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之夢微篇 (祝夢師姐生日快樂) 三輝界,三輪明月連綴如短鏈,映照十方。 下方有一片灰濛蒙的區域,此時正是紫芒紅光閃爍,逾萬人影湧湧如蟻,動戰車,結軍陣,殺聲震動雲霄。 距灰濛區域約百里位置,孤峰聳立。 四尺長劍,筆直插在峰頂之上,迎著高空月輪,延伸出出長短不一的暗沉線條,隨時光緩緩流轉。 莽蒼王身披重甲,血紅披風迎風招展,高逾丈尋的龐然身軀,就是另一柄利劍,在孤崖之上,巍然不動。 身後軍侯、供奉、護法神將跪伏一地,十餘人聲息俱無,只是將目光悄悄移向那些交錯輪轉的陰影上。 夜色中,陰影模糊,混亂的線條彷彿已經凝固了,可在他們眼中,那就像是兩個隆隆碾過來的重輪,隨時可能將他們碾得粉身碎骨。 時光之輪就這麼似快似慢地過去,當它移到了下一格。 當空紫光閃過,乘天紫神鷹的近衛督戰官劃空而至,遠遠便喊: 「龍驤衛中軍突入虛空甬道……」 孤崖上諸人氣息都是一揚,大多數人都面露喜色,只有莽蒼王血紅的瞳孔冷冷盯視督戰官,直至督戰官下句話吐出來: 「高風伯戰死,紫芒將軍重傷,言兵鋒後繼乏力,請王上決斷。」 冷徹的月光便如刀輪,將浮動飛揚的心思盡都斬落,死寂籠罩了孤崖。 莽蒼王血眸微瞌,片刻之後,他伸手握住了劍柄。 後方諸人見此,都大驚失色,紛紛出聲規勸: 「王上,萬萬不可。」 「王上,虛空甬道已是脆弱至極,容納兵鋒戰陣及兩名劫法宗師已是極限……」 「王上若親自出手,甬道破碎,十年之內,再休想邁入真界一步。」 「是啊,王上,我軍後力尚是綿長,更何況前鋒突入,可命術師不計代價,加緊鞏固甬道,只要再提升一個層次,便大事可成。」 「臣願親往督戰,不計代價,務必要將那女修斬殺。 」 正在群情洶湧,盡表忠心之際,莽蒼王冷冷一笑,後面的雜音全都消去,只剩他一人,緩緩說話: 「按照真界的算法,如今已經是十個時辰之後,百萬強軍,在虛空甬道之前,前進不過二十里。 「統領、大將、軍侯死傷逾三十,其餘不可計數。 「對面也一個真人女修。嘿,呵呵!」 初時還是冷譏,後面已是縱聲大笑,笑聲中卻是冰寒冷酷,凍徹十方。 笑聲中,終有人自恃身分,辯解道: 「不是王上誤判,實是此人奸狡,刻意破壞虛空甬道……」 話未說完,血紅披風掃蕩,自那人脖頸切過,當下人頭滾落,氣血沖霄,就此橫屍當場。 孤崖上眾人又都跪伏在地,噤若寒蟬。 莽蒼王笑聲止歇,語氣都沒有任何變化: 「如今百路王侯齊攻真界,我統領這支偏師,移轉五界,在此地開闢虛空甬道,本待殺入真界,得一首功。然而戰機已失,注定為人笑柄……」 此時已經無人敢再開口,強做安慰,哪知莽蒼王語氣卻轉柔和: 「縱使攻伐真界不成,遺笑後世,然而得見真界英才並斬殺之,也是一件樂事。諸位,且隨我去,為此女中豪傑送上一程。」 一眾將領供奉都是凜然從命。 莽蒼王又是暢然一笑,將四尺長劍拔出,當空一震,這把隨他征戰數千載的利刃就此碎如齏粉。 與之同時粉碎的,正是綴如短鏈的三輪明月之下,依稀可見的灰濛區域,及其中間已經搖搖欲墜的虛空甬道。 逾萬龍驤衛,瞬間死傷逾半,數千人慘叫著從天空中墜落。 莽蒼王都吝於投去一眼,只是盯住雲煙霧障散去之後,那血染重衣,依舊屹立虛空的女冠。 三輪明月映照下,之前虛空甬道的慘烈戰鬥,已經再無痕跡,同時被抹去的,還有那理論上通向真界的唯一路徑。 莽蒼王血眸盯視,見那女冠雖是後路斷絕,卻容色平淡,手持長劍,另有一劍游魚般環繞周身,劍意算不得犀利,卻是汩汩然,泊泊然,生生不息,又在這沖虛自然中,蘊著不可測知的堅韌。 「內法雖立,外法並生,真的只是真人境界。」 莽蒼王張開手掌,沒有了虛空甬道的遮護,他這「自成一域」的強者,滅殺真人,當真只在翻掌之間。 他本來的想法,也只不過是五指合握,粉碎此女全身筋骨經絡,挫其意志,毀其傲骨,再行炮製。 可是將握未握之際,他卻發現,女冠周身內外,渾然一體,意為其筋,志為其骨,氣血合律,神意成法。他或可以絕對強勢的力量,將其打為齏粉,但要想擒拿折辱,卻是休想。 「真界人物,一至此乎?」 莽蒼王血眸切過女冠肩頭,望向那已無痕跡的虛空,實不知那處世界,還有多少如女冠一般的英才。 他緩緩屈指,五指依序合攏至掌心,虛空搖動,當空月輪都是模糊不清。 女冠身外游動的劍光當即發出一聲哀鳴,游動的範圍縮小了足有八成,然而其軌跡依舊是化為順滑的螺旋切線,最終重新定為完美的圓形。 莽蒼王仰天長笑:「那女冠,且報上宗門名諱,我當以此孤峰,為你起碑做墓,銘記後世。」 女冠眸光平淡如水,一言不發,手中長劍立起,成問心之勢。身形竟是在已經扭曲崩裂的虛空濁流中,巍然不動。 莽蒼王無名指屈起,女冠全身血光迸濺,在月光之下,如煙如霧。 她卻仍是立於虛空,劍勢問心,不進,不退! 孤峰之上,眾將、供奉都是微微變色。 莽蒼王以力壓之,以名誘之,以勢懾之,卻是無法動搖此女哪怕半點兒心思。 不屈膝,無傲色,甚至不求宣洩式的壯烈,只是平平淡淡,做最合理最恰當的選擇。 這份平實之中的堅韌,無視生死名利的恬淡,昭軒聖界百萬年來,又見著幾個? 莽蒼王血眸凝注,唇角逸出真正歡欣的笑容: 「斬此英才,此敗終有所得。」 中指、食指、拇指同時合攏,三輝界的虛空發出慘烈的呻吟,三處月輪的距離都反常地拉近,虛空劇烈塌陷,碎片飛捲,如起颶風,而塌陷中心,便是女冠。 不可抵禦的虛空崩摧偉力中,身外法劍崩毀,手中利劍粉碎,女冠自知極限已到,微微抬頭,眸注朦朧月光,莫名心緒忽來,一直平淡如水的容顏,卻是有淺淺笑容泛起。 ……悵千年契闊,無因握手,與開懷語。 當此詞句自心頭流過,漫天混濁月光,卻是莫名澄靜,光色明透,如垂紗幕,又如海水往來,粼光鋪陳,崩裂的虛空竟就此平復,只是微微波蕩,正是天容海色,浪平風穩,何嘗有颶? 莽蒼王血眸劇張。 這一瞬間,女冠周邊風平浪靜,可掃蕩大千,崩裂虛空的颶風,卻是在月光之下憑空移來,腳下孤峰層層崩解,一眾將領、供奉都是拋飛跳蕩,亂做一團。 莽蒼王雄軀不動,死盯那片淨澈月光。 便是那明透的光華之中,正有一團陰影急劇暈染開來,瞬息之後,便有雄壯城池之一角,並巍峨仙山,撞破虛空,強突進這三輝界中來。 虛空撕裂,萬里動盪,集結在附近的百萬大軍,縱有軍陣相護,卻也是死傷狼籍,重整艱難。 至於女冠,卻是在稍前一線,化入月光之中,再無蹤影。 莽蒼王微微恍惚: 這是太霄神庭,余祖親至。敗了,徹底敗了……可他竟是至今不知,那女冠名號。 這個念頭一旦萌發,就不可抑止,他啞聲大笑,對著正轟然撞來的巨城厲喝道: 「莽蒼此戰,敗於何人之手?」 城中長笑聲起,卻是一個男子代為回應: 「劍膽無瑕,離塵夢微,莽蒼王要記得了!」 真界,離塵宗,夢微。 三輝一戰,昭軒莽蒼王暗結內應,揮師百萬,將欲破界。離塵夢微適逢其會,單人只劍,拒敵於虛空甬道之中,斬真人統軍兩名,劫法軍侯一位,莽蒼軍半日難進,死傷逾萬,戰機盡失。余祖讚其「劍膽無瑕」,莽蒼王親作畫像以記之。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四(中) 恭賀新春 棋盤上新出現的棋子,似乎都是稚兒用泥土隨意捏就,又或是把一些獸類爬蟲任意拼合,完全見不出任何「審美」的東西。 固然是「猙獰醜陋」,但因為其體積過於小巧之故,威懾力實在是不足。 像是童趣的鬥獸棋,而且,棋盤上的形勢,也煞是有趣。 一邊亂轟轟衝殺,另一邊則是進退有度,便如軍士列陣,前排堅固抵禦衝擊,再以手中透明劍器斬下,中者立化塵煙。 在異獸棋子無窮無盡出現,勢大難制之時,又有足夠的彈性,逐漸變化陣形,總能夠及時分割潮湧而來的異獸棋子,如磨盤一般,層層碾碎。 俞克與車渠旁觀,越看越覺得古怪,總覺得棋盤上的法度,不是這麼簡單。 可無論他們如何觀察,又見不出更深層的意味。 車渠直白慣了,也不多說,便要往斷崖而去,俞克為人持重,一把抓住他: 「慢來,這三位的根腳,可看出來了?」 車渠皺眉道:「若以真界規矩,那黃衫女,當是劫法宗師,神通如何,倒是難測。只是咱們不過是去套套話,有什麼打緊?」 俞克見他完全把兩個女童忽略掉,也是無奈。 若論識人眼光,他自認要比車渠高明一些,黃衫女的修為,他自然門清,可觀察這麼長時間,兩個女童是何等根腳,竟然還是似明非明。 只看出來,綵衣女童一身五行之氣周流不息,出入縹緲,根底卻又極是厚重,矛盾之處,大異於常人。 當初與兩界交戰,他就聽說過,真界有類似的法門、強者,只不過兩邊都未盡全力,底牌留了甚多,以至於信息不足,一時倒判斷不出。 至於那素衫女童,則更是古怪,人雖在此,可從裡到外,氣機空蕩迷離,只見得絲絲縷縷,彷彿隨時都能斷絕,偏又精氣充沛,實在不合常理。 當然,這些異處,車渠未必是看不出來,大概還是不願費這心思,只要當面搞清楚便是。 正要想個理由,把車渠攔住,忽生感應,往天外看了一眼,忙道: 「又有人來,我們且看看形勢。」 不管車渠如何,扯著他使了個障眼法,隱沒身形。 下方鬥獸棋還在繼續,天外接連七八道遁光飛入,在高空略一盤旋,也沒有發現俞、車二人,早早鎖了斷崖那裡,紛紛飛落。 也是此刻,隱身狀態下的俞克、車渠都是驚咦出聲。 這七八人,落在斷崖上,竟是對垂釣、下棋的三位視若無睹,有人甚至就落在下棋的兩位女童身邊,卻連頭也沒低一下。 顯然,這已經不是「視若無睹」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沒看到。 至於那三位,黃衫女全神貫注,綵衣女童愁眉苦臉,素衫女童撇撇嘴,又低頭看棋。 怎麼回事? 俞克與車渠面面相覷,後來這批人,裡面有兩個是真人修為,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弱者了,可是在斷崖上,一個個都成了睜眼瞎。 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們又何嘗不是? 「原來,又是一層天地。」 車渠以手撫額,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直到這些人站上斷崖,才真正發覺上面的玄妙。 斷崖之上,虛空結構頗不尋常,可以看做是一種半開放式的自辟天地,一定修為以下,完全被排斥在外,只有眼力修為足夠,才能見出內裡玄機。 在修為條件上,俞、車二人無疑都是滿足的,可是,內外虛空的結合,實在是渾若天成,不留半點兒破綻,以至於二人都看走了眼,非要他人過來參照,才見出端倪。 兩面虛空,其實是三層結構,層層嵌套,一層有一層的妙處。 這等虛空神通,幾如幻術,卻是實實在在,只不過是精巧到極致,讓人自生錯覺罷了。 由此也可證明,他二人恐怕早被人察覺,只不過,那邊是真正的「視若無睹」而已。 無論是俞克還是車渠,都難免尷尬。 俞克還要多些,畢竟之間還要再做觀察的是他,相比之下,倒是遠不如車渠磊落了。 「好手段。」 車渠咧嘴一樂,將尷尬都掩了,就要下去招呼。 此時,崖上幾名修士,卻渾不知頭頂、身畔,就有大能存在,立於斷崖邊上,指指點點: 「劉師伯,宗門消息裡,說有域外妖魔現蹤的,就是這兒?看起來,周遭環境並無異常。」 「是過路的嗎?」 「奇也怪哉,情形與消息所言,並不相符,劉師兄,你看?」 領頭的真人修士並不多言,聚精會神觀察片刻,方道: 「這雲霧來得奇怪。」 「怎地?」 「以前我也來過此地,略曉地勢,此間崖高不過百餘丈,其下一澗,水流時斷時續,如今季節乾旱,哪來這些水汽?」 說罷,他袍袖揮動,一道銳金之氣切入雲霧之間,隨即爆開,頃刻打通了一道徑寬丈許的長長甬道,直指崖底。 空中,俞克、車渠都看得清楚,領頭的劉真人一出手,崖邊黃衫女便是秀眉微蹙,卻並沒有阻止,任其鋒利的銳金之氣劃破雲霧,也貫穿了一直繚繞其間的「障眼法」。 崖上這群修士,視界循甬道延伸,卻無論如何也見不到頭。 劉真人當先發現不對頭,手掌翻壓,將斬破雲霧的銳金之氣消融,展現了收發自如的手段。 可是,任是什麼手段,面對雲霧之下,陰森森、黑沉沉、空洞洞的無底深淵,都顯得蒼白無力。 旁邊的同門、弟子們,還記得他之前所言的,愕然看來: 說好的山澗呢? 不只是山澗,與之相關的山體,都哪去了? 被吞了嗎? 半空中的俞克、車渠二人,有前事在此,沒了心障,見事更明,倒不再那麼驚訝。 車渠搖頭:「原來是食界獸……那些棋子,想來都是排出來的腌臢物事。」 俞克則多推斷了一層:「如此說來,深淵之中,或是立了什麼戰陣,封絕妖魔,只將法理變化映現在此,以天地為棋盤,以真意為棋子,這等手段,真界之中,能有幾人?」 兩人再對視一眼,都知對方心思,也不再扭捏,略整衣冠,按下雲頭,落在斷崖之上。 他們都是「自成一域」的天人氣象,不至崖上還好,一旦進來,便是虛空動蕩,幻術般的精巧結構,頃刻分崩離析。 後來的劉真人等修士,都是眼前一花,便見斷崖之上,突兀現出多個人影,且就有一位黃衫女子,在他身邊靜坐垂釣,相距不過尺餘。 變故突發,劉真人險些就是出手拒敵,可這份念頭還未完全成形,就是氣機封固,全身僵直,身上便似上了重枷鐐銬一般,難有動作。 其餘同門、弟子,莫不如此。 此時,劉真人才看到黃衫女子的側顏,早年記憶閃滅,失聲道: 「九娘娘?怎地是您老人家在此?」 ********** 祝各位書友事業騰雲,百邪辟易,猴年大吉!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6-2-9 18:22 編輯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四(上) 幽暗天幕下,長約百丈的無帆飛舟,悄然推進,橫渡迷離星空。 飛舟本身的推進了無聲息,可是呈三層階梯狀的船頭上,卻是人聲鼎沸,來自大小世界的各路修士,對飛舟之外的無邊星空指指點點,或興奮、或期待、或緊張、或迷茫。 此時,站在船頭的嚮導,成為了很多人眼中的焦點: 「諸位,這就是西天極邊界,當然,這個邊界,還只是暫時的。據可靠消息,用不了十年,就會有新的世界加入進來,成為真界的拼圖,諸位那時再看,景緻、心情或將大有不同。」 嚮導講得聲情並茂,可正是這種語句,勾動了船上大多數人的心思。 他們都是意欲前往域外,探險修行的修士,其中的一半以上,也是聽聞了又有新界併入的消息,專門過來,碰一碰運氣。 很多不自覺扭頭,打量周圍同船之人。 未來十年,大概不少人會成為同伴,也有很大機會,將是生死仇敵。 飛舟上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嚮導只做不知,繼續引導眾修士的注意力: 「諸位請抬頭,看船頭左手邊……」 人們都遙遙看去,只見那邊區域完全不見星辰閃爍,仔細觀察,又有一種灰茫顏色,微微扭曲,與周邊星空產生了不太明顯的區分。 就像是一隻死氣沉沉的眼珠。 嚮導嗓音下沉: 「那裡就是真界最大的『天隙』,大名鼎鼎的『永淪鬼眼』了。」 此言一出,諸修士都是低嘩。 誰能想到,那片虛無星空之後,就是此界最可怖的絕地——通向永淪之地的裂隙。 據說一旦進入,任地仙、神主,也休想全身而退。 「這麼近!」 「會不會被吸進去?」 「邊界也太模糊了!」 「看情況,一個不慎,豈不就要折在裡面?」 見激起了客人的情緒,嚮導心下暗爽,面上卻是做安撫狀: 「諸位也不必太在意,別看這『鬼眼』近在咫尺,其實若不得其法,以我們當前所乘飛舟的速度,至少也要四五年時光,還要穿過三四道虛空屏障……這麼說吧,只要諸位不是抱著挑戰余祖布設虛空封禁的心思而來,恐怕這輩子也沾不上邊。」 「竟然有余祖布下的……」 這話出了半截,後面又啞了,想來也知道自己說了廢話。 嚮導卻是揪著話頭往下捋: 「不錯,當年余祖為真界安危,施展無上神通,將此裂隙挪移到西天之極,又怎麼可能不設上封禁?這幾劫來,諸星諸界群聚而至,西天極的邊界也在不斷擴張,但這『永淪鬼眼』永遠都在西天極的最外沿,說它是真正的西天極,也不為過。」 何等神通啊! 有人這樣感慨,一時船頭附和者無數。 就在讚歎之聲中,飛舟行駛至一處停泊點,有一批人下船,或獨身,或結伴,就此遁入虛空深處,去尋自家的運氣和機緣。 其中有兩人,不緊不慢下船,憑虛而立,觀照周邊虛空環境,一時都是無言。 良久,方有一人低聲道:「以前只知他自辟天地,意通道境,幾有變化一界之能,如今遙觀其虛空封禁之術,亦是蔚為大觀。真界有此人在,當真可立於不敗之地。」 同伴則是冷笑:「天不生余祖,萬古如長夜……自高自大,亦是可觀。」 「慎言!此雖非他本名,然而億兆生民念頌,亦有神化通靈之妙,不可讓他動了感應!」 「……是我大意了。」 「不怪你,你在聖界,也是一時之傑。如今不行堂堂之事,卻要隨我到這邊打探消息,憋悶也是正常。」 說話之人,身形瘦長,面相樸實溫和,便如一個好脾氣的教書先生。 他身邊那位,則要英俊許多,頷下蓄了短鬚,嘴唇微抿,頗有傲色。 此二人,前者名為俞克;後者名為車渠,卻與船上其他人身份都有不同,非是真界之人,而是昭軒聖界有名的強者。 俞克喟然道:「記得多年以前,我方曾與此界接觸交戰,卻又因種種變故,無疾而終,不想數劫之後,再臨此間,已是面目全非。」 車渠冷笑:「那位打得一手好補丁。」 俞克知道,車渠對余慈的偏見,一時片刻難以消除,也不多說,一笑引開話題: 「說起面目,我界中人與此界相似之處頗多,法理哲思,尤其如此。最妙之處,則在於此間天地法則體系,吞吐變化,交映寰宇,內外混同。比之當前,可要容易太多。」 車渠見周圍已無他人,便哈哈一笑: 「如此最好,待他日舉界而來,便是雷霆萬鈞,看他們再拿什麼抵擋。」 域外域外,似無界限,然而三十六天,法度森嚴,哪有你說的這麼容易! 這些話,俞克是不會講來惹人厭的。 此番入界,選派人員,讓他與車渠搭檔,正是一緩一急,彼此制衡。 他輩份雖尊,很多時候話不投機,說也無用,都要留到回返昭軒聖界之後,再由人評斷。 此時,他只微微一笑: 「既然來到西天極,那永淪鬼眼,不可不觀。」 車渠嘿然道:「我也要看一看,那位的虛空神通,究竟怎樣。」 二人達成共識,又都是修為通神,早看出這一圈虛空封禁的部分奧妙,便遁跡而入,只半個多時辰,便穿透第一層虛空屏障,眼前卻是日夜交錯,天地倒顛,哪還是渾茫星空,分明見得陽光普照,鳥語花香。 「果然。」 俞克緩緩點頭:「怪不得那嚮導說,不得其法,需要耗掉四五年時光,原來是挪移了一處、甚至多處世界在此,層巒疊嶂,若要觀睹永淪之地,也不是那麼容易。」 「這有何難?」 車渠瞳放異光,切過虛空,隱約得見多具薄膜弧線,口中道:「只要出離這諸多世界,自然有捷徑可行……哦,這裡倒是還有人煙。」 二人都注意到,此方世界,生機盎然,多有城郭棋布,亦有修士往來,竟是一處繁華之地。 而就在他們懸立虛空之下,一處斷崖之上,便有人在,且煞是有趣。 斷崖邊上,有一位黃衫女子臨崖而坐,手持釣竿,絲絛垂下,在雲霧間飄蕩。 而在她背後,卻是兩個幼齡稚女,一著綵衣,一著素衫,腦袋抵在一起,擺弄地上劃好的棋盤。 棋盤上,棋子五顏六色,卻全擺在一方,另一邊空空蕩蕩。 兩個小姑娘嘀嘀咕咕,左右調整,都不滿意,最終爭執起來。 素衫女童脾氣不小,佔了壓倒性優勢,連拍綵衣女童腦殼: 「笨蛋,笨蛋,教你的都忘了,不要死守啊!不指望你以攻代守,攻守兼備都做不到嗎?」 綵衣女童完全落在下風,抱著腦袋不敢反抗,最終忍不住嚷道: 「小九你評理,她又欺負我!」 黃衫女子頭也不回,只嘆了口氣: 「火燒眉毛,哪有什麼道理好講……它們又來了!」 話音未落,地上棋盤,另一邊空白處,忽有無數猙獰醜陋的身影顯化,對著那些排列的五色棋子衝殺過去。 ********** 半夜偷更一章,諸位好久不見。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三(三) 許清瀾發現,眼前這位陸仙子,應該是被人侍候慣了的,有人代勞,當真就什麼都不管了,任由她去擺弄。 可對許清瀾這樣,自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千金而言,挽髻的工作,難度並不小,她會的也只是有限幾種符合她年齡的髮式而已,總不能給這位冷澈寒冽的女仙,梳一個嬌俏可愛的桃心髻吧。 想到那模樣,許清瀾已經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也在同時,她看到了溪流中,屬於自己的倒影,在沉寂空無的陸仙子旁邊,小小的,嬌俏生動。 還好,她應該是沒有注意到。 對著自家水中倒影吐吐舌頭,許清瀾開始正式處理困難的髮髻問題。 還好,總不至於無從下手。 什麼桃心髻自然是萬萬不能的,其它適合陸仙子氣質的髻形,倒是有一些相關的記憶。 比如,早起去娘親處請安,偶爾也會看到丫鬟的服侍,細細回憶的話,各個步驟倒也清晰,只是沒有親自上手過。 此時許清瀾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片斷調出來,再細緻分解,當然,還要做一些相應的改變,畢竟這裡再沒有第二個多餘的簪子。 這個過程大概花了三息左右的時間,然後,她的手指就動起來。 最初不可避免會有一些生疏,但許清瀾很穩,寧願慢一些,多考慮幾步,也不要翻工重做。 後面就漸漸理順了,手上越發地靈巧。 她甚至還發現,陸仙子的髮質真的很好,手指穿行其間,清涼順滑,又像氤氳著一層水霧,簡直就是享受。 到後來,她都有些可惜了——早前為了安穩起見,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髻形,沒能更進一步去體驗。 心思流動間,挽髻的工作完成了。 許清瀾退開兩步,欣賞自己的勝利果實。 嗯,算是不過不失……糟糕! 許清瀾忽地發現了一件事,不自覺伸手輕捶自己額頭: 錯了,她結的髮髻本身還好,可是也許是陸仙子姿容美妙,心裡一直想著她是女子,竟然忘記了,她現在身著男裝,這下子,就顯得不倫不類了。 嗯,能不能重做呢? 她輕手輕腳上前,有些猶豫,又偷窺流動的水波,想看陸仙子是否還在沉思狀態。 可這回,通過水波,二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陸仙子……」 一向隨性自然的小姑娘,眼下真有些侷促了。 陸仙子卻是態度依舊。她微微偏頭,規整的髻形,卻又可見兩鬢垂落的髮絲,讓本來冷澈的面容,多出了一些生動嫵媚。 至少在許清瀾眼中,是這樣的,至於陸仙子會怎麼想,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反正,那位臉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 啊……笑了! 微蕩的水波中,陸仙子唇角微微勾起了弧度,那應該是微笑吧。 看那溪水,彷彿都在瞬間明亮起來。 「婦人髻?我可未曾婚配。」 「對不住……」 「罷了,也只是名義上而已。早些年我昏沉迷濁之時,早讓人把便宜都佔盡了。」 「……」 許清瀾眨眨眼,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陸仙子顯然也不準備和一個少女討論這些,隨口轉了話題: 「你這髻結得有趣,我看你手生得很,為什麼要選這個?」 「主要是參照我娘親,我覺得挺襯的。」 陸仙子一直沒有回頭,卻也一直注視著水面,眼波在水波中交錯,許清瀾莫名就拔不出來。 她只能是有一說一,連當時的心理狀態和思路,都不曾隱瞞。 對此,陸仙子倒是有些興趣: 「翻找記憶,解析同步,你的資質倒也不錯。有些莽夫,就是修煉到陽神,也未必能把隱識梳理清楚。」 這一點,許清瀾也聽父親說起過。 面對浩瀚如海的深層記憶,有些人一輩子都不大理會的。結果忽略了其中的問題,導致關鍵時刻,心魔滋生,多劫修為,毀於一旦。 許清瀾年紀輕輕,能把記憶整理得如此清楚,且熟練操作,一是天賦,二來也是在父親督促下,養成的良好習慣。 所以,面對陸仙子的誇獎,她也還淡定。 「許家的子弟,根骨肯定是不錯的,心性也好,只可惜是『恰到好處』的作風,與我家的心性不合。」 許清瀾有些奇怪了:「恰到好處不好嗎?」 陸仙子真的擺出了要聊天的架勢,示意許清瀾坐到身邊來。 許清瀾沒有刻意推拒,也學眼前的美人,並腿坐在溪邊。 「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你可見到恰到好處? 「一者趨向,一者背離,均有不及。故而所謂『恰到好處』,定是在天人交感之中,方可得來。有人是追求這個,但我陸家不是。 「罷了,這也是天生人擇,強求不得……你將來恐怕也不會去做個打鐵的,許央想好怎麼安排你沒有?」 「陸仙子知道我是誰?」許清瀾有些奇怪,但也沒有細問。 她們二人性情或許不太一樣,但有一點,對那些無所謂的細枝末節,是絕不會費心多想的。 「大概會送去上清宗吧。父親說,我的心性在玄門更適合,我覺得也是。」 「上清宗。」 陸仙子用特殊的語調重複了這個名稱,然後在許清瀾驚訝的目光下,伸出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 「陸仙子?」 「以你父親的輩份,把你送入上清宗,誰能當你的師傅呢?有資格教導你的,恐怕只有余慈一個。那也要從朱太乙身上算起才行。」 許清瀾當然知道,她本身情況特殊,父親許央和上清宗主的關係也特殊。當年和余祖的師尊於舟關係深厚,擺明了大上一輩,還是按照上清傳承,這個輩份才勉強抹平。 正如陸仙子所說,不管是出於輩份、情誼、禮貌等各方面考慮,她只要加入上清宗,幾乎就鎖定了一個宗主真傳弟子的位置。 不過,現在什麼真傳不真傳的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陸仙子你在幹什麼啊。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長輩用這種姿勢逗她,可許清瀾分辨得出,兩種含義是完全不同的。 陸仙子不管許清瀾的微微臉熱,就保持這個姿勢,左右端詳: 「許央可真是放心,他難道不知道,余慈上一個女弟子是什麼下場嗎?」 許清瀾當然注意到,陸仙子對余祖毫不客氣的稱呼,她奇怪之餘,更好奇一件事: 「余祖收過女弟子?」 對此,陸仙子沒有回答,因為她有些出神,表情也有些微妙: 「也許這樣可以……」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三(中) 許功的判斷多少有一些誤差。 那道從天而降的光華,還不至於直接砸落到百煉門頭頂,而是曳空急走,斜斜切入了距他們約有數百里的山林深處。 好吧,這也和砸在頭頂沒什麼分別。 這已經是長生真人神意感應的範圍之內,可許功探測過去,卻是一無所獲,好像那裡連葉子也沒多掉幾片。 這算什麼? 天上光華灼灼,耀人眼球,一路飛降,真界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看得清楚明白,此時就有不少遁光循跡而來,只是顧忌著百煉門和許家的威勢,不好直接闖入門派的勢力範圍。 也因為這樣,各種各樣的聯絡,卻是通過許家和百煉門的渠道蜂擁而來。 「父親?很多人問……」 「問我們出了什麼事?讓他們先找上清宗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道灼目光華,是從太霄神庭處飛下來的。 自從真界「逐日追光」最終成就,一界盡復光明,為避免再出現無光魔主那樣的瘋狂手段,真界各宗高層,都在日月運轉的事情上用足了心思。 八景宮、上清宗這兩家執掌一界牛耳的門閥大宗,更是當仁不讓,太霄神庭和雲外清虛之天,輪流加持穩固,務必要把真界內外星辰運轉的法則規矩,打造得風雨不透。 如今正輪到上清宗,那邊直接派出了太霄神庭坐鎮。 這等異象,指不定在那邊出了什麼手段、滅殺了哪個不開眼的魔頭。 這都是上清宗的問題,關他們百煉門何事? 許央看得開,也不在乎,許功卻是被各方的問詢之聲,給高高架起,不知該如何應對。 現在也確實是挺尷尬的情況。 真界如今也算是百廢待興,人心湧動,各路修士追逐機緣,無可厚非。 如今外面的修士想進來又不好意思,百煉門不想受無妄之災,可要避嫌也不能太捨面皮,直接把人送進宗門重地裡去。 末了還是許央懶散開口: 「那就多花費點兒錢財,門中的徹天水鏡架起來,那邊有什麼情況,大家一起看,事後重新再整理一下禁制就好。」 許功聽了這主意,如蒙大赦,忙讓下邊安排,可還沒清淨下來,又一個消息傳入,把他打得有些懵: 「清瀾在後山?」 搖椅吱呀一聲響,陡然間一動不動,許央睜開眼睛,不言不語,歲月積累之下,愈發醇厚老辣的神意擴張開來,往光華墜落之地探去。 半晌,許功不見什麼反應,試探性地問道: 「父親,我立刻派人……」 許央略微抬起手,讓他閉嘴,又過了片刻,那隻手重新放下,手指微微起伏,敲打著扶手細膩的紋理。 以許功對父親的瞭解,他分明是碰到了一個非常困惑的問題,才會如此。 又過了一會兒,許央喉間才發出低啞的聲音: 「再等等,再等等。」 「那清瀾……」 「她現在還好,應該是碰到了什麼人……應該是。」 如此不確定的口氣,近三劫以來,許功還是第一次從父親口中聽來。 他「呃」了一聲,也沉默下去。 腦子卻是忍不住轉動: 遇到人?哪位?從太霄神庭撞下來的? ********** 「您是……哪位?」 已經修道十六年,年齡也是十六歲的許清瀾,容顏仍留存著赤子般的天真,卻非是「稚氣」,而是「純粹」。 正如她此刻,在自家宗門後山上,面對這位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氣質卻不同凡俗的白衣人,所思所問,都是直白坦蕩。 相比之下,白衣人的態度就有點兒怪。 更準確地講,這位對許清瀾根本沒有任何態度。 她站在一條自山頂流下的小溪之中,散發披肩,任柔順的長髮流洩,擋住小半邊面頰,也不顧溪水浸透了膝蓋以下的衣鞋,只看流動的溪面上,模糊的身影。 看她如此專注自己的倒影,許清瀾也多觀察一些。 因此發現,對方身上的衣物其實是有些殘破,裂口處還有傷痕,全身上下,可以用「狼狽」來形容。 或許是剛剛經過了一場激戰? 只是氣勢太過詭譎,讓人不自覺就把這個印象給忽略掉了。 白衣人似乎也不太在意,並沒有見她檢視傷口之類,只是一直垂眸看溪中倒影。 片刻之後,她忽地兩腿錯開,微微下沉,就那麼擺出一個拳架。 她是一位女修,做出這個姿勢,卻是沒有半分粗魯模樣,只讓覺得渾若天然,又是英姿颯颯,悅目好看。 當然,也許這和她身著男裝也有關係。 許清瀾好奇打量,能夠看出來,白衣人正在一種忘我的狀態中,自從她從天上化光飛落之後,就是這樣了。 按照許清瀾的思維方式,她已經打過了招呼,別人不理會,就是不按照慣常的套路來,那麼,她就需要考慮周全一些: 雖然這是自家宗門的後山,禁法森嚴,父親大人應該也可以隨時來援,可謹慎一點兒總沒有錯。 她也不再說話,再向白衣人躬身一禮,做全了禮數,就開始往後退。 才退出四五步,溪中的白衣人卻是收了拳架,挺直腰脊,信手挽起長髮,大概是要扎個髮髻。 只是挽到半截,忽地頓了一下。 同為女子,許清瀾倒是很敏銳,當即明白過來: 她手上沒有簪子!或許是在之前的激戰中被打掉了? 白衣人想了一想,大概是覺得披髮更簡單一點兒,正要鬆手,耳畔卻傳來少女清爽宜人的嗓音: 「前輩,需要這個嗎?」 白衣人轉過臉來,正看到許清瀾手上,一根樣式簡單的白玉髮簪。 眸光再轉,二人目光對接。 白衣人頭髮挽起之後,清麗脫俗的面部輪廓,清晰呈現,卻有一種陰柔寒凜的氣度,彷彿一柄剛剛出鞘的軟劍,光若秋水,寒氣迫人。 許清瀾垂下眼簾,露出一個微微羞怯的笑容。 不是受不住目光中的壓迫,而是幫助別人的時候,快樂又不好意思表現的微妙情態。 白衣人忽爾失笑: 「正好,你來幫我……另外,不要叫我前輩,我姓陸。」 許清瀾當即換了稱呼: 「陸仙子。」 對這個稱呼,白衣人不置可否,只是側過身子,斜坐在溪畔,任由許清瀾手中的髮簪,裹入烏黑細密的髮幕中。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11-15 23:53 編輯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三(上) 日頭好暖和。 長達三劫時光的黑夜過後,真界很多人都染上了曬太陽的嗜好。 在風和日麗的天氣裡,在躺椅上眯著眼,感受著從天上灑落的溫度,四肢百骸都是暖洋洋的,當真是無上的享受。 作為百煉門的祖師爺,許家的老祖宗,天下製器師共尊的絕代宗師,許央竟也不能免俗,此刻就躺在自家女兒手製的躺椅上,幾欲入夢。 半睡半醒之間,他也在感慨: 能出師了呀! 躺椅本身,是女兒隨手之作。 她做的,不外乎就是塑形、打磨兩項,可許央就是欣賞這種隨手之間,明達物性,因人制宜的感覺。 在這把躺椅上,無一處不舒服,卻又只是平淡質樸,不足稱奇。 這很好。 以她的製器造詣,對這種物件,若是太費心,未免就矯情了。 「分寸」,是很難把握的。 尤其是隨心所欲之下,任性而為,依然能夠如此,以物知人——簡直是天生的修道心性。 許央不會淺薄到因為一把椅子,就生出這些感慨, 而是這段時間以來,樁樁件件的各類事態,讓他明白一件事: 這個女兒,不應該被許家拘住,而應有更廣闊的天地。 和暖的日頭下,椅子輕輕搖動,再沒有停歇的時候。 正如許央此時心頭。 許氏一族,本是巫門一枝,劍巫大戰前後,分離出來,不再如巫族一般,憑依血脈,而是正常修煉。他這一支,在修行上,只算平平;倒是在製器煉物上,天賦上佳,開創了百煉一門。 這些本是祖上之間的齟齬,卻是歪打正著,讓許氏一族,連續避過了兩場大劫。如今,隨著許央在製器一項上,翻天覆地的大變革完成,百煉門已經躋身於天下第一流的宗門之列,許氏也成為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得失之間,著實奇妙。 百煉門、許家能有今日,固然是他在製器之道上,前無古人的大成就,可真要窮究下去,最為本質的提升,還是在萬載之前,那一場驚世大劫之中。 因他和於舟的交情,天然便和余慈親善;又因為愛才惜才之心,助許泊提升製器之能。 此後,余慈重立上清,許泊則拜入八景宮辛天君門下,因此上清、八景兩大門閥,都與百煉門關係匪淺,恰如東風助力,送上青雲,短短時間,就成為洗玉盟的「天門」之一。 此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世間「百工」漸成一脈。 其中器法一系,十有七八奉百煉門為宗,在這一行的聲譽上,甚至要壓過那些門閥巨擘。 也正因為如此,自家女兒的未來,已經牽涉太多,如何安排,還要好生籌謀才是。 這種事情不比製器,近幾年下來,他的心都雜了。 還好,這樣的日子,也沒剩幾天。 下人恭敬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來: 「老祖宗,幽城主前來拜見,您……」 許央輕抬起手指,下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無聲無息退下。 周圍又恢復了清淨,可惜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父親。」 長子許功輕手輕腳走過來:「幽千山這人,誠意也是足夠的……」 「不錯,確實有誠意。」 許央半睜開眼:「那你告訴我,他以誠對清瀾?還是以誠對我百煉門哪?」 「這個……」 「你再告訴我,你是希望,他把『誠意』對向哪邊呢?」 許功垂頭不敢答。 對這個孩子,許央有些無奈。 許家雖然已不算是巫門一脈,但在後代骨血之上,仍有巫門遺風,都是慎之又慎。許央又是專注於製器之道,駐世已近四劫,尋常的世家,此時都要開枝散葉千八百代了,而他許氏一脈,也不過百人而已,他自己也就兩子一女,長子幼女之間的年歲,相差竟超過三劫萬餘載,孫輩倒還多些。 許功身為長子,修行上沿襲他這一脈,天資不過了了。之前,百煉門還在洗玉盟人階宗門上廝混時,許功也還算紮實,因此才能打下比較堅實的基礎,等到百煉門青雲直上之時,憑藉資源,登入長生。 他的前景也僅到此為止,許央也不指望他能讓百煉門千秋萬代,只要能護著許家一條血脈不絕,也就是了。 可是,這些年來,百煉門的威望、成就日漸高漲,許功就被八面來風,吹得有些撐不住架子。 他只看到,百煉門是天底下第一流的大宗門、大世家,卻沒有看清,正如他本人一般,門派也好、家族也罷,幾乎再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潛力了。 為此再怎麼鑽營,又有什麼意思? 許央寧願去想一些舊事舊人: 「幽千山確實是天縱之才,巫門雖已式微,他卻能藉著將飛魂城遷入外海的機會,重振旗鼓,有生機勃發之勢……也不枉他母親的一番心血。」 許功忍不住就道: 「既然父親也認為,幽千山是個人物,那他和清瀾……」 「原來我許央垂垂老矣,已經到了要兒子做主,賣女兒的地步了?」 許功嚇得跪地,不敢發一言。 「從今天起,你就專心經營家族的生意吧,門派的事情,交給小二,他若還是沒興趣,隨便給哪個人也好……你們就是些一眼便能看透的東西,常年在眼前晃著,著實煩心。」 一言決斷了兒子、宗族、門派日後的前程,許央心中,卻是半分波動也無。 他眯起眼睛看日頭: 「這麼好的太陽,也曬不得幾天了……」 許功聽得深深伏下頭去,被父親踢下宗門權位的恚怒,還有眼看著家中擎天巨柱即將倒下的惶恐情緒混雜在一起,堵得他徹底沒了言語。 而就是這位已經預見了死期將至的老人,嘴裡還是嘟噥著: 「清瀾呢,要是幽千山纏得她難受,就來告訴我,我打斷那廝的腿!」 話音將落,朗朗晴空驟然一暗,有光華自太陽背後射出,切過天空,斜墜而下。 待墜落半截,天地間才微微顫動,餘波一時難盡。 許央眼皮略略抬起:「太霄神庭那裡搞什麼鬼?」 「父……父親。」 「嗯?」 「那光……墜到我們這兒來了。」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二(四) 八月十五,情滿月圓。祝各位書友閤家幸福美滿; ************* 許清瀾在峽谷上空現身出來,袍袖飛舞,微笑不語。 四個真人級別的強者,就像是沉重的石塊,悶頭栽下,人事不知。 如此瞬間擊破,摧枯拉朽,是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的戰鬥。 對上如此強者,遠方神意,剎那間由虛轉實,如大風吹捲的火焰,橫過千萬里虛空,直趨這片法則凝固之地,要破定元之勢。 其神意勢頭便如熊熊烈火,要燒化堅冰,在近乎凝結的天地法則體系中,強行推動另一層變化。 變動不居,定勢自解。 許清瀾卻完全沒有再行對抗之意,轉眼間堅冰化水,再無常形,動靜變化,莫測其端。 洶洶神意衝擊,當即打入空處。 遠方那人更奇:莫不是猜錯了? 想那東華一脈,可少見這種連消帶打,綿裡藏針的耐性。 強行打回來,才是正理。 他的神意再一次虛實轉化,要通過真實之域層次的切變,全方位探測許清瀾的虛實。 許清瀾由始至終,都不怎麼理會,往下方峽谷掃了一眼,面對溫陽、伍夫人驚愕迷茫的表情,微微一笑,袍袖輕拂。 一層煙嵐憑空而生,周覆峽谷內外,隨即便如一道長龍,蜿蜒飛動,直往她袖中而來。 等煙嵐散去,茫茫荒原之上,沙礫散落,又哪還有之前溪流淙淙,草木並生峽谷了? 連帶著峽谷中的溫陽、伍夫人,也是不見。 正偵測虛實的神意,正好「觀睹」全程變化,當下就為之一滯。 幻術?虛空法寶?還有袖裡乾坤無上神通…… 若非是三者並行,也不會形成如此奇景。 連他之前都給瞞了過去。 自余慈遠遊,不履塵世,天下之人,能把無上神通級別的虛空法門使得這般舉重若輕的,不超十指之數。 而其中,絕不見這等人物! 況且,這一位定是有備而來。 此時此刻,遠方那人再不能拿大,只用最為正統的方式相詢: 「十方真宮万俟無明,敢問道友名諱?」 「原來是万俟上師。貧道許清瀾,受故友請託,前來接應伍氏母子,使其免遭戧害。之前救人心切,若是出手重了,還望上師見諒。」 不姓陸? 也對,陸氏一門,當年就已經絕嗣,後面雖也有一些流言,卻是不算靠譜。 可是,許清瀾…… 万俟無明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姓「許」的話,是東海許,還是正一許? 許姓大族、宗派,真界還是有那麼幾個的。 万俟無明第一印象,自然是「正一許」,畢竟許清瀾手段裡,玄門氣象極盛,法度謹嚴,必是有著極其高明的傳承。 可轉念又想,正一道可教不出懂得「定元錘」的徒弟,更不可能面對十方真宮,也是硬碰硬砸上來。 若是「東海許」,倒是有些門道了。 這數劫以來,百煉門許氏一族,當真好生興旺,其上任宗主許央,集諸家器法大成,使製器一道,由「祭煉」之道,漸變成「通變」之道,「器出天成」,使天下修士,節省大把常年祭煉而虛耗的光陰,也將製器師的地位,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以其積累之厚,拿出一件虛空法寶,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百煉門與八景、上清兩大玄門門閥,都有著密切的關係,一門血脈,多有拜入二宗門下者。 特別是那「定元之勢」所關聯的「三元錘」,東華一脈之後,似乎只聽聞在上清宗,還有部分「神打」法門裡,殘留了數分…… 万俟無明是從那個風雲變幻的時代過來的,不管是對八景、上清也好,對東華一脈也好,都有骨子裡的一份忌憚和敬畏。或許正是這份負擔,使得他積累雖厚,卻一直難以成就自在天魔。 當然,要說直接被震懾到膽氣全無,就這麼禮送出境,也是絕不可能。 「許道友為朋友一言,萬里奔波,確實是情意深重,只是有一點還要辨明,伍氏母子之外,溫陽卻是本宮的弟子。」 許清瀾啞然一笑:「万俟上師所言甚是。然而我應朋友之邀,同遊北荒,不日將至十方真宮拜訪,怕不識路,特請溫道友同行,指引方向,此事還請上師應允。」 「……」 万俟無明一時竟是啞然。 好一個許清瀾,強行從十方真宮手裡截了人不算,竟還要打上門來! 還有她那個朋友,多半便是簡紫玉,這世間女修,怎地都這般天縱豪情? 万俟無明還是很快反應過來,不管心中如何拿捏不定,面上都不會示弱。當下神意動盪,笑聲巨浪轟然而起: 「許道友既然有此打算,十方真宮自然是要用心招待。也不必讓溫陽帶路,這便請吧!」 碧霄之上,虛空都似內陷進去,現出一道清晰痕跡,向西北方向延伸。 這就是万俟無明的回應。 哪知許清瀾微微搖頭,衣帶當風,本人卻巍然不動: 「万俟上師的好意,貧道心領。既曰同遊,自然還是要等朋友出面才是。」 「這倒無妨。若我猜得不錯,許道友的朋友,應該是簡紫玉吧,此人正受我宮中長老分光之邀……」 話才半截,遠方天際,有劍氣沖霄,撕裂蒼穹。 當然,這個「遠方」,是相對於許清瀾所在的位置而言的。 對於万俟無明而言,簡直就是在家門口。 他心神劇震。同為九玄一脈,同門之間,隱有感應: 分光此刻,貌似不妙了。 而且最讓他在意的是,這劍意之中,彷彿有星光懸垂,虛緲中直透人心底,一應心神流轉變化,以及與之相應的法則演化,都莫名僵澀。 彷彿是被人攫住了心臟,細細體察血液流動的節奏…… 便是万俟無明駐世數萬載,轉歷多劫,一時間也是毛骨悚然。 況且,如此感覺,記憶中分明是經歷過的! 這是,這是……簡紫玉的手段,而當年這位幻榮夫人的高足,雖然是地位尷尬,卻有一樁事,震動魔門,讓人印象深刻。 太元隱星執天魔無量法! 想那簡紫玉,是當年那場天地大劫之前,僅有的一個年紀輕輕,就能將魔門刑殺之法,也是推衍秘術的「太元隱星執天魔無量法」修煉有成的人。 只是她早早就叛離魔門,此後更是在聖典上除名,這門專用來執掌魔門刑律,推衍道基破綻的秘法,想來也該廢掉了。 哪裡想到,事隔數劫,天地移換,這位已經在魔門除名的棄徒,非但沒有荒廢掉這門秘術,反而另闢蹊徑,從中悟出了這樣一種奇妙劍意。 為豈不就是正宗的破魔殺伐之劍? 有此劍意,天魔一脈,誰能安寢? 便是万俟無明近年來修身養性,剎那間也動了殺意。 偏偏神意所及之處,聽得許清瀾撫掌而笑: 「域外一別經年,紫玉終使這劍意成形。執法滅法,從此跳出魔門窠臼,當真可喜可賀。」 果然…… 万俟無明心中又一個抽搐。 此時北荒上空,真意縱橫。開裂的蒼穹劍痕,就是個巨大的漩渦,引得各路強者,都聚過去。 「既然故友已現,那麼貧道暫且別過,待他日登門,再與万俟上師論道。」 笑語聲中,許清瀾凌虛飛縱,万俟無明還要鎖定,卻只見虛空扭曲,人影驟然消失。 虛空大挪移! 万俟無明當下便如中了一記定元錘,整個都要凝固了。 除了當年余慈,誰還有這種多項無上虛空神通同修的手段? 他心神激盪,當下收捲神意,總算是趕在許清瀾前頭,回到十方真宮這邊。 徹天水鏡早已布下,宮中修士目瞪口呆地看著上面情形。 碧霄劍痕猶在,不可一世的分光祖師早已經屍分兩半,已經大成的魔胎,也是灰飛煙滅,死得不能再死。 簡紫玉收劍回鞘,不見自矜之意,平平淡淡而已。 万俟無明看此幕情形,一時啞然。 也是此刻,碧空吼嘯,風雲俱動。 夜獅怒了! 當年大劫之後,九玄魔宗舉宗外遷,因為決策失誤,老一輩強者幾乎損折殆盡,万俟無明算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而接下來的日子裡,万俟無明卻並沒有成為九玄魔宗的當家人,宗門真正的領袖,是夜獅這位比他低了兩輩的後起之秀。 万俟無明雖名「無明」,卻是深有「自知之明」,他自保有餘,而要領袖群倫,還是夜獅這樣天生領袖才成。 事實證明,九玄魔宗此後曲折磨難,多仗夜獅隻手擎天,方屢次化險為夷。 此後併入十方真宮,也是夜獅力排眾議。幾劫下來,非但沒有當時人們所擔憂的,被幻榮夫人支解分離,九玄一脈,在宮中反而是日漸壯大,獲得了僅次於幻榮夫人主脈的話語權。 夜獅卻是不焦不躁,多次壓下了野心之輩的攛掇,穩步發展。 如今幻榮夫人閉關苦修,十方真宮簡直就成了九玄魔宗的一層外殼,大有瓜熟蒂落、取而代之的勢頭。 可是,正是蒸蒸日上的九玄一脈,突然就折了分光! 作為夜獅的左膀右臂,分光是難得可以獨當一面,又對夜獅忠心耿耿的一位大將之才。 他的死亡,直接就將九玄一脈的上升勢頭攔腰打折,損失之慘重,難以估算。 万俟無明忍不住就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簡紫玉這一劍,莫不是在幻榮夫人的授意之下…… 面對碧空吼嘯之音,簡紫玉毫不動容,劍意森然,就是最明確不過的道標。 僅僅數息之後,虛空扭曲,許清瀾跨空而來。 兩人對視一笑,也不多言,便在漫天風沙之下,並肩而行。 無論周邊強者神意如何潮湧奔騰,都從容自若,再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她們。 前方,十方真宮在望。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10-19 21:18 編輯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二(三) 清泉三沸,茶葉飄香。 伍夫人如在夢中。 原本是要親將孩兒送入十方真宮,光宗耀祖,卻不想轉眼就是淪為宮中強者欲除之而後快之人。 多日以來,掙扎求命,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哪知莫名就在這幽谷之中,品茗會友,談玄論道。 伍齋陡然一個放鬆,又伏在她膝頭,沉沉睡去。 當然,說是「談玄論道」,還不如說,是那位絕色女冠,徐徐引導她說起這幾日的變故,並分析其中奧妙。 「九玄真陽魔體,本是九玄魔宗一部旁門煉體之法,本身沒什麼,只是魔門煉體向來被視為下下之法,施為起來也甚是血腥,需要煉化成百上千名童男精血,惡孽甚重,修習之人不多。分光的『九窺魔瞳』本是天魔大道,轉修真陽魔體,其實是走了彎路…… 「然而這部法門,卻有一種修補受損形骸的妙處。我曾聽說,當年九玄魔宗舉宗外遷,開闢外世界時,曾到過一處火行世界,其中火焰,專損肉身,九玄魔宗上下,多有受此劫者。或許,分光便是其中之一罷。」 伍夫人想起,簡紫玉也說過類似的話,不由更是信服。 其實,本來安穩平靜的生活,因為簡紫玉的一番話,頃刻禍從天降,就算伍夫人明知只是提前誘發之故,心中也難免耿耿。 此刻聽得許清瀾娓娓道來,前因後果,羅列明白,尤其是「童男精血」「血腥」、「惡孽」之語,更讓她明白,自家孩兒糊裡糊塗進到十方真宮,會是怎樣的後果,那份怨尤也就如煙而逝。 不過,新的疑惑又隨之而來。 「我在太都雲界之時,所聽聞者,十方真宮是真界第一等的名門大派,宮主幻榮夫人雖出身魔門,卻早已破門而出,拜入余祖門下,功勛卓著。這些邪魔外道,怎麼能入得宮中?」 「任何門派,都有磊落之輩,但也有卑劣之人,只看能否正本清源而已。」 朗朗話音,卻非出自許清瀾之口。 伍夫人一驚又一喜,起身回眸: 「溫陽真人……」 尾音忽斷。此時的溫陽,依舊如初見時冷冽沉靜的模樣,然而玄色衣袍多處裂痕,被血液浸透多處,臉上也有一道血痕,想來是經過一番苦戰方才尋來。 他卻是面不改色,眼神幽深,向伍夫人點頭示意後,便盯著許清瀾,不曾稍移。 伍夫人覺得兩人之間,似乎不是太對味兒,忙插言道: 「溫真人,這位是……」 「貧道許清瀾,溫真人,請坐。」 許清瀾卻不像之前對伍夫人母子一般,親和知禮,自顧自盤坐在地,只是隨手一指,請溫陽入座。 溫陽並不在意,女冠氣度迥異俗流,不論拘禮與否,都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意味兒。 他性情雖是剛強,卻非是古板之輩,如今大戰連場,雖遭重創,卻是一洩多年來的憋悶,正是氣勢昂揚,無所顧忌之時,當下就坐在溪畔,看女冠素手沖茶,坦蕩蕩討了杯茶喝。 熱茶飲下,溫陽心境又有舒展,嘆息一聲: 「這兩劫以來,宮主已經不大管事了。」 這是解釋,又像是感慨。 只是,許清瀾和他的看法截然不同,也並不掩飾: 「物必自腐,而後蟲生。」 這一刻,溫陽手中捧著尤有餘溫的茶杯,眼神卻是寒若霜雪。 許清瀾則是悠悠哉為他再分杯茶出來,言語亦是從容不迫: 「十方真宮自北荒起家,接手的是當年大梵妖王的勢力,一直發展至今,『十方』之號,就緣自此處,更不用說貴宮主的出身,骨子裡就有魔門的印記。」 溫陽答得極快:「世事移易……」 許清瀾回得也不慢:「移向何處?易為何途?我只記得,當時魔門掀起的一場浩劫剛過,事敗之後,魔門諸宗都過得很是艱難。貴宗主或許是看重一點香火情份,也許是要迅速壯大實力,開了口子,使得魔門修士大量依附。有的甚至是整宗靠上來。 「特別是九玄魔宗,本來是魔門諸宗裡面的佼佼者,最初不願在其界受窩囊氣,舉宗外遷,但由於決策失誤,在開闢新世界時損兵折將,連宗門內的自在天魔都賠了進去,無奈之下,舉宗依附十方真宮。是十方真宮極重要的一股勢力。 「諸界之中,另一個如此合宗並派的,卻是魔門東支。如此十方真宮、魔門東支,一在界內,一在界外,天下魔門派別,莫不望風景從,依附其下,比之當年,元始魔宗分裂之時,還要來得勢大。如此豈不正是魔門氣象?」 溫陽如何聽得這些話,眼中寒意大盛。 許清瀾只是垂眸砌茶,態度隨意: 「余意以為,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實是有其來由。當初幻榮夫人脫離余祖而自立門戶,在修行上,一直以『存理滅信』為目標,要徹底脫離天魔體系,當然,也許包括要脫離余祖。 「為此,她這數劫來,一直是兼收並蓄的態度,一方面自上而下,調整天人法度;另一邊又設百途堂,推衍基礎。現在誰也不知道,她究竟走到了哪一步,只是,萬般外象,總有因由,僅就當前宮中的情況來看,似乎不容樂觀。」 許清瀾評價幻榮夫人不以權謀,而用更為根本的修行道理,使得溫陽一時間難以辯駁。這裡面涉及的信息,已經超出了他的知情範圍,乃至於理解極限。如果是個粗直的,此時一句「胡言亂語」,也就是了,溫陽卻不能這樣糊弄自己。 山谷中一時沉默,不但溫陽陷入沉思,伍夫人也被其中深奧莫測,直白明透的道理懾住,不自覺就往深處想。 只是她修為見識都遠遠不夠格,想得氣機紛亂,才猛然驚覺。 許清瀾適時將一杯熱茶放在她手心,微燙的溫度讓她快速定神,可才舒緩了片刻,鴉雀驚起,強橫氣機如滾滾怒潮掃蕩過來。 伍夫人心頭悸動,她大概能猜到,這應該不是針對性的鎖定,而是一次全方位的掃瞄偵察。 目標不是對她們母子,就是對溫陽。 溫陽應該也知道,第一時間就封閉氣息。便如頑石枯木,水漫風過,不留痕跡。 可是許清瀾沒有,遠方的氣機波浪掃過,到她那邊,立刻就是無聲湮滅,彷彿被吞入了一個無底巨洞之中。 這一手當然漂亮,可失去了這一片感應,便是傻子也知道目標在哪兒。 溫陽皺了皺眉,但他什麼也沒說,將已經涼下去的茶水一飲而盡,便要起身。 他對宮中的高手,自然是知根知底,來人的氣勢雖盛,他也是不懼。 可就在這一刻,他面色驟變。 身上就像是壓了萬鈞巨石,只有起勢,根本沒有半點兒動彈。 細察究竟,身內身外,所有氣機全都被壓制得死死的,壓力提升了百倍不止,卻沒有傷到他一點兒,這種控制力,神乎其神。 許清瀾抬了抬手,大概是抱歉的意思: 「這段時日改易法門,偶爾會有失控,二位見諒。既然是我招來的,今日之事,我接下便是。」 一直以來,許清瀾都是清雅明秀,極見風致,此時卻大有男兒豪氣。 伍夫人想到剛見面時,那一身瀟灑從容的男兒打扮,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說話間,許清瀾已經站了起來,微微一笑: 「僅以人才論,十方真宮確實是積累厚實。然而百川合而不同,只見其勢,尚無其質,逐一列數,還有可觀,三五成群,未免是雜了些。」 伍夫人和溫陽都是啞然。 前者是驚訝於許清瀾的口氣之大,後者卻是察覺到,「三五成群」這話,不是隨隨便便講的。 事實上,被許清瀾這樣一提醒,溫陽才警覺到,遠方強橫的氣機搜索,也是遮蔽了許多關鍵信息。 來人不只是一個,還有其他人,只是「低調」得很。現在琢磨著,哪個也不遜色太多。 如果他之前真的硬頂上去,勝敗不說,伍夫人母子恐怕是護不住的。 「許道友……」 溫陽實在不願將宮中之事,委於外人,便想與許清瀾商量著來。 可這時的許清瀾,展現出了與她清雅氣度截然不同的明快手段,再向他點頭一笑,身形倏然不見。 溫陽為之色變。 因為就在此刻,就他感應所及,數千里天風雲氣,驟然凝結,一應法則變化,都為之滯澀不通,唯有虛空中一道難測之真意,衝波逆折,矯然如龍,飛騰雲霄。 如此真意,不在其強,不在其威,只在其境界,此時的溫陽,唯有仰望而已。 相較於許清瀾之真意,宮中那些修士,便如天龍之下的蟲豸,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事實就是,當此真意拔升,那幾個宮中真人,個個都如此刻的溫陽一般,頃刻間就被壓制禁錮,連個還手之力也無。 這位究竟是什麼來頭? 便在溫陽心思紛亂,難尋脈絡之際,虛空之中,也響起一聲驚咦。 這一聲源出,不在附近萬里範圍之內,而是有虛緲之神意,從更遙遠的所在跨空而來。 「定元之勢,你是何人?」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二(中) 巨大的飛舟已經下降到碧落天域下層,龐大的船體像是陰雲漫過,周圍的元氣潮汐中,跳蕩著青藍色的火光,那是溫度已經提升到極致的表現。 眼看就要衝出元氣潮汐的範圍,巨舟尾部陡然亮起了短促的閃光,有一架飛梭與巨舟分開,向著反方向高速駛離。 飛梭是巨舟上臨時轉運的小型工具,在還沒有完全突破元氣潮汐之時,突然飛離,既悖逆常理,也絕不安全。 某些人顯然是被打了個冷不防,巨舟上騰起數道強橫的氣息,但其中大部分都很快平復,只有一個飆揚半空,氣機隔空而來。 「繼續!」 溫陽冷靜發令,飛梭是溫陽掏錢買下,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不再歸還了。 此時操控的是侍衛首領,其餘人擠在狹小的艙室中,除了溫陽以外,沒有誰真正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伍夫人注意到跨界飛舟之上暴起的強勁力量,大概能知道之前有多麼危險,可心中滿是疑惑未解。 她經歷了整個過程,也有一些猜測,卻仍不能確定,威脅她們母子性命的對頭究竟是哪個。 「溫陽真人,他們……」 「是我幾個同門。」 「……」 伍夫人愣了半晌才回應:「為什麼?分光祖師不是已經……」 「世上多的是趨炎附勢之徒,曲意逢迎之輩。祖師不與你為難,有些人卻會揣摩上意。」 真是如此? 伍夫人嘴上不說,心裡卻是不信的。感覺溫陽有些「為尊者諱」的意思。 她也發現,十方真宮內部,要比想像中複雜得多。 就算沒有九玄真陽魔體這一出,把自家孩兒送過去,也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不管怎麼樣,溫陽的幫助都是實實在在的,伍夫人也要表示感謝。 她沒有想過「做戲」這種可能,因為根本沒必要。 溫陽的回答也很簡單: 「此事半由我而起,自然要在我手中解決,不能敗壞了宮中清名。」 剛說幾句話,隔空而來的氣機已經將這邊鎖定,長虹掛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橫跨數百里。剎那間就越過了已經飛出相當一段距離的飛梭,光影化形,卻是一圈瑰麗的七色漩渦。 飛梭速度雖還算可觀,但靈活性當真沒什麼可稱道之處。竟是眼睜睜地對著漩渦撞上去。 艙中人們不由得開口驚呼。 便在此時,溫陽手中瞬間結印,無形之波動從他體外擴散,對飛梭內的人們全無影響,一旦形之於外,卻是瞬間成千上萬重的震盪,以至於虛空都有可以目見的波紋。 無形震波與七彩漩渦對沖,彩光扭曲,飛梭偏移。 二者險險擦身而過,因為飛梭的高速,瞬間就拉開了數十里的距離。 看不到後方的人影,可強橫的氣機掃過,還是讓人如墜冰窖。 溫陽眉頭皺緊,給侍衛首領說了一句: 「徑直往南!」 「哪是南?」 侍衛首領的腦子已經有些懵了,溫陽給他指了個方向,隨即開啟了飛梭艙門。 伍夫人驚呼一聲: 「溫真人?」 溫陽面無表情:「我去阻他一阻,如今離船已遠,除了我這位藍師兄,別人應該不會追上來。你們一路往南,飛出北荒地界,應該可保無憂。」 狂風中,溫陽身形出艙,向後墜去,不過一息左右的時間,側後方就響起連串的氣爆,某人的長笑聲,就是頂著呼嘯的狂風,也是清晰如在耳畔: 「溫師弟,以前覺得你是骨子都凍著的,今日方知,還有這般烈性!可惜內外不分,是給燒糊塗了吧!」 溫陽由始至終保持沉默,艙門關上,隔去狂風嘯音。 飛梭遠遁數百里,氣爆之音漸不與聞。 伍夫人有些恍惚,又聽到侍衛首領強自鎮定的嗓音: 「夫人,這玩意兒恐怕飛不出太遠……」 飛梭本就是短程換乘之用,本身符陣結構也不是為長途跋涉而製。 可問題在於,這裡是北荒,是十方真宮的腹心之地,有了分光祖師的「招呼」,後的大段距離又該怎麼度過? 伍夫人手按額角,希望能從噩夢般的情境中,獲得暫時的清明。 但不管怎樣,她都沒有別的選擇。 飛梭貫空,很快消失在茫茫天際。 ******* 日月移轉,幾度明暗轉換,伍夫人已經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真界度過了幾個日夜,距離目標還有多遠? 飛梭堅持的距離比他們想像的還要近得多,只飛出了大概三千里,就不得不降落下來。 這時距離北荒的南方邊界還有數萬里的距離,溫陽沒有再跟上來,不知是他的幫助到此為止,還是力不能及。 伍夫人寧願是前者。 人生地不熟,伍夫人一行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也不知是從哪裡露了風聲,一眾北荒修士就像是嗜血的食人魚,聞到血跡之後,蜂擁而來。 伍夫人幾乎以為一行人成為了北荒的公敵。但想想分光祖師,這也是應有之義。 大難之時,可見人心。 相較於不惜與同門決裂,幫助他們的溫陽,她培養了數十上百年的護衛,反而露了真形。 也許是因為十方真宮的名頭太大,給他們的壓力太強的緣故,飛梭落地後逃難的第二天,人心已經躁動。 第三日,一名護衛在與本地修士的衝突中死亡,這成了一個致命的誘因。 一夜之間,共計八名護衛,就已經散了一半,再有一日,剩下的兩名護衛,甚至是生了叛逆之心,引來本地凶徒,要將他們一網成擒。 若非護衛首領拚死斷後,她們母子二人已經成為階下之囚。 如今,在這茫茫黃天之中,只剩下她們母子兩個。 偌大的北荒,幾乎全部都是十方真宮的勢力範圍,雖然宮中也有溫陽這樣的正直之人,伍夫人卻沒有辦法寄望於虛渺的道德和正義,惟有晝伏夜出,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向著南方艱難跋涉。 在太都雲界,伍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門大戶,一輩子養尊處優,伍齋更是自小錦衣玉食,雖然修煉艱苦,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在生死一線上,來回翻滾。 對他們母子兩個來說,這無疑是想也想不到的劫難。 可在這樣的逆境之中,母子二人倒是都激發了骨子裡的堅韌之氣。 伍夫人不說,伍齋小小年紀,竟然也是硬氣,在護衛首領罹難之後,幾乎就不再說話,只是跟著母親,長途跋涉,每日裡除了趕路就是修行,如此十多天下來,彷彿就是換了個人一般。 伍夫人看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不管怎樣,他們母子二人都還活著,距離北荒的邊界也是越來越近,而後方的追兵倒是離他們越來越遠,得了一些喘息的時間。 這一夜的凌晨時分,伍夫人發現了一處峽谷,在平沙莽莽黃入天的北荒,當真少見,最重要的是,這裡有一條溪流,蜿蜒而去,不知通向哪裡。 伍夫人已經是步虛修為,一段日子不進水米也無傷大雅,伍齋尚是年幼,食物水分卻是萬萬缺不得的。 當然,伍夫人也很明白,水源地旁邊是最容易暴露行跡的地方,為此她要有十二萬分的小心。 花了大概半個時辰偵察,確定沒有旁的威脅,伍夫人母子便進了峽谷。 此時已是白日,早前飛遁一夜,母子二人都是睏倦不堪,但這裡絕不是休息的好地方,說不定就要碰到哪個到此歇腳的北荒修士,那時候可就麻煩透頂。 哪知怕什麼來什麼,也就是剛收集了一些清水,半空遁光連閃,從峽谷之上飛過,伍夫人心頭一顫,也不管究竟是誰,背起伍齋,不敢飛離,一時間又找不到好的藏身之地,只能是藉著樹枝岩石掩映,遮住身形,隱匿氣機。 幸好這些人並沒有在此停留,大概真是過路的。 等了半晌,不見動靜,伍夫人才半鬆口氣,卻是愈發不敢在這兒多待了,也不顧得洗漱,匆匆收集了些清水,便循著事先已經尋好的路徑,準備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可是才行了不到百步,背上的伍齋便陡地一僵。 對愛子的反應,伍夫人自然最是敏感: 「齋兒?」 「娘親……有人!」 伍夫人心頭驟激,自家孩兒都看到了,為什麼她一點感應也沒有? 循聲扭過頭去,卻見峽谷半高處,有一棵青松側出,扭曲盤轉,虯勁有力。 便在松蓋陰影之下,正有一人,面若冠玉,素白衣袍,倚樹而坐,手持書卷,神清氣秀,極是雅緻。 感應到伍夫人的目光,此人神思彷彿剛剛從文字中出來,有些意外,隨即便是微微一笑,長身而起: 「壁立十丈,盡擋黃沙莽莽;溪沒足脛,可洗萬里風塵。二位當是遠來辛苦,可暫洗漱一番,以解睏乏。」 此人倒似是此峽谷的地主一般,盡顯好客之情。 伍夫人心中古怪,然而被其眸光照住,莫名就是垂眸,正看到溪水倒映的面目。 她出身大戶,最重形容氣度,然而多日來辛苦奔走,哪還顧得上洗漱,此時可謂是蓬頭垢面,有生以來,都沒有這般狼狽過。 這淙淙溪流,剎那間就有著無窮的誘惑力。 可是多日生死線上掙扎,她的意志力更有精進,一怔就是回神,不理會形貌問題,只是強抑不安,平靜問詢: 「這位道友……」 白衣修士竟是行了個道禮:「貧道許清瀾……啊,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說話間,這位白衣修士看到自家衣著,啞然失笑,飄然轉身,剎那間清光繞體,衣袂翻飛。伍夫人母子眼前都是一花,再看時,哪還是什麼白衣秀士,分明就是一位玉白道袍的…… 女冠。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9-4 13:14 編輯 |
作品相關和後記 後記之二(上) 隔了一個月,想法有了些變化,我們來個綜合性的試試水。 今天有接待任務,匆匆回來改了下就發上來,字數和斷章都不太好,而且還是不太友善的設定開頭,大夥兒見諒哈。 ************ 跨界飛舟像是一條大魚,在虛空元氣潮汐中逆流而行。 越接近前方恍若巨繭的龐大的世界,這份頂風迎浪的感覺就越是清晰,以至於飛舟都微微震顫起來,桌上的茶具也得得作響。 飛舟頂層,部分初次體驗這份感覺的乘客,不自覺停下了說笑閒聊,頭皮發麻地看全封閉的氣罩,在強大的阻力下,扭曲起伏,前頭後尾處,簡直是被強行擰成了麻花狀,隨時可能波及飛舟本體。 膽子小一些的,不免是心驚肉跳:「這……真的不會出問題?」 有熟人就安慰他:「這艘飛舟,是大通行去年剛拿出來,專門就是針對眼下的情況,沒什麼可擔心的。」 還有人嘆息:「現在的真界,是越來越難進了……」 「何止難進?前年遷出了四千萬戶,去年更多,足有六千萬戶,分置各星、各界。我看,再過個百十年,咱們這些修行上沒天分的,通通都要給掃出去!」 「也不能這麼說,最近十年,遷進的人數也不比遷出的差到哪兒去,進進出出的,也能大致有個平衡。」 說話間,顫抖動盪的關口終於是過去了,這一撥人也放緩了心思,順理成章地把話題移轉到真界人口、形勢上來。 跨界飛舟是真界三十六天的的常態交通工具,品流複雜,可是能在頂層有一席之地的,多少都要有些修為、身份,也結成了一個個邊界模糊的小圈子,裡面總有兩三個高談闊論的,也有幾個有一句沒有一句插話的,還有一兩位姿態較高,或者乾脆搭不上邊的。 跨界同行這幾日,該摸的底細也都摸得差不多了,一些人說起話來也隨意得很。便有一個頗為俊秀的白袍青年指點江山: 「八景宮和上清宗一門心思做他們的三清境,這是真要當仙人了?把不夠格的都清掉——什麼進進出出,還不是合他們意的進去,不合意的統統滾出來!」 之前說起「進進出出」的中年修士,原是比較老成持重的,但聽這話,也不舒坦,冷笑指了指正切過飛舟側後方的巨大火焰星辰: 「要說仙人,余祖破魔護法,升月逐日,使一界光明,生靈存續,功德無量,也沒什麼當不起。」 被人捧出余祖來,白袍青年也是一窒,但這種時候,哪容得他退縮? 「且不說余祖已經有四五劫時光不顯於人前,只看萬載以來真界大勢,當年的功德,還存了多少?飄流於星空之中,侵吞諸界,時時都有爭伐。昭軒聖界大戰才消停幾年,這邊又和致臬界對上。黎民百姓,屢屢遷居,動盪難安……」 白袍青年口中滔滔不絕,眼神則不斷瞥向這個圈子外圍,那一道纖秾合度的紫衫倩影。也許是被他大膽又「內蘊慈悲」的言論吸引,抬頭往這邊瞥了眼,隨即又與身邊的半大孩子及其母親微笑交流。 那道目光照在臉上,讓他心中一熱。 不過,也是因為他的言論過激,惹得不少人皺眉頭,剛剛與他爭辯的中年修士就冷笑: 「你上下嘴皮一碰倒容易了,不在外域沙場走一遭,也有臉說這些?」 白袍青年也是冷笑:「原來你是『進進出出』慣了的……遷到真界幾年了?祖宗也選好了吧?」 眼看兩邊就是拔劍相向的局面,附近就有人過來拉架,好不容易安撫得差不多,還有人想著轉移矛盾和稀泥: 「我倒聽說,是真界那些原生宗派,一門心思要開發相關星、界,一直攛掇著要分流安置,去做他們的土皇帝。豈不見玄門三十三天,分域劃界,離得可是越來越遠了。」 其實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大夥兒散開,各尋去處,這下又開啟了新話題,不少人都暗罵此人「自作聰明」。 果不其然,那白袍青年無論如何也不能失了顏面,當下又是冷笑: 「余祖仙人之姿,不食人間煙火;只是他麾下,大多是逐利之輩……嘿嘿,真是可惜得很哪!」 這時候已經沒有人願意搭話,中年修士乾脆拂袖而去,耳不聞心不煩。 可就在此時,有個輕柔悅耳的嗓音響起來: 「自七劫之前,無光魔主擊墜大日,一界昏暗,生機凋敝,雖有餘祖明月神通懸照護持,卻難祛根本之疾,逐日追光,已成必然。其時也,要麼一界飄流,逐日而去;要麼撕裂虛空,移轉星辰,除此以外,再無第三條路可走。余祖選擇的是雙法並行之策。」 白袍青年轉過視線,見莫名開口講古的,正是他自登船以來,一見驚豔,對之很有些「想法」的紫衣女修,一時也是愣了。 這位女修明眸如星,神清氣正,偏在唇畔有淺淺一點美人痣,隱見風韻,實是第一等的美人。她所言之事,在場的人們自然是極熟悉的,但其輕音軟語,頓挫自然,只是聽著,便給人以美的感受,也就沒人覺得冗長。況且他們也都知道,其真正的意圖,肯定會在後面表現出來。 果然,接下來,紫衣女修便道: 「主導當時真界結構的,正是『雙法並行』的要求。一來,對星空漂流而言,真界的體積過大,驅動困難,且悖逆星空運轉法理,時刻有崩裂之危;二來,對移轉星辰而言,真界的份量還要再增加,便如壓在漁網上的鐵球,使漁網沉陷,對其他世界、星辰而言,很容易定位在此,並往這邊傾斜挪移。」 這幾句話就比較深了,不過憑著那個淺顯的比喻,人們還能聽懂,也能感受到當時的余祖以及真界修士面臨的矛盾處境。 一直和紫衣女修聊天的半大孩子忍不住就問: 「那……後來呢?」 紫衣女修微微一笑:「後來啊,余祖和八景宮等各宗派,就利用三十六天的架構,不斷壓縮、隱藏正常虛空結構,力求增『份量』,減『體積』。 「雖然每隔百年、千年時光,就有新的世界、星辰被真界捕捉,但短短三劫時光,真界體積相較之前,還是減少了十倍之多!可事實上,真正的虛空範圍,相較墜日之初,卻是要擴大了差不多十倍。」 飛舟上的修士扭頭看不斷靠近的真界,這個如巨繭般橫在星空中的龐然大物,再擴大十倍、百倍會是怎麼個模樣,著實讓人無法想像。 紫衣女修卻是搖頭道: 「諸位現在所看到的,已經不是四劫前壓縮到極致的真界了。此時的真界,已經沒有余祖的無上虛空神通鎮壓,要維持那個極端狀態已不可能,否則必會攪亂虛空環境,釀成大禍。 「如今八景宮也好、上清宮也罷,都在想方設法,試圖將壓縮的虛空重新張開,重新梳理三十六天結構。四劫以來,一直是小打小鬧,最近才剛剛找到大規模推行的辦法,但由此帶來的虛空震盪,也是黎民百姓所難以承受的,故而遷入遷出,流轉安置,也是必然。」 直到此刻,紫衣女修才表明了她的立場,也使得白袍青年臉上好生掛不住: 「這,誰也不知道七劫之前、四劫之是什麼樣……焉知不是八景宮、上清宗的理由。」 紫衣女修只是微笑,不再說話。如此態度,已經非常明確。 白袍青年臉上鐵青,心中更有「慘遭背叛」之感,終是不發一言,快步離開。 這時候也沒有人在乎他是怎麼個想法,只是盯著紫衣女修看,暗忖這是哪個名門大派的弟子?見識著實了得! 剛剛想離去的中年修士又轉回來,問起一事: 「這位道友,剛剛你說,現在真界沒了余祖神通鎮壓,這是為何?」 紫衣女修淡然道:「或是不願再插手俗務,又或是乾脆遠蹈星空之外……又有誰知道呢?」 她話中意緒悠遠,自然而然便與人隔出了距離,中年修士也不好再說話,再道一聲謝,就此離開。 這個「小圈子」裡的修士,也覺得意興闌珊,再加上很快就要抵達真界,都回去整理、安排。 紫衣女修身邊,半大孩子的母親也準備攜子告辭,卻不想聽得一句話: 「伍夫人,你家齋兒體質特殊,是按照十方真宮的秘傳真訣修煉嗎?」 伍夫人是位儀態端莊的美婦人,家境不俗,略有些矜持,但只要是提起孩子,話總是不缺的,當下就笑道: 「不錯,齋兒自小便在十方真宮外院聽課,這次來真界,就是想讓孩子能登堂入室……簡道友應是大宗弟子,眼力見識,我們這些來自『外界』的修士,總是不如,不知看我家齋兒如何?」 「孩子修煉的是『九玄胎』吧?」 「正是,簡道友你看……」 紫衣女修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微笑間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臉。 齋兒已經是半大小子,被彷彿仙子般的美麗人兒如此親近,忍不住有些臉紅。 接下來只聽這位紫衣仙子,以輕柔的話音問了他幾個問題,正好都是點在他修行的關竅上,有的能答出來,有的則不能,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就給問出了一身汗。 「簡道友?」 當母親的,如何不關心自己的孩子?見紫衣女修問得如此精到,很多問題根本想都想不到,卻從未超綱,不免生出幾分又驚又喜的心思來: 「道友莫不就是十方真宮的仙長?」 「不,只是與宮中某人有些淵源。」 紫衣女修溫和回答,又和孩子說話,這次卻是傳了幾句口訣,讓孩子練起。 這幾句口訣聽來簡單,卻極是精妙,特別是自小修煉九法胎的孩子,隱然就有一種感覺,若聽了這位美麗仙子的話,定然能夠讓自己的修行有一個不小的進步。 他心中躍躍欲試,不由去看自己的母親。 伍夫人本人的修為造詣也是不俗,更是有決斷的,深知有些機緣萬萬不可錯失,忙向孩子道: 「還不快點謝過簡仙子……」 孩子也是機靈,納頭便拜:「小子伍齋,拜謝簡仙子。」 紫衣女修坦然受他一禮:「我傳你這個法子,算不得什麼高明的秘法,但對你現在總還是有些好處的。最好是趁著記憶清楚,回艙房去,好好修煉一番,免得回頭練岔了。」 「還不聽話快去!」 「娘親、簡仙子,那我就回房了。」 孩子也是緊張,嘴裡念叨著口訣,匆匆跑回去。 伍夫人看著自家兒子轉過拐角,才笑著轉過臉來,欲再向紫衣女修行禮致謝,然而未等說話,就見對方收斂了笑容,雖是溫和語氣未變,卻自有鄭重之意在其中: 「伍夫人,我有一言,或是交淺言深……這十方真宮,若無確切可信之人在其中,不去也罷。」 一言便將伍夫人驚在當場。 等她反應過來,本能就是抗拒,甚至有被冒犯的惡感。要知道她一家人,最近十年,甚至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就為了此事奔波忙碌,不知花費了多少苦心和代價,怎麼可能被一位初見面的陌生人一句話給否定掉? 不過,伍夫人終究是大家出身,教養氣度都還是有的,心中雖惱,卻不出惡言,不形諸顏色,只是平緩了下氣息,以相對平靜的語氣回應: 「簡仙子既出此言,定然是有充足的理由?」 說到這兒,她又想起來一件事。相處這段時間,紫衣女修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剛剛卻是說起那般言語,震驚四座,莫不就是為了轉到這裡,形成權威? 伍夫人甚至懷疑,紫衣女修是否是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想法。 這一刻,她甚至想把自家孩子叫回來,生怕那幾句口訣裡,有什麼問題。 也在此時,忽然又有人插話進來: 「不介意多一個人吧,我也想知道,這位簡道友的理由是什麼,又是與宮中何人有舊!」 伍夫人回眸,見突然插話的那人,穿一身玄色衣袍,發如墨染,眸子幽沉,面部輪廓剛硬,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看樣子是路過時聽到紫衣女修講話,被吸引過來。 更重要的是,伍夫人分明覺得,這位有些面熟來著。 在記憶裡搜檢一番,她猛地心頭一悸: 「溫陽真人!」 伍夫人記得這位,是十方真宮曾到太都雲界授課傳藝的仙師之一,據說是宮中後起之秀的佼佼者。 剎那間她就是一身冷汗,這時候她要慶幸,沒有輕易相信紫衣女修,也不曾對十方真宮表現出太明顯的置疑,可細究字句,給人的感覺恐怕仍不太好。 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紫衣女修明眸轉過,在溫陽身上掃過: 「這位是……」 伍夫人心裡又是一緊,溫陽已經冷然一笑:「在下十方真宮溫陽,常在宮中行走,卻不見簡道友這等人物。就算是在下眼拙吧,但道友既是與宮中人有舊,輕易出言,干涉宮中選材,似乎也不是為友之道?」 紫衣女修聞言,又細細打量溫陽一番,啞然失笑: 「在真人面前,妾身確實是失言了,不過,若將貴宮中,修煉『九玄真陽魔體』的那位放到眼前來,這句話還是要說的。」 九玄真陽魔體? 伍夫人對這個法門,比較陌生,但聽起「九玄」這個名號,與「魔體」之類的詞彙聯繫在一起,不由得就是心驚肉跳。 溫陽則是另一種感覺:「九玄真陽魔體?分光……」 「哦,是分光師叔。」 聽得「師叔」這詞兒,溫陽就更迷惑了:「你認得分光祖師?」 「交往不多,多年以前,曾有一番合作……你是在十方真宮開宗立派之後,才收的弟子吧。你的師尊是哪位?」 已經是長輩的語氣了。 溫陽只覺得啼笑皆非,但他氣魄雖是不俗,可脾氣在十方真宮裡也是很好的那一種,更是非常謹慎: 「在下是百途堂弟子,並無親授師尊,只有幾位座師,分光祖師也曾到堂裡授課的。」 「百途堂?以前只是聽說,是你們宮主試驗修行新法的所在。如今看來,倒是很有意思。分光都去講,夜獅呢?」 「……也有講過。」 溫陽覺得越來越不對勁,現在他完全被紫衣女修牽著鼻子走,而這位與宗門內幾位有數的強者都是極為熟悉的樣子。 特別是直呼九穹天尊曾經的名號,如今誰還會這麼做?誰還敢這麼做? 正皺眉思忖之時,虛空中忽有一道寒意掃過,跨界飛舟嚴密的防護直若無物,被寒意透進來。離得最近的伍夫人,幾乎以為自家的衣裳被扒下來,不由得打個寒顫,整個瑟縮了一下,只聽有人在耳畔冷笑: 「原來是紫玉……師妹啊。」 什麼? 伍夫人一怔,她也是有見識的人,立刻就知道,這是某個大神通之士強行破開了跨界飛舟的防護,隔空傳訊,如此修為,又強到了什麼地步! 變生腋肘,又是這等層次的壓力,她無論如何也難應對,一時腦子都成了漿糊。 就是之前氣勢驚人的溫陽,也是肅立,分明是面見長輩的樣子。 倒是紫衣女修依舊從容自若,淺淺笑道: 「分光師叔的九窺魔瞳,已經到了大成之境,幾有神主『真名感應』之能。以此為根基,直可窺天人之變,通達今古,這是無上大道。何必另起爐灶,走那所謂『真陽魔體』的邪道?」 伍夫人這才知道,突然切入的這位大神通之士,就是溫陽口中的「分光祖師」。 既然要讓孩兒拜入十方真宮,伍夫人自然要對宮中的大人物們做一番了解。知道這位分光祖師,是一位老牌的大劫法宗師,就算是在強者輩出的十方真宮裡,地位也是相當之高,而且脾氣古怪,很難打交道。 如今莫名就是惡了他,孩兒在十方真宮哪還有前途可言? 正恍惚之時,便聽分光祖師道: 「當年別時,魔門猶立於北地,雖千宗百派,也算興旺。而如今九玄魔宗已然不存,魔門諸宗,半數遠赴各方世界,半數聚於十方真宮麾下。紫玉師妹……你有個好師傅啊!」 師傅? 伍夫人和溫陽都在琢磨這裡面的意思。 他們也發現了,分光祖師與紫衣女修的稱呼很是古怪,一個叫師叔,一個叫師妹,輩份都亂套了。 可越是這樣,越能體現出他們之間的密切關係。 只聽分光祖師笑道:「既然來了,我就替宮主留客,請師妹隨我去吧。」 話音未絕,虛空扭曲,分明要將女修與其他人分離開來。 若是平時也還罷了,可在跨界飛舟正抵禦虛空元氣潮汐衝擊之時,如此做法,簡直是拿飛舟中幾萬條人命開玩笑。 便聽飛舟咯吱作響,剛剛穩定不久的震顫又起,甚至幅度更大,使得舟上一片慌亂。 紫衣女修微微搖頭,身外有明光銳氣衝起,扭曲的虛空撕裂,隨即平復。 「多年不履真界,紫玉自當向師尊問安,也不用師叔特意來請。」 說話間,她微微而笑,悠然起身,唇下一點美人痣,分外嫵媚,看不出一點兒斬破虛空的英風銳氣。 「得逢故人,卻非樂事,人心之變,莫過於此。」 她轉向伍夫人,歉然道:「多說幾句話,倒讓你們更麻煩起來,我心不安……」 「紫玉師妹何必擠兌我,這點兒面子,我還是要給的。」 「那就多謝了。」 虛空中,分光祖師冷笑一聲,對伍夫人道:「既然紫玉師妹說話,也是你那孩兒與我無緣,十方真宮你也不用去了,就此回去吧。溫陽……」 自分光橫空介入之後,便一直沉默的溫陽應聲: 「弟子在。」 「就由你接待紫玉師妹,好好請她到十方真宮作客,想來宗主也會甚為欣慰。」 溫陽立知這等同於監視,也絕不是一個好差事,但像他這種「百途堂」出來的弟子,縱然已經到了真人境界,但在分光祖師這些「天魔」一脈的強者眼中,仍舊是不怎麼受待見。 他也是習慣了。 現在他倒是理順了思路: 宗主確實收了幾個徒弟,溫陽是認識的,但這一位,卻是沒有任何印象。那麼,就是以前…… 畢竟是七劫以前的事了,溫陽只是聽座師講課時,才有那麼一點兒印象,好像宗主以前只有一個徒兒,但由於某些原因,師徒反目,老死不相往來,也不知道死活。 原來就是這位! 姓簡,名紫玉……簡紫玉? 他移轉視線,向簡紫玉欠了欠身,按照分光祖師的稱呼,也以祖師稱之: 「簡祖師,弟子溫陽,後面這兩日……」 「你喝酒嗎?」 「呃,弟子偶爾……」 「那就不如分光師叔爽快了。」 簡紫玉燦然一笑,仰望頭頂虛空,眾人耳畔,莫名就有一聲劍吟。 然而真正耀人眼目的,卻是一顆大星驟現,懸照頭頂虛空。下方如銀白繭子似的真界元氣外殼,卻是如遭無形之劍劈斬,轟然雲開,直破開一道天塹。 天塹盡頭,也是衝起一道光芒,其氣機依稀就是分光祖師的感覺。 伍夫人看過去,但見那邊渾茫茫一片,照在臉上,幾乎要神魂出竅,心頭猛跳,整個人都軟了下去,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齋兒…… 隨後就人事不知了。 伍夫人再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房中,最擔心的孩兒,就在身畔,沉沉睡下,並無異樣。 可這種情況,就是最詭異的那種。 伍夫人不自覺又想起剛剛分光祖師詭譎的強光,依舊是心神悸動。 此時她心底,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自己的骨肉前往十方真宮了。 伍夫人也是有決斷的,當下便通過房內的傳訊盒,先與自家護衛聯繫上,又問起飛舟管事,最近的一班返程飛舟是哪個。 她要立刻與孩兒一起,回返太都雲界。 聯繫好了轉運的事項,伍夫人的心頭依然墜著,此時又不好叫醒孩子,為他解釋,一時糾結難受。 可這時候,敲門聲響起。 伍夫人心裡猛又一揪,整個人呼吸中止,直到門外響起護衛首領的聲音: 「夫人,您有吩咐?」 伍夫人這才懂得呼吸,明知自家帶來的幾個護衛,在分光祖師這等人物手下,當真是螻蟻一般,卻也能有點兒心理安慰,當下便叫醒伍齋,也不管孩子如何稀里糊塗,扯著他便往門外走。 才打開門,迎面卻看到護衛側望而警惕的表情。 順著護衛視線看過去,正是溫陽冷峻剛硬的面孔。 伍夫人胸口驟然一悶,背脊寒意直衝上頭頂,再沉降下來,此時她整個臉面都是僵的,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什麼態度,來面對這位十方真宮的真人強者。 「溫真人……」 「隨我來。」 「真人!」 伍夫人身子發軟,縱然也有一身不弱的修為,可是在溫陽冷漠的眼神下,已經被壓制得不見了蹤影,一時間只懂得將孩子護在後面。 猶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護衛首領還想表現出忠心護主的姿態,卻吃了溫陽淡淡一瞥,整個人就僵在那裡 偏在此時,身後的伍齋驚聲道: 「這位仙長,你受傷了。」 伍夫人這才看到,溫陽寬大袍袖之中,正滲出黑紅顏色的血滴,落在艙板上,錚然有聲,彷彿是沉重的水銀一般。 溫陽卻全無反應,只是冷盯著她: 「想活,就跟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