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321


【作者概要】:減肥專家,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

  我有一鏡,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劍,人心鬼域皆斬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裡雲中座;
  我有一心,長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為何要長生?因為長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長生便是無限的可能。

【其他作品】:《星辰之主》《歿世奇俠》《幽冥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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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33
第一章 上仙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裡面熱鬧的氣氛頂了一個踉蹌。

  大殿正中,燃著熊熊篝火,十餘條漢子圍在旁邊,喝酒吃肉,彼此嘻笑,一個個滿頭大汗,熱鬧得很。

  裡面有個黑臉漢子,坐在上之下第一位,嗓門最大。他喝了一口烈酒,藉著酒勁兒吼道:

  「有玄清大哥在,咱們兄弟一年的買賣抵上十年。今年情勢比上年還好,大夥兒掙得盆滿缽滿,也是指日可待呀!」

  滿殿轟然應聲,氣氛更加熱烈。黑臉漢子哈哈大笑,拿著葫蘆又灌了一口,扭頭卻見他口中的「玄清大哥」似乎沒聽到剛剛的馬屁,仍擺出慣常的姿勢,披著黃色道袍,眼皮似閉非閉,掐個道訣,顯得高深莫測。

  黑臉漢子心中呸了一口,但臉上還是擺出恭恭敬敬的模樣,問候一聲:「大哥?」

  聽人招呼,玄清睜開眼,他須烏黑,皮膚光亮,神情舉止都是不緊不慢,很有氣派,他嗯了一聲:「何事?」

  黑臉漢子涎著臉道:「大哥,咱今年還是給老盧上供?」

  玄清瞥他一眼:「除了盧管事,誰還能在府裡說上話?」

  黑臉漢子大大地搖頭:「要我說,姓盧的眼珠子長在腦門上,最不好說話,還不如去找常家老大,這人就是管著蝦鬚草這一塊兒,關係處得好了,拿尋常品相的過去,便能得到上品的價錢,這種好事兒,到哪兒找去?」

  道人斜睨去一眼,冷笑道:「沒見識了不是?常榮那廝哪一年都有大筆的進賬,早養刁了心,你要向他進貢,要多少才餵得飽?再說,那廝已經固定了幾撥熟客,年年抽頭分成,掙得又快又穩,對咱們這些散客,連眼角都懶得撇一下……」

  說到這兒,玄清頓了下,方道:「你找著門路了?」

  「沒,沒,只是看大哥和那個姓盧的掰扯,辛苦得很,咱看不過去……」

  說著連自己都噁心的話,黑臉漢子把腦袋縮了回來,心裡暗罵:「狗屁,還不是你指望著姓盧的指點兩招,娘的,連乾爹都叫上了,咋不賣你老娘去?」

  他對這位帶頭大哥是又恨又怕。恨此人搶去了他原本的頭領位置,卻又害怕此人一身明竅上階修為,已經是凡俗修行的頂峰,還有非常精湛的符法手段,殺他也就如殺雞一般。

  這邊兩人勾心鬥角,外面卻撞進一個人來,高呼道:「有買賣了!」

  大殿內,眾人精神都是一振。大冷天兒的,莫不是今年的利市要開了?

  玄清卻還冷靜,想了想,瞇起眼睛問道:「怎麼個情形?」

  外面把風的正搓手哈氣,聞言立時彎腰道:「跑單幫的,路走得穩當,旁的看不清。」

  玄清有些不滿,瞥去一眼,見人還算恭敬,這才罷了,徑直拈鬚沉吟:「月黑風高,還敢單人獨行,不是傻大膽兒,就是個有本事的……黑子,你炸他一記,聽聽響兒。」

  「好咧!」

  黑臉漢子咧嘴一笑,環顧四周,旁邊的人不用他說,都把刀劍擺在趁手的地方,見勢不對,都能及時反應。只有玄清,又擺出那高深莫測的姿態,殿內一時間倒是安靜了下來。

  眾人所在說是一座道觀,其實也就是一間孤零零的屋子,不分裡進,更像是一座土地廟。沒過多久,殿中諸人便聽到了外面傳來的腳步聲。隨即殿門敲響,來人很是禮貌,話音也低沉悅耳:

  「裡面可方便麼?」

  殿內的則不太客氣,黑臉漢子粗聲粗氣地叫了聲:「哪來的!」

  「夜行採藥客,尋個休憩的地方。」

  黑臉漢子臉色一垮,其他人也都唉聲嘆氣。以他們經驗來看,這最多是條小泥鰍,或許有吃肥的那天,可今夜注定是沒有收穫了。

  玄清見這些人的憊懶模樣,睜目一瞪,黑臉漢子打個激靈,忙哈哈地笑起來:「採藥?是割草的吧……進來!」

  外面那人再道一聲謝,推門而入。山風隨他的身形一起刮進來,使得殿內篝火搖晃不定,眾人齊齊把眼神投射過去,然後都是一呆。

  黑臉漢子反應得最快,他拉長了聲調,笑道:「嗯哪,原來是同道中人……還是個小白臉兒!」

  後面怪話一出,滿殿哄堂大笑,剛剛沉下去的心氣又提上來,聲勢頗壯。

  不怪黑臉漢子如此說法,來人確實是個俊秀的道士,看起來年紀也不甚大,所謂面如滿月、唇紅齒白都不必說了,單是那比娘們兒還要細嫩的皮膚,便讓這些習慣了風吹日曬的粗豪漢子們看得眼熱,幾個懷著腌臢心思的,甚至腦子動向了別的地方。

  這俊秀道士身量頗高,肩上還斜背著一把長劍,卻習慣性微躬著背,顯得很是老實靦腆,進得門來,見到滿殿的凶悍人物,臉上便有些不自然,卡在門口,倒似想要退出去的模樣。

  黑臉漢子見得此景,更肯定這就是個雛兒,暫時沒什麼油水,也覺得沒趣兒,不過,自玄清當大哥以來,向來是奉行「有殺錯,無放過」的手段,他只能咳一聲,示意同伴們緩緩,自己則按著說熟的套路演下去:

  「既然是同道中人,還不上來見過玄清仙長?這位可是有大神通的仙家,指頭縫裡漏*點兒什麼出來,便夠你這小道士一輩子享用不盡!」

  「鄭大,何來許多聒噪?」

  自俊秀道士進門後,玄清還是次出聲,雖是瞑目姿態,可乍一開口,篝火旁這十來號人,便齊齊住嘴,真有些令行禁止的威煞,也有別樣的氣氛瀰漫開來。

  下面,就是玄清的揮時間了。

  看著十餘條大漢被玄清一語震住,俊秀道士也鬆了口氣,神色則恭敬起來,他上前一步,行禮道:「散人余慈,見過玄清仙長。」

  玄清這才睜開眼,在余慈身上掃了一記,又垂下眼簾,平聲說話:

  「小道士可是進天裂谷採摘蝦鬚草的麼?」

  余慈應了聲是。

  「財帛動人心哪。白日府或許沒什麼壞心,可天裂谷實非善地,你們凡俗之人,也要量力而行。」

  余慈一怔,旋即恭敬道:「請仙長指點。」

  玄清仙長很是滿意他的態度,微笑道:「孺子可教。要知人之行事,須得謀定而後動,這天裂谷,你以前可曾去過,可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採摘蝦鬚草又有什麼忌諱?」

  「天裂谷離家萬里,小子還未曾去過。」

  余慈神色愈恭謹:「只聽過傳言,說那裡地勢險峻,野獸眾多。而蝦鬚草寄生在峽谷絕壁下的大樹上,與枝幹同色,環繞其上,只有大風吹卷,才有可能以肉眼分辨出來,十分難尋……對了,白日府的執事還提醒說,這草不能用金鐵之物刨取,也不能用木製之物盛放,所以還送了專用保存蝦鬚草的石盒。」

  玄清撫須笑道:「也算有些了解了,可是你卻漏了最重要的一條。」

  話至此處,他神色突然嚴肅起來:「你可知,天裂谷下方是何等去處?」

  「這個,不知。」

  「量你也不知曉。莫說是你,全天下又有幾個人知道?也就是老道我有幾分道行,冒險下去一探,這才知萬丈雲霧之下,幽暗淵深,已經不是此界氣象,而是直通冥獄黃泉,其中鬼怪妖魔不計其數!」

  余慈立時瞪大了眼睛:這個……未免玄虛了點兒。

  他沒有刻意遮掩心思,玄清自然看得出來。道士微微一笑,翻掌取出一件圓球狀事物,讓余慈觀看。

  隔著丈許距離,中間還有篝火跳躍,余慈瞇起眼睛,才看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當那事物清晰呈現之時,余慈眉頭便是一抽,只因那不是什麼圓球,而是一顆頭顱!

  此物顯然經過特殊處理,只有拳頭大小,通體呈灰綠顏色。擺放在玄清掌心上,其外表紋理結構,完整無缺,正因為如此,余慈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玩意兒臉上唇邊支起的獠牙、格外高隆的額頭、以及深凹眼眶內赤紅如血的眼珠。

  「這是老道深入冥獄黃泉,斬殺妖物之後,存下的一顆頭顱,聊做紀念。莫看此物只有這麼一點兒,這是老道特意用秘法煉化,當初老道擊殺牠時,單是這頭顱,便有磨盤大小,身軀更與這道觀彷彿……」

  余慈臉色終於變了,玄清見他表情,很是滿意,便將那頭顱收起來,語氣放緩了些:

  「當然,這些妖魔鬼怪很難爬上來。概因天裂谷下方,有太上道尊親置的'兩界碑',鎮壓冥獄,再上一層還有歷代仙家佈置的仙禁法陣,足以抵擋億萬妖魔。」

  余慈剛出口氣,玄清又正色道:「只是天下從無萬全的佈置,道尊親置的神碑,還有那些仙禁法陣,雖是可以鎮住那些兇妖厲鬼,卻總有一兩個漏網之魚,逃脫出來……怎麼出來?自然是要從天裂谷底下爬上來!我看你也是練家子,但若是碰到那些妖魔鬼怪,你怕是要兇多吉少!」

  余慈還能說什麼,只道:「請仙師指條明路。」

  玄清嘆了口氣:「天裂谷不是善地,然而你能知難而進,也是很了不起。也罷,老道修行多年,通了天人之道,最喜提攜後進,如今相見即是有緣,我便贈你一道靈符,權作護身之用。」

  說罷,他擺擺袖子,一道符紙飛出來,直到余慈眼前,才慢悠悠落下。待余慈接住,還未細看,玄清又道:

  「採摘千株蝦鬚草,也不是想像中的那麼簡單,雖有靈符,也未必能護得周全。可惜我尚有俗務,無法分身……這樣吧,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這些後輩也是前去天裂谷採藥的,你與他們多多聯繫,總也是個照應。」

  余慈聞言,視線自篝火旁那些人臉上掃過。此刻,包括剛剛口出惡言的黑臉漢子,都露出笑臉,只可惜,那笑容都好生僵硬。

  余慈搖搖頭,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去看手中的那道靈符。明黃的符紙上,用硃砂抹寫了一個篆文的「靜」字,曲曲折折並不好看,只是手指觸摸之際,便有絲絲清涼之意在指尖繚繞,也有幾分不俗,想了想,他道:

  「清心咒?」

  玄清正奇怪余慈的反應,聞言臉色微變,當下暗做手勢,讓同伴們警惕起來。同時呵了一聲:「好眼力……」

  話說半截,他便險些咬掉了自己的舌頭。不只是他,自旁邊黑臉漢子以下,圍在篝火前的一幫人,一個個瞠目結舌,強自擺出來的和善笑臉,隨著廳堂內突出閃耀的光芒,逐一崩潰。

  余慈也沒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只是伸出左手,駢起食中二指,凌空虛畫。不過隨著他手指的移動,一道纖細的淡青光絲憑空化現出來,上下轉折,轉眼便是一道符文書就。

  這符文同樣是一個「靜」字篆文,隱約同玄清所贈靈符上的筆劃相類,只是更精簡一些。更重要的是,符文完成之後,就這麼懸浮在空中,遍灑清輝,自有一番神異。

  正是峰迴路轉,如此奇妙的景緻下,廳堂內陷入更為詭異的靜寂中,良久,才有人懂得開口,是那黑臉漢子。

  「引氣成符,靈光曲附!」

  雖是開了口,話音卻更像是來自一隻被揪著脖子的雞,幾不成調。

  余慈瞥他一眼,也是回了句:「好眼力!」

  嘩啦啦一陣亂響,篝火旁眾人十個倒有九個站了起來,卻不是要動手,而是齊齊讓開一片地方,看向余慈的眼神,已經是敬畏到了十分。而先前口出惡言的黑臉漢子,傻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突地跳起來,翻身想逃,卻是腳下一軟,摔了個大馬爬,抖抖索索再站不起來。

  這群人裡,也只有玄清還穩得住,只是屁股底下也扎了針,十分難受。他咳了一聲,緩緩站起來,盡量保持著鎮定的姿態:「這位、呃,道友,先前不知……」

  一開口便原形畢露,他說話還沒黑臉漢子利落,余慈也不理他,徑直邁步,越過火堆。

  此時他腰背挺直,原來已經頗高的身姿,似乎又長高了寸許,唇角微微抿起,在臉上刻下淺淺的痕跡,只這些細微的變更,便徹底揮散了前面老實靦腆的形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正是一位高傲而又喜怒無常的仙長,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勒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直面如此人物,玄清連個屁都不敢放,立時移開位子,極拘束地站在一旁,周圍那些人更不用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個呼吸重了,便招來災禍。

  余慈在上坐定,又覺得如此坐下,背上的劍是累贅,便解下來,擱在膝上,動作不緊不慢,意態自若。玄清站他身後,他卻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從其餘人等臉上掃過,忽爾展顏笑道:「山路走得膩煩,和諸位開個玩笑,如有失禮之處,莫怪。」

  這麼一說,廳堂內一片籲氣之聲,緊接著便是亂嘈嘈的喊聲:

  「哪裡哪裡,上仙太客氣了。」

  「是啊,上仙說哪裡話來……」

  「是我們得罪了上仙才對。」

  一窩子人爭先恐後地請罪,惟恐態度不誠,惡了眼前這位能夠引氣成符的高人。

  余慈微笑傾聽,顯出十足的好耐性,等周邊聲音都弱了下去,他手指輕敲劍柄,出一聲悶音,緩緩道:「是啊,我與諸位開的是玩笑,可是先前諸位對我,恐怕不只是玩笑吧!」

  一語既出,眾人齊齊噤聲,廳堂內忽地寒意森森,透人肌骨。不斷積蓄的寒意便像是壘壘冰山,壓在眾人頭頂,隨時可能崩摧而下。眾人僅存的那一點兒勇氣,也在這無形壓迫之下,逐分逐毫地消磨乾淨。

  余慈臉上笑容斂去,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只是盯著篝火,輕聲道:「自號上仙,坑蒙拐騙。也就是本座在此,換了旁人,你又待如何?」

  雖沒有一個眼神送過來,可眾人哪還有不明白的?所謂「玄清上仙」這時再把不住那點兒矜持,一步跨到前面,猛向下彎腰,他動作太大,剛剛收進袖中的所謂「妖物頭顱」,咕嚕嚕地滑了出來,恰好滾到余慈身邊。

  玄清哪還顧得上這個,連連打躬作揖,只求保得自家性命:「上仙明鑑,上仙明鑑。弟子行騙,就是為了從那些採藥客手裡,取些蝦鬚草回去,僅此而已,絕不敢有那謀財害命之舉……」

  他這邊苦苦求饒,余慈反而對那個「妖物頭顱」更感興趣一些。他將這玩意兒拿起來,放在手中把玩,把玄清那些話全當成了耳邊風。

  越是這樣,玄清越是害怕。如此做派,也恁託大了些,這位余慈上仙恐怕還不是他先前所想的通神境界,難不成,已經煉成還丹了?再看橫在膝上的那把長劍,雖是以尋常皮革劍鞘包裹,平平無奇,又安知裡面不是一把斬人於百里之外的法劍?

  只要那麼寒光一閃……

  這念頭越來越重、越來越真,擠迫得他心跳如雷,不知不覺雙膝一軟,竟是跪了下來。只這一跪,他兩年來在團伙裡拔起來的威信便付諸東流,可既然到此境地,一切神智堅持便都崩潰掉了,他想再分辨,已經是語不成聲,兩眼都要急出淚來。

  見狀,余慈眉頭皺起:「不入流的小輩,殺你還嫌污了本座的手。」

  玄清不是傻子,聞言一喜,抬起頭來,但沒等他看清余慈的表情,耳中便聽得一個單音砸進來:「滾!」

  也沒有如何力,可此音落在眾人耳中,便如在腦中響了一聲悶雷,天靈蓋都在咯咯做響。玄清第一個反應過來,當下重重叩了一個頭,跳起身來,拔腿便跑,其餘人等先是呆,等回過味兒來,便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在「謝上仙不殺之恩」一類的胡言亂語中,一窩蜂似的撞出門去。

  余慈一直盯著玄清,此人身手上佳,度很快,一出道觀,幾個縱躍間便不見了踪影,至於剩下那些人,擁擁攘攘,直到把道觀大門擠破,才全數逃出,再過片刻,也都沒了聲息。

  又過了一會兒,確認那些人全都逃得遠了,余慈手上一鬆,那顆妖物頭顱落在地上。這位俊秀道士將手在衣服上抹了抹,這才拭去額頭上一層浮汗,感覺著手上汗濕之意,忽地放聲大笑,聲震屋樑,狀甚歡愉。

  笑聲中,那懸在空中的清心符砰聲散落,化為數道流光,轉眼不見。





第二章 銅鏡

  若是玄清那幫人裡,有人臨時起念回返,必然能看到他們心目中的「上仙」笑得前仰後合,撫膝拍地的模樣。只可惜,那群人實在是被嚇破了膽,這麼一段時間,已經遠去了好幾里路,便是余慈笑得再大聲,他們也聽不見。

  余慈笑得夠了,也不再擺出那震懾群小的威風,徑直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倚靠在背後香案上,長劍就隨手放在一邊。

  為什麼他一開始便認定玄清是同道中人呢?因為大騙小騙,你騙我騙,都是一路貨色。

  「上仙,上仙,屁的上仙。」

  余慈對自家底細最清楚不過。他算哪門子上仙,充其量也就是和玄清差不多的修為,再加上那些身手不弱的大漢,真被他們識破,自己又陷在包圍之中,恐怕還真是麻煩。

  當然,他可以繞過此觀,或者在進門之初便直接撕破臉,在眾人形成合圍之前逃掉。但那般行事,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獨占一個避風防寒之處,隨意快活?

  他放鬆心情之餘,也開始估計那玄清的真實水準。從那道清心咒上看,此人能以尋常硃砂為引,畫符成像,得見靈應,也算是個有道行的人物,大概,已經是明竅境界的巔峰了吧。

  世人修行,以氣動、長息、明竅為「凡俗三關」。

  氣動者,為常人打熬身體,吐納導引,如此內外用功,生出氣感,有「煉精化氣」一說。

  長息者,則是氣感充沛,形成內息真氣,一呼一吸之間,便有絕大力量迸,更使氣貫全身,促成肉胎蛻變,這時凡人可壽延一甲子,活到一百五十歲。

  至於明竅境界,肉身上再沒有什麼進境,但受真氣滋養,人之神魂愈壯大,漸漸通了靈竅,有了些神奇的靈應。在此境界上,若是修為到了,再輔以上好硃砂、桃木之類的靈引,用之以符、術、巫等法門,那些呼風喚雨,叱雷引電之類的法術,也不是用不出來。

  余慈便是如此,他通曉十幾個符籙,尋常也能以符法安心靜神、鎮邪驅疫,打幾記掌心雷也勉可為之,但僅此而已,想來那玄清也差不多。

  不過,此人是好沒膽氣,余慈橫在膝上的長劍,本是要在形跡敗露時先發制人用的,卻沒想到直接將那廝嚇軟了腿。

  也許,這玄清是吃過「上面」的苦頭?

  這倒不是不可能。

  如果說明竅是「凡俗三關」的最後階段,是凡俗修煉的巔峰,那麼脫「凡俗三關」,由明竅境界再上一層,便確確實實將躍出樊籬,進入一個由特殊的人與非人組成的奇妙群體、還有那光怪陸離的神異天地。

  那群體中人,被稱為修士,而「引氣成符」,便是修士獨有的一項本事。

  玄清見識不足,分辨不清,只以為他是傳說中修士,便弄了個心膽俱裂,而余慈,則是親眼見識過的……

  看著篝火,余慈漸漸入了神。赤紅的火光從眼縫中透入,擺弄它那妖異的身姿,恍惚中,火舌舔舐上身,幾乎要將五臟六腑烤熟,而他,便從這無邊火海中縱身一躍,撲向桌上,足以改變他命運的閃光處。

  「得」地一聲響,余慈猛地從回憶中醒覺,現是自己無意識碰到了身邊那顆「妖物頭顱」,不免失笑。

  妖物頭顱滾了兩下,恰好側臉對著熊熊篝火,在火光映照下,赤紅的眼珠出詭異的光芒,恰好被余慈看在眼中。說實話,他不喜歡這個醜陋的東西,可是,剛剛他拿這玩意兒裝模作樣的時候,卻現此物手感甚是奇怪,感覺不像是血肉之軀,可是冰冷的肌骨外殼下,竟隱約有熱力透出來。

  嗯,不妨以後研究一下。

  有了收藏之心,余慈卻還是覺得,將個不知真假的頭顱貼身收藏實在古怪,便扯了一塊布帛,在外包了兩層,這才收入袖中。

  收納此物的時候,他指尖碰到了一件東西,當下又是一笑,仔細收好妖物頭顱之後,端正身體,將那物件取出。

  這是一面圓形銅鏡,不過巴掌大小,外形圓而無疵,鏡面光潔,照人則須纖毛畢現。但看鏡背時,卻沒有鏡鈕,只是鏨刻陰紋,淡淡幾道,並不規則,像是隨便劃上去的。

  這確是一面鏡子,余慈卻沒把它當鏡子用。

  將鏡面朝上,真氣注入後輕輕晃動,鏡面忽然閃動青光,映得他須面皆碧。

  他屈起食中兩指,在銅鏡映出的青光中一拈,便有朦朦光華脫離青光主體,隨指尖抹畫,在虛空中生就清晰軌跡,更引來靈光點點,如流瑩飛舞,環聚周圍。

  這才是所謂「引氣成符」的真面目。

  余慈終究沒有脫「凡俗三關」,他畫符同樣需要靈引。只不過,玄清是靠硃砂符紙,而余慈是用手中銅鏡代替。

  他從袖中引出青光,再凌空虛畫,只要手法巧妙,很容易便能弄出不憑藉外物,即可聚集靈光的情景來。

  這種裝神弄鬼,矇騙唬弄的手段,余慈已是駕輕就熟,概因他本就是這類出身。當年他不過八九歲年紀,剛剛存思引氣,根本稱不上修為,已在雙仙教中號稱仙童,方圓千里之內,信徒無數,受萬人膜拜,比之玄清在這荒山破廟裡充神仙,豈不高明百倍?

  思及此處,他不免再度失笑,只是那笑容冷意森森,銅鏡青光如霜,如有感應。

  自此北去,不知多少萬里,有千里之國,名陳。陳國有居民十萬戶,不信佛道,只篤信所謂「雙仙」。雙仙者,男仙紫雷,女仙赤陰,在陳國開宗立教,可呼風敕雷、騰雲起霧,在陳國百姓眼中,與神仙無異。

  而余慈,便是雙仙教中近侍,同樣被敬以「仙童」之名,受萬人崇敬。只是他性情與常人不同,對所謂「雙仙」並不像陳國百姓那般狂熱。近侍幾年下來,他看得更是清楚,所謂雙仙,也是血肉之軀,也有七情六欲,在有些層面,其欲望甚至比凡人還要來得強烈。

  比如,怕死。

  雙仙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研究所謂「長生術」,他們在陳國開宗立教的最終目的,也是為達成長生的願望,為此,他們可以付出一切。

  正因為如此,余慈這些「仙童」,也不像外界看到的那麼光鮮。余慈很清楚,所謂「仙童」,其實就是雙仙被拿來試驗各類長生術效果的。雙仙以「駐顏長生」為誘餌,讓他們修習那些稀奇古怪的長生法門,全不顧可能的嚴重後果。

  幸運點兒的如余慈,被安排學習符法,雖然辛苦,安全性還算過得去。但那些不走運的,莫名其妙便是五臟傷損、經脈斷裂、瘋癲狂,最後也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

  余慈在雙仙身邊四年多,與其並列的「仙童」便換了好幾茬。他很明白,若一直這麼過下去,那些消失無踪的人裡,早晚要添上他的名字。

  還好,他算有些運道。十三歲時的一天夜裡,雙仙似是來了仇家,只聽得寰宇劍鳴,如走雷音,偶爾餘波轟下,便是屋倒樹折,彷彿末日降臨。

  在大部分人埋頭被中、聽天由命的時候,余慈卻認定了,這是他逃出生天的最好機會。

  他也是膽大包天,逃走之前,先衝進了已失火的紫雷大仙的寢宮,捲走了兩件寶物,便是此時他手上的銅鏡,還有一冊《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這才趁亂衝出,易裝逃遁。

  或許真有老天庇佑,之後數月,他一路躲躲藏藏,竟然逃出了陳國,遠離了雙仙教的勢力範圍,雙仙也一直沒有追殺過來。但他已經不敢在陳國周邊逗留,此後多年,他一路向南,行萬里路,見識日增,才知道天下之大,高人輩出。若目光僅拘於陳國一域,不啻於井底之蛙。

  他知道了像雙仙那樣的傢伙,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雙仙也是修士。修士這個群體,或餐霞引氣、或服餌煉丹、或求神拜祖、或尋訪洞天,當然,也有像雙仙那樣,受人香火供奉以增長修為的,其最終目的只有一個,便是通過修行逐步延長壽命,最終要達到駐世永存、長生不老的地步。

  修士中也有上下強弱之分。

  通神、還丹、步虛、真人、劫法、地仙。

  人們用這由低至高的六大境界來劃分修士群體。

  此六個境界,與氣動、長息、明竅等「凡俗三關」並列,合為修行九關,可是二者根本不具備可比性,從通神開始,每上一個台階,都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更詳細的情況,余慈也不清楚,不過他倒是知道紫雷、赤陰二仙,乃是還丹境界的高手。二人可以馭器飛天,使飛劍殺人於百里之外,有數百年壽元,駐顏長青,在常人眼中,已經很了不起,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但在他們之上,還有更為高妙的境界。傳說修士中的強者,更是可以駕龍乘雲、翻山倒海,有諸般不可思議的大神通。

  人總是這樣,見得多了,便不以為怪。流浪一段時間後,雙仙罩在余慈心頭的陰影便給吹散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原來他們也不是獨一無二的,他們能做到的,我為什麼不能?

  於是,余慈開始了修行,直到現在。

  篝火中響起一聲爆音,打破了殿內的安靜氛圍。余慈噓了口氣,從往事中抽身出來,輕輕摩挲著銅鏡邊緣,心頭蕩漾起的,是純粹的感激。

  是的,他不能不感激手中的這塊寶貝。

  當初他闖入紫雷大仙的寢宮,捲走這塊「照神銅鑑」,實是他今生做出的最有價值的冒險。

  因為只有真正開始修行了,才知道修行的難處。

  自八歲學習存思服氣之法,再以《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的符籙之道輔助,十餘年下來,也只是明竅頂峰,距離一個真正修士的基本標準——「通神」境界,還有一道難以跨越的坎。

  追上甚至越雙仙,是個很簡單的想法,但實施起來,除了一以貫之的信念,還要有凡的膽色、無以倫比的運氣,當然,還要有難以想像的巨大消耗。

  修行只是兩個字,但真正做起來,需要法門、需要丹藥、需要靈脈,單以符籙之道來說,又要靈引如上好的硃砂、符紙、信香等等全副披掛,余慈一個流浪四方的散人,哪來這些資源?

  幸好還有照神銅鑑。

  這些年來,余慈並不是只用它來裝神弄鬼。事實上,說是裝神弄鬼並不確切,銅鏡的效果可是實實在在的。

  此鏡只要受真氣激發,便會映射青光,此光乃是一種上佳靈引,以之畫符,其效果比之那些硃砂、符紙還要來得厲害,而且觸手可得、隨用隨生,幾乎不會產生消耗,對身家並不富裕的余慈來說,這比什麼靈丹妙藥都要來得實際。

  余慈之所以能夠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下,靠著卷來的《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修煉到這種程度,倒有大半是這銅鏡的功勞。

  然而這還不夠,修行之路並不是只靠一兩樣寶貝就能支撐下去,余慈一路獨行,艱苦得很,每取得一個微小的進步,都要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但他還沒有氣餒,他在積極尋找迅速上進的路途,即使短時間內,一無所獲。

  不知道,這回白日府用來換取蝦鬚草的「三陽符劍」,能不能作為參考,讓他在符法一道上有所進益呢?

  慢慢地思緒散開,最終歸於虛無,余慈進了入似睡非睡的安定狀態。這時候,五臟元氣呈青、黃、赤、黑、白五色分列,有氤氳之態,逐步匯結,就在靈臺方寸之間滾動。

  與之同時,腦際泥丸宮清涼之氣圓轉如珠,如一輪明月,遍灑清輝,光芒如雨,落至心間五色氣霧之上,二者之間便生出一道引力。明月懸空不動,彩雲則受力緩緩上浮,至喉間十二重樓底部力盡,又慢慢沉下,如是再三。

  在此過程中,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周身竅穴,似乎都受引力牽動,與泥丸宮隱隱呼應,息息相通。慢慢的全身氣息聯成一片,無分彼此,以五臟元氣為核心,形成更稀淡一點兒的霧氣,瀰漫全身。只有腦部,明月光芒照耀,以泥丸宮為中心,四方四隅,九宮靜澈,不為下方雲霧所動。

  因其靜澈,故而靈敏。不知過了多久,余慈本在杳冥恍惚之境,忽然心有感應,念頭微動,這明月彩雲的景象便自散去,他也睜開眼睛。

  這套存思法,是余慈少時由赤陰女仙傳授,叫作「九宮月明還真妙法」,又有個名目,叫「彩雲追月」,顧名思義,就是以神為月,以氣為雲,存思時意使神氣交合,摩頂貫脈,以此為精進之途。

  如此法門,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只是上手容易,路數也算中正平和。余慈精修十二載,已達到神氣呼應的階段,開啟了靈竅,能時時以真氣滋潤神魂,算是有所成就。

  只是現在他沒有心情去感嘆自家的修為進境。因為此時在屋外,又有些人物靠近,純憑氣味,余慈便知道這些人並非玄清一夥,只不知其心思如何。

  他將銅鏡收入袖中,長劍也握在手裡,略微調整狀態,以不變應萬變。

  稍等片刻,屋外已人影綽綽,卻沒人進屋,反有有人隔著已經沒有門板的正門,敲響了門框:「裡面的朋友,我們是去天裂谷的採藥客,可方便麼?」

  余慈略籲口氣,放開劍器,隨即大笑道:「荒郊野嶺,哪有什麼先來後到,請進。」

  直爽豪邁的姿態,無疑最能緩解他人的疑慮,這一夜,又熱鬧起來。

  收藏和紅票,樣樣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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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34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5 09:12 編輯

第三章  採藥

    山中無日月,全憑天時變化,才知端倪。

    轉眼已是夏日時節,山中群花開遍,綠意隨即浸染了幾乎每一個角落。 只是在天裂谷東列山系峰頂,依然是積雪不化,冰岩壘壘。

    余慈站在懸崖邊上,極目遠望,所見盡是茫茫雲氣,不見邊際。 更有風聲激盪,呼嘯如海潮之音,推雲擠霧,拍擊腳下岩壁,似乎要將崖上之人捲入這無邊雲海之中。

    這莫非就是天地的邊界麼?

    明知此念荒謬,余慈仍不免這般去想。 因為從他所站之處起,南北各延伸出數千里,都是這般模樣,前方更似永無盡頭。 這是他數月來憑自家腿腳測出來的,決無虛假。

    這段無邊絕壁,雖然也有山勢凹凸,但放在長及數千里的廣大地域中,卻已是如鏡面一般光滑,就像天神一劍劈下,將大地中分兩半。

    “天裂谷,天裂谷……泉出通川為谷,不知是否有一日,等這雲海散去,能讓我看清這谷地的全貌呢?”

    很正常的想法,可是這段時間,他在無邊絕壁上下來回不知幾百上千趟,這期間無論天氣陰晴,也從未見過雲海散開的模樣。

    余慈到天裂谷已經五個月了,這段日子,他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幾乎沒一刻清閒。 和余慈有同樣經歷的,還有附近的上萬名採藥客,他們同樣是為了蝦鬚草而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為了白日府許諾的可觀報酬而來。

    白日府乃是斷界山脈重鎮絕壁城中,第一等的強豪勢力,牢牢把持絕壁城萬里方圓內的廣大區域,比之余慈待過的雙仙教,不知要強出多少倍。

    十年前,白日府布了一個長期任務:不計年限、不計數量,無限制收購天裂谷中獨有的蝦鬚草,並為之設立重酬。

    報酬中有金銀、有房產、有寶具、有靈藥,這無限激了周邊各色人等的財夢。 十年以來,無數採藥人、江湖客乃至普通百姓,蜂擁至天裂谷周邊,不顧山高萬仞、深淵無底,在懸崖峭壁間攀援上下,為求得心中之寶,賭上自家性命。

    余慈也算是其中一員,他半年前流浪到絕壁城,一眼便看中了白日府許諾的一樣報酬,即由府中匠師打造的獨門劍器:三陽符劍。 此劍兼得符法、制器兩家之長,威力還在其次,更寶貴的是它成形的思路,對余慈已陷入瓶頸的符法進度,或許會是一個極好的借鑒。

    而換得一把三陽符劍,需要蝦鬚草整整一千株。

    所以余慈也加入了採藥大軍的行列。 從絕壁城到此便有兩萬餘里,路上足足走了一個月,尋藥採藥又是五個月,可以想見,必然還有更長的日子消磨在這裡。

    “一千株……冬日到來前,未必能完成啊。”

    揮去這些蕪雜念頭,余慈略定心神,再向懸崖邊上靠了一步,迎著撲面而來的狂風,他微瞑雙目,令口鼻呼吸斷絕,體內真氣隨即自運轉,緩緩調整氣血升降,待周身狀態到了一個較高水準,他突然伸手,在虛空中探攏一記,隨即在鼻前抹過,封住的鼻竅也在此時打開。

    此乃捕風術,是余慈四處流浪時,兼通的一門雜學。 受捕風術牽引,紛雜的氣味透進來,隨即被他的心念分門別類,如淘沙取金,轉眼便有了結果。 余慈睜開眼,咧嘴一笑:“今天運氣不錯。”

    笑容裡,他一躍而下。

    天裂谷,由天力撕裂而生成,長者不見其端,深者不見其底。 余慈沒有找到此谷的尾巴,自然也探不清此谷的深淺。 他從崖邊跳下,轉眼便穿入雲霧之中,絕壁間橫生的樹枝怪石影影綽綽,從他身邊流過。

    在各種障礙物上稍稍借力,余慈下降的度越來越慢,最終窺準一處突出崖壁的山岩橫梁,輕飄飄落在上面。 在此地,蝦鬚草的獨特香氣愈濃厚,只是隔著大霧,想要確認準確位置,還需要一段時間。

    在石樑上停留了小半刻鐘,周邊霧氣沒有任何散去的跡象,余慈卻已經鎖定了目標,當下也不遲疑,小腿發力,身子如箭矢一般朝側方濃霧中射去。

    在崖壁上借力,轉眼橫掠過七丈距離,正如他預判的那樣,中間沒有任何障礙物,霧氣中,斜立在岩隙間的巨松影像越來越清晰,余慈貼著岩壁滑上去,輕輕落在樹根處,動作像貓一般輕巧。

    在落下的同時,峽谷中吹起大風,強勁的風力卷得巨松咯吱作響,也讓周邊的霧氣迅流動起來。

    余慈運足目力,透過變得輕薄的霧障,很是欣喜地看到,巨松樹幹前端,層層松枝之內,飄蕩著數十根頭絲般的細影,時起時落,似乎下一刻便會被大風扯斷,但更多的還是纏繞到樹幹、枝椏上面。

    那便是蝦鬚草了。

    余慈必須要感謝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他們給了自己一項異於常人的天賦。 即是他之前用到的超凡嗅覺。 他天生嗅覺靈敏,能夠將混摻一起的複雜氣味一一辨別,也能注意到常人忽略的細微氣息,平日里他已仰仗此天賦甚多,而在天裂谷,他更是全憑著這一天賦,才能在無邊雲霧中上下,準確找到蝦鬚草的位置。

    目標近在眼前,余慈心神愈安定。 他沒有急著上前採摘,而是從袖中取出照神銅鑑,激發青光靈引,以之虛空畫符。

    符者,五色流精凝而成文也,混化萬真,總御神靈,通取雲物星辰之勢。 有云篆雷文、有龍章鳳文、有妖圖鬼紋,所取者無不彷象傍勢,以為通神之用。

    十餘年時光,余慈日日鑽研符籙之道,而從雙仙教中卷出來的《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則是他唯一的系統知識來源。 雖然符書上面近千種符籙,他如今精擅的不過十餘種,但對書內種種記述,他已爛熟於心。

    《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共記載了三套符籙系統,即云篆雷文、龍章鳳文和妖圖鬼紋。 其中云篆雷文為摹畫天地陰陽之自然,龍章鳳文汲納飛禽走獸之靈動,至於妖圖鬼紋,則是藉鑑巫法鬼道之凶威。

    這三套符籙系統,均可自成格局,但真正高妙的符法,無不是將三方揉合,取其菁華。

    只可惜,余慈修為不到、道行不深,便是有照神銅鑑這樣的上好靈引源頭,也能將那些鬼畫符一絲不差地畫出來,卻依然無法引動那些高級符籙的威能。 他現在也只能學一些相對簡單純粹的、以單系統為主的符文,便如他眼下使的這個符。

    手指引動青光靈引,在虛空中劃出極其抽象的圖形。 上者為鳥紋,下者為虎紋,周邊列宿分張,中央以屈折的篆籀紋路作結。 當所有符文繪製完畢,駐留在虛空中的青光紋路便是齊齊一亮,隨即迅凝結縮小,直至成為半個巴掌大小的精巧符籙,才凝定不動。

    余慈伸手一指,此符立時飛射出去。 飛行軌跡卻很是奇特,乃是以余慈手指為軸,繞圈外飛,圈子越繞越大,符籙也越飛越遠,直至完全沒入濃霧之中,余慈才抽回手來。

    這是五方通靈符,是余慈從《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學到的現階段最複雜的符籙之一。 雖是以龍章鳳文為主體,卻也稍稍涉及雲雷、妖鬼的系統。 只此一符,余慈整整練習了五年,才勉可應用。

    此符沒有任何攻擊力,卻能夠以本人為參照,探知方圓五里內一切生靈的劇烈活動,並反饋到施術人神魂中,靈敏至不可思議,余慈以它為警戒之用。

    一切準備完畢,余慈這才上前。 像走獨步橋似的,慢慢來到巨樹上沿。

    蝦鬚草已是俯身可得。 余慈卻不著急,再從袖中取出已經準備好的石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手邊一處由幾根松枝交錯形成的枝椏凹處,這算是一個天然形成的穩固平台,可余慈仍不放心,再用一道符籙固定住,這才算完成。

    然後他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採摘蝦鬚草。

    草葉只有絲髮粗細,纏在樹幹上時,又與凹凸不平的樹皮糾纏一起,稍不留神便會扯斷。 而因為藥性需求,採摘時必須將根鬚一起拿下,因此余慈必須將交纏的草葉一根根理清、解開,直至尋到根鬚,才能拔出來。

    這類活計完全是個水磨功夫,十分考驗耐心,也最怕意外。

    還好,余慈今天的運氣算是不錯。 三個多時辰,沒有任何外力打擾,余慈順利將這片蝦鬚草採摘下來,大致保存完整,約有百十來根。 隨摘隨放,都一根根地擺放到一旁的石盒中。

    正如當日對玄清所說,蝦鬚草能吸納乙木靈氣,又與金氣相剋,故而不能以金屬或木製盒具盛裝。 只能用這白日府管事下的石盒。 石盒中,蝦鬚草已經平鋪了淺淺一層,也有個三五百根,這便是他四個月來的所有的收穫。

    這些藥草拿回到白日府管事眼前,還要根據品相、完好程度細細劃分,價值總要打上三兩折,至於打下的折扣,自然是白日府笑納。 這便是慣例,像他這樣的散人,也無可奈何。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半落的夕陽有氣無力地將餘暉照進云霧之中,余慈將石盒收好,收去諸般法術,憑藉那些橫生側枝還有道道岩隙,如猿猴般爬上這數百尺山壁,等到了崖上,勁風一吹,才知道中衣已被汗水浸透,涼意浸淫,決不好受。

    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為止吧。 余慈也是困乏了,找了個背風處,稍稍調息一會兒,待中衣陰乾,這才動身,幾個縱落間,便沒入身後莽莽群山之中。

    在天裂谷周圍五個多月,奔波往復,余慈的落腳處也隨時變化,昨日他預先安排的地方,便在百多里外,僅在路上來回便要將近一個時辰。

    但多跑這些路還是值得的,這幾個月來,余慈不止一次地見到,來此採藥的人們,因為幾根蝦鬚草,兵戎相見、至死方休,其凶狠慘烈,沒有親身參與其中,很難想像。 說俗了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是如此了。

    余慈不是怕事的人,但既然辛苦一天,自然要找處安全的地方休憩調養,他哪來那麼多閒功夫應付那些貪心不足的人們?

    進入莽蒼山林之後,夜色很快降下,視野愈昏暗,余慈縱躍的速度卻是絲毫不減。 山林獨有的氣息自鼻前吹過,他能從這千百種氣味兒雜揉的氣息中,分辨出潛藏的、接近的危險,及時變道,不知躲過了多少麻煩。

    眼看目的地在望,余慈卻是一怔,隨即放緩了腳步。

    他所在的地方,林木已變得稀疏,代之而起的是嶙峋山石,蒼黑瘦硬,黑夜中極顯荒涼。 正因為如此,遙隔數里,一簇篝火余光,才能透過林木的間隙,在他眼中閃滅晃動,比火光更清晰的,是山風吹過來的“人味兒”,此外,雖然微弱至極,余慈還是能捕捉到蝦鬚草獨特的香氣。

    若是隔著石盒,任余慈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此距離上嗅到那絲縷氣味,如此情況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有人打開了石盒,觀察或是清點盒中存放的蝦鬚草。

    余慈能肯定,那邊有十五個人以上。 石盒主人能夠毫無顧忌地做出這件事,那這群人應該是一伙的,結伴到此採摘藥草。 在天裂谷這邊,算是比較有規模的隊伍了。

    想及此處,他不免撓頭。 他可以繞過去,可糟糕的是,他昨天花大力氣佈置的藏身處,就在那群人邊上不遠,若就此繞開,他今晚大概就要露宿荒野了。

    正想著,他臉色微變,剛剛逆風,他沒有覺,側方又有七八個人走近,距離他所在的位置,已只有半里。 他左手縮回袖中,捏住了照神銅鑑。

    真不巧,前兩日他遇人劫道,那把在絕壁城中,以五金買下的上好利劍於戰鬥中折斷,失了趁手的利器,再碰上遭遇戰上怕是要吃虧。

    不過很快,他靈敏的鼻子便分辨出一些信息:好像是熟人哪!

    那邊的人物終於也發現了余慈。 半里的距離哪還叫距離? 即使是黑夜中,也只是兩三息時間,雙方便打了個照面。 正從林子裡穿出來的那群人都是一怔,氣氛隨時變得緊張。 不過很快,那邊就有人笑了起來。

    “哈,余老弟,多日不見,氣色還不錯啊。”

    果然是熟人。 在對方先開口之前,余慈便憑藉那些人的氣息,辨識出來。 開口人叫6丙,乃是這群人的頭頭,也就是幾個月前,在荒山破觀之外,對著空蕩蕩的大門敲門框的那位,是個講究人,余慈對他印像不錯。

    陸丙本是個江湖客,有長息頂峰的修為,周身真力彌滿,力可生裂虎豹。 除了沒有靈應之外,和明竅境界並沒有實質上的差距,在江湖上也頗有名聲。 這次他也是接下了白日府的任務,糾合十幾位同道,前來天裂谷採藥,是這邊很少見的團隊組合。

    大夥自那一夜觀中偶遇之後,還同行了幾天,彼此也算有幾分交情。 余慈上前兩步抱拳笑道:“陸兄也好,還有諸位……”

    說話間,余慈搭眼一瞧,見隊伍的人數比最初少了一小半,眉頭便皺了皺。

    不在的那些人,恐怕兇多吉少。

    要知採摘蝦鬚草絕不容易,在懸崖峭壁上下,時刻都要小心狂風迷霧,還要提防竄出的毒蟲、猛禽、凶獸之類,稍有不慎,便是屍骨無存的下場。 更何況,天裂谷又何嘗是個單純採藥的地方?

    說話間,兩邊離得更近。 陸丙看出了他的心思,不過他這種江湖豪客早看淡了生死,只是哈哈一笑,將注意力轉移:

    “余兄,相遇不如巧遇。前面火光處,是我們近日結識的一夥兒兄弟,都是爽快人。這林子黑漆漆的,單人獨行也沒啥意思,不如一起來聚聚?”

    余慈預設的安身處被佔,正苦惱夜間如何安排,聞言便順水推舟,一口答應。 不過,他的左手一直輕捏著照神銅鑑的邊緣,總留著一點兒戒備之心,想來對方亦如是。

    在天裂谷數月,沒這點兒心思的人大概已經死絕了。

    諸位書友臨走前不要忘記收藏,當然最好是加投一張肯定的紅票!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37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5 09:23 編輯

問鏡· 第四章說草

    篝火熊熊,酒肉飄香,人聲鼎沸,火光照耀之處,與外圍幽暗山林彷彿是兩個天地。

    余慈拿來身邊採藥客手中的酒葫蘆,毫不客氣地大喝一口。 這是採藥客自釀的土酒,入喉辛辣,卻又帶著藥香,很是別緻。

    陸丙的眼力果然還是值得信任的,他結識的這幫人大多是絕壁城土生土長的採藥客,十年來多次往返於天裂谷和絕壁城之間,對蝦鬚草的採摘已算是行家裡手,也知道些白日府的根腳。

    這樣的一群人,確實很難會辦出謀財害命的事來,安全性便有了保證。

    簡單用過了晚餐,兩邊二十多號人閒來無事,便開始漫無目的地聊天。 出於某種考慮,雙方都有意避開了彼此的收穫問題,但是又不可能完全無視,於是,幾次轉折,便有絕壁城那邊的人侃起了白日府的秘聞逸事,嘻嘻哈哈的倒也頗不寂寞。

    話題轉來轉去,最終又落回到蝦鬚草上,不過討論的是此藥草究竟有什麼藥用價值。

    在場有一大半都是專業採藥客,知道一些藥性,便是不知道的,也能瞎猜。 於是你說你的方子,我講我的丹丸,二十幾號人,分成幾派,漸漸由討論而至爭論,再到爭吵,氣氛給弄得火熱。

    幾個論點正膠著之際,忽有人一聲大嚷:“統統都是放屁,哪有這麼簡單!”

    一言既出,人人側目。 叫起來的是絕壁城那邊的人,似乎叫李宏,大概是喝醉了酒,此時臉色通紅,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剛剛說了什麼。

    旁邊同伴見他醉得不清,忙捅了捅他,讓他清醒一下。 可李宏是個要面子的,且實在醉得不清,見自己一鳴驚人,談興愈高漲,之前道聽途說的一個大秘密,也就趁機流洩出來:

    “你們莫要不信,這蝦鬚草尋常合個藥方,治治頭痛腦熱也就罷了,可白日府家大業大,在他們眼中,這玩意兒拿出百八十根,簡直和路邊雜草沒什麼兩樣,憑什麼人家要花大力氣,僱傭咱們採摘?

    “說到底,在咱們手裡,這草就是草,也就當個偏方用,可在白日府那邊,卻能點石成金……”

    說到關鍵處,他加重語氣,偏偏又卡在這裡,故作神秘。 這姿態只能惹人生厭,可是對這樣一個醉鬼,又能有什麼辦法?

    這時,余慈身邊和他共用一個酒葫蘆的採藥客低笑道:“李老四有個妹子,嫁給了白日府裡一個小廝,這種道聽途說的消息,數他最多…… ”

    余慈聽得有趣,正想多了解一些,那邊李宏賣足了關子,自覺大爽,便在多人的催促下,哈哈笑道:

    “真說出來也沒什麼,其實,白日府收購這蝦鬚草,全因為他們能造一種藥水,只要將大量蝦鬚草浸泡其中,過得一段時間,這些蝦鬚草里品相最好,保存最完整的一株,便有可能被泡活……

    這一刻倒有七八個人疑道:“泡活?”

    “嘿,活不活的咱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那妹夫講過,這株泡活的蝦鬚草會把其餘那些藥草的藥性全都吸到自己身上,若是藥力足夠,這株蝦鬚草便會再生變化,就和那些毛蟲變成蝴蝶一樣,變成一種新的藥草,那時,蝦鬚草就不叫蝦鬚草,而是叫……魚龍草!”

    “魚龍草?”

    篝火旁先是靜了一靜,隨即便嘈雜起來。 眾人先是詢問李宏有關魚龍草的用處,可到這裡,李宏肚裡的東西早給掏了個七七八八,勉強再說了幾句,便開始答非所問,不過此時氣氛已被炒熱,人們得不到確切答案,便開始放縱想像,給魚龍草安上各種神異的能耐,還幻想自己得到此寶,會有什麼樣的好處。

    這時候,旁邊的酒友又把葫蘆遞過來,邀他共飲,同時笑嘻嘻地問他:“老弟若有這仙草,不知要換個什麼?”

    哪來的什麼仙草? 這人醉得也差不多了。

    余慈乜他一眼,不顧酒友滿臉心疼的模樣,一口將葫蘆裡面土酒吞淨,火辣辣的酒氣裹著藥香,衝上頂門,他忽地意興大,就此長笑道:

    “老子要長生不老,誰能換來?”

    火堆周圍忽地一靜,然後便是哄笑聲和怪叫聲齊鳴,十個人裡倒有九個人以為余慈是在開玩笑。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可余慈非但容貌俊秀,實力高強,接人待物也頗是豪爽,眾人對他感覺都是不惡,都用善意的哄聲以示回應,把氣氛推向一個高潮。

    不過,也有人能感覺到余慈的真正想法,至少是明白,余慈為人之志向,非比尋常。 對面的陸丙便舉葫蘆向這邊示意,余慈亦笑著回應,一切都在不言中。

    熱烈的氣氛在持續,倒是余慈自己從其中脫出來,盯著跳躍的篝火,略有失神:這麼輕易說出實話,他也是醉了吧。

    還是說,他內心的渴望已到這般地步了?

    少時的余慈並不明白“長生”的真義,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長生的代價——雙仙宮殿之下的累累白骨,便是最好的詮釋。

    初時僅僅是恐懼,但後來年紀與膽色漸長,恐懼就慢慢地淡了,只有殘留下來的深刻痕跡,始終印在心底。 另外,雙仙呼風喚雨、飛天遁地的神通,則像是一顆種子,深埋在印痕中,在漫長的流浪日子裡,萌芽、生長、直至成為深植於心中的參天大樹。

    不知不覺間,“長生”這個東西,已經融進了他全身的血液裡,成為一種本能。 本能去追求,不去想所謂的“意義”,因為長生本身,就是一切意義的集合。

    余慈是這麼理解的。

    烈酒勾動了他的欲望,他強烈地想衝到那個世界裡去,氣血滾沸,意圖沖開那層無形的障壁,但總是差那麼一絲——他已經聽到頭頂的蓋子在咣當咣當地響了。

    自從進入明竅上階,冥冥中開啟“靈竅”,感應到自家神魂以來,這種感覺與日俱增,在天裂谷這些日子,更是到了丹爐鼎沸,要衝蓋而出的地步。

    余慈知道這是突破的前兆,但偏偏缺乏一個契機,純以現有的力量,總還是差了一點兒。 還好,他有十足的耐心和韌勁兒,在這個層面上堆積力量,直到破頂而出的那一刻。

    在他失神的時候,篝火旁的人們已經從他“長生妄想”的笑談中脫出來,又回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上去,但熱論半天,仍然不明白是蝦鬚草或者魚龍草真正用途。 久不得要領,眾人便有些意興闌珊,眼看便要冷場,忽有人一聲冷笑:

    “管它個娘用,要知道它能值多少才是真的。”

    這話說得倒是乾脆。 余慈也回過神來,本以為又是李宏表高論,但很快便察覺不對,此人說話鏗鏘有力,嗓音似有金鐵之聲,與先前李宏含混的語調大異。

    移去視線,他隨即恍然,原來是顏道士。

    此人也屬於絕壁城那一群裡的,不過卻不是專職的採藥客,而是中途加入進來,倒是和余慈的情況有些相像。 也是一身道裝,自稱是道士,不過面容粗豪,留有一圈絡腮鬍子,環眼如鈴,眼神十分凌厲。 余慈之前便估計,在這群採藥客中,惟有此人的修為最是高明,大概也是明竅上階,出旁人一截。

    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有人便笑了起來:“這草可比得三陽符劍麼?”

    之前自我介紹時,顏道士便坦言他的目標是三陽符劍,和余慈相同,故有這麼一說。

    顏道士咧嘴笑:“三陽符劍?這可不好算,我只知道,十株魚龍草,可以換一顆寒玉洗心丹。”

    這話說出來,一圈人都是茫然,只覺得顏道士的話不知所謂。 只有李宏,酒勁兒似乎過去了些,又開始裝模作樣,擺出若有所思狀:“寒玉洗心丹,好像在哪兒聽過?”

    “那必然是在白日府了。”

    顏道士咧開了嘴:“白日府每年都能造出成百上千把三陽符劍,而這寒玉洗心丹,也只有府主手中還拿著那麼三兩顆,且要小心翼翼地收著,存放在密室之中,著專人看守,生怕被蟊賊盜了去……嘿嘿,就是這麼個意思。”

    “噝!”

    二十幾號人一起倒抽涼氣的場面相當壯觀,余慈卻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為什麼,看到顏道士的笑容,他心中便很不得勁,鼻端也湧入一股特殊的氣味,沒等他辨明究竟,顏道士又笑道:

    “不過呢,寒玉洗心丹雖好,也是遙不可及之物。比不得三陽符劍,只要千株蝦鬚草,便能換得,我還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比較好。”

    嗯? 他什麼意思?

    余慈敏銳把握到了顏道士的語氣變化,那橫插進來的一個“我”字,實在詭異得很。 聰明人也不只他一個,陸丙同樣抬頭,用疑惑的目光打量過去。

    便在此刻,鼻端的氣味濃烈到極至。

    “小心!”

    余慈忽地大喝出聲,在其餘人等還茫然無措之時,突地後仰,就這麼平躺下去。 稍遲一線,熾熱的紅光從眼前抹過,火浪撲來,把他額頭皮膚烤得硬。

    接下來就是連番慘叫,還有顏道士肆無忌憚的狂笑聲。

    “混帳!”這是陸丙的聲音,伴之而起的,是鏘瑯劍鳴。

    余慈再一個翻滾,遠出丈外,這才從地上跳起來,在此過程中,慘叫聲一直不絕於耳。

    抬眼去看,入目的卻是火畔橫屍的慘景。 篝火旁,之前還討論得熱火朝天的人們,此時大半屍橫就地,剛剛還和他分酒喝的採藥客,此時被剖分兩半,一時還未死去,在地上掙扎呻吟。 巨大的創口切面焦黑如炭,半點兒血液都流不出來,卻比血濺五步的場面還要來得恐怖懾人。

    造成這一切的,正是那顏道士。

    此人正大笑不止,手上有紅芒吞吐,其本體乍看像一根光的短棍,渾圓無鋒,但細細打量,便現其中光焰凝結,氣息竟鋒銳如劍。 隨著光芒放射,更有滔滔火浪,排湧而出,所過之處,地面草木無風自燃,很快形成一個漲縮不定的巨大火圈。

    火圈之內,陸丙面目扭曲,狀如瘋魔,對著顏道士狂攻不止。 他手上長劍寒光四射,非是凡品,劍勢亦如狂風暴雨,氣勢奪人。 然而顏道士並不如何在意,腳下半分不動,那道紅芒在他手中略微搖晃,便輕鬆擋下陸丙的搏命劍光。

    而且,顏道士猶有閒情扭過頭來,朝向余慈笑道:“你倒是警覺,道爺只是動念,便給你覺察出來,否則你那張小白臉必然要給我劈成兩半…… ”

    余慈眉毛立起,這兇徒囂張得過份。

    當然,顏道士確實有囂張的資本。 他大巧若拙的劍術,顯然遠出陸丙的水準。 不過,余慈渾然不懼,他面色冷凝,雖是手無利器,但還是導出青光靈引,準備以符法為依仗,與陸丙合攻此獠。

    顏道士見他表現得很是冷靜,嘿嘿笑,口中忽地一聲喊:

    “斬了!”

    話音方落,余慈便見一道紅線自虛空中延伸開來,他張了張口,沒來得及出任何聲音,便見得漫天劍光破碎,陸丙和他那把寶劍,同時開裂,摔倒在燃燒的草地上,生息消寂。

    余慈正在袖中劃符的手猛然定住。

    所有的慘叫和呻吟聲都消失了,除了余慈之外,其餘二十餘名採藥人都死在顏道士手下,而兇手意猶未盡,正將已變得赤紅的眼眸轉過來,視線緊盯在余慈臉上。

    “小白臉,怎不上來?”

    余慈發現,他嚴重低估了顏道士。

    在肉身修為上,長息境界到巔峰後與明竅境界時差別並不大,6丙又精修劍術,戰力並不遜色他太多。 可是這樣的人物,便被顏道士隨手一劍劈了,其中固然有那詭異且鋒利的火劍效用,但顏道士本身的修為,也必然出了余慈預設的標準。

    出了明竅上階,那豈不就是通神……修士了?

    余慈一言不發,抽身後退,一躍三丈。

    顏道士呸了一口,也不急著出手,大步向前追去。

    余慈後退之前便看好地形,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山勢轉折之地。 砰聲一聲響,他腳下碎石飛濺,腿腳幾乎是用盡全力,撐著身體轉了個角度,以更快的度轉向層疊的山石後方。

    顏道士哈哈大笑:“你跑得掉麼!”

    說話間,他幾步趕過了拐角處,一轉臉,卻是驚咦出聲。

    視線之內,只有遠方的幽暗山林搖擺樹影,余慈則人影俱消。

    顏道士環眼瞪得更大,一時摸不著頭腦。 雖是深夜,他視線所及,也在一里之外,這邊能藏住人的林子大概也就是這個距離了,那小白臉雖是身手靈活,也不會有這般快法。

    從此處到密林,一路平坦,幾乎沒有山石草木遮掩,便是要藏身,被現的可能還要大些。 顏道士愣了半晌,卻又冷嘿一聲:

    “小子滑溜,卻當道爺好欺麼?”

    他閉上眼睛,在神魂統馭之下,一層無形的力量以波動的方式掃過方圓十丈之地,很快,他眼睛便是發亮。

    忽地腳上發力,轟聲大響中,身邊一塊岩石被他踢倒,露出後面半人高的洞穴。 洞穴乃是天然形成,可擋在前面的岩石卻是被從從別處移來,外面用茅草矮樹加以修飾,乍看上去像是山體的一部分,實際上從下方凹處的樹叢裡,完全可以擠進一個人去。

    這種佈置,完全欺騙了人的眼睛,只是像顏道士這類人,有些時候是不用眼睛來判斷的!

    不過,顏道士還有一個問題不明白,那小白臉明明是過路的模樣,怎麼能未卜先知一般佈置好這樣一處隱秘至極的所在?

    疑問不得解答,但越是如此,他殺心愈是強烈,當下毫不遲疑,低頭鑽進洞穴之中。

    “便是小白臉變成了大耗子,也逃不過道爺當頭一劍!”

    洞穴雖陰暗無光,卻也架不住顏道士手中赤紅火劍的光芒,他走了幾步,內裡忽然寬敞起來。 內裡確實有人居住的痕跡,顏道士甚至看見了地上散落的雜物。

    然而這時候,他卻是臉色微變,因為他在這裡清晰感覺到了迎面的微風,而且,風向來路還有兩個!

    這洞穴竟然有三個出口,他進來的算一個,還有兩個,天知道余慈往哪邊去了。

    “真是打洞的耗子……”

    顏道士又恨又笑:“要是別人,還真給你逃脫了,只可惜,你碰上了道爺我!”

    他也不多想浪費時間,眼睛一閉,神魂再次驅動,在兩邊洞穴上掃過。 余慈留下來的氣息殘餘,便像是一團微弱的火光,顯現出來。 顏道士迅確認了一個洞口,大步狂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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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38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3-2 20:57 編輯

問鏡· 第五章符劍

    余慈從陡峭崖壁上滑下,再衝出幾步,後面顏道士的氣息已經斷掉了。 但他知道,以傳說中通神修士的能耐,想憑藉那處隱秘/洞穴逃脫,實在不靠譜,所以只是喘了口氣,便繼續拔步飛奔,同時努力澄靜心神,在袖手指畫符文,通過銅鏡的異力,暫時存留下來。

    這也是照神銅鑑的功效之一,只不過留存的時間還有留存的符籙數量都有限制。 只能暫存三個,時間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

    所畫符籙非常複雜,等余慈奔出十里之外,才勉強畫出兩個。 正準備畫第三個,夜空忽然一亮,赤紅火光從他背後照耀過來,那濃烈的氣味也隨之而至。

    余慈這時才能確定,這氣味是燃燒的血腥氣,還摻雜著兇徒本身的殺意,刺激鼻竅。

    他早認為顏道士會追上來,可這追來得這麼快,還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他吐出一口濁氣,忽地全無先兆地翻身,貼地縱躍出去。 下一刻,紅線抹過,他剛剛越過的兩棵碗口粗的大樹,自地面起五尺處被切成兩半,隨即轟然倒折。 雖是半夜,也能見得塵煙四起,枝葉紛飛。 走獸飛鳥則是驚惶鳴叫,相對靜寂的山林陡然間喧鬧起來。

    一擊不中,顏道士仍笑得開心。 笑聲由遠而近,很快便和余慈追了個尾相及:“小白臉,道爺這九陽符劍利否?”

    “九陽,不是三陽符劍麼?”

    難得余慈開口問了一句,但也因此降下度,隨即頭頂一燙,顏道士已挾著滾滾熱浪飛越過去,擋住了他的去路。 余慈立刻駐身,擺出迎敵的架勢,神情雖凝重,卻也沒有慌亂之意。

    “小白臉好奇心倒重……”

    顏道士一邊說笑,一邊環眼圓睜,死死盯過來,余慈卻還是那幅表情,好像之前二十餘名採藥人橫屍的場景、敵人的譏諷,還有九陽符劍的神威,只能讓他表示到這種程度而已。

    “好,膽色也了得。道爺還就怕你只是個臨陣脫逃的軟腳蝦!

    越是驚訝於余慈的膽氣,顏道士也就越想打破那個鬼東西,他反倒不急著下手了,只是向前邁了一步,距離余慈不過兩丈距離,輕輕晃著符劍,嘿然笑道:

    “為什麼是九陽符劍呢?道爺倒是可以對你說兩句。嘿嘿,白日府吝嗇小氣,只拿出不入流的三陽符劍來應付這們這些凡俗小輩,已經把你們樂得屁顛屁顛,卻不知在白日府中,還有品質遠在其之上的六陽符劍、九陽符劍、純陽符劍!

    “當然,後面三樣,白日府是絕不會拿出來的,可任他們狡猾,也要喝道爺我的洗腳水,早在十年前,道爺便托身進了府中,偷學了這'融煉'之法,只要有足夠的三陽符劍打底,便能一步步淬煉融合,由三陽而至六陽、九陽,再抹消雜質,返至純陽,這才到極致。

    “近兩年來,道爺往來於天裂谷和絕壁城之間,雖然辛苦,卻也換得了九陽符劍大成,比之純陽品相,也只差一線而已。三三化九,九為陽極之數,威力已經到了巔峰,有此劍在手,便是你走了狗屎運,湊夠蝦鬚草,換了把三陽符劍過來,也擋不住道爺此劍一斬之力!”

    言罷,顏道士又是大笑,可在這笑聲裡,余慈仍然保持著先前的姿態,不放鬆,也不慌張,自然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示。 偌大的山林中,也只有那些被驚醒的野獸鳥雀,才聒聒回應幾聲。

    笑聲倏止,顏道士再笑不下去,環眼反常地瞇起來,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小白臉,決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被嚇傻的末流小輩,再糾纏下去,莫說找出樂子,恐怕便是最後宰殺了,也要悶出一肚子火。

    “好,好,道爺便送你這膽大的小白臉上路!”

    顏道士嘴上說著,再踏前一步,抬起了手中九陽符劍。 他身高臂長,只這些動作,吞吐的紅光便幾乎要跨過兩丈的距離,將余慈吞沒。

    撲面而來的熱浪中,符劍獨有的凌厲銳氣,直抵眉心。 余慈也不強撐,慢慢後退一步,同時一直縮在袖中的左手五指慢慢收攏,將照神銅鑑上存著的符籙捏起。

    “嗯?”顏道士有所感應,目光朝余慈手邊瞥去一眼,卻見有大量水煙雲氣從他眼中的小白臉袍袖中奔湧出來。 轉眼便形成一層霧障,在這邊火光的映照下,霧障之後,對方身形若隱若現,更隨著光線的偏移,變得難以捉摸。

    “又想逃!”怒吼一聲,顏道士符劍劈風,哧哧作響,轉眼撕裂前方霧氣,順便把後面移動的人影一劍砍了。

    劍光抹過,顏道士便知不對,這分明是個障眼法。 本能地返身再劈,卻又揮了個空。

    等他持劍守中,環目四顧之時,更是面沉如水。 只是幾息的功夫,數畝山林的範圍內,已經蒙上一層薄霧。 這霧其實也擋不住什麼,可是眼下正值夜間,林子深處光亮全無,唯一的光源,便是持劍的自己。

    火光照耀之地,他當然看得清楚,可是遠出這個範圍,他的視線反而大幅受阻。

    余慈便是游動在光照的最邊緣處,似乎隨時都會投進山林深處。

    “狡猾的小白臉,不過這種粗淺的障眼法對道爺我沒用!”

    這念頭過去,他也有點兒遺憾:“可惜強行突破剛兩年,神魂還要滋養,一些能力不能運用自如,否則哪還有這小子的活路?”

    帶著這個念頭,顏道士根本不用眼睛,純以神意運化,方圓十丈範圍內的一陣情況,都映在他腦中。 他很快就現,余慈似乎並沒遠遁的意思。 雖然身形時隱時現,卻也一直留在他視線可及之處。

    不對,這小白臉在伺機而動!

    從神意運化的境界中彈出,他高大的身軀忽然下挫、收縮,幾乎就懸在地面幾分處,懸空中一個翻滾,輕巧得像是樹間跳躍的靈猴,轉眼便是數丈距離。

    他的腳尖剛剛離地,燒灼空氣的輕爆聲,就從耳畔抹過。 已經在火光照耀下的山林,其亮度竟然又向上飆升,一道熾白光鏈撕裂虛空,穿刺而過。

    即使是正在空中翻滾,顏道士也注意到了那道電光長鏈,他的眼角似乎被灼眼的光鏈抽了一記,留下久久難褪的印痕。

    轟聲爆響,電光沒有擊中顏道士,而是橫過這片區域,打在對面林子外圍的一株碗口粗的楊樹上。 楊樹斷折,接著起火燃燒。

    顏道士這時才落了地,他驚魂甫定,直起身來,側眼見到那顆被雷光殛為焦炭的楊樹,眼角不由抽搐兩下。 若不是這段時間神意運化漸漸嫻熟,隨時能進入狀態,恐怕被剛剛轟中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掌心雷! 這麼快使出來,怕是有什麼玉符之類的吧。

    “小輩倒還有幾分身家。”

    他強自鎮定,冷笑連連,但不知不覺,他把“小白臉”改成了“小輩”,隨即便咬牙道:

    “道爺倒想瞧瞧,究竟是你存的符多,還是道爺我的本事多!”

    不等說完,他駢起食中兩指,迅疾如風,在虛空中劃出十條道扭曲線路,絲絲紅光軌跡如烙如印,凝在半空。

    “風火如輪,疾!”

    平地忽起暴風,帶著撲面的熱氣,向四面八方卷去。 當即將周圍布下的薄霧吹得七零八落。 外圍余慈正因為錯失那記掌心雷而扼腕,見此情況,立時色變:

    “引氣成符!”

    這是真正的引氣成符!

    縱然早有猜想,但最終確認之後,他仍不免抽了口涼氣進來。 這可不是他之前借照神銅鑑耍出的把戲,而是面前兇徒真真切切的能耐。

    能夠虛空畫符,不用任何介質而引得靈光自附,決不是用人身濁力所能達成的。 那必須是養身煉氣到了極高的境界,人之神魂壯大到了某種程度,有所謂“分識化念”的修為,從神魂中生成一點妙物,號曰“神意”,其中又分神識、神念,以此代替硃砂、桃木等靈引,喚取靈應,形成真正具備效用的符籙。

    既然如此,眼前這兇徒,必然就是通神境界,即已經脫出“凡俗三關”,成為傳說中那些擁有無量神通的“修士”了。

    雙方高下立判!

    沒有了霧氣的遮掩,顏道士用眼睛便捕捉到了余慈的踪跡。 他轉過身來,嘿嘿冷笑:“小輩,可知道道爺的厲害了?”

    余慈抿住嘴唇,一言不發。

    顏道士大笑邁步,慢慢欺上前去,邊走邊道:“還有什麼符,且使出來讓道爺瞧瞧?”

    余慈似是咬了咬牙,驀地將右手探到左手袖中,而此時他的左手也仍籠在袖子裡,姿勢非常古怪。

    便在此刻,前方赤芒閃動,顏道士已經不聲不響衝上來,一劍劈下。 這時才吼道:

    “給道爺去死!”

    顏道士剛才差點兒被雷劈了,尚心有餘悸,又豈會真的讓余慈率先難?

    余慈猛抬頭,雙眼盯著符劍前端耀眼的劍芒,不閃不避,似乎被驚呆了,但在劍光臨頭之際,他反手輕抽,一道青芒自袖中彈出,反切而上。 錚聲鳴響,竟然正面擋住了九陽符劍的鋒芒。

    顏道士稍覺意外,旋又嘿嘿冷笑,劍勢略回,二度加力,又一劍劈下。 九陽符劍何等威力,青芒擋了第一下,便是嗡聲震盪,光芒幾欲散失,再一劍下來,眼看余慈就要被劈成兩截。

    余慈雙目圓睜,忽地啟唇張口,一道血箭噴出,正打在震盪不穩的青光上頭,即而從齒間擠出一個音節:

    “疾!”

    寒芒陡現。

    在顏道士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鮮豔的血絲在青光中蔓延,隨著血色的浸透,青光也愈耀眼,其中央區域的光芒幾乎要凝結住了,以至於出近於實質的光澤。

    九陽符劍斬下,余慈第二次用青光迎上,依舊是近乎於金鐵之音的錚鳴聲,只是這回,只有外圍的光芒剝離,凝結的青光區域絲毫無損。

    余慈臉色發白,卻是咧嘴笑了起來。

    他從未真正想過逃走。 先前奔逃也只是要爭取時間,畫符迎敵。 但時間緊迫,他只得來得及弄出霧流駐影符和掌心雷,交戰時也沒取到效果。

    多虧顏道士嘴巴大,多說了兩句,讓他抓住機會,在袖中以迅疾手法,凝成“七星劍符”,最後以一口心頭血催動,化虛為實,凝成這把利器,過程之順利,如有神助。

    當然,僅僅憑藉一把符劍,也不一定能敵得過顏道士。 但使用符法的余慈和使劍的余慈是大不相同的。 他擅長於符,但更愛劍,相較於使用符法時計算的繁瑣,他更習慣於白刃戰中,在生死之間選擇的簡單直白,流浪十二載,他拔劍殺人的時候還少了?

    這才是他的真性情。

    一切雜念都撇除乾淨,面對高他一個層次的兇徒,余慈咧嘴一笑:

    “且看我這七星符劍,比你九陽符劍如何?”

    魚刺老兄喜簡單直白,敝人也很坦白地說喜歡收藏和紅票,專題撤下在即,諸位的支持要給力啊!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39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3-5 10:49 編輯

問鏡· 第六章馭劍

    “不知天高地厚!”

    顏道士沒料到,一場拼殺下來,倒讓小輩看輕了他。 一時怒火沖頂,大喝聲中,再速度衝上,將九陽符劍運使開來,嘶嘶嘯。

    虛空像是被數十道紅絲細線交錯封鎖,每道紅線,都是由至精至純的火力凝聚而成,稍稍震盪,便有烈火噴薄而出,轉眼將數丈方圓的叢林籠罩,幾乎沒有任何縫隙。

    然而,火焰熊熊燃燒的聲響,還是擋不住內裡鏗鏘震鳴。 顏道士只覺得手中微震,便見一道青光從火海中電射而出,看似直線,實是略微屈折變化,正好閃過九陽符劍鋒銳之處,免遭致命傷害,十分巧妙。

    余慈由劍光包裹,自火海中突圍,雖然身上多處著火,連頭眉毛都難以倖免,卻也性命無憂。 只在地上一滾,便將那些火苗撲滅。

    但危機還沒過去,顏道士憑藉符劍法力,搶得先機,當下劍勢再轉,追上側移的余慈,不再講究變化,純憑符劍鋒銳,當頭斬下。

    這一劍化巧為拙,威力倒比先前那巨大的火網更為厲害。 余慈卻是不閃不避,純由身體深處那恍惚未明的本能驅動,反手一劍,不格不擋,直刺顏道士面頰,竟是同歸於盡的招數。

    “小輩!”顏道士已經不知該罵什麼才好,他當然不會和這凡俗小子一塊兒去死,只能臨時變化,移劍將余慈的劍光震開。

    彼此劍芒碰撞,虛空中吱聲尖嘯,像是有人吹響了竹哨。 這又讓顏道士心口悶。 他看得清清楚楚,這七星符劍,真的是余慈憑藉符籙和一口精血,憑空造就的,怎麼就能和自己兩年來辛苦融煉的九陽符劍弄個平分秋色呢?

    混帳東西!

    被這口悶氣頂著,顏道士恨不能下一刻便將余慈大卸八塊,劍光也就愈地狠辣兇戾。 可是余慈的韌性卻是乎他的預料,看得出來,這小白臉的劍術不過平平,沒什麼精妙招數,但古怪的是,縱然不著章法,身上傷痕也逐漸累積,可每每在危急時刻,卻能一劍直指要害,迫得他回手自救,竟也能次次奏效。

    這本是沒可能的!

    以命搏命說來簡單,不外乎攻其必救,比拼膽氣。 可次次遊走在生死之間,哪來那麼膽氣給你消耗? 更別提在消磨膽氣的同時,還要次次窺得準、得快,控得穩,實實在在地給對手以致命威脅。

    如此眼力、手法、心智、膽色渾融一體,連數十劍而沒有一次失手——別的不說,把他擺到同等的位置,他能做到嗎?

    要是道爺神意運化更為純熟,說不定……也做不到!

    當這念頭纏上來的時候,顏道士不可避免地分神了,恰好他一劍抹過,取向余慈脖頸。 余慈只是略略側身,任肩頭濺血,藉此爭得一線空隙,欺身而進,七星符劍寒芒如星,直刺他面部要害。

    反守為攻! 余慈終於爭到了一線主動。

    他心神自然凝於劍尖,全無猶豫,一劍突刺。

    余慈自十二歲時,才由赤陰女仙教授劍術,一年後便逃走,基礎打得併不牢固。 後來四處流浪,也無名師指點,純論劍術,確實只是平平。 但他膽氣凡,思維也自不同,在江湖漂泊,常與人格鬥廝殺,漸漸便悟到:

    劍術有高下、修為有強弱,但在生死之間,我與對手卻是絕對平等的。 我不比劍術、不比修為,只比生死轉換那一刻,誰得搶得一線生機。

    膽氣為註搏一線,以死換生搶機先。

    以命搏命不是手段,就是目的! 這便是余慈使劍的根本,經年累月這般使劍,若能不死,那眼手心膽渾融的劍技,又如何使不出來?

    這一點,顏道士是不明白的,但他確是實實在在地狼狽了,劍光至,撲面寒風刺得他險些就那麼閉上眼。

    “滾開!”

    咆哮聲起,顏道士惱羞之下動了殺招,手上九陽符劍猛振,一點火星彈射而出,隨即急漲大,內里火光翻湧,狀態不穩定到了極致。

    余慈見狀毫不遲疑,立時抽身後退,才退出十尺,便有紅光灼目,熾熱的火流橫掃而至,空氣猛然膨脹,轟聲爆鳴裡,他被遠遠彈飛,直撞到一棵大樹上,才止住去勢。 澎湃火浪隨後壓來,他也顧不得形象,連滾帶爬躲到大樹後面,盡力縮成一團,這才勉強擋了過去。

    之前戰場山林中有畝許大小已成了火場,濃煙四起,熱浪襲人,而且這範圍還在擴散之中。

    顏道士呼吸略顯紊亂,山風熱浪吹過,他頭上髻忽然散開,頭披散下來,顯得十分狼狽。 他盯著已被燒成半焦的大樹,兩眼赤紅。

    就差一點兒……

    要不是及時打出火符,震偏劍勢,七星符劍很可能已經貫穿他的額頭,到那時,什麼蝦鬚草、什麼純陽劍,一切俱休。 便是眼下躲了過去,頭上髻也被挑開,實在是奇恥大辱,顏道士幾乎要被心頭怒火沖得炸了。

    他出身不凡,雖然家道中落,難復祖上榮光,但怎麼說也是通神修士,是站在長生路上的勝者,又怎能讓小輩逼到這種地步?

    便在這時,大樹後面,余慈探出頭來,恰和他打了個對眼。 顏道士忽然現,余慈黝黑的瞳仁里,竟也燃燒著一團火,不是仇恨、恐懼之類的雜念,而是樂在其中,乃至不斷尋求新刺激的愉悅,又或是醉酒後的醺然,難以自拔。

    他猛地一個激零,只覺得有寒氣自尾椎直透頂蓋,連燎原的心火都給壓了半截。 他心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禍害,日後必是禍害!

    就用那招了結他!

    顏道士心中殺意隨之沸騰,他卻沒有上前,而是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

    他就那麼披散著頭,收劍胸前,雙眼甚至半閉起來。 隨著呼吸的調整,劍身在徐徐平放。

    余慈在樹後喘息。 剛剛一輪鬥劍,幾乎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真氣近乎枯竭,身上的傷勢也不輕,然而他的狀態卻是出奇地好。 從十三歲起,他便習慣了在生死邊緣打轉,這般經歷非但沒有消磨掉他的膽氣,反讓他讓的精神愈亢奮。

    自從進入明竅上階之後,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生死一線的境況了。 他甚至有些懷念,乍一停下來,倒覺得意猶未盡,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接續著消耗殆盡的真氣湧出來,鼓動著他的心臟,讓他再衝上去,與顏道士大戰三百回合。

    所以,他從樹後露頭去看,透過扭曲的熱浪,恰好見到了顏道士瞑目擺劍的全過程。

    此時雙方相隔近十丈遠,照理說是個比較安全的距離,可當鋒刃指向他的頭顱,沒有任何理由,他心頭忽地突突狂跳,就像之前在篝火旁,顏道士揮劍前的那一瞬。 只是這次,沒有氣味的刺激,全憑著一點模糊的直覺,他順著身子傾斜的方向,直接倒下。 與之同時,出於本能,他將七星符劍橫在身前。

    還沒挨著地面,他手心忽地熱,似是七星符劍擋下了什麼東西,但緊接著,他心口一痛,不由自主噴了口鮮血。 眼角余光掃過,這把剛剛力拼九陽符劍而不落下風的精血符劍,就那麼斷成兩截,飛出的劍尖在空中砰聲炸開,化為一團淡紅的血霧。

    直到這時,耳中才貫入“哧”的一聲長音,彷彿將燒紅的烙印放進冰水中,辨不清冷熱,惟一辨明的,只有那之於外的鋒銳之氣,足以穿透一切阻礙,難以抵擋。

    “這是什麼手段?像是催的劍氣,可是威力大過何止十倍?”

    帶此困惑,余慈摔在地上,這時候,終於有強烈的氣味透進來,是空氣的焦糊味兒,更是死亡的氣息。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嗅覺反應,足足慢了一息時間,若非受直覺驅動,他現在怕是已經被那無形劍氣穿透,死得不能再死!

    余慈勉力抬頭去看,顏道士此刻的狀態非常奇怪,雖是一擊建功,卻仍然保持那握劍的姿勢,赤紅的劍身不像之前那樣光芒四射,顯得內斂許多,劍尖也下垂一些,仍是鎖定了他的腦袋。

    余慈當然想躲開劍尖所指,可是內腑震盪未去,一時半會兒根本動彈不得,拼盡全力,也只是讓身子稍稍移開幾寸,而遠方九陽符劍,也同樣調整了角速度。

    也在這時,他看到了顏道士的眼睛。 那對銅鈴大眼,竟無絲毫神光,只有瞳孔無意識地放大,空洞灰黯,彷彿是丟了魂魄。 只是他分明感覺到,顏道士仍盯著他,像是通過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將一束“光”投射在他身上。

    這感覺是如此清晰,即便是在烈焰燎原的火場內,那“光”的觸感,其炙熱燒灼,更遠周邊熱浪,像是燒得通紅的鐵針,刺透骨髓。

    “會被他殺掉!”

    直覺和理智同時這麼說。 然而此時此刻,余慈的感覺卻非常奇怪。 他胸腔裡像被澆了一瓢滾油,燙得疼,但那肯定不是恐懼的滋味。

    這灼痛感沒有別的用處,只是要他睜大眼睛,強迫他從這突然降臨的死局中,找出一條生路。

    余慈盯著顏道士,他可以肯定此人必然是要出與之前一般無二的殺招,只是前後的間隔未免大了些,蓄力的姿勢也是破綻百出。 如果他現在他還有衝鋒的力氣,必然會毫不遲疑衝上前去,剁了那兇徒的狗頭下來,但現在,氣力的恢復速度顯然已趕不上對方蓄力的速度。

    兩人相隔十丈,余慈手中,只有一把半截的七星符劍,胳膊再長十倍,也攻不到敵人身前,但對那無形劍氣來說,距離完全不是問題。

    這是個死結,可是,他想活下去。 所以,一切的問題都歸結於一句話:在顏道士出劍氣之前,先把他宰掉!

    事關生與死,反而一切都變得簡單,他最擅長的,就是這種選擇!

    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力,半截七星符劍脫手而出!

    便在此刻,他看到了,九陽符劍的劍芒尖鋒,正亮起近乎璀璨的光。

    余慈沒有去想如果無形劍氣殺過來,會是怎樣一個後果,也沒有去想毫無準頭地拋擲斷劍,殺傷力幾何。 這一刻,一切的思維連線都斷掉了,他腦子裡只留存下一個全不知來由的念頭:

    前面那道士,宰了他!

    那一瞬間,他的瞳孔也在放大,外間一切光影變幻均烙印其中,又如清水般自心頭流過。 余慈忽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自己的身軀卻在振動著,像是血脈的搏動,但那頻率更為奇妙。

    隨後,他找到了真正的脈搏,血脈搏動因為劍氣的衝擊,正出擂鼓般的轟鳴,而同時,那剛剛生出來的振動,仍在展示著自己的力量。

    他好像突然多出一個心臟,或者,直接多出了一個“自我”。

    奇妙的感覺在沿續,慢慢的、又或是極短暫的一瞬,曾經無比熟悉的血流脈動又退隱到幕後,也自然而然地將肉身的痛苦遮蔽,只有那新生的“自我”無限擴張開來,並且用無法描述的方式,接觸周邊天地,再從天地間抽取難以想像的複雜信息,反饋到他的大腦中。

    他的腦子已經中止運作,也無法理解這一切,卻有莫名地歡愉。 糊塗和清明的感覺糾纏在一起,最終化為一片渾沌,只有一點靈光懸空照耀,將他引回到最初那單純的念頭上去:

    前面那道士,宰了他!

    一念既,如有神應!

    渾沌之中,忽有無量虛空開闢,漫天星斗,齊放光明,中有幾顆星辰,大如雞卵,明耀如玉,將光芒投射下來。 如斯響應,翻滾著飛出去的半截七星符劍,忽然光華外爍,青芒血影如煙如霧,隨即速度驟增,化為一道模糊的虹光,只一閃,便從顏道士頸側飛過。

    顏道士甚至沒有格擋的意思,真正是破綻百出。

    接著,此人的腦袋掉了下來。

    魚刺拎著顏道士的腦袋要紅票(若覺得血腥,敝人先道歉),另外,非常渴望增加收藏,希望有更多的書友天天關注《問鏡》這本書。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40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3-5 10:50 編輯

問鏡· 第七章咆哮

    那是出思維轉換的速度,顏道士連表情都沒來得及變化,便被一劍斬殺。 九陽符劍仍握在手中,高壯的身子也依舊站立,但他確確實實是死掉了,死得乾淨利落,以至乎荒謬。

    余慈眼睛眨也不眨,盯著眼前正生的一幕,直到對方六陽魁落地。

    “振動的是神魂吧。真是奇妙!”

    其實把七星符劍稱為“符劍”,並不准確。 即使它能凝結天地元氣,以精血為骨架,化為實物,但說到底,它還是一個符籙。 既然是符籙,自然就要有靈應激,剛才神魂振盪,虛空開闢,靈應併的感覺,前所未有,實在是酣暢淋漓。

    余慈食髓知味,很想再一道符試試。 。

    不過這個時候,心情陡然放鬆,濃重倦意突然當頭而下,虛弱感已經席捲全身。 余慈忙咬住舌尖,先前向七星符劍噴血時留下的創口還在,火辣辣的疼,讓他打了個寒顫,睏意消褪了些。

    這地方,可不安全。 余慈提醒自己,他辛苦地爬起身來,搖搖晃晃朝十丈外的顏道士殘軀行去。

    不知什麼時候,山林間下起了朦朦細雨,雨絲壓下肆虐的野火,騰起陣陣青煙。 絲絲涼意透過全身肌膚滲入進來,睡意也進一步消褪。

    才走出兩步,顏道士的無頭殘軀轟然摔倒,砸在了濕潤的泥土中。

    走到殘軀之前,余慈還有些恍惚,一個傳說中的通神修士,竟就這麼被他宰了?

    當然,純以事實論,余慈並不認為這是運氣。 從頭到尾,他和顏道士對生死的把握,都只是五五之數,只不過他更熟悉這種賭博式的選擇,而顏道士沒有這本事,活該被他斬殺在此。

    他只是感覺,顏道士比他想像中的要弱了點兒。

    交戰中,對他威脅最大的,自然是顏道士最後隔空劍的手段,那確實有想像中通神修士的力量,其他的如感應敏銳些、劍術高明些、修為深厚些……卻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帶著這疑惑,余慈低頭打量,那柄讓他吃盡苦頭的九陽符劍,就橫在泥水中,赤芒已黯淡到近乎熄滅,但離得近了,仍感覺到有一股迥異於外界空氣的熱力瀰漫周圍。

    “就是這把劍?”余慈將符劍拾起,拿在手中把玩。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這把鋒銳無匹的九陽符劍,其本體竟然是木製的,長僅一尺,怪不得遠遠看去像短棍一般。 劍身上用類似硃砂的靈引刻下無數暗紅紋路,幾乎將劍身本來的材質顏色遮蔽。

    隨手揮舞兩下,空氣中卻出嗚嗚的聲響,沒有一點兒利刃破空的感覺,將真氣注入,這才引了昨夜所見的灼灼赤芒,但劍芒橫空,雖是有金刃劈風之聲,感覺中仍不如在顏道士手中那麼凌厲。

    這算不算境界上的差別? 余慈並沒有在意,又開始翻找顏道士的屍身,看看這人身上是否還有什麼寶貝。

    結果十分古怪。

    “沒有……什麼都沒有?”

    翻找半天,他卻是一無所獲。 不只是沒有寶貝,便連在外行走所應有的一切物件,都沒有半點兒。 好像這兇徒除了一把符劍,一套遮體的衣物,便是個徹徹底底的窮光蛋,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余慈自認身家不富,但生活在外,身上總要攜帶一點兒常用之物,長年積累下來,也是小有規模,腰下百寶囊常年塞得滿滿噹噹。 推己及人,行走江湖的,應該也差不多,偏偏這顏道士好生乾淨,莫不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扒了衣服便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不可能,顏道士是用採摘蝦鬚草的名義混進採藥客中間的,難道連個石盒都不預備著?

    抓住這點不合理之處,余慈半點兒挫折之心也無,只是目光如矩,在顏道士身上掃過一遍又一遍。

    驀地,他的目光凝定,鎖死在顏道士左手小指之上。

    那裡有一圈黑線,像是一枚指環,套在指根處。 不知為何,當余慈的目光觸及指環那一瞬間,腦殼裡似乎“篤”地一聲響,好像是兩股力量撞在一起,雖然微弱,卻也清晰。

    那是什麼?

    揣著這個念頭,余慈彎腰將指環拔出來,放在眼前觀察。

    手指觸摸的感覺十分普通,而仔細觀察之下,打製的材料和手藝也都不出奇,可是余慈就有那麼一種感覺,感覺著這指環僅僅是一層外殼,裡面似乎還包裹著什麼東西。

    “或許,剝開它?”

    伴此荒唐的念頭,余慈將其攥進手心。 當然,他沒有力,可是手心裡的觸感卻是實實在在,以至於指環的大小形制都映在腦中,纖毫畢現。

    隨後,奇妙的事情生了。

    不知道哪裡來的一柄小錘子,砰地一聲響,真的像打破一層雞蛋殼,腦海中指環的映像突然粉碎,緊接著,余慈腦海里便填進了許多東西,滿滿噹噹,似乎塞了整整一屋。

    他猛地打了個激零,滿溢的感覺也隨之轉移,由腦海中移到了手心裡。 那一瞬間,他的手心似乎膨脹起來,裡面握的已經不是一枚小小的指環,而是一間裝滿了各式各樣雜物的屋宇。

    余慈深深抽了一口涼氣,即而徹底明白過來:

    “儲物指環!”

    現實經歷終於和以往的記憶片斷合在一起。 是了,這就是傳說中,那些修士們所擁有的奇妙隨身空間,擁有納須彌於芥子的神通。 在他少年時,他也在雙仙身上看到過,那幾乎便是和修士的身份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標致性物件。

    “好東西……”這想法剛剛浮起,余慈忽然呆住了,因為有一個極不真切的念頭斜刺裡撞出來,像是平靜的海面突起颶風,心中的情緒則如怒潮翻湧,衝盪胸懷。

    這份兒情緒與儲物指環本身卻是背離的,他依然握著指環,那膨脹般的充實感也清晰可辨,內裡空間中層層排列的物件,恨不能滿溢出來。 可這些東西卻被他徹底無視了。

    在掀起的情緒大潮頂端,他僅存的那點兒理智正在咆哮:

    在嗎,還在嗎?

    他不在乎這個指環,至少與那件東西相比,他真的不在乎。 他只想知道,那個“小錘子”,就是剛剛自虛空中來,敲碎了儲物指環外殼的那個“小錘子”,還在嗎? 在哪裡?

    “叮”地一聲響,儲物指環從掌心滑落,打在一處突出的岩石上,遠遠彈開。

    這是余慈有意為之。 他沒有馬上將指環撿起來,而在原地站了半晌,在此期間,他強迫自己忘掉剛剛那些感覺記憶,要自己的腦子變成一片空白,然後才一步步邁上前去,彎下腰,再次拿起指環。

    是的,他要再嘗試一次。

    他呼吸有些困難,握著指環的手甚至在抖。

    深深吸氣,余慈想力,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要把這個珍貴的儲物指環捏碎。 但,不必再這麼麻煩了,念在力先,他腦中剛剛動念,手心裡的指環便以微不可察的幅速度,輕輕震動一下,隨後,實實在在的滿/脹感越了肉身的局限,直接反饋到他的腦海中。

    一切均如所願!

    幸福的暈眩在擴散,余慈要竭盡全力才能保住最後一點理智,出最後一個指令。

    “嘩啦啦”的聲響中,無數的雜物從半張的手心裡傾瀉下來。 比精神上的充實更為實在的,便只有眼前真真切切的實物了,憑空變化出來的雜物堆積成小山,就這麼擺在余慈身前。

    有錢的、不值錢的、有用的、沒用的……不管是什麼樣東西,它們都是確確實實存在。 更重要的是,它們正是憑藉余慈自己的力量,從那奇妙的儲物指環中掏出來的。

    余慈不須再找什麼“小錘子”了,因為那錘子就是他自己。 那奇妙的力量根本就是源於他的神魂之內,與他的生命融在一起,念動即生,念滅即去,就像是呼吸一樣的本能。

    他記起了很久以前,赤陰女仙僅有的一次,描述修行境界的言語:

    “分識化念,圓轉神意,是為通神。”

    是的,只有神魂壯大、神意有成;只有神意分化、轉生神識神念;才能打開儲物指環。

    那代表什麼?

    那代表真正越了“凡俗三關”,真正具備了法術神通,真正進入到“通神”境界。

    余慈感覺著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臉上,直至嘴唇麻。 他努力控制,讓腦中那點兒理智維持著。 然後,他伸出手,沒有啟動照神銅鑑,只是用自己的手指,一筆一畫,在虛空中的描摹出那些無比熟悉的軌跡。

    隨著指尖的移動,他的心跳忽地平緩下來。 同時,奇妙的神魂脈動再次出現,余慈好像又多出了一個“自我”,但隨著心跳的自我調整,神魂和心臟兩個脈動正在以絕快的速度契合共鳴,最終融而為一。

    指尖上或許聚起了靈光,或許沒有,可是在余慈眼前心中,卻是鋪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天地。

    渾沌太虛之中,空茫幽暗。 余慈的手指卻像是帶著魔力,每一次移動,都點亮一顆星辰,也從那星辰中扯出一道明亮的光線,似緩而急,以百計的星辰亮起,成為虛空圖畫中璀璨的節點。

    符成靈應。 就在這細雨濛蒙的天氣裡,莽蒼山林的某個角落,忽然亮起一道巨大的藍色電弧,刺入天空,與上層陰雲相合,如電光逆轉,奇妙而美麗,隨後便是隆隆雷音。

    一記運轉樞機的五雷符,便抽空了余慈所有的力氣。 膝蓋在不爭地打顫,他半俯身體,大口大口地喘氣,可這喘氣模樣,無論怎麼看,都像是聲嘶力竭的狂笑。

    通神,是一堵無形的、難以翻越的高牆,是一個凡人真正邁上長生大道的起點。

    而在此刻,這堵高牆便在余慈面前倒掉了,灰飛煙滅!

    “啊!”

    咆哮聲裡,余慈一腳飛踹,身前的雜物小山轟聲倒塌,破碎的雜物零件四面飛濺。

    這爆的情緒像是毫無來由的,但又確確實實積壓在余慈心底。

    當漫長的人生歷程只有一個明確目標,且多年辛苦,依舊可望而不可及,焦躁不可避免、猶豫不可避免、絕望不可避免。 只是這一切,都余慈用意志強壓下來,並用孤絕的膽氣支撐,像一頭獨行的狼,在這條似乎永不見終點的路上行進。

    壓力從未消減,只是埋得更深。 這些年下來,日積月累,終於在今日收穫的喜悅下,在這近乎瘋狂的咆哮聲裡,徹底噴。

    通神、修士,便成為余慈最新的身份,他所面對的天地,已經全然不同!

    壓力從未消減,只是埋得更深。 希望我也有一天能像魚刺兄那樣縱情一嘯。 在此之前,只有諸位書友的收藏和紅票,才是緩解壓力的良方。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41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3-5 10:54 編輯

問鏡· 第八章收穫

   情緒爆總是暫時的,最終還是要回到平穩的軌道上來。

    余慈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地,也不管身下的泥水,四肢攤開,睜睜望向雨霧瀰漫的天空。 雨絲拂過面頰,讓他過份激蕩的情緒逐步平復。

    手心裡儲物指環的觸感是實實在在的,但指環裡面已經是空空如也。

    理智佔據主導地位之後,心痛的感覺同時佔了上風:過份了,過份了! 剛才欣喜若狂時,竟將指環內的所有東西都傾倒出來,隨後又給踹得亂七八糟。 本來清清楚楚的戰利品現在已是一片狼藉,要是損壞了什麼貴重的東西,豈不是損失慘重?

    不過,余慈最想知道的是,通神修士的行囊,比他如何? 也許這會向他打開一個通向未知世界的窗戶,也可以暫時滿足他的好奇心。

    受此念頭驅使,余慈翻身坐起,看到散落在方圓十餘丈範圍內的件件雜物,呻吟之餘,又哈哈大笑,心境之微妙,難以言表。

    雨勢漸止,但因為在泥湯裡泡過,戰利品中倒有一小半已經不成樣子,余慈不管那裡面有沒有貴重物件,眼不見為淨,直接劃到一邊,這才開始對其他東西分門別類。

    余慈找到的第一樣值錢的物件,便是盛放著蝦鬚草的石盒。 打開盒蓋,余慈便輕嘖一聲,盒子內部,數層蝦鬚草滿滿噹噹地舖開,每株都根莖俱全,品相極高,這恐怕是顏道士下手之後,挑挑揀揀的緣故。

    粗略察看一下,石盒中起碼有七八百株左右,再加上余慈本人的收穫,換一把三陽符劍已是綽綽有餘,只此一項便讓他覺得,拼這一場命,實在是太值了。

    其次挑揀出來的,是八件玉製品。 一枚玉簡,長約四寸,寬兩指,色澤暈黃,余慈先收在一邊,然後就是七面小巧的玉牌,都只有掌心大小,材質一般,但上面卻以典型的製符手法鐫刻了複雜的紋路。 余慈立刻想到傳說中,修士群體內通用的符籙樣式。

    玉符,這肯定是玉符! 以玉石為材質,預先在上面刻下符紋,儲存符力,在戰鬥中激出來,達到符籙瞬的目的,是種非常有用的手段。 涉及到自己的專長,余慈特別上心,仔細把玩了一會兒,一一辨明了上面的符文系統,這才小心收進儲物指環。

    最後一個比較吸引他的物件,是一把只有寸許長的袖珍匕,像一件工藝品,但鋒刃、手柄等一應俱全。 可這種尺寸,莫說是顏道士那樣的壯漢,便是剛剛出生的嬰兒,恐怕也用不起來。

    余慈本以為這是個小玩意兒,可小試一回,卻現那鋒刃十分銳利,可說是切石如泥,而且材質極堅,便連九陽符劍的鋒芒也能擋住。 看了半晌,仍不得要領,只能將其暫收起來。

    這時候,滿堆雜物便都整理完畢,有用的便是七枚玉符、手邊留下的玉簡,還有先期繳獲的九陽符劍。 這就是通神修士的全副身家嗎?

    余慈有些興奮也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把貪心不足的念頭打消掉,就此澄靜心神,待情緒安定後,注意力便集中在手中的玉簡上。

    在雙仙教時,他不止一次地見識過這種物件。 也知道這是修士用來儲存各類信息、法訣之用。 但是同儲物指環一樣,沒有分識化念的本事,常人根本無法探知其中奧妙,若非如此,當年他衝入紫雷大仙寢宮,絕不會只拿一本裝訂成冊的《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

    對著玉簡稍稍動念,一連串極具條理的信息便注入腦中,比閱讀任何書籍都要來得迅。 余慈很快便知道,玉簡中不是什麼修煉法門,而是顏道士的所說的“融煉”之法,即將三陽符劍融煉為純陽符劍的一整套過程。

    這很有意思,余慈辛辛苦苦到天裂谷來,就是為了換得一把三陽符劍,再從中找到精進自家符法的思路,最終精進修為。 可是這艱苦一戰過後,符劍有了、煉製符劍的法子也有了,且品級只有更高。 更重要的是,他一舉突破“凡俗三關”的障壁,成為一個名符其實的修士,世事之奇妙,莫過如此。

    余慈沒有繼續看下去,只將玉簡連著九陽符劍一起放到儲物指環中,接著又把自己身上的諸般物件,像是《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書冊、隨身百寶囊等統統移到指環裡去,身上立時輕便不少。

    這時他才移動視線,在顏道士的無頭屍身上掃過。 這地方他不准備收拾了,就讓屍身擺放在這兒,讓野獸兇禽分而食之。 想來若他戰死,顏道士充其量也就是給他這個待遇吧。

    接下來,余慈又回到了事的山林空地中。

    雨水澆下,篝火已經熄滅了,顏道士忙著去追殺他,沒有收拾這裡,二十二具殘屍還按著死亡的那一刻擺放,濃烈的血腥氣仍留存著,暫時還沒有引來其他人的窺伺,卻招來幾隻野獸,準備享受這場天降大餐。

    余慈揮劍將這些畜牲趕走,可回過頭來而來這些殘屍,一時也有些怔然。

    但他終究是個有決斷的,很快將這些屍身聚攏在一起,在周圍添加干燥柴薪之物,而顏道士的頭顱就擺在前方。

    一切準備停當,他站在堆積的屍身之旁,稍一靜氣,便伸手虛劃,由上而下,起為引魂仙鵠,旁接日月,下綴雲氣,繼而有盤龍飛動,載魂歸天,一套安魂符頃刻而就,有靈光煥然,遍灑於屍身之上。

    他這才上前,舉九陽符劍,注入真氣,赤焰飛騰,轉眼燃起一場大火,遺蛻由火焰包裹,漸化灰燼。

    在這野獸遍地的荒山野嶺,幾乎沒有入土為安的可能。 他只能用上古之巫禮,希望這些人在天魂靈可以安息。

    火焰熊熊燃燒,余慈站在一旁,腳邊整齊擺放著二十二個石盒。 他持劍為禮,默禱片刻,這才拾起其中一個,掀開盒蓋,顯露出裡面擺放整齊的蝦鬚草。

    稍稍猶豫一下,他最終還是將這寶貴的藥草抓起來,整個投入到火焰中去。 有一便有二,很快,二十二個石盒先後打開,蝦鬚草被一把接一把投進去。

    石盒裡少則數十株,多則兩三百株,加起來也有千五之數,就這麼被他拋進火中,與他們的原主人一起,化為灰燼。

    也許這堆灰燼裡面,藏著不可知的私心,藏著卑劣的念頭,但他們的主人畢竟死掉了,是在其樂融融的歡笑聲裡死掉的。 作為他們中間僅存的一人,余慈覺得自己應該表示點兒什麼,而這便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

    因此,余慈不覺得自己在暴殄天物,當然,也不覺得如此作為有多麼高尚。 他只是覺得很舒坦,他就用這種方式,和謀財害命的顏道士區分開來,以此獲得為這些死者安魂的資格。

    又是一個夜晚,余慈坐在山頂靠下的凹地正中央,頭頂就是懸空明月,清輝照人。

    這裡是他新的棲身處,是他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在昨晚戰場兩百里外的山頂密林中找到的。 此地位於一座山峰頂部的松林之中,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岩石凹地,後方是探出的山崖,恰好可以遮風擋雨。 下面則有群松拱衛,從下方看,絕對無法看見這藏身處。

    又因上方山崖遮擋,便是有人從天上飛過,也要費點兒心思才能找見這個地方。

    雖說這裡少了幾條退路,不比昨晚那處安全,但余慈也不計較這些。 他急著弄明白自己修為的實際進境,能找到這樣一處隱密安靜的所在,已經證明他耐心了得。

    余慈本想即刻入定的,卻覺得心神沉澱不下去,狀態不佳。 想了半天,忽然了悟,搖頭一笑間,將照神銅鑑從儲物指環中取了出來。 這些年裡,他手握銅鏡入定已成了習慣,這乍一收進去,反而渾身不得勁。

    在鏡中看到眉熏燎的殘留痕跡,他驀地童心大,拍拍鏡面,對鏡子做了個鬼臉:“老朋友,還是要你看顧啦!”

    銅鏡無聲,余慈則哈哈一笑,依舊是穩握銅鏡,入定去也。

    靜坐於月光之下,沐浴光華,呼吸吐納,如絲如縷。

    存思服氣,從來都是相輔相成,余慈呼吸間出日入月,法像天地之氣,自有精純月精在吐納中收取進來,在五臟六腑作一流轉,激出五色雲氣,滋潤臟腑。

    人身之精氣神聯繫微妙,臟腑元氣即出,腦宮也有感應。 有清涼之氣由泥丸宮升騰出來,自成一輪明月,照遍全身。

    以神為月,以氣為雲,余慈精修“九宮月明還真妙法”已近二十載,存思明月於腦宮,早無需刻意著力,意識若有若無間,自有清輝投注,與四肢百骸氣血關竅節節貫通,同時滋潤神魂,促其壯大。

    然而今日又有不同。 往日明月懸照,總是在泥丸宮中,接引臟腑元氣,上下升降。 而現在,此輪明月受了月華精氣引動,竟自地從泥丸宮移出,由洞房至明堂,再升及天庭、太皇,看模樣竟似要周游上元諸宮。

    明月每一寸移位,都帶來無可計量的氣機變化,血肉臟器、肌骨竅穴等無不響應,其反應極其微小,卻又極其微妙。 像是深夜靜寂中,細細微微的輕響,浸入每一寸肌理血脈之中。

    余慈心神自然附合於明月之上,周流九宮,體會其中的新奇滋味。

    或許是全神投注之故,慢慢的,他忘卻了身之所在,也不再計較九宮分佈,恍惚中似乎存身於明月之內,周行於無量虛空之中,隨其東昇西降、朔望圓缺。

    周流過遍,感覺忽又變化,無量虛空依舊,明月如舟,他則乘之浮游於星海,所過處有靈光照耀,辰宿分張,千億星辰,密布蒼穹,浩翰無涯。

    明月行之其間,不見其端、不見其尾、不見其上、不見其下,至乎四面八方,盡是無垠星海,光輝燦爛。 余慈欲行感應,念頭卻沒個可憑依處,只覺得虛空不空,似有無數靈應藏於其間,但交織在一起,又是渾渾沌沌,不知究竟。

    急切盼收藏,當然肯定的紅票也必不可少。 魚刺兄要寶鏡看顧,敝人也要書友看顧啊。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42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3-5 10:55 編輯

問鏡· 第九章驚鳥

    迷迷糊糊的狀態下,不知多少時間過去,余慈腦殼裡“篤”地一聲響,好像是那柄“小錘子”又敲動起來,將他從渾然恍惚的狀態裡彈出去。 睜眼一看,天光已然大亮,那乘月遨遊,觀星海浩瀚的情境似乎仍在眼前,只是越是回憶,越覺得朦朧迷離,幾如夢中。

    斂目內觀,周身氣血肌骨清淨無疵,臟器柔韌有力,稍一動念,便有真氣如潮,排盪而起,心意再動,即而轉化清柔,絲絲縷縷,如過春風。

    毫無疑問,余慈的修為是精進了,身體狀態是前所未有的好,對真氣的控制也從未像今天這樣,隨心所欲。

    不過,是不是漏過了什麼呢?

    在余慈看來,一躍而至通神境界,應是修行途中無比關鍵的一大步。 那應該是從內到外、從**到精神無以倫比的進化,否則,何以判別修士與凡俗的差別?

    可到此刻為止,除了神魂中分化出神意之外,余慈沒有現所料想中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也許昨晚乘月神遊算一個,但那太過玄奧,反讓他覺得太不真實。

    而且,還有更嚴重的問題在前面等著他。

    通神境界的修行與“凡俗三關”時大不一樣。 記得當初赤陰女仙說過,通神境界以下,一切修行法門均為後天之法,要想在通神境界繼續精進,必須要有後天轉先天的獨特法訣,又或者拋棄以前法門,直接修煉先天之法。

    所謂先天之法,也正是由修士群體所把持的“長生術”。 而余慈找不到傳說中的“長生術”,也不知道“九宮月明還真妙法”後天轉先天的竅門,接下來的道路該怎麼走,他現在還是一片茫然。

    當然,他並不氣餒,類似的事情,獨立修行十二年間,他碰到不知多少回。 散修就是如此,沒有師承傳授、沒有高人指點,自然也沒有理論概念,只有自己摸索著向前,直至撞得頭破血流,才知道前方無路,請向後轉……

    習慣便好了。

    余慈思考著,也想繼續思考下去,但是周圍松林中,卻有聲息傳導過來,而且越來越大。

    他很不耐煩地抬頭,身下卻突地一震,好像山體都在搖晃,在他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林間鳥雀驚飛,且不是局限一隅,而是這半邊山林的鳥雀都轟聲而起,松林上空彷彿罩下一團烏雲,嗡嗡喳喳的聲音更能把耳膜都擠破掉。

    什麼事情能造成這般效果?

    余慈收攝心神,謹慎地伏低身形,從凹地邊緣往下看。

    從這個角速度看不清林子中的細節,但一陣山風吹過,余慈卻隱約嗅到一股很是陌生的腥羶氣。 之所以說它陌生,是因為這氣味與山林常見的草木鳥獸氣息格格不入,刺激性又是極強,才一透入鼻竅,余慈心中便莫名升起不安,覺得散出這種氣味的主兒,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善類。

    林子上空盤旋不下的鳥雀,似乎也能證明。

    正想著,下方又傳出一聲慘叫,聲音之尖利,撞得滿山迴響,一時間甚至壓下了鳥雀嗡喳的噪音。 余慈感覺到慘叫聲中爆出來的強烈恐懼和死氣,立知下面有人完蛋了。

    或許是慘叫聲過於嘹亮,叫聲過後,山林中竟然反常地出現了些許寂靜。 當然,那更有可能是余慈的錯覺。 不過,他也感覺出來,鳥雀的嗡喳噪音雖還未消停,可是林子裡倒像是人亡事消,那揮出腥羶氣味的傢伙,正在遠去。

    足足小半刻鐘之後,山林上空的鳥雀烏雲才降落下去。 余慈也不耽擱,翻身從藏身的凹地跳出來,縱躍而下。

    山風中裹著淡淡的血腥氣,還有一層濃重的焦糊味兒,余慈由它指引,穿枝過葉,不一會兒便來到事地附近。 出乎他意料,在那邊,已經有了人在,而且足有七八個之多。

    只不過,這些人明顯都在走神。

    余慈徑直走過去,有意加重腳步,卻還沒有喚回對方的注意力,直到他輕咳一聲後,那邊才有人回頭,並做出防禦的姿態,隨後,那群人紛紛轉身,嚴加戒備。 這反應,未免有些過了。

    不過,從他們調動氣血的速度便知,這些人最多也不過是長息修為,危險性並不高,看起來像是一般的採藥客。

    那幾個採藥客見余慈單身一人,身上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有些狼狽,警戒心也自降了下去。 余慈這才走上前,自我介紹是前來採藥的散人,聞聲過來察看。

    “是妖怪!”

    這是採藥客們的回答,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仍是心有餘悸,目光不自覺瞥向林子深處,又盡量與那邊拉開距離。

    妖怪? 想到那刺激性的腥羶氣味,余慈有點兒信了。

    在天裂谷周圍四個月,他已經知道,那晚騙子玄清所說的並不是完全不靠譜。 他經常聽到傳言,在天裂谷層層雲霧深處,生活著一些常人難以想像的兇暴生物,它們自成世界,雖然個個殘忍嗜殺,卻很少涉足到天裂谷上部這段區域。 可一旦有人招惹了它們,這些兇物便會追擊上來,不將人擊殺誓不罷休。

    不過,相對於妖怪,余慈更願意稱它們為凶獸,這樣比較符合他的認知。

    余慈也問了下凶獸的模樣,這些採藥客卻是語焉不詳,都說凶獸速度實在太快,根本看不清模樣。 只知道個頭極大,且騰雲駕霧,禦使雷火,十分妖異。

    騰雲駕霧? 禦使雷火? 余慈很難理解這種事,不過他已經看到了,眾採藥客身後,橫著具屍身,隔著人牆掃去一眼,感覺那人死得極慘,大概就是“妖怪”下的手。

    “你們同伴?”

    突來的問題,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余慈笑起來。 之前他也看到,採藥客裡有兩人剛從屍身旁邊站起來,還往衣服裡揣什麼東西,大概這便是原因吧。

    他沒有搶死人財的意願,卻也不管這些採藥客怎麼想,道一聲“借光”,便要上前觀察。 採藥客中,有人讓開了,也有人不情不願,更有人直接動了殺機。

    也在此瞬間,余慈朝動殺機的那人臉上瞥了一眼。

    如此準確捕捉到目標,是因為在此刻,他頂門上亮起了一盞燈。

    對余慈來說,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動念之間,腦門忽地熱,似乎有光升騰,在頭頂燃起一朵燈焰,如豆大小,似乎風吹就滅,卻依舊照徹虛空。 燈光如有靈性般投注到目標身上,周身氣機亦隨之調整到蓄勢待的狀態,不動則已,一動必然雷霆萬均。

    對面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採藥客們臉色變化不是因為余慈突然轉變的態速度,而是突然就感覺到,前面這個皮膚比女人還要細嫩的小白臉,在轉身之後,身高好像陡然拔升一節,身軀亦橫向膨脹一圈,彷彿是頂足了氣,以至於那文秀的面孔都變得有些猙獰,並由此高高在上,盯視過來。

    但是再細看去,人卻還是那個人,沒有增高,沒有變壯,臉上也並無甚麼凶狠表情,但透過來的感覺,卻是無以倫比的凶悍。

    採藥客中間,一位漢子腿腳忽地軟,就那麼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人便是剛剛心生惡念的那位,生得頗是短小精悍,也好勇鬥狠,剛剛趁機撈了些好處,卻怕對面的白臉道士離去後到處宣揚,給自家招來禍患,故而暗中擎出了刀子,準備招呼自家兄弟一塊兒上去將此人了結了。

    哪知還未如何動作,白臉道士突地轉身,目光直接釘在他身上,凌厲得如刀子一般,在他心頭一剜,整個胸腔都似給掏得空了! 當下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就閉過氣去。

    同伴倒地,剩下那些採藥客心頭也都一激。 這時便看出各人的心思,有的直拔出了刀劍,有的則是向後挪,七八個便有七八個模樣,林間的氣氛一下子繃到極點,也混亂到了極點。 當然,那也只是對幾個採藥客而言。

    余慈看這群烏合之眾的反應,不由啞然失笑。

    他心情是不錯,那一眼不是他有意為之,而是神魂自的反應。 剛剛燃起的“燈火”,為以前修行時所無,卻和神魂大有關係,很有可能就是通神之後,獨特的變化,以後需要好好研究研究。

    他留了份心,但還是要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也不必再多說,挾著嚇癱一人的威煞,朝著屍身所在方向,邁步前行,徑自來到屍身之前,蹲下身去察看。

    眾採藥客無一人敢輕舉妄動。

    親眼看到屍身的狀況,即便余慈自認為頗具膽氣,頸後也微微涼。 這人的臉面已經被搗得稀巴爛,且不只是臉,自頭部以下,整個上半身都沒有幾塊完整的骨頭,稍稍一觸,連帶著皮肉,感覺都酥了,顯然是被強絕的外力硬生生搗成這般模樣。

    從屍身姿態上,他推斷出其人應該是被巨力轟飛,且很快找到了此人飛來的方向。

    從他這個位置看過去,果然那邊有株松樹齊腰斷折,只是被旁邊的樹木撐住,才沒有完全倒下來。 從斷樹的空隙望進林子深處,隱然可以想像到,身邊這人是如何被兇暴巨獸生生打飛,撞折松木,最後摔落至此而氣絕的。

    同時這也解開了先前的疑惑。 怪不得他沒有現激戰的痕跡,也覺得凶獸的氣味在裡留得太少,原來這裡不是第一戰場,真正的戰場還在林子深處。

    余慈記下了那處位置,又低頭去看屍體。 引起他注意的是,此人的衣著雖然經過激鬥還有這些採藥客的翻找,已經相當凌亂,但輕捏下衣角,雖說不出材質怎樣,卻也覺得既柔軟又堅韌,想來價值不菲。

    這樣的人,可不像是來採藥的!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0:43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3-5 10:55 編輯

問鏡· 第十章反制

    揣著這個念頭,余慈依次抬起屍體的雙手,不出他所料,這人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指環,此時已經滑到第一指節處,大概他來得再晚一些,這指環已經是這些採藥客的戰利品了。

    余慈把它取下,上面沒什麼紋飾,樣式和感覺卻很是眼熟,不錯,這正是和他手上這枚一般無二的儲物指環。

    “嘖,果然是修士沒錯。”

    將指環拋了拋,起身想和後面那些採藥客分說,哪知道那群人正是精神緊繃的時候,見狀便以為他要殺人滅口,齊齊一聲喊,抱頭鼠竄。

    手心裡還擱著指環,余慈已給晾在了這裡。

    怔了一下,余慈啞然失笑,弄到最後,怎麼和他攔路搶劫似的?

    不過他才不管在別人眼中是個什麼形象,當下沉澱心念,把注意力集中到指環上。 他想看看,這裡面又是什麼東西,有沒有能證明死者身份的物件。

    念動即,那柄無形的“小錘子”已經砸下。

    腦中似有“當”地一聲響,指環“外層屏障”竟是砸之不破! 余慈吃了一驚,手上握緊,再次嘗試,可結果一般無二。

    “假的?可不像!”余慈明明感覺到,這個指環內別有空間,絕不是尋常物可比,可在其外層,卻似裹著一層輕紗薄霧,擋住了神念鋒銳,使之難以穿透進去。

    “大概是下了禁制。”

    所謂禁制,就是附在物品上的一種被動觸的符籙機關,余慈對這種手法倒也不是一無所知。 在雙仙教時,他便見過紫雷、赤陰二人在密室和重要物品上運用這手法,也見過不知死活的倒霉鬼觸禁制,死得慘不堪言。

    對這種神奇手段,他的記憶相當深刻。

    眼下看來,儲物指環上的禁制倒不像雙仙佈置的那樣危險,但一時半會兒,余慈也找不到打開它的辦法。

    “不妨先留著吧。”余慈想了下,暫將指環收起來,讓他有點兒意外的是,儲物指環竟不能進入同類的空間,他只能另行放置。

    做完這一切,他沿著屍身飛出的軌跡,還有凶獸殘餘氣息的指引,緩步走進林子深處,不一刻便來到裡邊的戰場。

    入目的情形,讓他不自覺睜大了眼睛,因為此時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刺目的焦土。

    這是真正的焦土。 在廣及畝許的地面上,沒有任何草木生機留存,有的只是尚有餘溫的灰燼,半露出地面的岩石似乎也給燒酥了,輕輕一碰,便嘩啦啦散落一地。 焦土正中央,還有一處半球型凹地,倒也不深,只是凹地邊沿,千百道細長的裂紋呈放射狀分佈,最長的裂紋已經延伸到焦土之外,深入林中。

    這就是外面強烈焦糊味兒的來源。

    余慈走過去,先是感嘆要有怎樣的力量,才能在地上轟出這樣的痕跡,更奇怪,造成這種情況的衝擊,先前在山上,怎麼就沒聽見半點兒響聲。

    不過很快,他的眼睛便再也移不開了。 在凹地邊沿的地面上,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紋路結構,雖然已經被千百道裂紋撕得粉碎,但他肯定,絕對是符紋沒錯,而且,是他所知的妖圖鬼紋中的一類。

    地面上也不只是妖圖鬼紋。 余慈仔細查驗之後現,在以凹地中心為圓心,徑約丈許的範圍之內,《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記述的雲篆雷文、龍章鳳文、妖圖鬼紋三大符紋系統,都能在附近尋到一鱗半爪,從這個角速度看,倒像是一枚巨大的玉符,平放在地上。

    余慈看著地面上那些殘缺的符紋痕跡,不自覺摒住了呼吸。

    他是個懂行的人,雖說受修為所限,符法上暫時沒有什麼建樹,可精研符書多年,眼力總還是有的。 以目前所見的符紋結構的精細程速度,落實在剛剛確認的地面範圍中,那會是怎樣一個複雜、玄奧乃至乎不可思議的符籙啊!

    《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也記載有一些非常繁難、讓人看了就頭暈目眩的高級符籙,並冠之以“仙符”之名,比之地上這塊,或許還要更複雜些,但余慈畢竟還有些心理準備,直接把那幾張符當成傳說中的仙人才會使用的玩意兒,根本就不去奢望。 可眼前這個,總不會也是仙人使出來的吧?

    他站在坑邊,觀察周圍的地面,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視線從腳下延伸到外圍,再轉回來,余慈想了想,直接跳下淺坑,蹲下身子,重新望向焦土邊沿。

    凶獸與修士的衝擊是如此劇烈,餘力所及,除了凹地這個明顯的痕跡外,其附近地面,也比外圍要低一些。 最初離凹地太近,是燈下黑,還不覺得,但從這個角速度看過去,感覺就明顯多了。 以凹地為中心,地面呈緩坡抬升之勢,最高處和最低處,至少也有一尺的差距

    刻畫符紋時,入木三分他信,刮地一尺還有留存,那是什麼手法?

    顯然,這符籙不是刻上去的。 既然不是刻的,那麼……

    余慈沒有起身,而是直接按住了坑底的土壤,這裡還殘留著幾塊凶獸留下的爪痕,深有半尺,清晰可辨。 余慈用指尖稍稍摩挲,隨即閃開一個角速度,讓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同時瞇起眼睛,從爪痕中間看過去。

    裂隙之下,有光芒閃過。 那是迥異於土石質性的的異類光澤。

    余慈快剖開土層,露出來的是一塊金屬盤子之類的東西,上面凹凸不平,看起來頗有特色。

    就是這個東西了!

    挖土的時候已經看清了土層的結構,如果他所料不錯,那些符紋就是從這盤子上透出去,打穿土層,才在泥土中留下那般深深的痕跡。

    他正想看個明白,一陣風刮過,帶來與叢林氣味截然不同的生人氣息。

    這一瞬間,他腦子裡什麼都沒想,瞬間一個彈身,從凹地邊緣滑出去,順便將金屬盤子收入儲物指環之中。 稍錯開一點兒時間,絲絲之聲驟起,撲在焦土地上,掀起一波塵煙。

    他毫不停頓,又是接連幾個閃身,忽左忽右,全無規律,終於將後面偷襲之人的眼睛晃花,這時身後偷襲之人也終於明白,余慈不是初出茅廬的雛兒,提的氣不由一瀉。

    余慈敏銳地抓住機會,陡然翻身,從被動的局面中脫出來,同時目光如鷹隼,盯在來人臉上。 被人偷襲,他心裡自然有火,只是多看一眼後,他的眉頭卻是揚了一揚。

    來人身形瘦削,披著一身寬大灰袍,禿頭靜面,像是個和尚,但一對昏黃眼珠定在細長的眼眶中,配上尖窄的臉盤,活活是一條毒蛇。 尤其是剛剛那一擊,真像是毒蛇潛游於草叢,突然亮獠牙、吐毒液,陰險得很。

    但外貌言行都在其次,余慈看著此人,心中分明便有些感應:

    這毒蛇般的和尚,怕也是通神修士吧?

    感應源自於神魂,在這個距離上,對方的氣息似乎對神魂產生了某種刺激,之前消隱下去的“燈火”自地衝上頂門,將“光束”投在和尚身上。 與之同時,他身上也是一熱,感覺類似於被顏道士隔空劍氣鎖定的瞬間。

    對面和尚輕咦一聲,有些吃驚,但隨後便是嘿嘿冷笑:“哪家的小子,想昧下射星盤,也要看佛爺答不答……”

    回應他的,是余慈轟至面門的拳頭。

    和尚怪叫一聲,腳下似不沾地,向後滑行,險險讓過這一擊,既而怒罵:“混帳小輩!”

    余慈也在冷笑,這和尚既然先動手偷襲,就要有被反抽的覺悟,哪來那麼多廢話!

    當下跨步急進,又是一拳直轟。

    他連番出手,佔的是個快字,並沒有什麼變化。 那和尚修為深厚,當下袍袖飛卷,灰色的布帛拂過,竟出金刃劈空的聲響,其勢便如刀砍斧劈,極其剛硬。 可惜,他打空了。

    余慈身形下挫,與和尚的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且不止是閃避,他還抖手送出一枚靈符。

    靈符是剛剛準備好的,倉促間也不是什麼大威力的東西,飛掠過程中,外圍屬於照神銅鑑的微微青光急剝離,顯露出靈符真正的顏色。 便如同一顆跳躍的火星,閃滅間便到了和尚眼前。

    和尚的反應也不慢,瘦軀略一扭動,便讓開了老大一個空隙,讓火星飛過。

    可惜,他還是託大了。

    余慈所修符籙中,除了掌心雷、五雷符等雷文諸符咒外,直接展現殺傷的符籙幾乎沒有,大都是輔助之用,可若加以巧思,也能展現出不俗的效果,便如此符!

    火星陡然膨脹,似乎是要轟聲炸開。 和尚畢竟留了力,見勢便向後躲,不過他的眼睛還是要盯緊火星,以備再次突變,偏在此刻,已經漲成拳頭大小的火星不再膨脹,而是爆出了刺目的光波!

    “大日符”,主除一切邪穢陰物,如日之初升,人生機。 這一刻,余慈也只是要它那自然揮的強光而已。

    和尚的反應已經相當迅了,久經鍛煉的肉身,比常人的反應至少快五倍以上,但就是這樣,他也只來得及瞇起眼睛,依然擋不住如劍強芒,仍處在放大狀態的瞳孔遭刺,慘叫聲隨之而起。

    強光爆的瞬間,余慈已經擎出了九陽符劍,撲擊而上。

    “滾開!”和尚大聲咆哮,也不管余慈在何處,袍袖一陣亂舞,罡風呼嘯,如有雷鳴,把周身護得嚴嚴實實。 但那模樣,分明已是怯了。

    余慈腳下步頻加快,聲息則完全掩蓋於呼嘯的罡風之中,他抹過側翼,藉著衝擊的勢子,一劍突刺。

    劍刃在罡風中穿行,出刺耳的呼嘯,這暴露了他的位置,也招來了和尚青灰色的手爪。 他卻不閃不避,依舊前突,與和尚的手爪碰在一起。 “鏘”地一聲震鳴,彷彿是金鐵碰撞,只不過一方是血肉之軀,另一邊則是火焰凝成的劍刃。

    不得不說,和尚的修為絕對在余慈之上,九陽符劍碰撞得不像是人的手掌,而是一個千斤鐵鎚,劇烈的震盪直抵胸口。 余慈卻嘿了一聲,不管不顧,再速度力,熾熱的火焰劍刃抖顫中,強行橫向拖動,和尚堅比金石的手爪竟然鎖拿不住,內裡還響起了皮肉焦炙的滋滋之聲。

    和尚痛吼一聲,終於忍耐不住,鬆開手,向後疾退。

    余慈沒有追擊,持劍強攻憑著就是一腔銳氣,而頂著和尚的爪勁二速度力,更耗費了他大量的力氣,他一時間後力不繼,再追上去反而不妙。

    暗自緩過口氣,直到這時,他才笑著開口:“對了,剛剛你說什麼?”

    魚刺兄用戰鬥迎接他的新征程,敝人也要經歷凌晨的衝榜考試,諸位書友的收藏和紅票要給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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