國應該廢棄和修改一些殘酷律法,比如連坐制。律法寬鬆了,對普通的“民”固然有利,但對貴族階層的“民”更是有利,這無疑會大大助長貴族階層對帝國權力和財富的瘋狂掠奪。

  士人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飯碗,也就是諸子百家的學術繼承和發展。

  大秦“法治”的理論基礎是法家的學術思想,這一思想在咸陽穩定整個中土後,必然要開始鞏固和加強,也就是要在整個帝國境內推而廣之。帝國的官學肯定是法家學術,而帝國的選官制度首重法家弟子,這導致帝國以研習除法家之外的其他諸子學術的私學遭到遏制和打擊,這等於打碎了他們賴以生存的飯碗,所以關東士人同聲諫言,要求帝國進一步支持私學,推行百家爭鳴的學術發展策略,並修改選官制度以便把這一策略落到實處。

  私學的過度發展,固然可以推進中土學術文化的發展,但無助於推進中土文化的統一,更重要的是,私學發展了,其弟子門生多了,必然會推進地方勢力的發展,尤其是選官制度的變革假如向私學傾斜,不但會阻礙中央集權制的推行,損害到尊奉法家學術的官僚也就是大秦官僚集團的利益,同時還會進一步壯大地方勢力。

  如此關係到帝國存亡的核心問題,太子扶蘇不但參與了討論,竟然還發出了有傾向性的言論。

  太子扶蘇支持“仁政”理念,認為大秦的刑律的確過於嚴酷,應該修改,應該適當參考關東諸國的刑律,以便讓關東人盡快適應和接受大秦的刑律。太子扶蘇也堅持“百家爭鳴”的學術發展策略,認為關東地區的私學應該進一步發展,而大秦的選官制度也要考慮到中土的實際情況,不能單純的以法家學術做為選官的基本條件,應該不拘一格降人才,廣募天下賢良。

  太子這種有傾向性的言論當然會第一時間傳到咸陽宮,而關東某些別有用心的人也把太子的這種言論迅速傳播開來。很快,太子扶蘇便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太子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行事風格,也有自己的勢力,在某個適當的時機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但他在東巡過程中,在關東那個地方勢力極其強大之處,發表一些與中央政策相衝突的言論,就極度不合適了。

  太子是中了某些人的奸計,還是故意而為之?

  寶鼎苦嘆無語。他在京的時候考慮到自己的敏感身份,與扶蘇見面的機會並不多,更不要說像過去那樣促膝而談了,但只要有見面的機會,他還是囑咐扶蘇要“低調”,要忍耐,要保持與始皇帝的密切關係,在國事上更要與始皇帝保持一致,然而,扶蘇終究是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少年了,對他的囑咐也是置若罔聞了。

  太子與皇帝發生矛盾,對帝國政局的影響可想而知,這是寶鼎一直試圖避免的事,以便讓帝國平穩度過這幾年的恢復時間。如果始皇帝的命運沒有發生改變,他就剩下七年的壽命了。七年後,太子登基,不出意外的話,國內局勢要發生劇烈動盪,所以,帝國能否在這短短七年內積累一定的財富,帝國中央財政能否擺脫危機,直接關係到帝國能否在七年後穩固大秦本土,繼而以雷霆之力戡定叛亂,穩定中土局勢。

  可惜,寶鼎的夢想破滅了。

  他低估了關東地方勢力抗衡中央的決心和勇氣,也錯誤地估計了太子扶蘇在當前急劇發展的政局中可能會發揮的作用。他想當然地認為,只要扶蘇低調做太子,小心翼翼的侍奉始皇帝,耐心的熬過這短暫的幾年,那麼自己就能掌控中土局勢的發展,就能在帝國最危機的關頭力挽狂瀾。

  “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深入到帝國的血液和骨髓,做為帝國儲君的扶蘇,怎麼可能會逃脫這對矛盾的“追殺”?

  寶鼎不知道接下來的政局如何發展,所以他不敢離開北軍大行轅,他必須待在離石,時刻關注咸陽的動靜,隨時拿出對策來平息可能出現的政治風暴。

  歷史上扶蘇深陷於“焚書”和“坑儒”兩大重案,與始皇帝發生了尖銳矛盾,最終被趕出了咸陽,也影響到了帝國的命運。

  難道歷史要重演?難道即便把扶蘇推上太子之位,也無法阻止父子之間的衝突,最終扶蘇還是被趕出了咸陽?難道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最終都是徒勞,甚至還激化了矛盾,加快了帝國的崩潰?

  寶鼎日夜苦思,內心飽受煎熬,身體更是疲憊不堪。

  公孫賢向寶鼎進言,請他慎重考慮大月氏王紫蘇的邀請。

  “近期內,我肯定不能離開大行轅。”寶鼎沉思良久後說道,“你代我跑一趟河西,面見大月氏王,據實相告。未來五年,我會竭盡所能給他以幫助,讓他拖住匈奴人,消耗匈奴人。五年後,我出塞攻擊,給匈奴人以重創,徹底解決匈奴之禍。”

  公孫賢遲疑了片刻,問道,“如果大月氏王一定要見你,一定要親耳聽到你的承諾呢?”

  “今冬明初,我或許有時間趕赴隴西。”寶鼎猶豫了很久,還是給了一個含糊不清的答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7
第451章 這就是陷阱

  這一年的盛夏,十萬北軍長途跋涉,陸續從北部邊疆抵達京畿藍田大營。

  從始皇帝命令十萬北軍回鎮京師始,到十萬北軍全部集結於藍田大營畢,前後歷時近九個月,其中之艱辛困苦,讓始皇帝感慨不已。

  始皇帝親赴藍田大營巡閱十萬將士,賜以重賞,並准許將士們依次返鄉探親。

  十萬將士高呼“萬歲……”,謝皇帝聖恩。

  始皇帝在將士們的高呼聲中意氣風發,更加堅定了在其有生之年完成中央集權的宏圖大願。

  站在皇帝身後的公卿大臣們卻是各有心思。

  十萬北軍回鎮京師了,大秦京畿及其本土更加穩固了,始皇帝和中央權威越來越大了,而隨著“與民休養、輕賦薄徭”之策的全面實施,關東各地的形勢漸趨穩定,尤其是山東、兩淮和江東等地的暴民,更是隨著賦稅徭役的大範圍減免而銷聲匿跡,叛亂之危漸漸消彌於無形。

  中央財政雖然銳減,但隨著北疆局勢的緩解,北軍規模的減小,隨著大秦和北虜停戰開市,北疆鎮戍所需軍資急驟減少之後,中央財政正在擺脫沉重的負擔,危機正在得以緩解。

  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兩三年之後中央財政隨著中土國力的恢復,隨著大秦總財富的增長,在“觸底反彈”之後必將迎來一個爆發期,由此徹底擺脫危機,而中央權威將隨之達到一個新高度。

  然而,這一新形勢在促進中土穩定,在促進中央穩固的同時,也促進了地方勢力的發展,也就是說,未來,中央和地方在權力和財富上的爭奪將越來越激烈,而這種爭奪必將危害到中土的穩定,危及到中央對地方的掌控。

  十萬北軍之所以回鎮京師,北疆武力之所以削減,是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極力阻礙“分封”貴族集團全力推行休養生息之策的結果。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以對軍權的集中來抵禦“分封”貴族集團利用休養生息之策來加速地方勢力的發展,來控遏地方勢力掠奪更多的權力和財富,繼而達到壓制“分封”的目的。

  中土剛剛開始的大好形勢之下蘊藏著巨大的危機,這一危機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心知肚明,但迫於中央財政危機,迫於中央對地方控制力的軟弱,他們只能在妥協中先行穩固中央權威和確保對大秦本土的控制,然後在中央財政危機解決之後,再想方設法打擊地方勢力,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最終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

  “分封”貴族集團對這一危機同樣清楚。他們控制著地方勢力,而地方勢力在被征服地區有個立足和發展的過程。秦人若想在被征服地區立足,不僅僅需要武力,更需要給被征服地區的國民帶來安居樂業的生活,這就需要中央實施休養生息的政策。休養生息的政策不僅僅可以讓被征服地區的國民吃飽穿暖,改善他們的生存環境,還可以讓以秦人為主的新的地方勢力迅速發展壯大,繼而與中央形成抗衡,奪取更大更多的權力和財富,最終實現“分封”。

  從這一最終目的出發,“分封”貴族當然要竭盡全力阻擾中央權威的增長,加劇中央財政的危機,進一步削弱中央對軍權的集中,然而,做為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政治勢力的武烈王和北疆武力,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了支持始皇帝和中央,不但毅然中止了北伐,延緩了北疆發展的步伐,還削減了北軍兵力,把十萬老秦將士的控制權交給了中央,導致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在未來的政治鬥爭中佔據了先機。

  “分封”貴族集團絕不會坐以待斃,他們肯定要“反擊”,他們正在耐心地尋找“反擊”的機會。

  盛夏,武烈王公子寶鼎出塞,巡視了蒼頭河和岱海兩地的邊市,並在金河山與匈奴左賢王、左谷蠡王等左方諸王會面。

  這時候的匈奴人在四個方向都有敵人,漠北有丁令、渾庾、屈射等部落,東面有東胡諸種,西面有河西大月氏和烏孫、樓蘭等西域諸國,南面則有統一中土後的大秦,而在其內部鬆散大聯盟中也有各方勢力的明爭暗鬥,很多部落王為了確保自己在聯盟中的地位和實力,不惜引入外敵來打擊對手,這導致聯盟內部時刻都有分裂的危機。

  單于庭實際上也是內憂外患,選擇與中土大秦議和也是迫不得已。

  匈奴左賢王駿稽代表大單于和單于庭與秦人談判。

  左賢王駿稽是大單于頭曼的弟弟,單于庭的儲副,也就是匈奴人未來的大單于。

  當年寶鼎出塞,在河西借助大月氏的配合襲殺了匈奴人的左賢王。雖然對匈奴人來說這是個打擊,是個恥辱,但從單于庭內部來說,卻有不少人擊掌相賀。假如那位左賢王不死,駿稽能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問鼎單于庭的儲副?

  駿稽需要更多的勝利來保證自己儲副位置的穩固,但他在南下征伐過程中屢屢受挫,由此必然影響到他在單于庭中的地位。好在匈奴人這幾年不管在南面戰場上還是在西面戰場上都沒有取得預期的戰果,只有在東面戰場上有所建樹,而攻打東胡的主力就是左賢王所統率的軍隊,這使得他的儲副地位暫時沒有受到嚴重威脅。

  這一次談判能否成功對左賢王駿稽來說很重要,直接關係到他鞏固自己在單于庭中的地位。

  單于庭迫於形勢,不得不改變策略,主動與南面強敵大秦人議和,轉而集中力量先行征伐東西北三個方向的敵人。

  漠北算是匈奴人的大後方,當然需要穩固。東胡在饒樂水一線遭到重創,短期內不會對匈奴人形成實質性的威脅。這樣一來,河西大月氏就成為近期匈奴人的主要攻擊目標。河西雖然不能與中土相比,但對匈奴人來說卻是富饒之地,更重要的是,它為匈奴人進軍西域打開了通道。

  大漠已經在匈奴人的掌控之中,匈奴人要拓展疆域,只有南下和西進,至於遙遠的北方和東方,因為地理條件過於惡劣,對匈奴人的吸引力不大。南下就是中土,但中土有長城為阻,還有一支強大的鎮戍軍隊,再加上中土內部的混戰已經結束,統一後的中土對大漠已經形成了威脅。西進就是西域,連同大漠和西域的最佳通道就是河西,只要拿下河西,西域二十六國必將是匈奴人的囊中之物。

  匈奴人一旦拿下河西,進軍西域,其實力飛速增長,足以與中土大秦一爭高下。

  單于庭與中土議和,其目的就是為了打河西,但大秦與匈奴人議和之後,絕不會就此放棄河西,而是要繼續與河西大月氏聯手阻止匈奴人拓展實力,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左賢王駿稽這一次與武烈王寶鼎會面,就是試探中土大秦人在其西北疆域的攻防策略,以便為攻打河西制定相應對策。

  駿稽重提昔年舊事,把上任左賢王之死歸咎於大月氏。

  匈奴人的意思很明顯,我不再追究你襲殺本部儲副之事,昔年的恩怨我們一筆勾銷,但我要打大月氏,如果你繼續與大月氏結盟,並幫助大月氏阻御我們的攻擊,那我們之間的停戰約定就不再有效。

  寶鼎故作沉吟,然後也是舊事重提。大月氏和我大秦有幾十年的盟約關係,大月氏的公主還是我皇帝陛下的后妃,正是因為這種親密關係,當年我才出使河西,並與大月氏王聯手擊退了你們的攻擊。

  寶鼎的回覆讓左賢王駿稽大為羞惱。很明顯,大秦絕不會因為與匈奴人停戰就廢棄與大月氏的盟約關係,更不會任由匈奴人攻擊大月氏。換言之,匈奴人必須給大秦以足夠的利益做為交換,否則大秦就不會放棄河西。

  駿稽倒是爽快,直接問,你需要什麼條件才會放棄對河西的支援。

  寶鼎想了一下,毫不客氣地問道,“左賢王能否代表大單于做出承諾?”

  駿稽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肯定的答覆。

  寶鼎目露遲疑之色,權衡自己接下來的話能否打動駿稽。

  在他的記憶裡,蒙恬北伐的時候,匈奴人的大單于還是頭曼,也就在這前後,大月氏也擊敗了匈奴人,迫使頭曼把自己的兒子冒頓送到河西做為人質。隨後冒頓逃出了河西,並在數年後殺死頭曼,奪取了大單于之位。

  按照大漠上的繼承法則,兄死弟繼,冒頓實際上沒有繼承大單于的資格,所以冒頓若想成為大單于,不但要殺死他的父親頭曼,還要殺死頭曼的一幫兄弟,尤其是儲副左賢王更是必殺之人。

  匈奴人的歷史會不會因為中土歷史的改變而改變?野心勃勃的冒頓是否如歷史上一樣殺死他的父親頭曼,奪取大單于之位?如果匈奴人的歷史沒有發生大的改變,冒頓還是以血腥而殘忍的手段奪取了大單于之位,那麼眼前這位左賢王還能活多少年?

  寶鼎張開五指,“五年時間,在未來五年之內,你們的戰馬不允許靠近我邊塞百里之內。”

  左賢王駿稽愣了一下,隨即面露凝重之色。

  停戰五年,這個條件太簡單了。正是因為太簡單了,左賢王駿稽才不得不思考這個條件背後所隱藏的東西。

  停戰五年,五年內大秦不給予大月氏任何援助,作壁上觀,任由兩虎相爭。

  匈奴人必須在五年內拿下河西,而大月氏會拚死堅守,一旦匈奴人未能在五年內拿下河西,那麼接下來他們根本不是大秦的對手,他們只能拖著傷痕纍纍的身軀退回到遙遠的大漠深處,把整個河套地區拱手相送。

  如果再想得深一點,那河西大月氏也完了,也將徹底淪為大秦的附庸,甚至直接被趕出河西,遠逃西域。

  當然,這是基於匈奴人在未來五年內都沒有攻克河西的猜測上,假如匈奴人如願以償拿下了河西,那整個南北局勢就有了根本性的改變,匈奴人不但可以繼續南下入侵中土,還可以深入西域,橫掃西域二十六國。

  匈奴人有信心在五年內拿下河西,但大秦人是否會信守諾言,讓匈奴人如願以償?

  現在匈奴人必須做出選擇,以整個河套地區做為賭注來進行一次豪賭。

  寶鼎也在進行豪賭,而他的賭注更大,是整個帝國的存亡。

  帝國按照這樣的形勢發展下去,中央肯定阻止不了地方勢力的發展壯大,而中央和地方的衝突、集權和分封的矛盾會愈演愈烈。等到始皇帝駕崩,這個衝突和矛盾會轟然爆發,帝國將陷入分裂和戰亂。

  寶鼎已經不再奢望依靠國策的變革來延續帝國的生命,也不再幻想依靠大秦本土貴族來戍衛帝國的國祚,他雖然尚沒有完全絕望,但他已經開始佈局,開始做好憑藉帝國強大武力來平定天下再統四海的準備。

  歷史上始皇帝在中土統一十二年後駕崩,假如始皇帝如歷史一樣五十歲辭世,那麼距離現在只剩下七年了。

  從統一到現在,轉眼就是五年,時光流逝的速度讓寶鼎非常恐懼,而在過去的五年裡寶鼎使出渾身解數也未能讓帝國走上生命延續的道路,相反,帝國現在面臨的局面比歷史上所面臨的局面更為糟糕,其敗亡的速度似乎更快。

  如果帝國如寶鼎所做的最壞的估算一般在始皇帝駕崩後陷入分裂和戰亂,那麼若想憑藉強大武力平定天下,首先就需要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也就是說,在始皇帝駕崩之前,要給匈奴人以重創,要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否則,北軍在外寇和內敵的前後夾擊下,必定顧此失彼,進退失據,難以為繼,更無法幫助寶鼎實現拯救帝國的夢想。

  留給寶鼎的時間太少了,他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五年的準備時間了。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承諾?”左賢王駿稽問道。

  “攘外必先安內。”寶鼎從容笑道,“我大秦剛剛統一中土,需要休養生息的時間以恢復國力。如果你執意要攻擊中土,我奉陪,但你必須考慮在我和大月氏的聯手夾擊下,你能否守住整個河套。”

  “我的目標是整個河套,我甚至可以毫不隱瞞地告訴我,我還要拿下河西,唯有如此,我才能把中土的北疆防線拓展到賀蘭山和陰山一線,這樣我才能確保中土的安全。而你們若想突破我長城防線殺進中土,必須先拿下河西,唯有拿下河西,對關隴形成高屋建瓴之勢,你們才能在南北戰爭中確立明顯優勢。”

  “我暫時沒有能力出塞北伐,但五年之後,我肯定可以出塞作戰,與你們決戰於河套。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再想拿下河西,無疑於痴人說夢。”

  寶鼎輕輕揮手,傲然說道,“我給你們五年時間,如果你們拿下河西,五年後我們決一雌雄;反之,如果你們不願接受這一條件,繼續攻擊我長城,迫使我結盟大月氏展開反攻,或者我們三方長久僵持於大河兩岸,其形勢都對我有利,而對你們則十分不利。”

  “總而言之,最終的結果我們都要在五年後決一死戰。如果你們答應我的條件,五年後你們或許還有一戰之力,但如果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肯定地說,你們不但沒有一戰之力,而且必定敗逃大漠。”

  左賢王駿稽勃然大怒。武烈王盛氣凌人,秦人更是驕橫跋扈,竟敢如此輕視對手,欺人太甚。

  但他忍住了,咬牙切齒地忍住了。

  武烈王說得沒有錯,目前局勢對匈奴人的確不利。中土富裕,秦人統一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恢復,必定更加強大,即便匈奴人持續攻擊,但秦人損耗得起,而匈奴人卻損耗不起,最終必定被秦人活活拖垮。

  大單于和單于庭之所以要以猛烈攻擊來贏得秦人的停戰議和,正是看到了不利之處,試圖以雙方的議和來破壞秦人和大月氏的盟約,繼而拿下河西,在南北戰爭中搶佔先機,確保將來匈奴人可以順利殺進中土。

  武烈王有驕橫的本錢。我給你五年時間,讓你去打河西。你打下來了,實力更強,我們決戰,但你打不下來,與大月氏兩敗俱傷,那對不起,你滾蛋吧。你在五年時間內連一個小小的河西都打不下來,你還拿什麼打中土?

  這是赤,裸,裸的蔑視,根本沒把匈奴人放在眼裡。

  “在你看來,這是我故意設下的陷阱,以便讓你們和大月氏打個兩敗俱傷,然後我出塞撿便宜。”寶鼎臉上的嘲諷之色更濃,語氣更是不屑,“我坦誠地告訴你,這的確是個陷阱,但問題是,你跳也罷,不跳也罷,五年後我們都要決一死戰。你跳下去了,五年後尚有擊敗我的可能,而拒絕跳下去的結果只有一個,五年後你必敗無疑。”

  寶鼎微微一笑,“左賢王,你敢不敢跳進我的陷阱?五年後,你敢不敢與我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