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349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09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2 17:23 編輯

問鏡· 第七十一章目標

    長及百里、寬可數馬並馳的“雨簷”下,灰白影子所化流光倏地停頓,無聲無息地貼在崖隙之間,寒潮早已經推上了四十里深度區域。 如果將其視為海水,那灰白影子現在已經是在數十丈深的水底。

    在這個深度,即使不比剛才交戰區域那樣惡劣,霧氣飛霜也早化為雞蛋大的冰雹,簌簌下落,擊打岩壁的脆響摻在裡面,高低相和,其實頗為悅耳動聽。

    灰白影子,或者說是那個偽裝成“月魔”的傢伙,確認後面的大敵沒有再追上來,便長長吸了口氣,讓外界的透骨寒意在體內轉了一圈兒,非但沒有凍結血肉,反而使得身上各處沉重傷勢略有好轉,似乎這身體能從寒霧中獲取力量。

    多虧是由'月魔'之軀打製的傀儡,在陰獄中天生天養,不須費力抵抗寒潮,否則哪能這麼容易脫身?

    '月魔'如此感嘆,同時他也嗅到了與寒氣相伴的“傳香符”的獨特氣息。 。 他伸出細長尖銳的手指,稍稍觸碰已經嚴重變形的臉,很是搖頭:

    “何苦讓我急著趕回來。”

    雖是埋怨之意甚重,可這是字正腔圓的人話,再不是剛才那個刺耳的尖叫聲。

    周邊一片寂靜。

    埋怨的話沒人理,'月魔'還是繼續說下去:“回來也就算了,偏巧碰上柳瘋子,我這'月魔傀儡'可是菩薩賜下來的,如今折損了,沒的又讓她老人家不高興!”

    這回終於有人回應,聲音是從崖壁中傳出來的:“對用事之人,菩薩向來大方,你無需擔心。”

    說著,一個光溜溜的腦袋便從山壁中探出來,看上去是個和尚,尖瘦醜陋的頭面上盡是細細的血口,看上去甚是可怖。

    然後,這和尚便從崖壁中鑽出來。 身上一點兒土星兒都不見,可是身上只要是露出來的皮膚,都如頭面上一般,被細密的傷口覆蓋,身上的僧衲已經被鮮血浸得透了。

    “月魔”見他這模樣,倒是吃了一驚:“怎麼弄到這地步了?剛剛那一擊,你用了幾成力?”

    和尚卻行若無事,臉上表情淡漠:“用力不多,只是進來寒潮要更難些。”

    “月魔”嘖嘖打量他的臉面:“你以前不是很看重這個弟子麼,這一回下來,他弄不好可就廢了!”

    和尚不理睬這話,徑直問道:“怎麼遇到柳觀?”

    “月魔”嘿了一聲:“你前幾天說,那位大人傳了諭令過來,我就中斷了手邊的事往回趕,哪知道剛到這邊,後面追著就是'陰獄寒潮',我想探探底細,卻不想裡面還藏了個柳瘋子,這傢伙不是被黃泉夫人整得叛教而出,見棄於,呃,那位神主麼?傳言他修為狂跌,已經被仇人殺了……”

    “月魔”似乎想說出所謂神主的名諱,但在和尚冷冷的目光下,終還是給咽回到肚子裡去。

    至此和尚仍不放過他,沉聲道:“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若不徹底改掉,也不必再指望菩薩的信重。”

    “月魔”打了個哈哈,酷似人臉的面容上,表情相當豐富。

    和尚見他態度,卻也不惱,依然平靜地道:“你我都是教中人,信奉了菩薩,對菩薩要有虔誠之心,對諸位與菩薩平起平坐的神主,則要有敬重之心,再不濟,也要有所畏懼。

    “也許世上並無'全知全能',但諸位神主的神通廣大,卻是實實在在的。你以前不在教中,不信神主,也還無事,既然此時已是信了,性質便有不同,直呼任何一位神主尊號名諱,都有很大可能為其所感知,憑生事端。

    “謹慎一些決無壞處,天上地下,也不過六位神主,稍稍注意一下,便會省去許多麻煩。你確實入教不久,但若想在教中更進一步,獲得菩薩青睞,繼而重登長生之途,這點就必然要注意……類似的話,我也不是第一次說起了。”

    他說了這麼一大段,也只有“長生之途”最有效果,“月魔”忙收了笑臉,鄭重應諾,但究竟能持續多長時間,就非他人所能知了。

    和尚知道他性情,也不為己甚,轉回正題:“柳觀可現了什麼端倪?”

    “應該沒有,他一直都以為這個兩界甬道是天然生成,且是他引爆了陰獄寒潮,導致甬道結構失控……”

    “我看到了。”

    和尚示意這個情況他已經知曉:“柳觀自囚在血獄鬼府百多年,愈發瘋癲,不過他當年也是一等一的人才,我以黃泉夫人的名諱刺激他,也許會讓他變得更瘋狂,但也可能使他變得清醒。”

    聽到這裡,“月魔”便不明白了:“你也真說得出口,就不怕他聽到那名字,直接瘋狂,把咱們給撕碎了?”

    和尚毫不動容:“就算柳觀因背信而無法獲取天魔加持,以本身修為,滅殺你我這半殘之身,也如探囊取物一般。一點兒風險不冒,怎能可能助你從他'影虛空'手裡脫身?

    “況且當時我已準備捨棄了這個分身,吸引他的注意力。卻不想黃泉夫人雖是多年不聞消息,柳觀卻還是畏之如虎,也算一個意外。”

    “月魔”聽他說要捨棄分身,上上下下打量他很長時間。 當然,這不是感激,而是難以理解。 只是他明白和尚的性情,之前既然迴避,現在也不會解答。 不過這麼一來,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可你那軍荼利明王法……”

    和尚微微一笑,這還是他露面以來,第一個笑容。 這時候,兩人頭頂轟聲一響,“雨簷”上長時間堆積下來的厚厚冰雹,在狂風吹卷下,大面積傾倒下來,連成一片白幕,墜入下方節節推進的寒潮裡,轉眼沒入其中,成為無邊寒潮的一部分。

    觀此聲勢驚人的場面,和尚像是出了神,半晌沒有說話。 正當“月魔”奇怪,想開口詢問的時候,和尚忽然道:

    “可還記得菩薩的法旨?”

    “自然記得。”

    “月魔”一怔,旋即擺出非常恭敬的姿態,一字一句道:“未來三十年內,斷界山和天裂谷要牢牢釘在全天下人的眼睛裡,一刻都不要離開! ”

    和尚伸出手,接了一顆剛剛落下的雹子,用體溫將其融化,冰水滲進手心開裂的傷口中,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慢悠悠地道:

    “為達成此事,你我拖著傷殘之身,在此地蹉跎多年,最終定下這計策,並付諸實施,哪知開局不順……那位大人的令諭,你還記得?”

    “這個,也記得。”

    想起那四個字,“月魔”感覺不免有些古怪,但和尚卻不以為意,只微微頷:“菩薩和那位大人的關係,不用我們去揣測,但既然入了教門,總要以菩薩的旨意為重。可是菩薩也曾交待過,那位大人必須要敬重的,見其令諭,如見菩薩法旨,這麼一來,我們就很為難。”

    “月魔”連連點頭,表示贊同,但緊接著,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重重一拍手:

    “對啊,柳瘋子橫空殺出來,雖是把你我逼得狼狽,但也是好事兒——咱們確實動手了,效果也不錯,陰獄寒潮湧入此界,至少一兩年的時間都不會消停,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對眼睛往這邊看。菩薩的旨意,咱們可是做到了!”

    說著,他往和尚臉上看,見其不置可否,又續道:

    “另外,咱們們也確實按照那位大人的令諭停手不做,只是柳瘋子激陰獄寒潮,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卻和我們無關。那位大人,總沒有要求咱們把一切都恢復原狀吧!這樣,兩邊的大人要咱們辦的,咱們可照章辦了,至於結果如何,也不能強求不是?”

    和尚看他一眼,搖頭。

    “月魔”與他相處多年,早知他性格,見狀便笑:“就算我說的不對,你又是個什麼打算?”

    和尚似乎也在整理思緒,半晌,他伸出手,指向上方剛剛滑落冰雹的“雨簷”:

    “你看那雹子,蓄積得雖多,但勁風一吹,便都傾倒下來,吸人眼球,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頃刻間便沒入寒潮中,不見了踪影。眼前這寒潮也是一樣,雖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可正因為了不起、也太過強力醒目,引來各方關注干預,反而難以持久,這終究是個問題。”

    這時候他卻有意無意略過了“那位大人”的令諭,“月魔”知他心意,又笑問道:“師兄的意思是……”

    此時和尚的神色已平日一般無二:“我們接了菩薩的法旨,又領了那位大人的令諭,這兩件事,都要辦好。在沒想到獲得那二位進一步的法旨諭令前,我們暫且按兵不動……”

    說到這裡,他又話鋒一轉:“當然,今日我用'軍荼利明王法'確實欠考慮了,指不定會暴露身份,這點我會向菩薩請罪。只是在菩薩降罪之前,若那個柳觀循線索而至,我們也要好好與之周旋,絕不可洩了機密。”

    “月魔”幽綠的眼珠子轉了轉,笑瞇瞇地點頭:“師兄的意思,我明白了……對了,你還沒說你召我到這裡來,是個什麼意思?”

    他既然主動轉移話題,便是真明白了。 和尚不再多做解釋,手指換了個方向:

    “那里便是鬼獸的巢穴。”

    “鬼獸,哪個鬼獸?”

    “月魔”滿臉疑惑,這當然有些誇張的成份,不過他確實是驚訝的:“我記得它的巢穴還在幾百里外,咱們以前可是確認過!”

    “狡兔尚有三窟,何況是它?”

    和尚引著同伴往那邊去,兩人在寒潮中穿行:“之前發現的洞穴,怕只是它的臨時居所,我也是等你放出它的老對頭,兩邊打起來,才覺察出方向有問題,但前幾日那位大人剛下了令諭,我也不好擅動,只等到昨日動身,今日才尋到此處,卻出了意外。”

    說話間,已到了鬼獸巢穴之前,和尚看著崖壁上印下傳香符的位置,搖了搖頭,一揮袖,便將崖層內的符紋破壞,那召人的香氣再不得聞。

    “本是存了一點兒私心,想請你幫忙,卻不想馬失前蹄,在這裡損了一個分身,要想恢復,又要三五年時間。”

    難得聽和尚說“私心”之類的話,更聽說損了分身,“月魔”不由大奇:“怎麼……唔,生人的味道?”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10
問鏡· 第七十二章捨身

   “大概是斬殺我分身的那人吧,還沒有走遠?”

    和尚依舊從容,只是微勾的嘴角便如刀子一樣鋒利。

    “月魔”知道,自己的搭檔兼上司,確實是個非常冷靜的傢伙,不過這不代表他沒有火氣。 對他而言,一個分身何其重要,這已經牽扯到了他的根本,更何況,涉及到分身性質的複雜性,被毀和主動放棄是絕不一樣的。

    感覺著這是一個拉近關係的好機會,“月魔”很是賣力地抽*動鼻子,不久便道:“這裡、這裡、這裡都留了些,但寒潮卷過來,破壞得比較厲害。唔,似乎是往上走了,但這回是閉了毛孔,心思倒細。”

    閉了毛孔就是無法利用氣味追踪了。 “月魔”也無奈,再看崖壁,卻是一怔,也是感覺到這幻術的不凡,不免嘖嘖稱奇:“果然羅……呃,那幻力名不虛傳。”

    他終於是按住了自家的惡習,和尚瞥他一眼,道:

    “鬼獸在此地佈下的幻術機關相當高明,就是在它老對頭的破壞之後,也保持著相當的效用,我是以菩薩賜下的'暗曜魂法',才找到準確位置。想來這裡對鬼獸來說,相當重要。”

    說著,他一掌擊在崖壁幻相上,黑炎化為一圈水紋似的形態,在上面擴散開來。 這層幻相先是被雙頭妖魔和鬼獸的大戰餘波損傷,又受到寒潮的衝擊,已經是瀕臨崩潰,和尚稍稍加力,便將其徹底徹底破壞。

    幻相失效,後面巨大如城門的洞窟入口便顯現在兩人眼前。

    “月魔”再次抽*動鼻子,隨後呸了一聲:“確實是鬼獸的騷/味兒,沒想到藏得這麼嚴實……裡面還有那傢伙的味道,不知還在不在?”

    後面半句已換了話中所指,但戲弄的感覺居多。 和尚才不理這茬儿,只命令道:“記著這味道!此人是個變數,我那分身折損得太過巧合,很有可能是被那人一路盯過來,也不知被他看到多少隱秘,日後見了,生擒,若生擒不得,直接殺掉!”

    “月魔”笑吟吟地應了,隨後眼睛往裡面瞅:“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寶貝?”

    “就算是有,大概也只是那位大人玩膩了丟下的一些小玩意兒,當然,能入那位大人法眼的,想必也是不凡。”

    和尚不知在想些什麼,扭頭往下看,順口又打擊了搭檔一句:“那人既然來過,大概也給清空了,你不必抱什麼癡想。”

    “月魔”也知這是實話,卻仍不死心,當下踏進洞中,笑道:“說不定那廝有眼不識金鑲玉……咦,你不進來?”

    “我到下面看看,你注意下里面有沒有什麼線索。”

    半刻鐘後,“月魔”罵罵咧咧地走出,和尚也正拿著一樣東西往上來,兩人在洞口碰頭。

    “那傢伙真是小心謹慎過了頭,除了氣味抹不淨,裡面倒是好好給打掃一遍……”

    也就是沒有任何收穫。

    這也在和尚預料之中,他也不多說,只將手裡提著的東西扔在腳下。

    “這是,陰界樹?”

    “月魔”目光炯炯望過去:“根莖呢?那玩意兒可是好東西!”

    “被那人取走了。”

    和尚眉頭微皺,並不是心疼根莖本身,而是想到了其他的問題:“陰界樹根莖可入藥,價值很高,但用途狹窄……”

    “何止是狹窄,只有一樣用處,就是煉製'玄真凝虛丹'。”

    “月魔”深諳外丹之術,甚至可說是個大行家,他道:“收集九天外域至粹'玄真',化入丹藥之中,供那些剛剛升入'步虛'境界的小輩煉真淬形,和栽花兒似的……唔,當然,這玩意兒也能給還丹修士延命,卻是太浪費了。”

    和尚扭頭看他:“這個丹方,很常見?”

    “怎麼可能!若是常見,每年死在九天外域的各家中堅人物也不至於死那麼多!據我所知,全天下有此全效丹方的宗門不過五個,有仿製丹方的也不過十個,還要算上百工聯盟那幾個大商家。”

    和尚喔了一聲:“離塵宗或落日宗有沒有?”

    “離塵宗肯定有的。”

    “月魔”回應得相當爽快:“前不久離塵宗的解良幫了'三希堂'一個大忙,卻一反常態,專門索要這丹方做報酬,被人說是挾恩圖報,一度鬧得沸沸揚揚,你忘記了?”

    和尚點點頭,又搖頭:“不是此人。”

    “月魔”聽了便笑:“當然不是他!這傢伙性子古板,兩宗共立的止步碑在一日,他都不會下谷半步……呃,你是說,他的門人,或是離塵宗的弟子?”

    天裂谷向來是離塵宗採集草藥的重地,雖說近些年來因止步碑之事,來的人少了,這邊也不是他們傳統的範圍,卻也不得不防。

    “月魔”是這麼想的,和尚也差不多。 不過他想的更多一層:“若是離塵宗加進來,我們會完全失去對局面的控制,不過,這水可就更混了……”

    正沉吟時,“月魔”突然餵了一聲,嗓音中分明充斥著緊張的情緒。

    和尚住了口。

    他知道菩薩通過某種渠道獲得的“月魔傀儡”,是一件了不得的作品,雖然只是法器的層次,但那是設計製作的需要,其真實效用,絕不比一般的法寶差上太多。 此傀儡以月魔真實的軀體為材料,上面保留了許多妖魔天賦,尤其是在陰獄寒潮之類的惡劣環境中的感應,更是值得信任。

    他如今這分身,修為不足,狀態也差,論真實能力,不如“月魔”遠甚,也不多說,只看自家搭檔是個什麼反應。

    下一刻,“月魔”猛扯他的肩膀,提起他便走。 和尚也不反抗,只是冷靜地道:“柳觀?”

    “月魔”沒有說話,他連氣都不敢洩,身化流光,轉眼上飛七八里路,已經脫出了寒潮的範圍。

    和尚這時往下看,只見寒潮深處,有一道火光曲折上飛,軌跡七扭八歪,度倒還不錯。 只是在其下方,有數條身影飛縱追擊,隱約還能聽到刺耳的嘯叫,這一回,是真的妖魔沒錯了。

    不過,真正吸引他注意的,還是更向下一些,那層無聲無息跟上來的的稀淡暗影。 在幽暗地域的範圍,那實在很不顯眼,可是和尚早有預判,終於還是將其找了出來。

    那柳觀出身不凡,早在百多年就是此界有數的人物,雖然後來遭人設計,修為跌得很慘,也還具備真人修為,依然能夠在此界呼風喚雨。 和尚二人,剛剛用了一個禁忌的名字刺激了他,眼下是決不敢與之再碰頭的,當下“月魔”催動了傀儡之中每一分潛力,希望能拉開安全距離。

    然而很快,他便忍不住埋怨起來:“你不是早說要捨掉這分身麼?現在正是關鍵時候,怎麼下不去手?”

    和尚也不多言,只是調運氣息,稍停便低喝一聲:“放手!”

    “月魔”毫不遲疑,立刻鬆手。 和尚的身軀便像是個破爛布偶,一路下墜,在崖壁上摔了幾滾,也不知落到了哪裡去了。 但在此之前,他口鼻間已冒出數道黑氣,略一盤結,便滲入月魔傀儡體內。

    沒了百十斤的負擔,“月魔”度驟增,轉眼就飛得不見了踪影。

    對他們來說,天裂谷暫時是留不得了。

    下方,火光依舊在奔掠燃燒,映出追擊妖魔扭曲的身影,也讓更下方那層暗影愈地融進黑幕之中。

    在瀰漫的寒霧中,奔掠燃燒的火光其實頗為醒目。

    相隔一段時間後,遠方,餘慈也有所察覺。

    透過迷濛的寒霧,餘慈看到了那片模糊的光亮。 不過隔著層層霧霾,純憑肉眼,他辨別不出光亮的距離,而從照神圖裡看,自他所處位置,朝向光亮的區域、也就是沿著絕壁一路向南,直到越出照神圖五十里範圍,散落的三四個大小不等的霧霾區域,在干擾判斷的同時,也讓人心頭凜然。

    簡單計算一下,如果以一個還丹修士、妖魔影響一里方圓為標準,他南面這片區域,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厲害傢伙盤踞或移動著,密度高得驚人,相比之下,北面就安靜許多。

    如果以鬼獸巢穴為參照,餘慈現在大約是在其上方偏北約六十里的地方,深度大約在是二十里左右。 他走了一條比較曲折的斜線,有時甚至要下行一段距離,為的就是避過一路上騷動狂亂的妖魔,當然,還有與之相比在騷亂方面毫不遜色的谷中各色生靈。

    緊了緊背負的包裹,裡面的石盒中,裝著進入假死狀態的魚龍。

    餘慈最終還是用了於舟老道傳授的方法,用了一個備用的石盒,將魚龍密封起來。 他還做足功夫,用包袱皮和換洗的外衣將石盒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樣即使魚龍破開盒子,外面的兩層包裹也能起到緩衝作用。

    不過這回倒是非常順利,魚龍至今沒有動彈,讓余慈愈肯定,上回的意外,和那條鉤索絕對脫不了乾系。

    只可惜,現在不是究根問底的時候。

    哈出一口熱氣,白色的氣霧在照神圖周邊繚繞,讓裡面混亂的圖景變得愈詭譎。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11
問鏡· 第七十三章援手

    天裂谷情況越來越糟糕。 突來的寒潮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混亂,從寒潮衝過幽暗地域開始,動亂的就不只是妖魔了,谷中的猛禽凶獸對寒潮似乎抱有更大的恐懼,成千上萬的生靈開始向上攀爬……或者說,是一場大遷徙。

    餘慈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生靈遷徙的濁浪中,這不是他有照神圖就能避免的。 分佈在天裂谷上下四十里深度區域的廣大生靈,毫無選擇地層層堆積上來,從四十里到三十里、再到二十里……

    也就是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天裂谷二十里深度以上的區域,其生靈密度便出了正常的一倍有多。 而在這裡面,還混雜了成百上千的兇殘妖魔。

    衝突不可避免。

    天裂谷的猛禽凶獸們絕不是好客的主兒,更何況在它們的本能中,妖魔就是它們共有的天敵! 不知從什麼時候,衝突廝殺開始了,最初是妖魔與本地生靈之間的碰撞,剛剛逃上來的妖魔們還沒有適應這個區域的氣候,數目相對也較小,一開始顯得比較狼狽。

    但隨著衝上來的還丹妖魔接二連三地威,也伴著血腥氣大規模擴散的影響,“主客”間的衝突,轉眼就變成了毫無秩序的亂戰,猛禽凶獸和妖魔之間、猛禽凶獸之間、妖魔之間,因為天敵本能、因為向上的路徑、又為者因為純粹的嗜血衝動,在血腥氣的刺激下,瘋狂地彼此攻擊,一個接一個、一片又一片的已死或瀕死的生靈向下墜落,噴濺的鮮血將崖壁染成了紅黑顏色。

    餘慈就在混亂中艱難跋涉,在這種狀態下,他不能用“一氣三呼”之術,因為他必須留存著最佳狀態,以應付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危險不可避免,只是多少而已。

    揮劍斬殺了一頭落單的妖魔,餘慈停下來喘口氣。 在此刻,他還有一件比較在意的事。

    先前遇到的“證德神魂”,先是奪舍妖魔之軀,後又化身黑氣毒蛇,在鬼獸巢穴之前作了記號。 只是被魚龍和余慈先後出手,以至魂飛魄散,想做的事情也就此中斷。

    接下來,餘慈在鬼獸巢穴中擒魚龍,並現了一根古怪的鉤索,而現在,那鉤索就放在他的儲物指環中,甚至還用布帛包起兩個彎勾,以防彼此撞擊,再生出什麼事來。

    察覺到鉤索的不凡,再加上前面諸般因素,餘慈對那邊的事情便很重視,在被寒潮逼得轉移之前,曾經很仔細地清掃了洞穴內有關於他的一切痕跡,還把“雨簷”上他斬殺的妖魔殘軀毀掉,免得被人從中現端倪。

    只有陰界樹那邊,根系過長,清理起來非常耗時,效果也未必好,乾脆放棄。

    有了這些準備,餘慈覺得自保應該問題不大,可是所謂“自保”,在大勢面前,又顯得可笑——如果將這段時間天裂谷生的種種變故連在一起看,這分明是一個令人瞠目的大陰謀、大手筆,它就像是腳下迅猛推進的寒潮,要將經過的一切都碾成碎末。

    在這寒潮下,撅起屁股,把頭埋起來,不是可笑,又是什麼?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找到最高的山攀上去,等寒潮退後,再從容回來。

    所以,餘慈從沒有如此迫切地想回到止心觀去,將這裡生的事告知於舟老道——在他所知的天裂谷周邊一帶,最高的“山脈”,毫無疑問就是離塵宗。

    便在此時,餘慈從照神圖中看到了一個人,那是一個不應出現在這裡的傢伙。

    證嚴上半身靠著崖壁,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勉強支起身子,以抵抗周邊這五六頭妖魔。

    他早就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每一次輕微地伸臂,都會讓身上千百道細細的裂口重新迸開,便如同千百個小刀細細地剜進去,慢慢地把他凌遲,更別提還有摔斷的十多根骨頭,以及五臟六腑內,時時囓咬的陰火,一點點地蔓延,揪著他在生死懸崖邊上來回晃蕩。

    這滋味讓他瘋,讓他恨不能立刻撞死在後面的崖壁上,讓他想著就此閉上眼,任周邊的妖魔活吞了他。

    但心底最深處,還有一個念頭,始終釘在那裡,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咆哮著、鞭策著,強迫他掙扎,在妖魔的尖爪利齒下掙命。

    慢慢的,他對疼痛麻木了,便是有妖魔撕下他的皮肉,他也沒有反應,只有當他感覺到,妖魔的攻擊會直接威脅到他的生命時,才會近乎癲狂地動,鼓起最後那點兒——但又從來都沒有真正衰竭的力量,將自己的性命拖回來。

    腫脹的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了,耳邊也嗡嗡作響,又像是隔著一層膜,只是有妖魔嚎叫偶爾穿進來,也是忽遠忽近,聽不真切。

    又有妖魔撲上來,證嚴努力睜大眼睛,想將擋下,卻已經遲了一步。 他只能努力偏偏肩膀,想避過要害,可這時候,妖魔尖嘯一聲,倒飛出去。

    證嚴一愣,恰在此空當,打擊降臨。

    這是後頸上一記恰到好處的衝擊,已經油盡燈枯的證嚴和尚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腫成一條線的眼睛盡力想睜大,卻最終擋不住昏眩的黑潮,轉眼滅頂。

    餘慈從崖壁上滑下來,迅清理掉周圍這些尚不成氣候的妖魔。 隨又盯著昏迷的證嚴和尚,咧開嘴笑,不過很快的,面色又嚴肅起來。

    在照神圖上現此人身陷絕境時,餘慈曾經猶豫過是否要過來。 最後,他還是站在這裡,從妖魔手中將和尚救下。

    視線在和尚身上打了個轉兒,餘慈便能肯定,和尚身上一半以上的傷勢,絕不是被猛禽凶獸或者妖魔之類弄傷的。

    他蹲下身,更仔細地檢查。 隨後便現,和尚身上有血脈筋絡爆裂的淤痕,也有從內部撕裂皮肉的傷口,至於高處摔下的骨折等傷勢,更不必說。 尤其嚴重的,是內臟盤結的一道陰毒火勁。

    那火勁本是與證嚴周身元氣相呼應的,也與他修煉的法門有些相似,但不知為何卻是失控了,此時正緩慢破壞著他的髒器。

    餘慈不通醫術,面對這種情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尋幾枚清熱敗火的丹丸給他送下。 這些丹丸是從白日府的劉管事那裡得來,效果也是不凡,勉強壓制住了火力蔓延。

    這時候,他不免去想:究竟是遇到怎樣一種情況,才會把證嚴和尚這通神上階的修士折磨成如此模樣?

    其實,證嚴和尚出現得非常突兀。 原本照神圖裡是沒有他的,但在一團極其扭曲的光影擦著照神圖上方區域掠過之後,他便從高空中墜了下來,一路下摔,最終停在一個狹小的石台上,辛苦掙命。

    這種現身的方式,和他本人一樣,詭異得很。

    那閃掠而過的扭曲光影,度之快,驚世駭俗,挾以光影扭曲變幻的強大衝擊,劃空而走,聲勢驚人。 餘慈比較了一下,也只有當日以“一氣三呼”之術,觀察到的鬼獸和雙頭妖魔追戰時展現的度,與之更接近一些。 魚龍的度也很快,但與前者相比,未免太輕飄了。

    那一刻,餘慈只想到一種可能:步虛修士!

    天裂谷中,哪來這麼多厲害傢伙? 而且,又牽扯到了證嚴和尚。

    自從見到證嚴與明藍那場詭異的交談,餘慈再不把和尚看做是一個孤立的個體,而是視為天裂谷這場亂局中,不可忽視的一個環節。 尤其見識到證嚴當時的態度,餘慈認為,從他這裡,很可能找到天裂谷亂局的關鍵線索,即使現在時機不成熟,未來也會有機會。

    不過他也必須小心,別讓這線索變成“絆索”,把他撂在裡面。

    餘慈還沒有弄清楚證嚴和尚突兀出現,又落得如此淒慘的原因。 而且現在天裂谷附近事事詭譎,證嚴此人也陰陽怪氣,不可深信,所以,餘慈救人之前,先將其打昏,不與他照面,把風險降至最低。

    當然,若要全無風險,裝作看不見,走人便是——從他現證嚴的地方到這裡,足有十多里路呢,何必多此一舉?

    理由很簡單:餘慈很難想像自己視而不見,任由這個曾與他長談一個多時辰的“熟人”被妖魔吞噬的場面。

    必須要承認,前日他之所以能夠從頭到尾把握住屠獨老妖怪的心理狀態,最終成功設伏,有很大一部份功勞是證嚴和尚的。 正是和尚鉅細無遺地描述屠獨的行為方式,告知屠獨法器咒術的底細,才給他後面的設計提供了支持。

    不管證嚴和尚當時是什麼想法,餘慈都必須要表示感謝。

    這就是他表達謝意的方式。

    不過,多了和尚這個累贅,下面至少二十里路該怎麼走,又需要變個方式了。

    略一沉吟,又看了下照神圖,確認附近暫時沒有什麼危險,餘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了一個物件。

    那是件似乎由數層輕紗堆疊在一起的東西,徑不過半尺,通體潔白,織法精細,看起來邊角圓潤,託在掌心,通體來看,像一朵從天上採擷下來的雲彩。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12
問鏡· 第七十四章脫險

   此物正是餘慈離開止心觀前夜,寶光小道士借給他的鬼紗雲,是一件非常有用的工具,雖只是匠器層次,但在某種程度,比一些法器還要來得實用。

    餘慈念動法訣,將鬼紗雲拋進身邊雲霧中。 在這水汽充沛的空間內,鬼紗雲迅地擴大,轉眼便有五尺方圓。 餘慈將證嚴和尚託了上去,此人身上滲出的血跡立刻將一片“雲彩”染紅。

    “希望寶光不要生氣吧!”

    餘慈搖頭一笑,也跳了上去,開始驅動鬼紗雲,與崖壁拉開約十丈的距離,緩緩上飛。

    鬼紗雲加很慢,但加到極限,可以保持一個時辰三百里的高,絕不遜色於一位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度。 有了這個工具,看起來飛過後面二十里路,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但餘慈表現得比剛才更謹慎。

    度在緩慢地增加,餘慈一直盯著照神圖不放,不停地調整方向,確保鬼紗雲推進的路途上,沒有那些狂躁的大型猛禽。

    此時此刻,寒潮中那種突刺如槍,又如海潮翻捲的巨大衝擊已經比較稀少了,可下面湧動的力量卻是更加強大,使寒潮推進的度迅增加。

    寒潮推進得越快,上面各類生靈的情緒也就愈地焦躁。 平日里相對比較淡漠的領地意識,此刻也凸顯出來。 不只是崖壁上,便是在雲霧虛空中,也是如此。

    有些特別嚴重的區域,一眼望去,雲霧中密密麻麻一片,無數大小猛禽,或者俱備飛行能力的凶獸、妖魔,均在虛空中狂舞、交戰,拋灑血肉,尖嘯嘶鳴聲響徹雲霄。

    餘慈盡力避過這樣的戰場,找到相對安全的通路,但這裡的生靈密度實在太高,那些猛禽凶獸又都是對血腥氣非常敏感的,他身邊的證嚴和尚,對它們而言,擁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即使是照神圖幫忙,仍然有零星的猛禽循血腥氣追擊過來。

    這種情況下,餘慈沒有半點兒留力,劍氣催運,將銜尾而來的一頭血雕、兩隻蛇頸隼鳥瞬間斬殺,更刻意擠迫其體內氣血,形成漫天血霧,向後爆散,轉移其他生靈的注意力。

    如是三番,餘慈體內“先天一氣”已經耗掉了一半,但戰果也是驚人。 三個批次十頭猛禽、一頭飛行妖魔,沒有一個作出完整的撲擊動作,便被他瞬間斬殺。

    當然,若是對方做完了動作,倒霉的就是鬼紗雲上的兩人了。

    在虛空中,絕對不可以和這些空中的兇物比拼敏捷和變化,笨重的鬼紗雲從來就不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製作出來的。

    餘慈之前不願用鬼紗雲,除了擔心損壞了這借來的寶貝,更主要的,還是認識到了其中的危險。 所以此時他即使迅耗掉一半氣力,也要全力避免那種情況的出現。

    當鬼紗雲的度提升到六成左右的時候,餘慈終於在照神圖上,大致勾勒出一條通往天裂谷頂部的路徑。

    只是,那必須要從數里外一片巨大的“還丹霧霾”邊緣擦過去。

    餘慈非常小心地控制著鬼紗雲的度,在雲霧中抹過一條斜線。 “還丹霧霾”並不是靜止不動的,鬼紗雲又比遲鈍,所以他必須留下足夠的反應時間。 其實在此距離上,憑藉肉眼,已經能夠隱約看到那邊的情況,作為照神圖的參照。 相對的,餘慈也必須謹慎小心,防止對方現他的存在。

    不過,餘慈倒是很早就注意到了,那邊似乎是燃著火光。

    餘慈不久前也見到了這火光,當時相隔比較遠,沒太在意。 但此時距離接近,他現那火光不像是純粹地飛掠移動,而像是處於激烈的交戰中。

    瞇起眼睛往其中看,為什麼他覺得,這火光很眼熟呢?

    疑惑很快解開。 當排蕩的熱力跨越兩裡空間,吹到他身上時,餘慈分明感覺到了其中隱約留存的咒力痕跡還有與其記憶相符合的火熱氣息。 他不免驚訝起來:

    “那老傢伙,還沒死麼?”

    恰逢此時,大風吹卷,火力蒸騰,使雲霧變得稀薄,餘慈的視線能夠比較清晰地看到那邊的情況。

    他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那根日魂幡。

    戰場總體上還是貼著崖壁周邊,不過代表了屠獨老妖怪的長幡,卻是游動在雲霧深處。

    其實屠獨的狀態很糟糕,從日魂幡上就能看到,丈許長竿下端已給截掉了兩尺,漆黑的長幡上更是裂開無數道口子,有兩條甚至切到幡布邊沿,扯開兩幅長條,看上去頗為可笑。

    不過,就是這破破爛爛長幡上,大日金紋也分外醒目,輕輕抖動,金光便如實質般從中擴散出來。 同時還有一層更晦暗的波紋,隱藏在金光之後,一明一暗,生就無窮變化,光芒一次擺盪,里許範圍內的崖壁便會給削去一層,石粉簌簌落下。 尤其是它的飛掠度驚人,一次位移便在百尺之上,波蕩的金光幾乎連成了一片擴散的潮汐,推波湧浪,向四面八方擴散。

    金光之中,蘊藏的便是極陽火力,所到之處,山石草木焦枯,聲勢浩大。

    而在日魂幡的金光火圈內,始終跟著一個頗為瘦小的影子,乍看上去,像是那種被“證德神魂”奪舍的獨目妖魔,但其頭頂,還披著一圈濃密的綠,隨風飄蕩,如同千百條毒蛇,十分刺眼。

    這妖魔沒有飛行能力,卻憑藉著在崖壁上借力以及短時間內凌空步虛的手段,在金光火圈內來去自如,屠獨放射出來的咒法,對它竟似毫無用處,而它每次撲擊,細長利爪都會凌空虛劃,凌厲的氣勁凝而不散,在霧氣中留下清晰的軌跡,像在霧中織下一張巨網,意圖限制日魂幡的飄移幅度。

    偶爾氣勁與長幡撞擊,便出轟轟之音,那是長幡咒法之力外放,憑空抵禦時,溢散的氣爆聲。

    鬼紗雲仍在高的飛行之中,餘慈前一眼還在直視,接下來就要扭頭再看了。

    屠獨的韌勁兒讓他很是意外,此人能活過三百五十年,果然有常人所不能及之處。

    不過谷中突起的寒潮應該是幫了屠獨的大忙。 寒潮使妖魔們自顧不暇,再不能形成圍攻之勢,反倒是屠獨的日魂幡有純陽之氣護住陰神,受的影響較小,這才得以突圍。

    如今……唔,應該只有兩個尾巴墜在後面。 從“還丹霧霾”的範圍估計,與他交戰中是一個,另外,雲霧中應該還有一個。 若能擺脫這兩個妖魔,屠獨逃生可期。

    餘慈很想給屠獨再下個絆子,可理智還是否認了這個念頭。 在還丹高手火力全開的時候,實實在在沒有通神修士插手的餘地。

    鬼紗雲的位置已經過了戰場,開始向另一側偏移,距離迅拉開。

    餘慈朝那邊深深注目。 他不知道屠獨感覺如何,但自己做事,向來要有始有終,既然天裂谷下沒有了結,後面他也不會放手!

    也在此時,他看到了,日魂幡揮的金光陡生變化。

    屠獨將咒法詭譎多變的性質揮得淋漓盡致,前一波金光潮汐還在擴散,這邊咒法已變,緊追上去的金光,由擴散的潮汐,一躍化為高度集中的利劍! 劍光對的卻不是一直限制他的綠妖魔,而是一股腦兒地朝著雲霧更深處傾洩過去。

    雲霧開裂,初時劍氣還披著金光外殼,不過轉眼時間,便洗脫了形跡,只有一波陰冷晦暗的咒力,凝成尖銳劍氣,連環九擊!

    霧氣中,狂怒尖銳的厲叫聲驟起。

    因為距離過遠,餘慈只隱約見到一個肋生雙翼的巨大影子在開始稀薄的雲霧中接連抖震,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這顯然是有早有預謀的一擊。

    一擊得手,屠獨不管不顧,長幡一收,朝著遠離崖壁的雲霧深處飛射而走,他吃定了周圍妖魔只有這一個擁有飛行能力,一擊建功,便展現出陰神馭器的最大優勢,破空飛走,轉眼不見了踪影。

    便是餘慈立場不同,見此也要感嘆:老傢伙確實老辣……

    心思還沒轉完,那滔滔雲霧轟聲開裂,先前被咒法劍氣打落的雙翅妖魔嚎叫著衝出來,朝著日魂幡的方向展翅狂追,度竟比長幡飛動還要快上三分,看那樣子,可沒有半點兒遭受重創的模樣。

    但這些,和余慈暫時沒關係了。

    一刻鐘後,他駕乘鬼紗雲到了谷頂。

    “結束了!”

    鬼紗雲靜靜地懸浮著,餘慈從上面跳下來,出一聲長長慨嘆。

    從他設計屠獨下谷開始,在天裂谷中停留了一日一夜的功夫,而從他駕雲西來,至天裂谷採藥開始,也不過月許時間。 然而這幾十個日夜,卻是漫長周折,一點一滴地抽乾了他的全副心力。

    便是以他一貫堅強的性子,此時也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大睡一場。

    他明白,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慨,是因為他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天裂谷,不是別的時候,就是現在!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要先把身邊的累贅處理掉。

    魚刺兄要離開天裂谷了,希望這段情節兄弟姐妹們看得滿意。 大封推今日結束,高呼紅票支持。 另,新接觸本書的書友快快收藏吧,《問鏡》不會讓大夥兒失望的!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13
問鏡· 第七十五章影爆


餘慈扭過頭,看著隨水汽流動,而蔓延了大半個“雲彩”的血跡,有點兒頭痛,只希望寶光不要太在意了。

    他沒有再搬運證嚴,雖是服了藥,但和尚的狀態仍在持續惡化中,此刻他似乎有了些意識,正出低低的呻吟。

    現在最合適的處理方式,自然是將和尚送到淨水壇的駐地去。 外傷不必說,那陰毒火力盤踞的傷情,他宗門那邊總該有些辦法才對。

    不過,如何送上門,還需要一點兒技巧。

    此時,山林中頗不平靜,周圍頻頻響起禽鳴獸吼之音,氣息也非常地混亂。

    餘慈走遠了些,背身去看照神圖,以進一步確認自己所處的位置。 不過這時候他看到,峽谷中的混亂已經蔓延到了谷頂山林中,最早從寒潮下逃生的那波妖魔鬼怪、猛禽凶獸已經翻上谷來,且後續者仍是源源不斷,在寒潮、也在愈混亂的情勢逼迫下,朝著這片更廣闊的天地間散去。

    此刻的情形,正如他先前感嘆的那樣:

    “出大問題了!”

    而且,通過照神圖,他也看到了,至少有兩片“還丹霧霾”已經衝到了山谷上方,沒入山林中。 這不過是五十里方圓的範圍,而在長達千里、萬里的天裂谷一線,又有多少妖魔鬼怪衝出來了呢?

    雖說離塵宗看起來實力了得,可如此狀況,卻不知他們有沒有應對之法。

    正想著,照神圖中又有一片區域變得模糊,且將要躍上谷頂,這代表著……

    照神圖驟然變暗!

    不是照神圖整個地變暗,而在剛剛飛移過來的“還丹霧霾”中,一點暗影以爆式的度擴張,瞬間覆蓋三里方圓。

    在此範圍內,照神圖中穿梭變幻的光線,眨眼間消失,那“還丹霧霾”以及周邊還算得上清晰的山林圖景,便像是被人生生給掏空了,露出一塊巨大的黑窟窿,似乎能將人的視線心念統統抽吸進去,再也拔不出來。

    餘慈忙移轉心念,定了定神,卻又忍不住再看。 只是這時候,黑暗便像是一個幻覺,連帶著偌大的“還丹霧霾”,消失不見。 那裡的圖景恢復到了清晰明澈,只是崖壁邊上很尋常的一塊區域,植被稀少,只有一棵歪脖子鬆樹……

    唔,那是什麼?

    餘慈視線凝定。 在探出崖壁邊的側枝上,分明掛著一段漆黑的布條,上面繡著斷續的金色紋路,非常眼熟。 再往旁邊看,崖壁邊上,則有一層噴濺的血漬,微微透著藍色,非常詭異。

    餘慈的心臟砰然一跳,瞬間轉移視角,將心念投向無邊無際的雲霧之中。

    很快,他看到了,雲霧虛空中正有一扇染血的肉翅翻滾著下落,更向下一些,一截仍綴著幡布的短棍沿著絕壁一路滑下,被大風一吹,又卷起在空中,投向滾滾雲霧深處。

    那些是……

    真切地看到這幕情形,餘慈呆了半晌,由此他更明白了一個事實:現在的天裂谷、乃至於周邊地域,是真真正正不能再呆下去了!

    隨著天裂谷動亂的加劇,仍駐留在附近的絕壁城諸勢力人員,反應各不相同。

    其實玄陰教最是從容,在現谷中生靈異動的第一時間,玄陰教人馬便在明藍法師的主持下,有序退走,甚至還有閒向白日府和淨水壇各送去警示信息。

    只可惜,無論是白日府還是淨水壇,對玄陰教的從容不迫,也只是乾瞪眼羨慕的份兒。

    白日府的主心骨屠獨長老至今未歸,在這種情況下,莫說是生靈動亂,就是天裂谷塌了,他們也必須釘死在這兒,等屠獨回來。

    至於淨水壇一方,則更是人心惶惶。 今兒一早,這邊的主事人證嚴和尚就莫名失踪了,本來這也沒什麼,那人向來是神出鬼沒的,可動亂一起,還不見他回來,眼看天色將暗,動亂波及範圍越來越大,一眾淨水壇的惡和尚們正想著不管不顧,撇下營地走人,證嚴和尚回來了,只是是被背回來的。

    現證嚴和尚的是這邊放出去的哨探,本是打探天裂谷形勢的,半路上卻見到自家大師兄倒在路旁,垂垂待斃。 當下顧不得其他,背了人一溜煙儿回來。

    證嚴睜開眼睛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營帳外還傳來那些師弟們的爭吵聲,帳內倒是有人服侍,正背著身忙活,看身影,應該是低他一輩的弟子。 他長吁口氣,也不說話,只怔怔地望著帳頂。

    “醒了?”

    那低輩弟子輕聲開口,可那語氣,卻絕不合他的身份。

    證嚴一個激零,當即觸動了內外傷口,險些咳血。

    那低輩弟子轉過身子,按住了他的胸口,只一震,內臟盤結的陰毒火力便給打散,歸入他四肢百骸,隨後又化為絲縷生機反哺回來,滋潤受損的臟器。

    證嚴睜眼去看,那低輩弟子五官七竅都冒出血來,偏偏臉上平靜無波,只有眼眶中,一圈妖異的紫芒泛開,圈住昏黃的瞳孔。

    “師……師傅!”證嚴的嗓音分明在抖,可是他的唇角卻神經質地地擰成一個弧度,看起來像譏諷,又像在自嘲。

    “經了這一回,這聲師傅還能叫出來,不錯。”

    低輩弟子站在那裡,居高臨下打量他,末了道:“誰救你回來?”

    證嚴嘴角抽*動,擺出一個愕然的模樣:“不是師傅救了弟子?。”

    低輩弟子眼睛瞇成一條縫,冰冷的紫芒能穿透人心:“你倒還能油嘴滑舌?”

    證嚴神情依舊愕然,更顯無辜:“我當時昏過去了,剛剛醒來。只以為師傅一時情急,甩了我這包袱,後面又大慈悲,或見我還能看家護院,對人叫那麼兩聲,有點兒用處,這才……”

    說話半截,他驀地面目紫漲,彷彿被人重重扼住了喉嚨,細長的舌頭探出,似乎想勾點兒新鮮空氣進去,卻完全無能為力。

    但即使是這樣,他的眼睛依然是彎著的,分明在笑,得意又瘋狂。

    低輩弟子並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惱火,只是略微點頭:“我知道你想刺激我把你殺掉,也知道你比誰都想活著……你這分身,我既然棄了,便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正好我有一件要緊事,需要一件工具,你便先做了吧!”

    說罷,他衣袖輕拂,證嚴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昏迷過去。

    “你想讓他做什麼?”

    只有兩個人的營帳中,卻傳來第三個人的話音,那聲音正是“月魔”的。

    “你我身份有暴露的危險,當然需要擾人耳目……你說,是誰救了他?”

    “月魔”嘿嘿笑:“我怎麼知道?不過,咱們甩下他一個不到時辰,他就能翻上谷來,在此時的天裂谷,這度可不尋常!”

    “不錯,救他之人修為必然精湛。”

    “月魔”見他贊同,又道:“若他不是另有目的,這救人性命,不留名號的做法,也像是那些正人君子所為,偏偏還在天裂谷下,鬼獸巢穴附近……噝,不就是這傢伙滅了你那分身吧!”

    “也許!”低輩弟子也在沉吟,隨口道了一聲。

    “這裡的水越來越混了。”

    “月魔”感嘆一聲後,聲息消寂。 兩人卻不知道自家猜測已偏移了十萬八千里,尤自開動腦筋,苦思冥想。 而正主兒,因為著急趕路,此時早在千里之外。

    初冬又來雪,餘慈風塵僕僕,重歸止心觀。

    上次離山時,秋風涼爽,滿山紅葉如火,如今再看到山門,紅葉落盡,卻是雪滿山林。

    說也奇怪,當他看到止心觀的山門,心裡竟然一派安然。 原來在心中蓄積的種種關於天裂谷嚴重事態,似乎突然就不算什麼了,感覺非常之奇妙。

    也許,這是對離塵宗的信心? 可這信心又從何而來?

    巧合的是,清晨在山門前灑掃的,還是那個當初向他行禮,迷惑住了金煥一行的小道士,不過這時候,餘慈便不需故做姿態,那小道士一眼便把他認出來,先是驚訝,後又稽手行禮,餘慈也點頭回禮,多問了一句:“觀主可在麼?”

    “在的,餘師兄請進。”說著,小道士便向裡面傳訊。

    餘慈走進觀門沒多遠,便見到寶光匆匆走過來,見了他便是大喜:“果然是你,我還以清風剛剛逗我來著,回來這麼快,難道是諸事順利,尋到了足夠的魚龍草……咦,你背上是什麼?”

    寶光指的是盛著魚龍的包裹,餘慈微笑不答,只道:“觀主此時可方便麼?”

    “還在做早課,要等上半個時辰。”

    “那好,我們便先去同德堂。”

    餘慈的心境確實平緩下來了,他甚至有閒去計算一下對他已沒有意義的善功。

    “難道還真是滿載而歸!”

    寶光比自己做到了還要高興,扯著餘慈,恨不能一路狂奔,連穿兩進院子,到了同德堂後交接任務之地。

    餘慈有條不紊地將這些時日收穫的藥材、礦石分門別類,對應上善功消息,再進行交接。

    他選擇的是先拿回實物,再勾選消息的方式。 好處是可以漫天撒網,多一些選擇,又不至於因完不成任務受到處罰;壞處就是等他拿回實物,說不定任務已被他人接走,導致白白辛苦一場。

    他的運氣不錯,拿回來的這幾樣東西,只有一件值七功的礦石任務被搶先一步完成,當然,這與他故意挑選那些比較困難的採藥任務有些關係。

    等勾選完最後一項,當值的道士便統計出了最終收穫,遞回功德牌,笑道:“一百九十七功,餘師弟在外不過兩月,便有些收穫,好不讓人羨煞。”

    餘慈也笑,然後他身後,寶光的臉則迅垮了下來:

    “就這麼點兒?”

    感謝、感謝甘師叔捧場,成為本書第一位還丹大成的書友。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14
問鏡· 第七十六章說蟲

其實近兩百的善功無論如何都不算少了,有些修士十年八載未必能攢下這麼多。 但與餘慈所欠數額相比,這兩百善功,實在有一段距離。

    寶光其實不傻,他目光總盯著餘慈背上的包裹,滿是狐疑。

    看他模樣。 餘慈便笑:“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呃?”小道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了半晌,突然記起自家的寶貝:“鬼紗雲!”

    餘慈笑吟吟地道:“先把你的功德牌拿出來!”

    寶光只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掏出了功德牌,遞到餘慈手中。 餘慈隨即也將鬼紗雲握成一團交給他。

    “哎喲,輕點兒!”

    寶光看得心疼,忙接過來,方一展開,他便覺不對:“怎麼……血?”

    他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八度,也在此時,他聽見“叮”地一聲響,轉眼去看,餘慈正把他的功德牌遞過來。

    “抱歉了,寶光師弟,這個血跡怎麼都沒洗下來。現在物歸原主,這裡聊表歉意。”

    餘慈用於舟老道傳授的方法,給寶光傳了一百善功過去,不但是賠償,也是感謝寶光出借寶物的情誼。 不論是來回趕路,還是天裂谷下脫身,這鬼紗雲都幫了他的大忙,百功以謝,是理所應當的。

    寶光愣愣地接過,也沒管善功數目變化,而著瞪大眼睛看他:“餘師兄,你受傷了?”

    要說和寶光這樣的人交往,確實心裡熨帖,餘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沒有,是別人的……”

    然後他就看見小道士的眼睛亮了起來:“哎,那餘師兄,你這次去天裂谷一定是非常刺激吧,給我講講,給我講講啊!”

    沒有出過門的小孩子,看問題的角度總是不一樣的。 餘慈微愕,隨即哈哈大笑,與他把臂同行:“確實是刺激得很,你且聽我道來……”

    “果然驚心動魄。”

    說話的是於舟老道,他聽罷餘慈的講述,也是撫須感喟。 能讓一個活了三百年、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人家有這樣的評價,餘慈頗有榮焉。

    話說回來,他說的這些事,老道對他個人經歷倒更感興趣些,對妖魔及天裂谷寒潮這樣的大事雖是沉吟,卻不怎麼驚訝。

    餘慈明白,像離塵宗這樣的龐然大物,自有一套特殊的消息渠道。 他回返止心觀的時間過十天,若是老道預先得知相關的情報,也沒什麼奇怪,只不知離塵宗對此又會有什麼應對之策呢?

    這樣想著,他笑道:“我這人大約是正走著運字,否則早死在谷中十多回,哪還能回來吹噓。”

    “確實是運道沒錯。”

    於舟的感慨也是由衷而:“十人九歿之事,生者或是有實力、有天賦,但十人十歿之絕境,你還能囫圇著到這裡,無疑就是運道了。”

    餘慈聽著便笑,因為照神銅鑑一節,他暫時不想向任何人提起,故而陳述中把握的就是“精簡”二字。 能不說就不說,說起的也以簡潔為要。 這樣,他告知於舟等人的,其實就是三件事:

    天裂谷下有妖魔入侵。

    他與白日府生了衝突。

    天裂谷爆了反常的寒潮,最終釀成動亂。

    至於鬼獸和雙頭妖魔的大戰、玄陰教和淨水壇的關係、“證德神魂”奪舍、鬼獸巢穴、救下證嚴和尚等事,這些更深入的細節,因為都涉及到照神銅鑑,他沒提起,而這也更符合他一個普通“通神”修士的身份。

    他給老道說的這些,都是一路上經過細細斟酌,最後定型的。 裡麵線索完整,細節方面則有模糊之處,但這也是人之常情,那樣激烈的情境中,若是一切細節完備,才真叫奇怪。

    為此,若聽眾非要有一個能接受的解釋,“運道”大概是最好的選擇。

    此外,餘慈也有一個隱藏的念頭:“小螞蟻怎麼看巨人打架呢?”

    自然是爬到遠遠的高山上去看。

    若是在巨人腳下,也就是給踩爛的命!

    他覺得自己在天裂谷之事上陷入太深了,因為有照神銅鑑,一些以他的層次根本不應該觸及的東西,此刻都印在他腦子裡。 所幸到現在為止,巨人還沒有現他這個“小螞蟻”,可若真的不知死活,停留在巨人腳下,早晚要給踩得稀巴爛。

    所以,裝糊塗是個好辦法。

    當然,真正一勞永逸的做法是讓自己也變成巨人,至少有就近旁觀的資格。 而這個目標,又顯得太過遙遠了。

    要努力啊……餘慈按住盛著魚龍的石盒,手心微潮。

    於舟是在西園內為餘慈接風的,就在當初與白日府眾人對峙的小亭內圍爐煮酒,賞雪品梅,頗是雅緻,也很是親近。

    聽完了講述,老道親手執壺,為他勸酒。 餘慈也暫時放開疑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此時,他還有一件事,要給老道一個交待。 他取出已經封存好的鬼相花和陰界樹根,遞了過去,道了聲慚愧:

    “沒想到事態變化如此之快,倉促間藥材只拿到這兩樣,那玉簡我先收著,日後必將這幾味藥材配全。”

    這話不是客套,老道助他開啟仙路之門,他卻連對方的託付也未完成,確實有愧于心。 倒是於舟搖頭而笑:

    “你能拿回兩味,已經是出乎我的預料,尤其是這陰界樹的根莖,有魚龍常駐其枝幹,與之元氣交通,藥性更佳,也是十分珍貴,若要我出價,起碼也是兩百功以上……他應是很滿意了。”

    最後一句說得有些含糊,餘慈微愕,但現在他已經不在乎兩百善功之類,聽過便略過,隨即長長吸氣,將先前說話時取出來的石匣推到老道面前,內裡魚龍仍在沉眠,但這小東西,卻勾著他未來的命運。

    “於觀主,有此魚龍,那外室弟子一事,可成么?”

    於舟笑而不答,只將杯中溫熱酒水一口飲下。 說也奇怪,雖說老道士沒有爽快答應,可見他笑容,餘慈便覺得心中安定,立知事情已是有了十成把握!

    其實,在他抓住魚龍的那一刻起,他也知道入門之事,再無阻礙,只不過事關重大,還要在老道這裡問上一句才甘心。 如今看見老道反應,他便知道自己有點兒小家子氣了,也不多說,同樣舉杯,一干而淨。

    旁邊寶光笑得眉眼不見。

    等他一杯酒飲下,於舟手指輕敲石匣,若有節拍:“我觀此魚龍品相,貫鱗頂角,實是上乘。但也因品相太好,無論制器煉藥,都是暴殄天物。還要想個更好的處置之法才成。”

    餘慈朗聲一笑:“魚龍再好,不過是身外物。於我求仙之路,並無大用,觀主自去處置可也。”

    於舟鬚眉微動,卻是搖了搖頭:“你能有這不為外物所動的心思固然是好,但在仙路求索上,卻犯了大錯。而且,誰說魚龍對求仙無用?”

    餘慈愕然,隨即便生出無窮盡的好奇心:“觀主之意是……”

    於舟卻不即刻回應,只微笑道:“酒水太過清淡,佐以談資,猶嫌不足。”

    說著,他轉臉吩咐寶光:“你去我院下酒窖,取那壇'千日醉'來。”

    寶光喔了一聲,起身匆匆離去。 餘慈看著小道士遠去的身影,略有不解,想問於舟,於舟卻先一步解答:“寶光心思純良,未經磨礪,性情也還未定,與你我不是一路,有些說法他聽到了,有害無益!”

    “不是一路?”餘慈怎麼覺得這話中味道有些怪?

    這時候,於舟停下了敲擊石匣的動作,轉而豎起手指,讓余慈往這邊看:“魚龍有個別名,你可知道?”

    餘慈隱約記得於舟曾說起過的,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只好搖頭。

    於舟笑意微微,面部深刻的紋路中,每一道都似乎蘊藏著難以索解的情緒:“魚龍別名'道蟲'。”

    “道蟲?”餘慈終於記起,當日便是在此亭中,於舟見到魚龍後,第一個說法,正是如此。

    “求道之蟲、大道之蟲、毀道之蟲,均如是。”

    悠悠話音,便如一層迷霧,籠在餘慈頭上。

    於舟也不認為餘慈也即刻理解,他仍是笑著,略見醺然之意,手指在虛空中狀似隨意地抹畫:“所謂魚龍,以草木之身,化皮肉轉血髓,得真龍之靈,性命兼修,直至龍門一躍,得天龍真形,步步都踏在大道之上,故而姓'道';同樣是魚龍,自草木之身起,不親同類,反而盜取生機、奪殺元氣,轉質移性之後,又吸蝕萬物生氣精血以自肥,一路下來,不知禍害了多少生靈,造下多少殺孽,是以名'蟲'。合起來,便是這'道蟲'二字!”

    餘慈聽得呆了,不過讓他呆的原因還有一個。

    那便是隨著於舟手指抹畫,亭中石桌之上,數尺方圓的虛空中,竟真有一條貫鱗頂角的魚龍布煙踏霧,悠遊盤旋,彷彿是被憑空攝來的一般。 餘慈開始以為這是幻術,但眼睛和氣機感應告訴他,這不是攝來的真物,也不是什麼幻術,而是於舟用手指催劍氣,以之為筆為墨,在空無一物的虛空中,畫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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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16
問鏡· 第七十七章取捨

    運劍如筆,行氣如墨,以虛空為絹紙,老道把魚龍身姿神態描繪得栩栩如生,纖毫畢現。 而且,那魚龍是游動的、是活的! 彷彿有著自我的靈性,在虛空中嬉遊變化。

    對這一手絕妙劍術,餘慈實是嘆為觀止。

    於舟見他模樣便笑:“這劍氣千幻之術,不過是旁枝末節,你若沉迷在此等事上,也不用再去修道了!”

    語氣溫和,語意卻重,餘慈心中凜然,拱手正色道:“請觀主明示。”

    “我沒什麼可以明示的,只是讓你看一些事實。便如我離塵宗、便如那白日府、便如萬靈門、便如天裂谷中數以萬計的採藥客,當然,還有那些妖魔鬼怪,通通算上,這些人物勢力,有哪個脫開了'道蟲'演化的道理?你可以想想,但不必現在就有答案……前人稱呼'道蟲',真義便在其中了。”

    雖是讓他想,但於舟不給餘慈仔細思考的時間,親自為他斟滿一杯酒,在餘慈道謝之時,又是微笑:“你不為外物所動,只求長生大道,且不說這想法的好壞,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怎麼個想長生法呢?”

    餘慈脫口道:“日思夜想。”

    於舟不置可否,只撫須道:“日思夜想之後?”

    “踐而行之。”

    “行之不得?”

    “求之!”

    “向何處求?”

    餘慈想了一想,道:“自然是向觀主求來。”

    於舟聞言大笑:“我若能得長生,又怎能落得垂垂老矣,在此觀中等死?你是可是問道於盲啊!”

    餘慈沉默不語,只覺得老道笑聲雖是豪放,但中間畢竟有鬱結難解之處,想必是憶起了傷心事,這便是他的罪過了。

    老道笑罷,忽又開口問他:“後生可知長生之難?”

    餘慈回想起自家經歷,坦然道:“略知一二。”

    老道用手指了指他,隔著劍氣演化的魚龍,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愈迷濛不清:“長生之難,於我則刻骨銘心!”

    “遙想當年,我攜妻踏遍千山萬水,尋仙覓道,歷經艱險磨難,未有退縮,只求長生,自詡心固如磐石,風雨不敢欺。後與先師結緣,我夫婦二人得以雙雙拜入離塵宗門下,得長生丹法,以為仙路已在足下,然而倏乎三百年已過,仙路漫漫於前,方知當年一切險阻,在真正的劫關面前,不過是杯水瀉地,以為灘塗,可笑复可憐。”

    三百年……這是老道次親口證實他的年歲。 對余慈來說,讓他這個連三十歲都不到的後輩,去想像十倍於其年齡的漫長人生,委實是件困難的事。 所以,他只能繼續沉默。

    但他一直看著老道溝壑縱橫的面孔,莫名地想到了紫雷、赤陰兩個“舊主”。 年少時他一直不明白,那二位已經是還丹修士,掌握千里之國,又青春長駐,為何如此急迫地用人命來填長生欲壑……之前幾年,他以為自己理解了,那是出於一種緊迫感。 但如今,他又悟過一層:

    其實,那是恐懼吧! 三百年時光,卻在長生路上駐足不前,眼睜睜地看著自我生命終結,這種經歷,餘慈無論如何都不想嘗試!

    老道不管他這些心思。 他養氣三百餘年,便是有一些糾結,也不會顯露太久,轉而笑道:

    “我這三百年修行,至還丹巔峰而不得寸進,耿耿之餘,卻也明白了長生之難,不在傳法之前,而在傳法之後,只是天下求道之士,十有**,連'傳法'這一關都過不得,實在是可惜可嘆。故而這些年來,我借主持止心觀之利,多與人方便,為宗門廣收弟子,倒也不是應在你一人身上。而且,我只是給你一個機會,能不能成,要看你的努力和造化!”

    “造化”二字,語意悠悠,似有無盡感慨,但那就不是餘慈所能深究的了。

    他只是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故而起身,向老道鄭重施禮:“觀主苦心,弟子明白。”

    這時,他自然而然地換了稱呼。 於舟非常滿意,卻不與他太過嚴肅,只舉杯笑道:“我為你架張梯子,你攀上來,現在算是真正走上了長生路,從此以後,艱難險阻,已與過往不同,你要有準備了!”

    餘慈同樣舉杯,又是一杯熱酒下肚,沉聲回應:“弟子盡知。”

    語意沉沉,自有一番深意。 餘慈自反出雙仙教以後,飄泊四方,如無根之萍。 如今卻是重立根基,心中感慨,又哪是三言兩句能概括完的。

    他重新入座之後,又斟滿酒盅,一飲而盡,暖融融的酒意瀰漫全身。 這時候同樣的座位,對他的感覺已是截然不同。 有些話以前不可說,現在可以說:

    “觀主,你剛才說求仙不向你處求,卻讓弟子往哪裡去?”

    於舟咧嘴而笑:“我是這般下場,如何教得你長生?故而我先前所講,不是我的本事,而是我尋得山門內那些同道前輩成功之法,為你講來。你此時算是外室弟子,只能照貓畫虎,待日後機緣到了,再從那些仙長口中,求得長生真解,方是正道。”

    餘慈心中聽得不是滋味兒,不是說老道話不中聽,而是他言語中沉沉暮氣,未免表現得太過濃重。 而且,他隱約感覺到,老道這些話說起來,不比先前坦率,像是有什麼情緒悶在裡面。

    於舟卻不管他,幾盅酒下肚,倒是談興大:

    “我們再說這'道蟲'。天下修道之士千千萬萬,能長生者幾稀。是不是像這魚龍一脈,自蝦鬚草、魚龍草、再到魚龍,千里挑一、萬里挑一,層層篩選,以至得道?”

    餘慈略微沉吟,忽然道:“觀主。”

    “嗯?”

    “這豈就不是觀主所言的'道蟲'之'蟲'麼?我非偽善之輩,平日里殺生害命之事,也不是沒有做過。不怕觀主見笑,我與人一語不合,拔劍殺人,殺十個八個,也未必怎樣。但若是因我一人之長生,視天下同類如草,收割元氣盜取生機以自肥,此類事情,我是做不來的。”

    說話的時候,他想到是紫雷、赤陰兩位“舊主”,這兩個他至今都要仰視的還丹修士,不正如老道所言,戕害同類,為自己的長生之路架梯子麼?

    作為受害者,餘慈絕沒有效仿之心。 至少,現在沒有!

    於舟聽得笑了起來:“你不用向我表明心跡,你也把大道長生想得太簡單了些……《陰符經》可讀過?”

    餘慈很坦白地搖頭。

    於舟笑指他一句:“以後這些功課要用用心。這經文裡有一句話,乃是'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此言何解? ”

    餘慈仍是搖頭。

    老道沒有直接解釋,只是拍了拍手邊的石盒,又道:“一條魚龍兩千五百功,你覺得宗門這功德交易之法如何?”

    餘慈這次不再搖頭,而是皺眉說:“商賈氣很濃。”

    頓了頓,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出來:“與我想像的修行宗門不太一樣。”

    老道撫掌而笑:“年輕人這話說得極妙。你想像的……可惜,長生大道無從想像,只有踐行一途。長生之艱難,不經由實踐,又豈能理解透了?

    “要知長生是最虛無縹緲的事,但求長生又是最現實的事。以你現在的修為,若只想著餐風飲露,淨體辟穀,那是要給餓死的,終究少不了油鹽醬醋。你再看山門內那些化虹乘雲,遨游太虛的前輩仙師,當年也都是從粗淺的提縱到馭器懸浮、再到步虛飛空,一步步提升,才有今日之境界。

    “即使他們有了今日的境界,從油鹽醬醋裡面抽身,他們的徒子徒孫依然要到裡面滾一遭,從沒有說師傅一朝傳法,徒弟長生可期的道理……是不是覺得老道說的都是一些陳詞濫調?”

    餘慈啞然,不等他辯解,老道便笑道:“這想像和踐行之事還要更複雜,便是善功榜,也是別有深意。現在倒有一個更簡單的問題,不用想像,你且答我:蝦鬚草、魚龍草,它們之間,會交易麼?”

    餘慈只能再度搖頭。

    “這便是了,魚龍一脈通過感應交通,盜取同類生機以自肥,但這是它們吸收養份而成長的唯一方式,但我們而言,想吸取養份,選擇可要高級得多,也複雜得多。

    “你為什麼非要取別人性命?只要他身上的靈丹法寶,不可以麼?再退一步說,彼此交換不也挺好?宗門的功德交易不正是這麼做的?

    “推而廣之,任何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都是獲取養份的機會,只不過有人獲取的多,有人獲取的少。有人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有目標地去換取,而有人則懵懵懂懂,白白浪費機會。

    “打個比方:人行於道中,見一美人,遍體綾羅,珠光寶氣,又攜有修行典籍若干,此時,好色者欲攜美人歸,理所當然;好財者欲得其珠寶,說得過去;而吾等修行之人,取其典籍是人之常情,可若還要慕財好色,甚至連典籍都忘個乾淨……長生與這等人何干?。”

    餘慈聽得笑起來,但老道沒有笑。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48
問鏡· 第七十八章狂歌

    “你當這很容易嗎?長生大道,道可為盜,盜者,取也。這一個'取'字,便是長生路上最難之事。你修行途中,遇到的問題可不僅僅是這珠寶光氣的美人,千萬個修行法門、千萬種靈丹妙藥、千萬條人情干係,你取哪個,舍哪個?你取了它,可真能長生?你捨了它,日後真不後悔麼?”

    餘慈笑容收斂,這已經不是理想和踐行的問題,而是被老道重新引回到魚龍之論上。

    “人之修行必須看準這個道理:人生於天地之間,從不是為了把自己孤立出去,修行到頂峰如何,我不知道,但修行路上,人與人之間,彼此感應交通,有互幫互助的,有形同陌路的、有不共戴天的;人與物之間,也是感應交通,有密不可分的、有可有可無的、也有見而生厭的;至於人與天地之間,什麼天人合一、天人交感更是明明白白寫在典籍上。

    “如此聯繫,雖是紛繁複雜,但在此間有取有捨,才是正道。不把這裡面的道理參透,不明白'外物'也是修行的根基,孤零零進山參禪,美其名曰'死關',其實只是個死字罷了!”

    餘慈垂頭回應:“謹受教!”

    但很快,他又抬頭,咧嘴苦笑:“只是這道理聽起來,取取捨舍,複雜得很、困難得很,也……無情得很。”

    這時他想到的是最近一段時間結識的朋友。 按照老道的理論,追求大道中,若有必要,葉途可以舍、寶光可以舍、小九可以舍、他老道也可以舍!

    是這個意思嗎?

    老道神色悠悠,似乎是出了神,旋又撫須而笑:“不是在世上經過風雨的,說不出這'無情'二字,這很好。但要知道,大道無情是劫關……卻'任是無情也動人'哪!

    說罷大笑,笑繼而歌,擊杯為拍:

    “仙路長兮長生難,長生難兮難劫關。難劫關兮關生死,關生死兮死不難。”

    梅雪小亭中,白眉老道便這麼清嗓而歌,聲震枝葉,雪落有聲。 其實聲音並不動聽,詞句也是直白平常,就是聲調中頗有些詼諧自嘲的意味兒,再想過一層,便又覺得這裡面字字辛酸,擠得人心血不暢。

    餘慈知道,老道士是用這種方式點醒他,但卻把自己賠了進去。 他想笑,擺在臉上的時候,卻已是了苦。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修行中高深的理論,可是若是天下修士都是這般修煉法,何其無趣,何其憋悶?

    這不是他想像中的、追求中的長生……真的不是!

    所以,情緒激盪中,他又吞得一杯酒進肚,有了幾分醉意。

    他的酒品其實不太好,一旦有幾分酒意,性子便顯得過於狂放,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傾向。 他斜眼再看,雖然他不喜歡老道剛才的言論,卻很欣賞老道士恣意放任、旁若無人的姿態。 這老道,確確實實是個性情中人。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老道才在長生路上折戟沉沙吧。

    不過這評價到了嘴上,又變換了說法,他藉著酒意,叫道:“好老道,是個妙人!”

    突兀的稱讚聲,卻讓老道神態愈是悠然沉醉。 他稍稍變化音節,將四句歌辭反复歌唱。 餘慈從中屢次聽得“長生難”三字,再見老道皓蒼顏,垂垂老矣,心中如何沒有感觸,心中激蕩之下,竟也擊掌拍桌,隨老道高歌:

    “……難劫關兮關生死,關生死兮死不難。”

    一蒼勁一清越,高下相激;擊掌聲、拍案聲,老少相應。 如此,簡單的歌辭竟然真給他們唱出了味道。 待得“死不難”三字又過,餘慈已是心緒如潮,激昂澎湃,手上猛地力,震得小亭轟聲大震,幾乎要塌下來。 簌簌粉塵下,他恨聲道:

    “死不難、死不難,最不難之事,便是最憋氣的東西!”

    老道也停了口,笑吟吟地道:“知難而上,才能長生。你可知道如何走那長生路了麼?”

    “知道了、知道了……”

    餘慈確實是清楚了老道的意思,可是卻越地不得勁,這種取取捨舍、有情無情的東西,讓人覺得太脂粉氣。 其實他倒不怕死,反倒是煩惱這些纏纏繞繞的玩意,為什麼修道就不能像使劍那樣,一劍過去,立分生死,來個痛痛快快呢?

    憋氣的時候,就要飲酒。 酒杯裡灑了灰,他就不要酒杯,抓著酒壺,一口飲淨,酒味雖薄,卻是一氣沖上了腦門,他心緒激盪,又想到於舟先前所言的天地、物、人之說,一口氣頂上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忽地拍案大叫:

    “為什麼非要取捨不可?使萬物為我所有、使萬人為我所用、使天地自然為我所使……這樣,還不得長生麼?”

    老道聞言怔了。

    餘慈吼出聲來,也是腦中一清,立知自己說了混話,剛想解釋,卻見老道放聲大笑,忽地拂袖,砰砰咣咣一陣亂響,滿桌子的酒杯小菜摔了一地,差點兒連盛著魚龍的石盒都摔下去。

    此時寶光已攜酒到了小亭外,突地看到這幕情形,直接給嚇呆了。

    老道笑罷,又看著餘慈,半晌不語。

    餘慈生平還是第一次後悔酒後失言,迎著老道的目光,他苦笑道:“這是氣話……”

    老道忽爾展顏一笑:“很好!”

    “什麼?”

    “我知道是氣話……但這些句子,就是氣話,我也說不出來。”

    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那麼出亭而去,再不回頭。

    午後時分,觀中的道士們紛紛結束了午課,道觀中人聲漸起,但傳到餘慈居住的獨院,卻大都消寂下去,不染其清幽。

    餘慈在院中緩緩踱步。

    這是他回到止心觀後的第十天。

    從那天老道拂袖而去後,餘慈便再沒見過他,便是那魚龍也沒有交上去,至於外室弟子之事,更是給擱置下來。 好像那一回失言,真的觸怒了老道,使得一切都陷入停滯狀態。

    時間持續得久了,他感覺到自己似乎被遺忘掉,每日里只有寶光過來說些閒話,讓他覺得自己還在塵世之中。

    餘慈不是沒有焦躁過,也不是沒有懷疑過。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心思慢慢地沉澱。 不知不覺間,天裂谷時的勾心鬥角,生死拼殺變得模糊了,始終充斥在他心中的緊迫感也緩和下來,至於仍沉潛在水下的陰謀、“巨人”間的對抗等一些更遙遠的東西,則是被埋在心底最深處,再加了一層蓋子。

    這樣,他的心大部分空掉了,跳動的節奏自然生了改變。

    餘慈找到了一個全新的節奏,與他在天裂谷、與他之前十二年的流浪生涯、也與他幼時在雙仙教中的節奏完全不同。 好像是悠然閒適,感知又非常細膩,他並沒有遺忘前塵,只是漸漸改換了角度,單純從那裡面抽取信息,豐富自己的思維。

    簡單來說,他在反思。

    並不是說他認前面做的事情有什麼錯誤,而是他找到了一些在激烈的情境下,不可避免遺漏的有價值的東西。

    較虛幻的像是他各個時段微妙的心境變化,更現實比如使用霧化劍意之際,“先天一氣”細微的運化方式。 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細節裡面,有一些他一直在追求,卻被更奪目的現實狀況掩蓋住的東西。

    所以,餘慈開始喜歡在安靜的獨院中踱步,去回憶、去思考、去探尋,最終把握住那些東西,因為它們才和修行、才和長生挨得更近。

    他狀態變得很好,今日更是如此。

    在靜謐的環境下,他甚至可以聽到肌骨血肉在“先天一氣”的滋潤下,綿綿密密的合聲,像是深夜潮水拍打岸邊,起伏有致,如聞天籟。

    受此密音的浸淫,餘慈很自然地進入到似醒非醒、杳冥恍惚的狀態下。 往昔清晰的思慮覺知,此時卻像是漫堤的湖水,四面流淌,沒有任何目的性,但在其最深處,又有一點微微的光亮,構成最根本的核心,照耀著難測其深的心湖。 不論湖水蔓延出多遠,都要受到光芒的影響,儘管那影響已是微乎其微。

    他莫名其妙地、也是理所當然地想起了葉途的言論,卻失去了前後順序,甚至失去了語言這個外殼,而是還原為最直觀的圖像,最純粹的理念,呈現在心湖之中。

    那是一組同心圓。

    微光便是圓心,湖水便是已經模糊了其間界限的圓弧。

    四處蔓延的湖水主動與外界天地聯繫,侵占著新的地盤。 而外界天地也在與湖水溝通,也許是一片落葉、也許是一陣微風,通過這細微的變化,傳遞著遙遠距離之外,那些模糊的信息。

    湖水本身便能將這些信息消化且作出反饋,而湖心那點微光,則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將信息的輸入、與湖水的作用、湖水的反饋這一整套流程印刻下來,再將這流程本身剃出去,只留下一點那流程所宣示的微乎其微的“道理”,收入其光芒之中,那點微光似乎也擴大那麼一絲半毫的樣子。

    然後,湖水在微光的照耀下,變得更加澄澈,反饋的信息也更為明晰,由此周而復始。

    直到一個鮮明強烈的刺激突然插進來!

    當理想最接近你,即將變成現實的時候,也就是所有幻想的色彩都褪去的時候,不知道大夥兒是個什麼感想。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20:18
問鏡· 第七十九章眼線

   “湖水”先感應到了刺激,湖面動盪,杳冥恍惚的狀態也在動盪。

    動蕩之時,湖水已經做出了反應,一個模糊的形像從心湖中浮出來。 但此刻,玄妙狀態已經到了崩潰邊緣,他難以做出進一步判斷。

    然後,五感六識紛紛回流,在此略顯混亂的情況下,餘慈在周圍相對單純的氣息環境下,嗅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氣味兒,這是他做出判斷的重要條件。

    來人的形像已經清楚地呈現,也在此刻,杳冥恍惚的狀態徹底崩潰,餘慈又還原為一個**凡胎的人,類似“湖水”之類的異象再不復見。

    終於,理智做出最終判斷,將來人的身份確定下來。

    足足十息之後,他聽到了來人急促的腳步聲,又過了五息,此人停在他獨院門口,敲響了院門。

    “余先生,可在麼?”

    用這稱呼的,顯然不是寶光,聲音其實也不是很熟悉。 但餘慈心中已有定論,便過去把門打開。

    站在外面,是一個中年道士,穿一身藍佈道袍,渾身上下普普通通,很不起眼,屬於一眼掃過去就能把他忘掉的那種。

    不過,餘慈卻非常準確地稱呼他:

    “竟然是徐松道長,真是稀客,快請進。”

    徐松是止心觀中一個非常普通的掛單道士,資質平平,修為平平。 在觀中已有十年了,修為卻還是明竅上階,始終跨不進通神境界。 為人倒是比較熱情,曾和余慈交談過兩回,也混個臉熟。

    兩人的交情並沒有到需要專門登門拜訪的地步。 餘慈有些疑惑,但還是請他進來,迎入正廳。

    哪知剛進了屋裡,徐道士便一躬到地:

    “萬靈門弟子徐松,奉門主之命,前來向先生道喜。”

    萬靈門?

    餘慈瞇起眼睛,稍稍恍惚了一下,一個精靈可愛的小姑娘形像從心湖浮出來,沖他璨然一笑,之後他才記起萬靈門究竟是什麼。

    才幾天的功夫,怎麼就覺得天裂谷那邊的事離他很遠了呢?

    心境終於從修行的狀態移換出來,餘慈看了徐鬆一眼。 早知道萬靈門在止心觀布有眼線,卻沒有想到對方竟主動暴露出來。 真的只為了道喜麼?

    況且,道什麼喜?

    “先生行將被收入離塵宗門牆,從此長生大道,一片坦途,難道還不值得慶賀麼?”

    這話未必太誇張了,餘慈也懶得對他解釋這其中的關節,直接將此話題放過,想了想,他道:“小九可好?”

    徐松顯然是有備而來,立刻回應道:“九小姐神魂受創,尚未痊癒,時昏時醒。門主近期想送小姐往南方故人處好好療養。”

    “哦?”

    餘慈有些驚訝,小丫頭的情況竟糟糕到這種地步? 當時那虞玄長老以及證嚴和尚,可不是這個判斷。

    他感覺有些不對勁兒,而且,南方?

    早在數月前,由葉途那小子“上課”的時候,餘慈便從他那里大概了解了修行界的地理概念,而在止心觀多日,和寶光聊天時,對此的認識也更加清晰。

    修行界是有將整個世界劃分為“東西”或“南北”這般相對區域的傳統的。

    從地理概念上,此界劃分南北,是以斷界山脈、雲中山脈、滄江一線為界限。

    其中斷界山脈緊鄰天裂谷,同樣是劃分東西修行界的界標之一,是天下兩大江,即滄江和離羅江的源地;雲中山脈則號稱居於天下之中,是此界修行資源最豐富的所在;滄江源於斷界山脈,由西向東,幾乎橫貫整個修行界,匯集千百支流而成江河,至東方而聲勢浩大,江寬千里,最終匯入東海。

    這是最標準的界限。

    不過,在傳統上,或者說是在此界修士的意識中,所謂“南方”,其實範圍要狹小得多。 那應是指滄江以南,離羅江中下游以東,也即修行界的東南部。

    與滄江一樣,離羅江也源於斷界山脈,其支流灞河,還流經絕壁城外。 作為此界第二大江,它比滄江要曲折很多,其乾流本向東,但在中途又折向南,將地理上的南方一分為二。

    離羅江東西兩岸就是兩個天地。

    大江西岸,是此界著名的兇地大雷澤和六蠻山脈,鬼怪妖魔,層出不窮;而另一邊,則是有'六湖三江'之稱的東南水系,其間百工興盛,宗門林立,是此界最為繁華之所。

    徐松所說的“南方”,無疑就是指東南水系之間,正因為如此,餘慈才感到奇怪。

    要知道,修行界之廣大,實在乎常人的想像。 舉個例子,餘慈叛出雙仙教,在外流浪十二年,行路不可謂不遠,但實際上,他還是一直在斷界山脈附近打轉;而對絕壁城的居民來說,一座城市及其周邊區域,幾乎就是他們心目中天地的全貌了。

    按照徐鬆的說法,要把小九送到南方療養,想法是不錯,可是從絕壁城到那邊,路程可不是用千里、萬里來算的,起碼也是百萬里以上的長途跋涉,路上說不定要走一年半載,至於麼?

    在這時候讓小九離開絕壁城,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對此,徐松倒是又解釋了些:“天裂谷妖魔動亂,雖是有離塵宗、落日宗的仙長一手壓制下去,可是終究還有漏網之魚。近日絕壁城也屢受其擾,不少人遇了毒手。門主應是考慮到這點,便趁著'移山雲舟'東歸返程之時,讓家眷暫去南方避下風險。”

    餘慈“哦”了一聲,是移山雲舟嗎?

    他以前從葉途那裡聽到過,似乎這“移山雲舟”是一件了不起的法寶,屬於東南某個大商家,體積有如山岳,卻可以在雲霄中高飛行,其上可搭載過萬人,由東到西,再由西到東,半年一次往返,為不具備長途飛行能力的修士服務。

    葉途就是坐著這個,從遙遠的東海邊上,飛到天裂谷來的。

    只是,這理由仍不充分。

    餘慈想了想,突然問道:“白日府近日如何?”

    徐松卻是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要說白日府,就不能不佩服余先生的能耐了。白日府十二名管事,被先生殺了三個;五十名府中親衛,幾乎給滅掉了一半兒。這可都是他們府中最精銳的戰力,雖說金煥死要面子,對這些諱莫如深,可這種事兒,又哪能瞞得住,眼下絕壁城裡,誰不知道先生的威名?又有誰不知道白日府面子里外丟盡?”

    這個萬靈門的臥底雖是其貌不揚,可拍起馬屁來卻是一套接著一套,尤其是滿臉贊佩,真摯無比:“要說最讓人的佩服的,還是先生以通神修為,竟然能從屠獨手下從容脫身,反到是那老怪物,因為遭遇妖魔寒潮,受傷不輕,回府後,便閉關修養,傳說十年八載都未必養得回來,先生……”

    “回府?閉關?”

    餘慈舉手打斷了他的話,微微前傾身子,盯著徐松,緩緩地道:“你說,屠獨回府了?”

    徐松愕然,但這種情況下,他只能點頭。

    餘慈沉默半晌,等再開口時,只道:“徐師兄還有什麼事麼?”

    徐松這次來,其實就是按照門中指示,探一探態度,拉一拉交情,此時又怎會不識趣,忙行禮告辭,至此連椅子都沒坐,一口茶水未喝。

    看著徐松走出院子,餘慈沉吟半晌,取出了照神銅鑑,同時開啟照神圖。

    止心觀、乃至道觀所在的整個小山,都在照神圖的籠罩之下。 內裡樓宇大殿、宅室園林中人影來去,盡入其掌握,不過,餘慈的心思不在這裡。

    他盯著照神圖,腦中想的卻是離開天裂谷的前夜,圖景中那片瞬間擴展,吞噬一切的暗影,還有那支離破碎的日魂幡。

    “這局面,怎麼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餘慈坐在正廳主位上,照神圖外環繞青光雲霧,內裡光影無聲穿梭運行,廳內一片寂靜。

    良久,餘慈忽然失笑:“人的好奇心果然要不得,明明已經要爬到高山上去,一個消息,就能再返回來。非要鑽到'巨人'腳底下去尋死麼?”

    想通了這一節,餘慈搖搖頭,閉上眼睛,慢慢地沉澱心思。 不知過了多久,當廳內光線都有些變暗的時候,他睜開眼,剛剛獲得的諸多信息都沉入心湖底部,與那些同類的事情堆在一起,再無反應。

    餘慈重新進入了他已經習慣的狀態和節奏裡,之間的轉換如此輕鬆,不得不說,這是十天來時刻不停的心境沉澱所起的作用。

    思維徹底轉換之後,他把心念嵌入照神圖中。 按著心中印象,按圖索驥,很快便找到了幾個關鍵的節點。

    他還是對前面的“同心圓”現象更感興趣些。

    最初感應到徐鬆的位置應該還是在道觀中院;其後分辨出他的氣味兒,則是西院的入口附近;至於等聽到腳步聲,便已經是他居住的院落外了。

    後面的節點好說,畢竟他嗅覺敏銳,異於常人。 但第一個節點未免就有些驚人了,照神圖上顯示得非常清楚,那可是在兩里之外,隔著一個偌大的園子,幾幢院落,任他六識如何敏銳,也不可能探知到那裡的情況。

    “這就是神魂感應。”

    神魂之奧妙,果然是不可思議。 這是他進入通神境界以來,前所未有的體驗。

    餘慈以前一直以照神圖映照周邊,無論是范圍還是清晰程度,都遠遠過這次感應。 可是,相比之下,神魂感應卻有一種難言的玄妙。

    這時候,他想到那天然與“同心圓理論”相對應的的心像變化,還有那“微光”映照“湖水”的循環,這是感應,但又不純粹是感應,而是帶著一種充實自我、精進修行的妙處。

    果然,照神圖雖好,神魂感應卻也不能偏廢。 這一點,餘慈是記著了。

    餘慈正想嘗試著再進入一回神魂感應的狀態,院落外又有人敲門,只是這回,卻是熟人了。

    寶光和慣了,敲門之後,直接推門進來,見他站在院子裡,喜道:

    “餘師兄,好機緣哪。”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20:19
問鏡· 第八十章符規

   “機緣?”

    餘慈最先想到的是外門弟子一事,不過看寶光的態度,卻又不像。

    還好,小道士沒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直接便道:

    “明日山門解良解師叔到觀中授課。師傅說,此類課程雖不直指大道,卻也講授一些實用的雜學。你精擅符法,恰好解師叔也是此道大家,師傅的意思,你不妨前去旁聽,說不定會有些體會。”

    餘慈奇道:“觀主的意思?”

    見餘慈還不怎麼明白其中的道理,寶光都替他著急:“你不知道這機會有多難得。解師叔是宗門內排名前三的符法大家,在他那一輩,更是屈一指,且又兼通多門,平日里都在山門內修行,從來沒有到觀中講過課。這次來了,也只是說要精通符法的弟子去聽講,我都沒資格進殿旁聽。這樣的機會,你萬萬不能錯過了。”

    “怎麼會錯過?”

    餘慈只是在想別的事:要知這是十天來,於舟次對他有所要求,不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兆頭。

    他決沒有拒絕的道理,當下一口答應。

    第二天一大早,餘慈就來到止心觀中院的顯德殿,按著寶光所說,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一位離塵宗的內門仙師到此講學,順帶掘可堪造就的美質良材,帶到山門修行。 當然,前者是年年月月都有可能,後者就是鳳毛麟角,稀罕得很了,幾十年都未必出現一回。

    踏入顯德殿,這裡早早就排好了二十幾個蒲團,分兩邊排列。 大多都有人坐著,餘慈在殿外稍一打量,便邁步進去,不過,他總得里面有兩人的面孔頗為熟悉。

    等邁步進來,他“唔”了一聲,終於記起來了。

    原來真的見過。

    左側最前,兩個年輕人錦袍玉帶,俗家打扮,與大殿中的道士群體格格不入,刺眼得很,偏又佔據了最好的位置,難得他二人也能安之若素,倒讓余慈有些佩服。

    金川,匡言啟。

    這兩個白日府傾力培養的後起之秀,不是到離塵宗山門修行去了嗎? 這才幾個月,修行就結束了?

    看到這二位,餘慈不免好笑。 上次見面,他與白日府之間,還只稱得上是齟齬不和,而如今再見面,卻已經是深仇大恨了。

    當然,這一點他並不在意。

    餘慈來得晚,輪不著好位子,倒是進門的時候頗為顯眼,被昂四顧的匡言啟現。 兩人目光對上,餘慈勾起嘴角,匡言啟一愣,回肘撞了下同伴,金川抬眼,而此時,餘慈已經低頭去找位置,直接把二人忽視掉了。

    兩個年輕人臉色都不好看,可這個時候,殿中諸人翹以盼的宗門仙長正從側殿轉出來,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餘慈在最靠近殿門處找到了位子,盤膝坐好後,也抬眼打量。

    轉出來的是一個身量瘦高的道士,昨日聽過寶光介紹,此人名叫解良,乃是山門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已經進入那傳說中的步虛境界,可以踏空蹈虛,飛行絕跡。

    其實餘慈對步虛修士還缺乏直觀的印象。

    按照葉途的理論,步虛境界是“羽化脫蛻”之始,從此境界起,修士越還丹水準,已經可以不依靠外物,遨遊於天際,到火候深處,甚至可以飛至九霄雲外,去那無邊廣大的“九天外域”接引天地至清至純的“玄真之英”,淬煉“真形”。

    而所謂“真形”,也就是修士長生不滅的肉身基礎,淬煉完滿,便可打破時間和衰老的捆縛,駐顏長青,甚至萬劫不壞的地步。

    在這個境界上,步虛修士的神魂層次,也由“陰神”向“陽神”轉化。 但這一點,葉途所在的宗門並不看重,所以也就語焉不詳。

    此時,餘慈對步虛修士的印像也僅有兩個:飛行絕跡、真形法體,僅此而已。

    當然,在天裂谷下見到的鬼獸與那雙頭四臂的妖魔,看起來也有步虛的層次,但妖魔與修士畢竟不同,沒有什麼可比性

    此時此刻,看著這位解良仙長,餘慈還是很難將心中的印象具現化。 一時間,餘慈甚至想開啟照神圖,看看在那上面,又會是個什麼情形。

    僅以目見,這位解仙長和傳說中的仙家高人相去甚遠。 其人面目平板木訥,一看便是平日里少言寡語,不苟言笑之輩,餘慈不會以貌取人,認為來者名不符實,卻擔心以此人的性情,口才怕不怎麼便捷,縱是心中有千般道法玄奧,也難以形之於口。

    便在這種心思之下,解良開口說話:“今日我講符法。”

    語音乾澀,幾乎全無起伏,還帶著一些地方口音。 不過,長輩仙師的威嚴還是讓殿中一下子靜寂下去,人們的呼吸也不自覺變得細了。

    哪知他下一句話便是:“不諳符法、平日用符不過五個的出去,強留無益。”

    餘慈為之愕然,金川和匡言啟的表情也差不多。 不過其他人,無論是外室弟子還是掛單道士,都很是乖覺,當下便有七八個人站起來,向解良行禮後,6續步出大殿,殿堂內一下子空曠許多。

    餘慈想了想,乾脆上前,就近找了個蒲團坐下,除了金川二人剜來兩眼,也沒人管他。

    解良眉目低垂,神色冷淡。 等殿內恢復平靜,他再次開口,語調依舊:“畫符的心法,最緊要的便是三條,爾等記好:

    “符籙,布精氣、書圖像以通神者也。

    “氣通天真,獨具其神,可為符。

    “竅竅相通而靈光煥然,符成矣。”

    毫無起伏地列出三句話,解仙長便又停了下來,似乎是留給眾人思考的時間。

    餘慈聽得入神。 這三句話,他並不陌生。

    在《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全書總綱內,便有此言論,幾乎一字不差。 但之前可沒有人會把這三句話單獨抽出來,並以這種秩序排列。

    便是餘慈基礎再差,也能聽出來,這三句話,分明是以一種遞進的關係排列,使得本來模糊的含義變得清晰起來。 三句中,第一句是說“何者為符”,第二句是說“符之關鍵在何處”,而第三句則是談及“應該如何畫符”。

    明白了這個,餘慈的思維便有些散。 《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那些熟極而流的句子,一個個的好像都活了過來,在眼前飛舞,但事實上是圍繞著那三句話,重新排列。

    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文字和思維重組的過程。

    是的,對余慈來說,那三個“論符”的句子,真正的價值不在其本身,而在於它們體現出來的鮮明的層次性,以及簡明扼要、提綱挈領的作用。

    有了這三句話,《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總綱中洋洋灑灑近千言,便不再是詰屈聱牙、似是而非的生僻字詞,而是一層層、一段段可以尋到其內部源流的絕妙文章。

    “高人啊!”

    餘慈再看解良的眼神,已是徹底不同了。

    他努力豎起耳朵,爭取把此人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 現在他已經在後悔,沒有拿紙筆過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天知道這一整天的課程之後,他會漏掉哪些重要的信息。

    然而很不幸的,事情接下來就起了變化,在說完這字字珠璣的三句話後,事態分明是向著餘慈先前設想的最糟糕情況傾斜過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解良簡單就此三句話揮了一下,辭采平平,這還可以忍受,但闡述完畢後,他話鋒一轉,卻以“通神”二字為主題,說起了修煉符法中的清規戒律!

    也許解大仙長確實是肚子裡有料的,他說的都是很明白的道理。 那些“符法通神,當有虔誠之心”之類的言論,確實是很值得深思,可是他顯然不明白,下面這些修士,想知道的究竟是什麼。

    又或者,他知道,但就是不說?

    不管怎樣,整整一上午寶貴的時間就這麼用掉了。

    這段時間內,殿中修士聽到的,全部都是清心明德、避離污穢、純淨靈引之類的句子,這些東西又何必他講,一本最粗淺的符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 當然,餘慈從來都是看過就算,也沒有刻意踐行過,卻也不見他畫的符有什麼問題

    餘慈初時還聽上幾句,後面就一直在腦中整理《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總綱。 而距離解大仙長最近的兩個年輕人,為了保證將自己最優秀的一面展示給仙長看,腰背依然挺直,面目嚴肅,然而那眼神怎麼看怎麼呆滯。

    就在餘慈因為這一整天都要這樣過去而歎息的時候,忽有一段話,流入耳中:

    “天地自然,萬物人心,都離不開一個'理'字。這個'理'不是法理、不是物理、不是心理,而是拋開一切具象,斬卻一切綴飾的純粹之物。天地得'理'而存、自然得'理'而運、萬物得'理'而生,人心得'理'而純。我所言之一切清規戒律,非是限制爾等之桎梏,而是最貼近於這純粹之理的標準。所為者,無非是要爾等由模仿而至純熟,由純熟終至於純淨無疵……戒律之義,盡在其中了。”

    這話裡有話啊!

    餘慈先是以為解大仙長因授課效果不佳,話裡帶刺,但細想一回,又覺得這段話實是很有些味道。 尤其那個“拋開一切具象,斬卻一切綴飾”的形容,隱約還有點兒熟悉。 再想想,這豈不是與他昨天心湖漫溢、與外界天地溝湧信息之時的某些感覺極其相似?

    他心頭一跳,竟是脫口問道:“純粹之'理',可由神魂感應得來?”

    此言一出,包括解良在內,滿殿的修士齊齊看來,前面金川和匡言啟的眼神,更像是看一個瘋子。

    今天按計劃來,我不說什麼了,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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