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367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3
問鏡· 第一百一十一章物用

    止心觀中,和余慈比較熟的人都知道,這位極受觀主喜愛的年輕人,這兩日心情不太好,變得沉默很多,似乎是練功陷入了瓶頸。 但這不是什麼問題,修行路上,哪有永遠一帆風順的呢?

    所以,相熟的見面都是安慰兩句,別的也不會多說。

    事實上,餘慈如今關注的事情和他們想像的完全不同,但確實是個極頭痛的事:

    照神圖,不見了!

    身前的案几上,照神銅鑑端端正正地擺在上面。 圓而無疵的外形沒有任何傷損,鏡面光潔如同剛剛打磨過的一般,青光朦朦,映面生寒。

    餘慈經過一次長時間的調息,靜慮心神,睜眼後,盯著寶鏡,心念動:

    “照神圖!”

    一圈青色光霧蓬然擴散,映得室內光影明滅,然而,也僅此而已。

    餘慈長出口氣,連續兩天多次嘗試都是如此,他倒是越地淡定。 經過這兩天來的觀察,他現照神銅鑑中,祭煉時轉化真息的功效並沒有變化,只有照神圖,像是一場幻夢那樣,消失不見,全無痕跡。

    這似乎是與南松子一戰的後遺症,可是,經過兩天的祭煉,餘慈感覺到,就算當時出了問題,但現在照神銅鑑的狀態很正常,不,甚至是比前段時間要更好一些。 畢竟吞了那麼一個怪物當養料,祭煉時氣機交換明顯更活潑,效果也更明顯。

    當然,他本人的狀態也沒問題,那點兒內傷今日已痊癒,此時正是精完氣足。

    這般情況下,照神圖仍沒有出現,問題就只能出現在二者的聯繫上——某個使餘慈和照神銅鑑溝通,以至驅動照神圖的聯繫,在那天連續的變故中斷掉了。 餘慈兩日來一直想要重新找回,但效果不佳。

    只是,他沉默、或者說是沉思的原因並非僅此而已。 如果他只是糾結於眼前的挫折,十二年的流浪生涯,早把他的豪情壯志消磨殆盡,也就絕對不可能會有今日的餘慈。

    其實餘慈一直在思考於舟老道說過的一些話。 就是當初回觀時,在西園梅林,那些讓他不以為然的言語。

    當時老道說,不為外物所動的心思固然是好,但在仙路求索上,卻犯了大錯。 然後便引申出“魚龍”、“取捨”之論,以茲證明。 但一直到最後,老道也沒有把他說服,反因為他賭氣的話,觸傷心事,以至失態離席。

    時至如今,老道那似乎並未自衷腸的理論中,餘慈仍有許多不以為然之處,可經過與南松子一戰,他卻不得不承認,僅就“外物”而言,老道的理論要比他來得現實、看得準確。

    “外物”的作用比他想像的要大,且大得多。

    他依次將各類物件擺上桌面。

    照神銅鑑、牽心角、純陽符劍……這是他經常使用的物品,沒有照神銅鑑,就沒有照神圖、沒有“仿先天一氣”;少了牽心角,他早早就死在天裂谷中,更別提之前抵擋南松子的殺伐神魂的手段;純陽符劍,這把利器他用得極是順手,少了這個,對敵之時,難道他還要先花段時間凝成七星劍符嗎?

    至於才使用過一次的鉤索,更是直接救了他的命。

    還有,他剛剛從南松子那裡得來的寶貝,還真紫煙暖玉,萬象宗的至寶,對於修行是有大用的,陰魔寄身的紅紗,想也不是凡物,怎麼說都是法器的層次。

    這些物件,防身、殺敵、修行,每一樣都有它獨特的用處,每一樣用得適當,都能揮極大的功效。

    可是一直以來,他對這些、包括那些仍在他儲物指環中蒙塵的未知的物件,並沒有傾注太多心力。 最典型的就是照神銅鑑和鉤索,前者他已經把每日祭煉當成了例行公事,從來就沒有想過更深入地了解一下照神圖的形成機理;後者更不必說,要不是南松子的威脅,他恐怕已經把這件寶貝給遺忘乾淨。

    出現這般情形,無疑需要反省。

    餘慈不是無視一切外物作用的偏執狂人,也沒有真的到“不為外物所動”的層次,他只是在心中有一個標尺,分清對他來說,什麼東西是主要的,什麼東西是次要的;什麼東西是必須要爭取的,什麼東西是可以捨棄的。

    以前,餘慈便認為,長生術和自身的修為是主要的、是必須要爭取的;而那些外物器具相比之下就沒有那麼重要。

    現在,他依然這麼認為長生術和自身修為是最主要的,也不覺得自己專注於修行有什麼錯,可是,他是不是需要分一些精力出去,熟悉所擁有的各類法器的性質、建立更穩固的聯繫呢?

    至少,若是又出現山道上這樣倉促的情形,他的應對可是要從容太多。

    但一個現實也擺在眼前:修行必須要全情投入。 即使是他如此沉迷的現在,精研《玄元根本氣法》時,也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一次打坐就是兩三個時辰過去;在“心內虛空”做一個功課又要兩三個時辰、再加上祭煉寶鏡、修煉符法,一天十二個時辰,當真是過如飛梭,讓他恨不能把一天掰成兩天用,這種情況下,他哪還有分心旁顧的精力?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傳說中那些極厲害的修士,一次閉關就是十年八年,甚至百十年的都很常見,大概在那些人眼中,時間只有更加緊迫吧。

    現在,他需要找到一個兼顧兩邊且又確保效率的方式……不是分心,是兼顧!

    時間在沉思中流逝,餘慈感覺到外面的天色變化,將案几上的各類物件都收起來。 早間寶光告訴他,大約在這個點兒,於舟有事和他商議,餘慈便準備往那邊去。

    餘慈邁進於舟書房的時候,於舟正把玩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方印,若有所思,見他過來,便將方印放在桌上,挨著一枚玉簡。

    “觀主。”餘慈目光掃過,隨即招呼一聲。

    “坐。”

    於舟和他語道論劍,向來是不拘小節,隨意慣了的,餘慈也不客氣,坐在案邊方凳上。

    老道仔細觀他面色,良久方道:“你最近練得很苦,但不要過火。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修行把自己修得難過,沒有必要。”

    老道顯然也是誤會了,餘慈因為照神銅鑑和鉤索之事不好解釋,便瞞過了與南松子一戰的事,而當日幻陣遮掩得十分嚴實,相隔十多里路,道觀中也無人現。 他只能含糊應一聲,心裡尷尬之餘,也很是感激。

    對這種事情,於舟向來是點到為止,也不嘮叨,徑直說起正事:“天裂谷中兩界甬道已經封住了。”

    餘慈他多日來勤於練功,思維和時事一時對接不上,怔了一下方笑道:“好事啊。”

    “確實是好事,另外,谷內谷外搜殺妖魔之事也已臨近尾聲,現在只是查缺補漏,近段時間是不會再有大動作了。”

    看餘慈沉思,老道稍頓又道:“宗門決定令各處弟子回返,只在幾個關鍵處留人看守。絕壁城有百萬平民,若有閃失,便是生靈塗炭,故而是極要緊的……”

    餘慈喔了一聲:“那裡有李師兄……”

    “李佑那小子雖是一流的人才,可還丹未成,哪鎮得住場面,主要還是靠謝嚴謝師兄。”

    於舟補充一句,轉而笑道:“不過李佑那小子已經向宗門去信,說是定鼎樞機、結成還丹正在最要緊的時候,申請調回山門閉關,宗門請謝師兄確認無誤,已是允了。”

    餘慈聽了也笑,他不知李佑的請求中有幾分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活潑跳脫的師兄,終於是解脫了。

    老道還有話說:“如此,絕壁城中便只剩下謝師兄一人。謝師兄的修為、劍術我都是極佩服的,有他坐鎮絕壁城,妖魔宵小絕難作亂。不過坦白講,謝師兄性情孤僻,又特立獨行,沒有人在中間調和轉圜,以他的性子,想必絕不耐煩和城中人打交道。為謹慎記,如今李佑回山,還要再派一人前去支應。”

    餘慈眨眨眼,聽懂了老道的意思。 果然,老道隨後便道:“你有沒有興趣?”

    “我?”

    餘慈連連搖頭,隨後又笑:“不成的,若我去了絕壁城,白日府還不知要拿出什麼臉色來。”

    “那不是很有意思?”

    老道笑吟吟的,然而唇齒間流出的言辭卻是好生寒冽:“若是金煥知道輕重自然最好,若他一意孤行,卻需知道,謝嚴謝師兄'幫親不幫理'的名聲,也不是白叫的。”

    餘慈愕然。

    老道見他表情,啞然笑道:“若你去了絕壁城,你便是代表我離塵宗,別人看你要有個變化,你看自己也有轉過彎來。在山門所在這斷界山、天裂谷周邊千萬里方圓,離塵宗就是天、是地、是主宰,這是事實,也不允許有任何人置疑它。若是沒有這種氣魄和決斷,宗門何以屹立於世數万年?”

    這像是鼓動,不過,他也沒有讓余慈馬上就做出決定:

    “修行自然還是第一位的,這要看你的打算。你如今正在一個極重要的關口上,能一鼓作氣突破自然最好,遲恐失了銳氣。要知道,修行有時要在靜寂中求,在耐心中求,但有時又要在紛亂中求,在激變中求。我只是建議,若你真覺得苦思冥想全無頭緒,不妨換一個情境,或有所得。”

    原來還是落腳到修行上,這才是老道的最終目的。

    餘慈明白過來,很鄭重地回應,會仔細考慮。

    此時,老道又提起另一件事:“至於我替你向千寶師弟詢問《玄元根本氣法》心得一事,也有頭緒了。關於修行,他倒是有一個極好的竅門在此。”

    “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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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4
問鏡· 第一百一十二章發現

   於舟老道笑瞇瞇地點頭:“你修了《玄元根本氣法》,可知道學通此法之後,只要在符法上有所進益,修為上也會進步的?”

    “知道的。”

    這一點,解良也對他說過。 《玄元根本氣法》脫胎於存思術,紮根於符法,天然與符法契合,二者可以彼此增益。 《玄元根本氣法》上有了進境,符法便水漲船高;符法上有了突破,《玄元根本氣法》也會有所提升,這也是此法門極具價值的所在。

    “那你可知道,畫什麼符,實力提升得最快?”

    這個問題是標準的實證部風格,簡單又直白,但不可否認,非常蠱惑人心。 餘慈當即誠心求教。

    老道笑著將書案上、方印旁邊的玉簡推過來,餘慈拿著,神識掃過:“天罡地煞祭煉法?”

    這是絕對出乎他預料的答案。

    看老道笑吟吟的表情,餘慈皺眉想了想,似乎抓著了點脈絡。

    天罡地煞祭煉法毫無疑問是一部大部頭的著作,乃是由數十劫之前,一代地仙哈十一創,再經數万年來,各代修士增補完善,形成的提升法器層次、增強修士與法器感應聯繫的一整套祭煉體系。 基本的祭煉手法有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共計一百零八個符咒,而這些符咒每個都是由成百上千個相對簡單的符籙組合而成,加起來便有十萬以上的符籙需要學習領悟。

    若要再算上由此延伸出來的各種步驟層次、區分的各類法門流派,涉及的符籙便要過百萬、千萬,實是繁密複雜到了極致。

    如此龐大的體系,沒有人能夠完全精通,只能從中擷取一二流派,形成一個可以疊加一百零八層符咒的流程,作為祭煉之用。 即使如此,能夠在一生中疊加完成一百零八層祭煉符咒的,自古以來,仍是寥若晨星。 且不知有多少人因為將心力傾注於祭煉法器上,而耽擱了本身修行,含恨而終。

    這些教訓,餘慈本都要引以為戒,可是被老道這麼一提,他的思路卻是給引到了另一個方向:

    “不錯,《玄元根本氣法》與符法相生相成,天罡地煞祭煉法則是世上最龐大的符法體系,以此種性質而言,將心力傾注在天罡地煞祭煉法上,非但無害,反而是修行和祭煉法器兩不誤……了不起!”

    餘慈對創出《玄元根本氣法》的解良愈地佩服,不過老道卻笑:“這種話你可不要在解師弟面前說起。他必定要說你格局狹小,鼠目寸光,千寶師弟當初學了他這法子,整出這麼個用途來,在宗門大肆傳播,曲解了他的本意,讓他很惱火呢!”

    老道說著便笑,餘慈跟著了笑了兩聲,想到“鼠目寸光”之語,心中卻是一動。 記起了來此之前,心裡那些不成熟的想法。

    於舟接著說下去:“千寶師弟最喜收集法器加以祭煉運用,故有'千寶'之稱,其本名反倒被人忘了。他早年沈迷於祭煉之術中,很是耽擱了一番修行,後來/經由《玄元根本氣法》,一下子開了竅,將前半生所學整合融煉,雖是祭煉,實為修行,如此兩邊齊頭並進,別開生面。你一點,你不妨參照學習。”

    聽老道話,餘慈慢慢點頭,這不正是他剛剛苦惱的事情嗎? 原來前輩仙長已經很完美地解決了。 他應該高興的,可是他心裡卻有另一個念頭與興奮的情緒一起盤繞上來,扭合成一團閃動的靈光,偏又抓不准確。

    應該不僅是如此而已……

    此時,於舟又說:“不過呢,這種祭煉法器的好處,宗門內也是盡人皆知,算不得什麼竅門。千寶師弟要我轉告你的,是他知道的解師弟在創立《玄元根本氣法》時,一個念頭。”

    “念頭?”

    老道微微點頭:“《玄元根本氣法》被宗門長輩仙師評為“三部貫通,引為極致”,這'貫通'兩字,說的便是解師弟一個念頭、一個思路,那便是整合三部精萃,使之融會貫通,沒有道德、學理、戒律之分,成就一個渾然如一的整體。而不是簡簡單單地說這裡有道德部的法訣、這裡有學理部的思路、這裡是戒律部的心得之類。簡單結來一句話,那便是……”

    “窺一斑而知全豹,牽一而動全身。”

    餘慈“啊”地叫出了聲。

    老道反被他嚇了一跳,“怎麼著?”

    餘慈這回是當真失態了,可是靈感就是這麼突如其來。 他點頭又搖頭,忽覺得心裡躁動到了極致,有一種強烈的衝動,要他讓去試驗某一種可能。 他轉身想走,卻又回頭,鄭重向老道一禮:“請觀主代我向千寶仙長致謝。”

    他心中靈感已經到了泉湧噴的階段,一刻都不願停留,轉身便走。 老道在後面叫他,他都沒有聽見。

    靈感的衝擊一旦動,便是不可遏止。

    餘慈覺得自己要瘋魔了,無數個念頭紛至沓來,匯集在腦子裡,一波過去,一波又至,絕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他便在這靈感大潮中起伏,隨時都要窒息過去,可心中又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時值深夜,靜室內沒有燈火,然而案几上的照神銅鑑卻著朦朦青光。 餘慈伸出手,將它拿起來。

    窺一斑而知全豹,牽一而動全身。

    這句話說得真好!

    那一夜解良傳授《玄元根本氣法》時,幫助他將“物象”與心中“畫筆”相合、使得“畫筆動則形神動”,膚血肉、筋絡經脈、五臟六腑乃至神魂心念的細節變化雖是千千萬萬,他只一筆勾連。

    那便是一個渾然如一的整體。

    但如果將“整體”的概念再向外擴展,作為他所持有的“外物”,他手中的照神銅鑑是不是屬於這個“整體”? 牽心角、鉤索、純陽符劍又如何?

    餘慈認為,算的!

    看似有物我之別,可形神有新陳代謝、物品有存留汰換,只要為我所有、為我所用,本質上並無差別。 把握住這一點,就是外物,也可以稱為是“物象”的一部分,也可以加一根“勾线”,連到他心中“畫筆”之上,隨他心意描摹,在“心內虛空”呈現。

    這個“勾线”不是別的,正是祭煉。

    通過祭煉,使法器與形神溝通,使物性與人性相合,這種情況下,外在的法器和形神之“物象”,又何必再區分開來?

    便如他手中的照神銅鑑,經過數月來日日不停的祭煉,早與他心意相通,這一根“勾线”早就在“畫筆”之上,只不過被他心中執念刻意分開,如今執念既去,事情就變得非常簡單。

    餘慈瞑目,當即進“心內虛空”,見到那無邊黑暗和孤零零懸照的月亮。

    虛空寂寥,只有深處的暗流翻湧。

    便在此時,心中幾乎從未動過的“畫筆”輕顫一記,當即墨染虛空,隱隱約約的影像一層層地舖開,大部分仍隱藏在黑暗中,然而觀其輪廓,山川河流、樹木花草、鳥獸魚虫,內裡竟是應有盡有,就像是黑夜中的山林,如此實在,又讓人看不真切。

    這是照神圖!

    雖然照神圖至今沒有恢復,可是它乃至於照神銅鑑留給餘慈的印像是不會變的。 如今餘慈將它移到“心內虛空”之中,作為照神銅鑑在其中的映像,最是恰當不過。

    “心內虛空”生了巨大的變化。 明月之下,無邊黑暗中不再空無一物,而是展開了一個山林世界,其中景緻又時時移換,似乎有自我的生命一般。

    單調的世界一下子生動起來。

    然而,這還不止。

    因為指點他的,也不只是千寶仙長一位,還有那個天才的夢微師姐。

    她提出了描畫心像之前,需要佈局謀篇、要有基本結構、要有規矩法度。 以前,“心內虛空”空無一物,想佈局謀篇也無從談起,可現在,通過“整體”的構思,收納進來了照神銅鑑的映像,極大的豐富的空間內,便有了讓余慈騰挪變化的素材。

    按照夢微的建議,“一正一反、一陰一陽、一動一靜”以至相對相成的結構最具備可塑性,餘慈也按照這個思路,引申變化。

    現已知,“心內虛空”中的“明月”是他以往修行的印記、鋪展開的山林是他現在擁有的照神銅鑑的映像,那麼與之相對,外圍無邊無際的虛空,豈不是他猶未探知的未來?

    明月山林,是他已擁有之物;無邊虛空,是他要探求之所。

    以之為綱,明月為過去、山林為現在、無邊虛空即是未來,一個清晰明白的結構就此定型。

    一念既生,“心內虛空”隆隆震動。

    餘慈卻不去管這些,他的靈感至此猶未揮霍乾淨:當此結構生成之時,過去、現在、未來都有所憑依,那麼,“我”,又在何處?

    這個疑問幾乎在瞬間得到了解決。

    心中畫筆又是一顫,天空明月移轉,清輝投注,映照山林。 山林正中,現出一個小湖,波光粼粼,湖心處,有一個稀淡的影子,在湖水下徜徉游動。

    餘慈立刻“看”到了那影子,卻無法用言語準確地描繪,只有一種自內心最深處的悸動猛地翻上來:

    “那是我的'心像'!”

    我沒有畫出它,但是,我現了它!

    也在此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心內虛空迸,化為一團刺目的強光,席捲整個天地。

    餘慈瞬間被轟了出去。

    驀然睜眼,一道靈光透出頂門,在虛空中蜿蜒變化,並無一個穩定的形狀,可是包裹在外的迷障正一層層剝開,便得光芒越來越清晰,輪廓越來越穩定。

    這是“真靈”,是元神之光穿透識神形成的“影子”。

    元神為日、識神為形、真靈為影。 影子越清晰,其來源的形體也就越實在。

    他還沒有真正回過神,便感覺著從“心內虛空”迸出的那股力量推著他,以不可阻擋之勢,穩穩地向前邁出一步。

    餘慈當然沒有動,但前方一層無形屏障,卻是轟聲破碎。

    通神中階,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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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5
問鏡· 第一百一十三章弄潮

    “蹭蹭蹭!”

    餘慈腳下連進三步,手中利劍便如一條鐵杖搗過,嗚嗚作響,破空有聲。 一時竟將寶德師兄的掌勁雷音壓下,就算“先天一氣大擒拿”布下的氣牆真如銅牆鐵壁一般,劍氣嘶嘯間,依然一擊洞穿。 寶德見劍勢逼人,無奈只好後退,至此先機已失。

    這是一個清冷的冬日,止心觀中卻是熱火朝天。 在後殿專門闢出的演武場內,餘慈打著赤膊,露出線條明晰流暢的肌肉,對面的寶德乃是觀中外室弟子中,最早凝成陰神,進入通神中階的一位,雖然受資質所限,此後二十年,也只是勉強陰神出竅,進入通神上階,但一身修為當真精純,“先天一氣大擒拿”展開時,掌指間如有雷鳴,轟轟作響,震得十餘丈外的殿堂都嗡嗡顫動。 只是這等威煞,卻被餘慈十劍之內,逼得退守。

    餘慈沒有用出半山蜃樓的劍意,而是用基礎的元神馭劍法門,每一劍都是正面強攻,憑著劍氣之鋒銳凝實,在寶德渾厚的真息狂潮中來去自如,勁風餘波打在精赤的肌肉上,如重錘擂鼓,砰砰作響,餘慈渾身氣血也在這撞擊之下,愈地澎湃奔流。

    外圍彩聲大作,這一場比鬥雖是都大有保留,卻也極其精彩,尤其這已經是餘慈連續戰敗七位同門之後,挾胜勢而來,又戰的是比他高出一階的寶德師兄,場外彩聲倒有大半是對著他去的,其中寶光的聲音最是響亮。

    “停!”

    台階上的於舟老道突然叫停,寶德如蒙大赦,當下跳出場外,搖頭苦笑:“好厲害!”

    有相熟的師弟便笑:“陰神成就之後,身體深層潛力開出來,這段時間正是一日千里的時候,當然厲害。”

    “洗煉陰神,潛力外放的階段我也經歷過,可也沒有他這麼恐怖!”

    “恐怖?倒還真是貼切!”

    此時,場中餘慈持劍而立,身上熱氣蒸騰,身上肌肉微幅跳動,筋絡骨肉已經在接連八場的比鬥中完全舒展開了,他非但不覺得疲累,反而愈覺得精力充沛,渾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恨不能揚聲邀戰,找個更強的對手,再戰一場。

    場外忽地一靜,餘慈扭頭,卻看見白蟠然的於舟老道正拔出劍來,微笑走下台階。

    “我來做你對手!”

    滿場哄然中,他不給餘慈作出任何表示的機會,有劍光裂空而來。

    這種對戰,結果不說也罷。

    半刻鐘後,老道收劍,自有寶光小道士過來,將寶劍入鞘收好,同時往餘慈那邊瞥了一眼,嘿嘿笑。

    餘慈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對寶光的嘲笑已經沒反應了。 疲累的感覺遍及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可是心臟的搏動依然穩定有力,還有他的精神,仍處在極亢奮的狀態中。 就是在這狀態的驅動下,很快,四肢百骸又有絲絲縷縷的力量翻上來,漸漸匯聚成流。 他動了動手指,要是此刻再來一場,他肯定能跳起來再戰!

    於舟揮散了圍觀的弟子,低頭盯著他,良久,方道一聲:“做得好……可你是怎麼做到的?”

    餘慈咧開嘴笑。 現“心像”的過程,真是他這些年來,最得意之作。

    是的,他沒有畫出“心像”,而是現了“心像”。

    他通過照神銅鑑的映襯和整體佈局的變化,使“心像”不再是以空對空的妄想,而是依存於規矩法度,可以推演歸攏的具體存在。 雖然這“存在”還比較模糊,仍不能說是“心像”的完滿狀態,可是,現實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穩穩邁入了通神中階,激了最深處的潛力,修為進入了一日千里的大爆階段。

    整個過程中,他幾乎是完美地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資源,且從頭到尾思路清晰,層層推進,沒有任何冗餘的步驟,現在回想起來,仍是非常得意,也樂於將此事說與老道分享。

    當然,過程中摻雜著餘慈的思路想法,還有照神銅鑑這個比較關鍵的東西,餘慈只是將思路說清楚了,至於具體如何實施,未免有些含糊。 其實他倒希望老道多問一句,現在他心情舒暢,且又沒有外人,便是照神銅鑑的秘密,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了。 可惜,老道沒有細問,依然為他保留了相當的餘地,只是讚道:

    “這已經做到了你現階段思辨、結構和法度上的極致,非是'描畫'而是'現',從虛幻意像到確確實實的存在,這般做法,恐怕解師弟也沒有想過。唔,倒有些實證部的風格。”

    說著他便笑,笑後又是搖頭:“可惜了,仍未完備。”

    餘慈剛一點頭,旁邊寶光先是不樂意了:“我覺得已經很厲害了呀。”

    小道士很是羨慕餘慈的進度,看來或是有效仿之心。 但對自家弟子,老道是不用客氣的,瞪了他一眼:

    “若是尋常的先天氣法也就罷了,可《玄元根本氣法》能被迎入祖師堂,哪會是這麼簡單?從宗門近些年修行的情況看,描畫'心像'確實艱難,可一旦成功,便是無以倫比的大進步,甚至可以連跨兩階,直接陰神出竅……”

    寶光被瞪得縮頭,餘慈沖他眨眨眼,終於站起身來,坦白道:“弟子終究還是取巧了。”

    “這種取巧沒有問題,任是誰見了,也要贊一聲'思路開闊'或是'極具巧思'。只是該做的功課還是不能丟下,你如今陰神雖成,可又沒有定型,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是缺了……”

    “缺了理念!”

    餘慈非常明白自身的局限。 要知他是以一個結構整體的角度,把心像“算”出來的,而非是在真正了解物象的基礎上,水到渠成。 這樣,按照夢微信中所言,便是缺了一以貫之的理念,也就是缺了心像的“骨架”,也無怪乎他“心內虛空”中,山林中央小湖處,心像永遠都是那個稀淡的影子,看不真切,而“真靈”閃耀在外,也是一團時刻變化的煙氣,難以定型。

    老道見他清楚明白,也很欣慰,但還要提醒他兩句:“修行中洗煉陰神,其主要目的固然是要激潛力,但激出的潛力,總還要控制得當。你如今陰神雖成,卻是個半成品,在'控制'這一環上,未免不得力。”

    也就是這幾句話的功夫,餘慈身上又蓄滿了力量,帶動氣血循環,整個身體都微微燙,那激湧澎湃的感覺,頂得他恨不能吼上幾聲,以為洩。 如此,正符合了老道所言。

    老道看他模樣,突然道:“你真的不願去絕壁城?”

    餘慈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道負起手來,慢慢踱步:“若說以前這還只是個考量,可如今,看你的狀態,我真的建議,你要動起來。理念這種東西,要么從極靜中尋覓、要么在極動中掌握,而以你此時的情況,想靜下心去,怕是難了!不如置身於更複雜的環境中,在人與人的交往中磨礪心志,以求進步。

    “說起來,這絕壁城,你為什麼不願意去呢?”

    “因為……”

    話到嘴邊,餘慈忽然失語。 是啊,他為什麼不願意去呢?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契機,以老道過來人的經驗,此行對心像“理念”的確認,是有好處的。 以前他不願意去,或許還可說是不願意耽擱了修行,可如今,心像初現,陰神有成,正是一個體會驗證的好機會,他為什麼不願意去?

    他思緒流動,瞬間從絕壁城中幾個“熟人”中間流過。 金煥、屠獨、證嚴……

    當證嚴和尚尖瘦的臉變得清晰,餘慈忽然明白過來:

    也許,他怕了?

    他很早就有一個念頭,就是螻蟻要避開巨人的戰鬥。 整個離塵宗內,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天裂谷動亂之後隱藏的大陰謀,那是一個他現在絕對無力觸及的層面,就算是陰神成就,功力大進,也是一樣。 明知這種情況,還要前往伊辛和尚和盧明月這二人的大本營,除了要有非凡的膽色,還要有足夠蠢的腦子才成。

    等等!

    餘慈忽然現自己形容不當。 究竟是誰蠢? 是鬧著要回山的李佑,還是那位素未謀面的謝嚴謝仙長?

    顯而易見的事實便是:沒有人是蠢貨,那兩位山門派去的修士,都安然存活至今,並沒有因為陷在陰謀圈內,而有所傷損。

    這是為什麼?

    餘慈去看於舟。 老道仍在困惑中,不過此時,餘慈卻想起前日他在書房中,意態豪雄,所說那一段話:“若你去了絕壁城,你便是代表我離塵宗,別人看你要有個變化,你看自己也有轉過彎來……”

    事實上,他一直沒繞過彎來。

    以前,就算是有映徹大千的照神圖傍身,可餘慈終究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知道的秘密越多,壓力反而越重,直至無法承受,只能遠遠逃離。 可如今,情況卻有了根本的改變,照神圖或是沒了,可他已是離塵宗的外室弟子,若去絕壁城,便是整個離塵宗的代表。

    要從“整體”去看:在絕壁城的修士,不是一個、兩個孤立的人,而是離塵宗伸過去的手,是觀察、反映城中信息的觸角,可以想見,若真有變故,這個雄踞斷界山脈數万年的龐然大物就會轟然動,將違逆它意志和威嚴的對象碾成粉碎。

    真是壯觀!

    從某種意義上說,派到絕壁城的修士,就是宗門龐大力量的引導者,是駕馭巨浪狂瀾的弄潮兒。 此時此刻,螻蟻在哪裡?

    有此想法,餘慈忽地心胸一暢,當下便笑了起來:“去,怎麼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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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6
問鏡· 第一百一十四章支持

    當餘慈再一次邁入於舟老道書齋的時候,他一眼看到的,便是魚龍。 而且他可以肯定,這就是他從天裂谷帶回來的那隻。

    此時魚龍纖細的身子正盤成蛇陣,縮在一個兩尺高,四分方圓的鳥籠子裡面,而鳥籠子就放在老道的書案上。

    場面看起來很詭異,因為鳥籠子柵欄的間距約有一指,足夠兩三條魚龍並排出入了,可魚龍沒有任何要逃走的意思,一副懶洋洋的架勢。 只是在餘慈進屋的時候,身子動了動,似乎是感覺到了“仇人”的氣息。 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見餘慈盯著魚龍,老道便笑:“別看了,這小傢伙要由你拎到絕壁城去,交給謝師兄。”

    “哦?”

    “最近隨心閣有商隊從西方佛國採買回來,要在絕壁城開一場'易寶宴',據說有許多珍奇之物。謝師兄看上了其中一個,便從宗門內要了魚龍,準備換取。正好你要去絕壁城,且順路捎去。”

    餘慈應了一聲。 要說修行界買賣交易確實不怎麼方便,不像在宗門有善功可居中換算,大多是以物易物的模式。 據說南方那些大商家很多次都想推出一種換算用的錢幣,卻因為種種原因夭折。

    老道口中的隨心閣就是南部大商家中比較有名的一個,信譽素來良好,餘慈在山上都聽到過。 不過由於離塵宗和南方另一個大商家三希堂關係甚好,平時的大宗採買便經由三希堂來辦,在這片地域,隨心閣也只能見縫插針,做一些小本兒買賣。 否則,那什麼“易寶宴”,就不會開在絕壁城,而是在離塵宗的山門了。

    老道拍了拍盛著魚龍的籠子:“這是'三陰落魂柵',看著四面透氣,其實魚龍在此籠中甚是安全,你不必擔心。只是不能放在儲物指環中,有些麻煩。”

    餘慈忙道無妨。

    老道又拿起書案上一枚方印,餘慈記得前日他到這裡來,老道便拿著此印把玩,卻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這枚法印,是給你的。”

    餘慈一奇:“給我?”

    老道瞇起眼睛笑道:“宗門弟子不分嫡系外室,都有一樣最基本的法器,以為祭煉之用。擅劍者為劍器、擅符者為符器,你雖是劍術甚好,但如今正是修煉《玄元根本氣法》的關鍵時候,我便自作主張,給你要了一枚法印過來,或可對修煉有些用處?”

    餘慈連連點頭。 雖說進入通神境界以後,可以引氣成符,不需外物,然而若有劍、令、印、壇等物加以輔助,效果只會更佳。 其中法印彰顯天地神靈之威,亦是自身意志的體現,對他現在欠缺的“理念”一物,說不定會有些促進作用。

    從老道手中接過,方印材質是某種不知名的石頭,通體素白,造型卻是樸拙無華,印鈕是極樸素的瓦鈕,入手感覺紋理極是細膩,又頗為沈重,翻過來看,印章是“道經師寶”四字古篆,倒是常用,刻痕尚新。

    “這枚'道經師寶印'材料用的是北斗石,也算是不凡了。製印的是魯德魯師兄,你也應該知道他,就是買了你第一條魚龍的那位,乃是宗門煉器聖手,做這枚法印倒是屈材了,主要也是看在你那條魚龍的份兒上,他日見了面,記得要謝一聲。”

    要謝的何止是那位魯仙長,若沒有老道在其中使力,餘慈便第一個不信。

    不等他出口相謝,老道蒼老的面上卻是皺紋舒展,極是愉悅:“當年我和謝師兄、魯師兄、解師弟、千寶師弟這幾個人都是熟慣了的。如今雖說我一事無成,大道無望,可幾人的交情卻是越築越深。解師弟你熟,且不必說;魯師兄就是製印這位;千寶師弟指點了你的修行,你也要記著;至於謝師兄,便是在絕壁城坐鎮的那位,為人是怪僻了些,但在劍術上,是宗門內我少數佩服的人之一,你去了可要多多請益。”

    老道這就是在介紹他在宗門內的關係資源了,餘慈一一記住。

    交待完這些事,於舟抬眼看過來:“此次去絕壁城,你有什麼打算?”

    “增進修行。”餘慈的回應非常簡單。

    其實不止。 餘慈心中還有嘗試著運使宗門力量,做一些事情的打算,不過他現在不准備說出來。

    於舟聽他言語,便笑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增進修行,不過到那邊去,不沾一點兒俗務也不可能。謝師兄是任事不管的性子,前面李佑那小子也是心思不定,可他們畢竟是山門的修士,眼光不必放在這裡,你卻不同!

    “可以想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你都是這外務道觀的一員,絕壁城的事務你早晚都是要沾手的,你還能指望我這土埋脖子的老頭子撐幾年?”

    餘慈聽得眉頭一皺,還沒說什麼,便聽老道講:“你可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打理絕壁城事務的?”

    “這個,不知。”

    老道手指輕敲書案:“我初到止心觀時,絕壁城中多家分立,白日府和萬靈門拼生打死,然而我半年內,便定下白日府為宗門在絕壁城唯一的'專辦之權',你可知,用意何在?”

    “是宗門的意思?傳說金煥和落日谷……”

    “不,不對!不是宗門怎麼想,應該是我怎麼想。”

    面對余慈愕然的表情,老道笑起來:“當時我懶散得很,不願理事,又見白日府銳氣正盛,實力明顯高出萬靈門一截,對宗門也有足夠的尊重,所以就幫他們一把,讓絕壁城局勢變得簡單,使其只有一個聲音,且讓這個聲音遵從宗門的旨意,就是這樣了。”

    不知道若萬靈門的史嵩在此,會有什麼感想。

    餘慈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老道不知他的想法,繼續道:

    “要明白,說到底我們都是修道之士,不可能真去治理一城一國,事必躬親。我們要做的就是體現宗門意志,但宗門意志終究是由我們來體現。所以,就要整理出一個對我們來說更易於傳達的渠道,簡單地講,就是'我說你辦,除此之外,少找麻煩',僅此而已。

    餘慈聽明白了,老道說了一長串,核心只有一句話:

    “絕壁城之事,照你的意思辦!”

    這不是指點,而是支持。 餘慈深深垂下頭,按住心頭湧動的情緒,沉聲道:“弟子明白。”

    當餘慈遙遙看到絕壁城隱約的輪廓時,春意已經隱約可見,風過柳梢,甚至見得綠意微微,如煙如霧。 餘慈從止心觀一路行來,花了半個月時間,一路上荒山野嶺,見不到半個人影,此時遙見城廓,感覺自然不同。

    此時的絕壁城根本看不出受到妖魔侵擾的模樣。 偌大的東門外,人流熙熙攘攘,無數小販沿街叫賣,混亂而熱鬧。

    餘慈走在路上,其實也很惹眼。 他披一件玉色道袍,大袖飄飄,本是甚有氣度,偏偏在手上提著一個鳥籠,用布蒙著,又像是出來溜鳥玩兒的富家少爺,只是從來聽不到籠子裡的鳥叫喚。

    鳥籠里當然就是魚龍,餘慈沒法將活物放到儲物指環裡,只能用這種辦法,省得惹來麻煩。

    記得上回也是從東門出城,碰到的是玄陰教的上仙成道日,那日也這般繁華,只是被他和白日府給攪了,卻不知今天又是什麼?

    隨便找個路人詢問,對方的回應卻是讓他很是意外:

    “玄陰上仙誕辰?”

    這玄陰教的節日還真多! 餘慈想笑,但此刻,赤陰女仙的面孔浮上心湖,他的眼神冷了下去。

    路人仍在那裡呱噪:“道士你也不妨換了俗家打扮,入幽求宮燒一炷香,自去年冬天來了'魔患',玄陰上仙可沒少通靈顯聖,護佑信眾。那些信了玄陰上仙的採藥客,可都是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後面說什麼,餘慈沒有細聽,他看著東門外一直沿伸到十里外的人流,人流的盡頭,就是玄陰教的總壇幽求宮。

    這個日子裡,赤陰作為上師,應該會在宮中主持法會才對。

    餘慈突然不想就這麼進城了,他轉變方向,順著人流,要去那幽求宮轉一轉,

    一路跟著善男信女,餘慈走得併不快,路上其實沒有太好的風景,但話又說回來,信眾裡,年輕女性的比例相當高,或徒步,或乘車,香風滿路,也別有一番滋味。

    地勢漸高,前方便是幽求宮所在。 從餘慈這個位置看過去,那邊偌大一片殿宇群落,畫簷鬥角,看上去倒也十分壯觀。 慢慢湧動的人流在殿宇前有了一個明顯的停滯,那是被相對狹窄的廟門擋住,不過信眾們進進出出,倒也稱得上是秩序井然。

    餘慈不急不慢,順著人流進入其中,相較於廟門,裡面倒是豁然開朗,正殿偏殿羅列整齊,氣勢不凡,只是以餘慈的眼光來看,這里和平常尊奉三清、供養佛祖的觀廟之流,倒也沒什麼差別。

    進得幽求宮,餘慈才現,像他這樣悠哉游哉,信步而行的人真不多見。 殿內外絕大部分來客,都是虔誠的信眾,有上香的、有還願的、有求程問卜的,不過最多的還是來參加玄陰教舉行的玄陰上仙聖誕法會。

    法會在幽求宮中進院子舉行,但餘慈在正殿前也能聽到嗡嗡的頌經聲,同時還能感應到一層如實質的元氣振盪,便像是水面上蕩漾的細波,一圈圈擴散開來。

    魚刺兄駕臨絕壁城,赤陰女懶臥幽求宮。 大衝突開啟在即,敬請新老書友收藏,且投紅票。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6
問鏡· 第一百一十五章態度

    誕辰法會乃是是玄陰教的正經儀式,除了主持儀式的法師以及弟子教眾之外,便只能最虔誠的信眾才有資格參與其中。 當然,以餘慈離塵宗外室弟子身份,盡可謀一個觀禮的位子,只要他不怕麻煩的話。

    餘慈可沒自找麻煩的意思,也不想去湊那位熱鬧,他甚至連正殿都沒進,而是來到兩側一字排開的“玄陰傳碑”前,欣賞碑上關於玄陰上仙成道的傳說。

    天底下的神仙傳記多是大同小異的,這玄陰傳也不例外。 玄之又玄的故事加上道德說教,間或插幾句美辭華句,培養一下仙氣,並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不過西側第二座碑上,有一串字句,倒是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究其實義,不外乎就是那玄陰上仙於成道之前遇到“羅剎王”,與之坐而論道,現了某某之至理,頓悟成道之類。

    餘慈在意的是“羅剎王”三字。

    其實是羅剎鬼王吧。

    在前來絕壁城之前,餘慈也是做了功課的,對絕壁城中諸方勢力的情況有所把握,其中玄陰教和淨水壇更是他了解的重中之重。 在他看來,淨水壇的掩飾手段非常厲害,離塵宗的情報中,未能找到其深厚背景,只以尋常宗門論。 倒是這玄陰教,對其身後勢力並無遮掩的意思。

    東海羅剎教,也就是血獄鬼府中王者之一,羅剎鬼王透空分身創立的教派。 而這羅剎鬼王,也就是當年激戰於天裂谷中,破壞了谷內物種圈子,導致妖魔肆虐的兩個罪魁禍中的一位。

    雖然沒有證據表明,當時羅剎鬼王是有意為之,可災禍已成,羅剎鬼王自然也就和離塵宗結下了梁子。

    其實說是梁子也不確切,離塵宗對這位異界王者還是有些忌憚,而且羅剎鬼王是出了名的憊懶人物,時刻都在追求刺激,喜新厭舊、好玩善忘——至少表面上如此。 若是離塵宗大張旗鼓去興師問罪,一路殺到血獄鬼府最深處,雙方戰得你死我活之後,那位說不定還會很莫名其妙地問一句:

    你們究竟幹什麼來了?

    那場面,想想都覺得恐怖……

    這是以前聊起羅剎教時,李佑繪聲繪色的形容。 而這就是修行界中人對羅剎鬼王性情的共識。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如此性情,她又是怎麼在修行界和血獄鬼府都建立起龐大的基業,羅剎鬼王這麼兇惡的名聲,又是怎麼來的?

    不管怎麼說,玄陰教背後的勢力是羅剎教,是確定無疑的。 且由於天裂谷之事,兩邊很難有什麼進一步的溝通,玄陰教在此立教十年,依然只能在平民中展信眾,與此背景也不無關係。

    餘慈仔細在碑上察找與羅剎鬼王相關的字眼,倒忘了自己一身打扮也十分醒目,引得其他人頻頻投注視線,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終於,在他返身想把碑文看第二遍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

    “道友,請了。”

    餘慈回頭,來人是位中年婦人,已不年輕了,面容卻甚是和善,斑白長簡單扎束,披在腦後,穿一身寬大罩袍,正是玄陰教中傳法仙師的打扮。 對這位,餘慈是有很深印象的:“原來是明藍法師。”

    來人正是玄陰教席傳法仙師明藍。 要說兩人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明藍目光在餘慈臉上一掃,又看了下他手中提著的鳥籠,確認他面生得很,不免有些疑惑:

    “這位道友,我們以前見過?”

    餘慈當然不會說“我在照神圖裡見過你多次”,他只是微微一笑:“素聞明法師之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不給明藍猜想的空當,他便做了自我介紹:“離塵宗,餘慈。”

    那一瞬間,明藍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展露笑容:“原來是餘道友。前日貴宗才傳來消息,說是由道友處理絕壁城事宜,不想今日便到了。”

    “哪裡,大事自有謝師伯做主,我只是從旁協助而已。”

    餘慈知道是於舟早一步為他撐起了面子,如此情況下,像是白日府之流,絕不敢裝糊塗,對他不利。 不過他話裡仍是滴水不漏,輕描淡寫地道一聲後,便主動轉到玄陰上仙的誕辰法會上,讚了兩句法會的場面,話鋒又是一轉:

    “貴教在此地紮根已有十年,教業已是好生興旺,覺得這絕壁城如何?”

    明藍目光投注在他臉上,似乎在挖掘他心中的想法,末了又是一笑:“貴宗治下,甚是平和安逸。只是相較於修行界的天地廣闊,如餘道友這等人,或許又覺得狹小局促了。至於其他人或許又是另一種想法……”

    她的回答倒是圓滑,只是不知“其他人”都是指誰呢?

    餘慈也笑:“確實人人不同。說起來我與貴教上師曾見過一面,卻不知赤陰上師以為如何?”

    “想必上師樂意與道友討論這個問題。餘道友不如稍待,等法會結束,再與上師詳談。”

    “樂意討論就好,但來日方長,也不必急於一時。”

    以餘慈此時的身份,可算是離塵宗的代表,讓赤陰女仙出迎也沒什麼。 不過餘慈進幽求宮來,也僅是臨時起意,試探的心思更多一些。 從離塵宗的情報還有他從天裂谷觀察到的那些情況來看,萬靈門、玄陰教和淨水壇,似乎是有一些針對白日府的默契在的——至少在絕壁城的層面是這樣。

    這是他可以入手的地方,他也不妨略作表示。

    至於赤陰女仙,早晚都要打交道,確實不急於一時。

    衝明藍點點頭,餘慈就此告辭。

    看著餘慈的身影走出宮門,明藍在原地站立一會兒,才往中院去了。 越是靠近中院,頌經聲愈是清晰,元氣振盪有如實質,像是漲潮的海水,一層層撲過來,行走在其間,感受著信眾虔誠的心思,明藍也瞑目默頌經文,以為呼應。

    此界六大神主,除佛祖道尊乃是近於虛無的符號,其餘四位,無不有不死不滅之身,又身俱無量神通。 此界雖是廣大,可只要信眾念頭虔誠,神主便可與之生感應,若是有興趣,也可以之為憑依,將神意投注。 億萬里的距離,不過剎那之間,便可抵至。

    從這個層面來講,神主便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修行百餘年,明藍時刻沐浴在恩威之下,對神主的虔誠,已無任何瑕疵。 為此,她可以捨棄進一步修行精進的機會,由著青春老去,卻自一番喜樂在心中。

    此時見法會信眾心意純粹,她心中亦是歡喜。 可是在邁進中院,看到法會祭壇上,領著信眾頌經的人影時,她眉頭就是一皺。 也不在中院停留,而是繞過頌經叩拜的人群,往宮中更深處去了。

    走過兩進院落,頌經聲為高牆竹篁遮掩,已漸不可聞,人跡亦是罕至,愈顯幽靜。 明藍輕車熟路,在曲廊中折回幾次,便看到前方有兩位教中女侍靜立,守著門戶。

    見明藍過來,二女屈身行禮。 明藍圓臉上仍有笑容:“上師可在裡面?”

    “上師在屋內小憩。”

    二女深知明藍在教中的地位,不敢阻擋,輕手輕腳為她開門,明藍邁步而入。

    屋內以珠簾相隔,分成兩間,透過珠簾,還可看到內裡半人高的博山爐上流動的煙氣。 整個屋內都漫著一層溫香,乍入其間便覺得身上暖意融融,便連五臟六腑都似乎氤氳著香暖之氣,極是愜意。

    外間仍有人侍應,是位綠衫雙髻的清秀少女,甚是乖巧可愛。 見是明藍,驚訝中行了禮,隨後輕聲細語:“上師在里間做了'祭神禮',剛睡下呢。”

    明藍微微頷,也不說話,掀開珠簾,進了里間。

    香爐鶴嘴中煙氣裊裊,隔著香爐,再向前丈許,便是由東海巧匠製成的沉香木圍廊描金拔步床,分列數層,外有鏤刻透雕,中有迴廊小室,內裡才是床榻,又有侍女數人或蹲或立,隨侍在小小迴廊中,極是富麗堂皇。

    隔著層層細紗簾幕,榻上支頤側臥的修長身軀,隱隱綽綽,看不真切。 榻邊倒是還有一個侍女,為其捶腿捏足,消減乏意。

    看著這一切,明藍淡淡開口:“上師安好?”

    室內靜了半晌,赤陰女仙似乎帶著金屬磁力的嗓音才傳出來:“原來是明法師,請坐。”

    話音方落,外間綠衣侍女便搬了個繡墩過來,擺在床前,明藍謝一聲,坐了下來。 至此她和簾幕後的赤陰女仙還有近丈的距離。

    不再等赤陰女仙說話,明藍便道:“剛才離塵宗新派的弟子來過……”

    將餘慈和她的對話複述一遍,明藍又道:“這個餘慈年紀輕輕,卻甚是不凡。先前在天裂谷時,與白日府結下仇怨,引來屠獨親身追殺,仍被他逃走,反倒是屠獨被引入妖魔聚居之地,重傷而回。其人心計手段都有可稱道之處。此時他一躍成為外室弟子,又前來主持絕壁城事務,想必是要有所作為……”

    “主持絕壁城事務的,是於舟老道;就近管事的,是謝嚴那個怪人。他一個外室弟子,又有什麼用處?”

    聽了赤陰的回應,明藍眉頭微蹙,未及再說,便聽得簾幕之後,赤陰聲音已冷了下去:“慕容到此一遭,已經將亂象撫平,兩家神主也有了默契,這天裂谷之事已算是結了,十年之期屆滿,我就要回東海繼續修行,這邊的瑣事,且對接替我的人說去,不要再來煩我!”

    明藍默然半晌,又道:“先前議定之事又如何?”

    “那件事?”

    赤陰轉眼便忘記了先前的不耐煩,笑音從簾幕後透出來:“我自然會做個了斷。多年來承蒙照顧,回返東海之前,我便送他個家破人亡,算是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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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8
問鏡· 第一百一十六章劍語

    餘慈不知道幽求宮深處生了一場與他有關的對話,不過他現在倒很是清楚,白日府中那些人的心思。

    出了幽求宮,餘慈便入城,直往白日府所居的丹崖上去,一路暢通無阻。 丹崖上幾乎所有人都認出了他,裡面不乏兇戾的惡意,然而卻沒有人敢有所動作,因為止心觀的諭令早就傳到了府中,而且在得知了消息之後,在府裡已經悶得要瘋的李佑,直接迎到了山下,與他把臂登崖。

    “從宗門信同意我回山,過去了快一個月!我就想啊,接替我的人就是一路遊山玩水也該到了,沒想到於師叔是在等你……聽說師弟你陰神成就,功力大進,回來咱們切磋切磋?”

    看得出來,臨近回山,李佑是真的很興奮,原本就是很熱情的一個人,此時更是親近許多。 餘慈看他模樣,視線往旁邊一瞥,道:“看師兄這模樣,絕壁城的局面無聊到什麼地步了?”

    李佑可不是傻子,對白日府和余慈的仇怨,也有所耳聞。 見餘慈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嘿嘿笑:“本來是很無聊,不過這兩天倒是又有趣了些。附近妖魔好像知道師弟要來,四處撒歡兒,屠長老傷勢依然沉重,還在閉關之中,難以出力,金府主為穩定局面,已經外出多日了……”

    就是說金煥有意避開他。

    這倒在餘慈的預料之中,此時那位大概恨不能將他挫骨揚灰,偏偏又要面臨這種尷尬的局面,大概也只有暫時迴避,才能保全面子。

    不過,他可以託辭避開,卻不代表其他人能夠。 尤其是像金川和匡言啟,身份最是尷尬,一方面是白日府的後起之秀,另一方面又背著離塵宗“居中協調”的差事,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只能隨李佑一同迎下山來。 匡言啟還好些,金川的面皮卻是好生僵硬,登崖這一路,只能埋頭疾行,全當自己是聾子和啞巴。

    餘慈才懶得和這些小輩計較,他此來除了要掌控絕壁城局面,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辦。 不過到了議事廳,只見到堆起假笑的6揚、匡政等府中大小管事,卻沒現預想的那位。

    他很是奇怪,晃了晃手中蒙布的鳥籠,向李佑詢問:“謝仙長何在?這是他要的物件,我順路捎了來。”

    此言一出,李佑面色便有些古怪:“謝師伯向來神龍不見尾,很少在府中逗留,但既然你來了,應該會來找你。”

    說著,他也不管廳中皮笑肉不笑的那些人,將餘慈扯到一邊,低聲道:“師弟要千萬小心了,謝師伯性子孤僻,很不好說話,尤其是對我們這些使劍的小輩,極是苛刻,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使劍的?”餘慈一頭霧水。

    在充滿了敵意乃至於仇恨的環境中過夜,看起來是很危險的事情,餘慈卻非常安然。

    和李佑的事務交接顯得波瀾不驚,他沒有對近期絕壁城的佈置表任何意見,只說一切依照前例,然後便託辭旅途勞累,要白日府安排獨院靜室,自去休息,顯得很是低調。

    這種低調當然不會讓白日府失去警惕之心,甚至還會因此更為疑神疑鬼。 這些餘慈都懶得管,他到絕壁城,不是來折辱人的,而是要做成事的!

    他在絕壁城勢必有所作為。 不如此,又怎麼可能明晰心性理念,抓住提升修為的契機?

    從這個角度上說,他到絕壁城,便絕不是來息事寧人的!

    這一點,他確信無疑。

    靜室內沒有燈火,乃是以夜明珠光,光線柔和,非常舒適。

    餘慈沒有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自顧自地辦自家的事。 他取出老道贈給他的法印,放在手上把玩,印章上“道經師寶”四字古篆刻痕猶新,珠光下,筆劃間的凹痕似也流動著瑩瑩的光芒。

    “道經師寶印”是最通用的法印印製,可用於一切符咒,正是修煉、運用符法的極好輔助。

    稍稍靜心,他將法印擺在膝前案上,空出雙手,慢慢捏出一個印訣。 空氣中嗡地震盪,案上法印被震波一掃,騰聲跳起來,在空中翻騰的時候,餘慈手中印訣變化,有一枚符籙虛空凝就,打進法印之中,法印當即定在半空。

    隨後又是數十個符紋圖像接連凝成,在靜室中閃爍光華,隨餘慈心意,在虛空中排列組合,形成一枚更複雜的符籙,將法印圈在其中。 符紋靈光和法印寶光交相呼應,慢慢地法印光芒愈來愈盛,將符紋靈光吸納進去。

    吸納了符紋靈光,法印光芒盛極回落,又還原為一枚看似普通的方印。 只是這個時候,餘慈稍一呼吸,便能看到方印上有微微光芒泛起,其中更有隱約的圖景變化,如神靈叱雷、如妖魅乘風,時刻流轉變化。

    至此,第二層祭煉符咒已經疊加上去了。

    這枚道經師寶印祭煉起來非常順利,就算是天罡地煞祭煉法前面三五層疊加比較容易,但能在半個月內完成兩層,也是非常迅的了。 這裡面一方面是因為法印材質甚好,制工亦是精良;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餘慈陰神有成,潛力激,修為一日千里,且由於《玄元根本氣法》的特殊性,在符法造詣上也是突飛猛進的緣故。

    疊加了兩層符咒之後,這“道經師寶印”已經可以初步馭使,當然,這就要用到“陰神馭器”的手段。

    所謂“陰神馭器”,便是以凝成陰神後急劇增長的神魂之力馭使法器,以之攻防應敵。 尤其是陰神出竅之後,用此種方式可以擺脫**限制,將攻防範圍大大提升,並可充分利用法器的威力,達成諸多不可思議的效果。

    當日在天裂谷,屠獨便是馭使日魂幡,以“飛星陰殺法”驅動,遙隔數十里,一擊將餘慈打傷。 而莫要忘了,在此之前,他的陰神和肉身相隔數万里之遙!

    按照於舟老道的說法,這陰神馭器之術,算不得是大道之學,只能算是馭使法器的技巧。 但它又是非常實用,此界所有陰神有成的修士,都要勤加習練,以為迎敵護身之用。 而且,不經陰神馭使的法器,那還叫法器麼?

    餘慈信手畫了一道靈符,畫符時,道經師寶印便虛懸在肩頭,灼灼生輝,與他氣機交相呼應,成符度比前快了至少一成,而且威力也有提升。

    但這還不是法印真正的功效,它的能耐還是要放到更複雜的符籙上,才能展現得淋漓盡致。

    因為這個,餘慈已經在學習一個新的符籙,以期將法印的用途開出來。

    今夜功課做完,餘慈將法印收起,視線轉向一側的“鳥籠”。

    此時籠子早去了蒙布,顯露出裡面的魚龍。 魚龍被“三陰落魂柵”禁錮,懶洋洋地不願動彈,只是出於本能,它仍在汲取天地元氣並周邊的生靈的生機,餘慈剛才祭煉法印,隱約便感覺到這傢伙的影響。

    他也很難估量這個小傢伙的價值,不過既然謝嚴仙長指名要它,要在“易寶宴”上亮相,想必不會差到哪裡去。

    正想著多看兩眼,心中警兆驟起。

    危機臨頭之前,餘慈身體早已相應地做出反應,他縮身、彈射、順勢伸手拿了“鳥籠”,朝著最近的牆壁直撞過去。

    預定的撞擊沒有出現,因為在前一刻,席捲過來的凌厲劍氣已經催化了靜室內外的一切,連帶著所居獨院的大半邊,都在飛揚的塵霧中坍塌化灰。

    “白日府動手了?”

    念動瞬間,他就否定了這個可能。

    然後他就猜到了來人的身份,開口正想叫喊,磅礴的劍壓已經臨頭,有一個冷淡的聲音挾在裡面:

    “用劍說話!”

    令人窒息的劍壓出現了一絲縫隙,那是給他出劍的機會。

    餘慈二話不說,隨手拋去鳥籠,擎出純陽符劍,火焰劍刃劃空而出。

    “鏘”地一聲震鳴,火焰劍刃與對方劍身碰撞,毫無疑問,這是對方故意找上來的。

    劍氣風暴驟起。

    餘慈曾經和於舟交過手。 那是他第一次與修為、劍術全面壓倒他的高人交戰,其結果全無懸念,但在對戰過程中,餘慈真切感受到了於舟收自如、爐火純青的劍術修為。

    然而這回,面對老道的同門摯友,他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修行界各類上乘劍意,一般走兩條路子:一是入微,二是成勢,更形象的說法便是霧化和虹化。

    前者講究入微入化,把劍氣精煉到如絲如縷、如氣如霧,直至無形無質,典型的便有餘慈莫名學成的半山蜃樓、傳說殺性第一的天遁殺劍以及離塵宗的化離劍訣等,於舟老道在此中造詣深厚。

    而後者並沒有刻意在劍氣的精粹和純化上下功夫,而是講究無限提升劍氣威力,直至分山斷岳、截海分波、斬天裂地,到巔峰時,便只見得劍光化虹,一跨千里,氣勢無雙。

    來人顯然走的就是“虹化”的路子,揮劍時氣勢磅礴,劍氣如颶風、如大潮、如雷暴……餘慈也只能感受這麼多,只因為接下來那一劍,便把他多餘的念頭都掃滅了。

    劍壓如移山倒海般碾過去,幾乎將他撕成碎片。 明明知道對方身份,可是更強烈的本能壓過了一切,在那一刻,他分明就要死了!

    那一瞬間,餘慈什麼都記不得了,惟有他手中的劍,是他仍存於世上的僅有憑依!

    等他回神,只看到自己持劍作勢,純陽符劍上火焰劍刃已經熄滅,劍尖卻是刺在了前面那人咽喉上。 粗鈍的劍尖壓著喉部柔軟的皮膚向內凹陷。 那人卻絲毫不受影響,冷冷道:

    “膽大包天的小子,想殺我嗎?”

    “謝師伯!”

    匆匆趕至的李佑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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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9
問鏡· 第一百一十七章告死

    黑夜中的劍氣聲威,早把丹崖上下驚動。

    也許有很多人盼著餘慈死掉,卻又絕不敢讓他死在丹崖上、死在絕壁城中。

    獨院剛被劍氣轟塌,周圍的明線暗線便將信息傳了出去,而在餘慈純陽符劍刺中來人咽喉之時,邊上已經有十多個聞訊趕來的白日府中人。 這些人一個個瞠目結舌,看著眼前的場景,說不出話來。

    趕過來的李佑剛叫出謝嚴的名字,便也愣了。 他因為不放心餘慈在白日府的安全,多留了一夜,準備等餘慈和謝嚴正式見面之後,再啟程返回宗門。 哪知半夜驚起,看到的卻是這麼一幕。

    還好,李佑總算是對自家長輩的性情有所了解,驚後便笑:“謝師伯,你和余師弟演的這是哪一出啊!”

    果然是謝嚴!

    這位在於舟老道和李佑口中都極是孤僻的仙長,看上去確實有那麼點兒味道。 他顴骨甚高,面部便顯瘦,嘴唇總是抿著的,頗是嚴肅。 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此人的眼眸是水色的,瞳仁近乎透明,像是一塊琉璃打製的假眼,又像是蒙著一層冰霜,直視之下就非常彆扭,與其表情合在一起,便感覺他時刻都在挑剔別人的錯處。

    總之,這是個讓人第一眼很難生出好感的人物。

    此時,這位仙長用那怪異的眼睛盯著他,餘慈這才記起,自家的符劍還抵在人家喉嚨下,忙收了劍,卻發現自己的腿腳已是軟綿綿地不著力,偏偏現在又絕不能洩勁兒,只能強撐著拱拱手:

    “弟子餘慈,見過謝仙長。”

    謝嚴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拿眼打量,半晌,方道:

    “很直接,殺性很重……”

    這當然不是說餘慈的招呼,而是指他剛才的劍勢。 餘慈現在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從清醒後的情況來看,當時他或許是拿出了以命搏命的姿態,對他來說,這就是本能。

    看語氣神情,謝嚴對那貫喉一劍並不介意,倒似是等著餘慈使出那一劍似的。 目光再一轉,見這位仙長手中持一把黑鞘長劍,樣式簡單樸素,是個劍不離手的,餘慈便有點兒明白,這位仙長剛才所說的“用劍說話”的意思了。

    大概是認為“劍如其人”吧……未免偏頗了些。

    謝嚴才不管餘慈是怎麼個想法,事實上那句評價過後,他就移過視線,對笑嘻嘻迎上來的李佑也懶得搭理,只對著旁觀的白日府諸人道:

    “金煥何在?”

    在白日府諸人眼中,謝嚴和余慈是完全兩個概念。 即使是府主被直呼其名,他們也覺得理所當然。 馬上就有剛剛趕到的陸揚出列,恭恭敬敬地道:“禀仙長,府主因西山有妖魔影踪,外出……”

    謝嚴直接打斷陸揚的話:“叫他回來見我。”

    陸揚忙又應聲,且迅速將這命令吩咐下去。

    餘慈看著這一幕,突然間很想知道那個高傲的金煥面對謝嚴的時候,又會是怎麼一種模樣,是擺出以往的姿態,還是換一副面孔? 那樣的金煥,他可真要好好見識一下。

    李佑被謝嚴無視慣了,也不尷尬,徑直湊到餘慈身邊,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低笑道:“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刺謝師伯的脖子,你那一劍真是爽利!”

    “那是仙長讓我……”

    “廢話,他當然是讓你。謝師伯可是步虛上階修為,和真人長生的境界也只差一線而已,毫無疑義是三代弟子第一人。可是敢在他劍下還手強攻的,全宗門的小輩裡能有幾個?不怕你笑話,第一次和謝師伯對劍,我直接把劍扔了,後來好慘……”

    餘慈方一笑,卻聽那邊謝嚴道:“品相不錯,卻沒有半點兒精氣神,等著那群/奸商砍價嗎?”

    話音響起的時候,謝嚴提起了地上的籠子。

    剛剛一輪劍氣風暴,餘慈居住的小院徹底坍塌,可籠內的魚龍竟然是毫髮無損,顯然受了特殊照顧

    餘慈正想說話,便見謝嚴在籠頂一拍,柵欄嗡地一震,“三陰落魂柵”的禁制便給抹掉。 籠子裡,魚龍開始也沒反應過來,小腦袋還歪了歪,似乎在疑惑。 但等它明白了局勢,只虛影一閃,便從柵欄空隙中電射而出,轉眼撲入黑暗之中,把驚人的速度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佑在旁邊叫起來:“哎,跑了……”

    話音未落,謝嚴手中長劍微顫,灼目的劍光瞬間將黑暗照亮,劍光到處,旁觀圍觀的白日府僕役執事一個個東倒西歪。 餘慈瞪大了眼睛,他看得清楚,魚龍細若游絲的身影瞬間便被劍光吞沒,成為耀眼光芒中一個極細的暗影,隨後劍氣上卷,那小東西便像是被大風吹起的絲線,往天空中飄蕩而去。

    “跟我來!”

    謝嚴的嗓音貫入耳內,餘慈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便是一輕。 眼前李佑的臉瞬時變得模糊,接著就是罡風呼嘯,他被謝嚴劍氣裹著,破空直上,轉眼便到了數千尺高空。

    類似經歷,餘慈以前在葉繽那裡也經過一回,所以他很快回神,想著大概是謝嚴有什麼話要交待,這才到此僻靜處。 同時心裡對步虛修士飛行絕蹟的本事也是相當羨慕。

    高空中,冷夜寒星,罡風呼嘯,腳下全無憑依,餘慈卻站得很穩,謝嚴的劍氣將他護得很好,不用耗費他半點兒力氣。 而且在這個高度,景緻非常不錯,可以俯瞰整個絕壁城,包括更遠的模糊的山嶺。

    壯觀的場面,讓余慈有些懷念照神圖了。

    轉眼再看,只見那條魚龍也被劍氣卷上來,在夜空中飛舞盤旋,再不復籠中懶洋洋的姿態。 夜色中,這條異種生靈一次閃掠便是百尺之遙,可無論它怎麼飛動,一旦要越過方圓五里範圍,便有一層劍氣漩流平空生成,將小傢伙捲入其中,再給甩回來。

    幾次三番,魚龍給甩得暈頭轉向,可這般情況總比在籠子裡愜意得多,魚龍簡單的腦子慢慢就適應了,甚至將其視為樂趣,一時間衝上甩回,玩得不亦樂乎。

    見到謝嚴的劍氣禁錮,餘慈十分佩服,若在天裂谷時他有這般手段,捕捉魚龍時哪會那麼辛苦。

    便在此時,謝嚴開了口:“在我看到的魚龍里,此條品相可排第二。”

    排第一的又是什麼樣? 餘慈很想問一句,不過此時謝嚴話鋒一轉:“可放在籠子裡太久,消磨了精氣神,不好出手。後面幾日,便不要用籠子了,要放養!”

    “呃?”餘慈忽覺得話裡不對,不是將魚龍交到謝嚴手里便算完成任務嗎? 怎麼聽起來,後面幾天還他繼續拿著?

    謝嚴卻不給他置疑的機會:“魚龍未點睛之前,頭腦簡單得很,我有一門控靈法,你今夜學會了,自能控制魚龍。在易寶宴之前,你不但要護得它周全,還要與之氣息互通,以本身元氣滋養,即使不能使其品相再上一層,也要讓它看起來狀態更好。”

    斬釘截鐵的語調,根本不給餘慈任何置疑的空間。

    餘慈皺起眉頭,他非常不喜歡謝嚴的這種態度:“謝仙長……”

    他剛開了個頭,謝嚴近乎無色的眼珠便盯過來,同時出言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來絕壁城有別的事情。易寶宴之後你如何我不管,可在宴前這幾日,看顧好魚龍,就是你的任務,其他的一切,統統給我讓路!”

    餘慈的眉毛立起來。

    這種強勢的命令式的口氣,由宗門長輩的說出來不是不可以。 但餘慈希望那是出自於舟、或者是解良口中,因為他對兩位教授他、幫助他的仙長有足夠的尊敬。

    但這位,也許和於舟、解良的關係非常好,可是今夜第一次見面,就拿出強硬態度,而且,是為了與絕壁城的局勢全然無關的私事……

    這位仙長大概不知道,他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

    “要表現尊嚴和骨氣,先等腳踏實地再說。”

    適時的高空寒風和謝嚴的話音一起刮過耳畔。

    餘慈這才記起,眼下他是在數千尺的高空,全憑著謝嚴的劍氣裹著,才能懸浮在此。 若是謝嚴想對他不利,只需收起劍氣,他便要直接摔死在丹崖上。

    此時,謝嚴正低頭取出一塊玉簡,裡面應該就是他說的控靈法。 不過,他如今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上面,說話的語氣顯得漫不經心,和先前斬釘截鐵的語調有些不同:

    “你的劍意在準、狠、險之餘,又敢在絕對被動的情況下正面強攻,置之死地而後生,很不錯。一般來說,這樣的人不管外表怎樣,真性情都算得上硬朗,有股子百折不撓的狠勁兒。”

    這是誇讚?

    餘慈感覺著謝嚴的語氣有些微妙。 然後他便聽到對方嘿了一聲:“百折不撓……當年的於師弟也是這樣。你和他當年很相像,大概是這個原因,他才對你非常照顧吧。”

    餘慈眉頭仍皺著,道一聲:“於觀主的恩情我記著,不管是什麼緣故。”

    謝嚴抬頭看他,怪異的眼珠子裡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你記著?那你知不知道,他快要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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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49
問鏡· 第一百一十八章暗影

    死亡,對任何一種生靈來說,都是最終的歸宿。 但對修士這一特殊群體而言,死亡除了歸宿之外,還代表了一種狀況:

    失敗,徹頭徹尾的失敗。

    追逐長生,最終迎來死亡,無疑是對他們畢生追求的否定,但在大多數修士身上,死亡又是如此難以逃避。

    修行伊始,修士們便和自己的壽元作鬥爭,希望盡可能長久地留存在世上,他們有三次機會。

    第一次是在修行之初,經氣動而至長息境界,凡人肉胎蛻變,可得真息,壽延近一甲子,至百五十歲而終。 這算是修士基礎中的基礎,能稱為修士的,肯定都過了這一關,餘慈便是如此。

    相較於第一次機會的普遍,第二次機會便不是每個人都能享用了。 那需要連跨過明竅、通神兩重境界,直至還丹成就,使精氣神渾然一體,相合相抱,全身生機,都受'還丹'的統馭,再無疏漏散逸。 這回,在前者基礎上,修士的壽元可再增長一倍,達到三百年,這已經是人身潛力的極限。 能達到這一境界的,一萬個修士裡,也未必能有一個。

    至於第三次機會,能觸及的更是少之又少。 那需要突破還丹境界,步虛飛空至九天外域,汲納“玄真”這一天地間的至粹靈氣,淬煉形神,慢慢提升壽元。 這種提升並無定數,十年八年的有、百年千年的也有。 但其最終的目標就是打破劫關,成就真人,至此達成理論上的長生久視。 整個修行界,億萬修士,能最終達成這一點的,古往今來,也是少數中的少數。

    長息、還丹、步虛三個境界、三個機會,像是險陡的長生路上三個階梯、三個平台。 只有攀上去了,才有喘息的機會。 如今,餘慈不過剛剛起步,可他還年輕,還有的是時間去攀爬。 至於於舟老道,這個已在世磋砣三百年的老人,即使和第三個階梯只差一線,但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連探手的力氣都不見了。

    從實際年歲上說,謝嚴是要比於舟大的。 可只觀外表,謝嚴正值壯年,於舟卻已是白髮蟠然,強烈的對比,令人分外感受到修行路上的殘酷。

    想起老道多次提及“垂垂老矣”、“前路已絕”等說法,想必老道心中也如明鏡似的——坐而等死,那究竟是種什麼狀態,餘慈未能理解,已覺得心中惻然。

    相比之下,謝嚴卻是發了力:“最多兩三年,他壽元便要耗盡。以他如今的狀態,便是今日進入步虛境界,登九天外域,汲取至粹'玄真',延命也不過二十年,毫無意義。據說此次隨心閣由西方佛國購來一片金骨玉碟,乃是以得道高僧頭蓋骨所製,內蘊金身靈血,植入體內,可再次易骨洗髓,重得生機,至少延命五十載。此物,我志在必得!”

    謝嚴握著手中黑鞘長劍,用劍柄虛點過來,怪異的瞳孔中寒氣逼人:“我修煉的法門太過凌厲,一身真煞那魚龍難以消受,不宜修煉控靈法,這才要你幫忙……你也別給我出漏子!”

    他的語氣神態仍很糟糕,不過餘慈聽來,又是另一番感覺。 正如老道所說,他和謝嚴、解良等人,實是過命的交情。 也許這傢伙的性情確實糟糕,也不討人喜歡,但那份交情,卻是不必置疑的。

    他仍不喜歡謝嚴的姿態,卻不再多說,默默接過控靈法的玉簡,神識探入,開始學習。

    正如謝嚴所說,控靈法十分易學,而魚龍腦子簡單,又貪食靈氣,在不受刺激的情況下,其實很容易控制。 餘慈依著法訣上所言,以自身元氣形成餌食,用以滋養魚龍,很快就將其引誘過來,留連不去。

    這種控靈法,其實是在時刻損耗自身元氣的。 尤其魚龍身子雖是纖細,卻是個“大肚漢”,就算餘慈可以利用技巧混雜外界靈氣餵食,但元氣損耗的速度仍是很快,以他此時凝成陰神,潛力大幅外放的狀況,也有點兒吃不消。

    易寶宴前這幾日,莫說是修行精進,恐怕還要倒貼去一些。

    餘慈卻沒有提及此點,只是問道:“有了那'金骨玉碟',觀主可過得此關?”

    謝嚴沒有正面回應,只是盯著繞著餘慈飛舞的魚龍,半晌,才開口說話:“他可對你說起過魚龍之道?”

    餘慈怔了下才明白,“他”是指於舟老道,而“魚龍之道”就是那長生路上的利用取捨之道,便點點頭。 接著便聽到謝嚴的冷笑:“拾人牙慧。”

    伴著他的冷笑,握在手中的黑鞘長劍也在匣中嗡聲震鳴,以為呼應。 冷笑劍鳴聲裡,夜空中的魚龍游動得更歡了,而且隨著姿態活躍,小傢伙對靈氣的吸引力也在增加,好像被禁錮久了,感覺到飢餓,便放開肚皮進食。 游動的軌跡上,分明蕩漾起一圈圈細微的波紋。

    餘慈深吸口氣,壓住魚龍吸食元氣帶來的微微不適。 他也記得,老道曾坦言“魚龍之道”是學他人成功的經驗,對此謝嚴自有一番譏諷評斷:

    “他拿魚龍之道說得痛快,可他有沒有對你說起過他自己的'道'?”

    ************

    謝嚴和余慈飛上天空去交談,地面上的人都給晾在一邊,李佑早習慣了,笑瞇瞇地回去睡覺。 白日府的人馬卻沒有這麼好命,謝嚴仙長難得到丹崖上來一遭,還指名要見府主金煥,這可絕不能怠慢。 在場中地位最高的陸揚指揮下,丹崖上一時便忙碌起來。

    不管場面怎麼忙碌,終究有人會閒著,匡言啟便是其中之一。

    陸揚沒有給徒兒安排具體的差事,匡言啟呆站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便給陸揚說了一聲,徑直回返。

    慢慢地離開了人群和紛亂,匡言啟覺得自己有些感慨:府主平時是何等英雄了得,可在那謝嚴仙長的召喚下,肯定也要急匆匆回來拜見。 這就是層次的不同了,不提謝嚴的修為,單憑他的“離塵宗三代嫡系弟子”這一身份,就是要讓整個絕壁城為之仰視的存在。

    那是匡言啟尚未實現的追求,所以他非常羨慕,可再深想一層,他又覺得很難受。

    他沒有忘記,現在還應該是他在離塵宗山門的修行時間。 只是由於天裂谷動亂,他和金川給安了一個“居中協調”的名目,被派遣回府。 如果只是這樣,那麼在動亂臨近平息之際,他應該要回山去了。 可事實上,這個日子恐怕將是遙遙無期。

    金川,那個蠢材!

    當日在止心觀,金川因為憤恨餘慈毀了白日府多名精銳,騙借了李佑的“一氣千結陰雷網”,想要對余慈不利,哪想到被李佑和夢微抓了現行,已經備了案,要受到戒律嚴懲。 按照規矩,一年半載的面壁思過是絕少不掉的,可滿打滿算,他在山上的修行時間也只有一年而已。

    所以,金川不想去了,就打個馬虎眼,留在府中,想來離塵宗也不會計較。 如此做法,竟然獲得了金煥的首肯!

    金川不去,以匡言啟的身份,又怎能獨自回去?

    同樣是入山修行,金川的目標是白日府,匡言啟的目標卻要高遠得多。 可是,在現實面前,這個夢想剛剛開了頭,便給轟碎了。

    恍恍惚惚沿著山林小徑回返,月光和遠近燈火的交映之下,稀疏的林木在地面岩層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隨夜風晃動不休。

    再走出十幾步,匡言啟突然背心一冷,不自覺停下腳步。 在離塵宗山門數月時間,他的修為進步幅度不大,可是受各位仙長潛移默化,靈覺倒是愈發地敏銳。

    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

    匡言啟是個頗細心的人,他站定之後,轉瞬將周邊環境打量一遍。 此時寒夜冷風吹動,掠過枯枝,枝影錯亂,微微有聲,難得他不受這些干擾,心思還算得上鎮定。

    本來麼,白日府中能有什麼危險! 只是……影子?

    匡言啟找到了觸動他發覺的異樣之處。 與遍地山石樹木的亂影中,不知何時有一道明顯的人影摻在其中,甚至還隨風微微扭曲晃動。 那絕不是他的影子!

    頭皮一炸,他猛地扭頭,入眼是一個虛淡近乎透明的人形,在夜風中飄蕩。

    這是標準的夜路見鬼,可是匡言啟不驚反喜。 府中有此狀態的,僅有一位:

    “屠長老,您出關了!”

    白日府在天裂谷中損兵折將,一府精銳被那餘慈磨去了三成,便連屠獨都重傷而回。 如今那廝又披上離塵宗的虎皮到絕壁城來,顯而易見是要滅白日府的威風。 滿府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屠獨適時出關,無異於給府中諸人服下一顆定心丸。

    匡言啟對首席長老大人還是很敬畏的,他忙迎前兩步,躬身請安。 之後又笑道:“長老身子可……”

    話音倏斷。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陰神狀態下,可有影子麼?

    然後他便看到,屠獨腳下,那細長的影子扭曲變化,瞬間化為一層黑霧,從地表浮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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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50
問鏡· 第一百一十九章天翼

   白日的絕壁城非常繁華,近段時間,更是不同尋常。

    因為天裂谷動亂,相當一部分居住在城外村落的百姓蜂擁入城,使得城內人口增加了兩成以上,又因為後續防護還算得力,城中局面安定,市面便顯得分外繁榮。

    餘慈憑欄遠眺,只見冬季難得的暖日之下,城中人流熙熙攘攘,在新城舊城的大街小巷中流動。 山壁的陰影斜切過去,使明暗分界,就此刻而言,清晰的光線變化顯然比模糊的聲音更生動些。

    因為餘慈如今所在之處,是在絕壁城天翼樓頂層。

    天翼樓位於絕壁城新城最邊緣,背倚高崖之地。

    名為樓,實為一個從千丈絕壁修建延伸出去的平台。 左右兩邊是呈曲環狀的懸空廊橋,廊橋聚攏處,便是天翼樓的主樓,結構不過四層,卻是懸在兩百丈的高空,倚高崖,接雲霧,設計獨特。 面對整個絕壁城,俯瞰景緻,令人心胸暢然。

    天翼樓的整體佈局,便像是一隻昂首展翅的雄鷹。 兩邊的廊橋便是雙翅,主樓便是頭頸,外間雲流霧卷,遠遠看去,還真有點兒鷹擊長空的味道。

    這天翼樓懸空而建,乃是絕壁城百多年來,最大的工程。 裡面還有一段故事,傳說此樓是當年萬靈門未被驅趕出絕壁城之前,為與白日府的丹崖府邸針鋒相對,專門在新城高處修建的。 其高度正好比丹崖上最高的建築高出半尺,取的是“壓過一頭”的意思。

    然而很諷刺的,此樓建成不足一年,便有了金煥邀戰史嵩、胡丹這萬靈門兩大高手之事。 一戰過後,萬靈門黯然讓出在絕壁城及周邊所有的資源,遠走僻壤,在外圍慘淡經營。 這天翼樓,也就成了白日府的產業,直至今日。

    八日後的易寶宴,便要在這天翼樓的頂層上舉行。

    這幾十年,天翼樓頂層並不輕易對外開放,一直都是城中最頂尖的二三十個人才有資格上來,又或者藉此招待重要客人、舉辦重要活動,便如此次易寶宴一般。

    此時,佑大的頂層,便只有餘慈一個人,周邊就是綠蔥蔥的雲竹園。 乃是在觀景用的平台上,錯落種植翠竹,形成天然屏風,亦是生趣盎然。

    魚龍在小小的竹林中盤旋飛動,轉眼又扑出欄外,點綴著高樓雲霧。

    便如謝嚴所安排的那樣,在易寶宴開始之前,餘慈真的沒有任何具體的事務。 每日里只是用控靈法,以本身元氣飼養魚龍,慢慢的使小傢伙身外一層鱗皮油光水亮,精神煥發,也就愈發地粘住他不放,早忘了眼前這位是使其失去自由的罪魁禍首,已是趕都趕不走了。

    盯著這活潑的小東西在無所憑依的虛空中靈活游動,餘慈頗有些羨慕,他又想起兩天前謝嚴的結論:

    “他有沒有對你說起過他自己的'道'?肯定沒有,因為他早把自家的'道'給丟了。這蠢材,便是給他金骨玉碟,又怎能保證,他能抓住機會?”

    時隔兩日,餘慈還記得謝嚴那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魚龍之道其實反映的是實證部的一貫精神,就是要擷取天下善法而用之,求一個儘速提升境界,取得長生之實,只不過被某人發揮成取捨之道,利我者用之,不利我者棄之,雖是偏激無情,卻是條實實在在的路徑。他和那人相比,實在是遠遠不如,遠遠不如!”

    那人是誰? 餘慈沒敢問。 不過,他卻從謝嚴的話中明白了一些道理:只說那些虛泛的“道”,自然不好理解,但若是換成“理念”,便差不多明白了。

    他的陰神,正是缺乏這種東西,才遲遲不能定型,只是這'道'、這'理念',還有丟掉的道理?

    搖搖頭,餘慈又將目光移回到魚龍身上。 便連謝嚴都認同的“魚龍之道”,似乎確有些研究價值,不過相處這幾日,餘慈實在沒有從小東西身上感覺出任何“取捨”的精義,卻實實在在覺得這傢伙是個貪婪到極點的大胃王。

    在他看來,魚龍每時每刻都在毫無節制地從外界汲取生機元氣,盡都化為催長身體的養份,只進不出,便如同不見底的深淵,投下個大石頭,連響聲都聽不到。

    因為要以本身元氣飼養這傢伙,餘慈凝成陰神之後一日千里的修行進度,硬給它拖累到幾近於無。

    不過連續幾日的飼養,餘慈和魚龍之間也有了些感應,便像是祭煉法器那樣,能夠在有限的幅度內,對魚龍下一些簡單的指令,魚龍未必都能遵守,但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這是謝嚴交給他的“控靈法”的作用之一,雖然這毫無用處。

    八天后,魚龍就是隨心閣的了。

    此時,有人從樓梯走上來。 一副謹小慎微的態度,踏在長絨地毯上,幾乎沒發出聲音。

    “餘仙長。”

    餘慈回頭,見是負責經營天翼樓的白日府執事耿福,難得他兩百多斤的肥軀還能把走路的聲音壓得那麼低。

    像耿福這樣的執事,白日府有幾十上百個,負責打理絕壁城的各處產業,相當於掌櫃。 本身稱不上什麼修為,倒更像是普通百姓,在城中娶妻生子,掙錢養家。

    也因為如此,耿福對府中的“大仇人”其實沒什麼感覺,且又性子圓滑,對誰都笑臉相迎,白日府把他推出來,倒也很合適。 這兩日餘慈留連在天翼樓上,他幾乎就成了余慈的管家,跑前跑後,也算得上是盡心盡力了。

    “餘仙長,這是您要的名單。”

    耿福仍是那極謙卑的笑臉,他拿出來是的城中近日來湧入的修士名單和基本情報,是由白日府藉著詢問是否參加易寶宴的名目統計出來,匯總後交到他手上。

    餘慈以前有一個錯誤的印象,那就是絕壁城是在斷界山脈和天裂谷之間的“孤島”,是一個近乎完全孤立的城邦。 現在他明白了,在此界修士眼中,動轍以萬里計的茫茫大山荒野,其實算不得什麼,尤其是有熱鬧可湊、有寶貝可看、有便宜可撿的時候,來自三山五嶽的種種人物,便悉數登場。

    名單上便顯示,近一個月來,絕壁城中僅通神修為以上的修士,便增加了三四十位。 其中大半都是奔著易寶宴而來,剩下那幾位,在聽聞此消息後,也都留下,準備湊回熱鬧。

    從安全角度來說,餘慈並不歡迎這類人,這讓絕壁城本就有限的防護力受到影響,而且這裡面魚龍混雜,不排除有人盯上了隨心閣商隊攜來的寶貝,想撈上一票。

    餘慈本來是沒想這麼多,不過昨日有消息傳來,說是隨心閣的商隊遇到一撥劫匪,實力高強,使得商隊多人重傷,倒是攜來的寶物並無損失。

    修行界的……劫匪!

    餘慈發現自己必須再次調低對修行界的整體期待,這和他十二年流浪所見的凡俗的世界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

    發著感慨,他將名單細看一遍。 白日府倒是沒有偷懶,每個人後面都有一段簡潔的介紹,讓他可以大致了解來人的特點,當然,如此詳備,也許是因為這名單最終要送到謝嚴手中的緣故——餘慈是這麼說的,謝嚴也沒否認。

    正看著,忽聽到一聲叫喚。

    “魚龍!”

    大嗓門的叫嚷聲從樓下直傳上來,不知道是哪個傢伙發現了在空中遨遊的魚龍,失態驚呼。

    話音方落,一個人影便翻越三樓的欄杆,直竄上來。

    餘慈眉頭一皺,四樓外圍卻有光芒驟亮,這是建樓之初布下的禁制,是要讓頂層和下面三層區分開來,分出檔次。 不過這種禁制也僅是像徵性的,是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 來人大笑一聲,輕鬆破開外圍屏障,越過頂層圍欄,跳進了這雲竹園。

    魚龍受驚,蹭地一下撞進竹影屏風內,藏了起來。

    跳上來的這位,姿態甚是隨意,並沒有不請自來的自覺。 他看雲竹園精緻的景色,嘖嘖兩聲:“怪不得這兒封得嚴實,原來真是個好去處……餵,那魚龍是你的?開個價,咱們好買好賣!”

    來人視線終於移到餘慈臉上。 此時餘慈仍倚欄斜坐,臉色也不見變化,見來人面目性情,衣著打扮又有些異地風味兒,便拿名單對照一下:

    “沙聰?”

    來人一怔:“你認得我?”

    餘慈微微一笑,尚未回應,樓梯口卻有人笑道:“老沙,不告而入,可不是當客人的模樣。”

    說話間,同樣是不請自來的這位,分開竹林屏風,緩步走過來。 其人身材中等,皮膚白皙,臉上總是微笑,讓人生不出惡感。 比較奇特的是,他一身黑色長袍,臂彎處卻摟著一隻肥碩的獅子貓,大貓雪白的毛皮與黑衣相襯,煞是惹眼。

    看到此人形象,餘慈連名單都不用去看了。 對上面當頭第一位,他的印像還是頗為深刻的:

    “趙子曰。”

    “喵!”

    來人臂彎處的大貓輕叫了一聲,然後就打了個呵欠。 瞇成一條縫的眼睛裡,閃著一黃一藍,色澤迥異的光。

    ***********

    兩位龍套登場。 更夫老兄一個,另外那個就不用再多說鳥……今日還有一章,懇請收藏和紅票鼓勵。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08:51
問鏡· 第一百二十章危樓

   竹林中,魚龍探頭探腦。 它簡單的思維迴路裡始終缺乏足夠的危機感,所以很快它就再次嬉遊在花竹之間,漆黑而又亮澤的鱗片也就毫無顧忌地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貫鱗頂角,真是好品相!這只魚龍,精血中怕已有天龍之氣,道友是準備拿在易寶宴上出售麼?”

    趙子曰笑吟吟地踱步過來,臂彎中的獅子貓剛打了呵欠,瞇著眼懶洋洋的樣子,和活潑的魚龍恰形成鮮明的對照。

    餘慈瞥他一眼,沒有回應,目光落到手中名單上。 在這份白日府統計的入城修士名單中,這趙子曰便列在第一位,對他的描述也是最為詳盡。 這不只是因為他懷中抱一隻惹眼的大貓,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所有入城修士中,已知的最強的一個。

    白日府的情報裡,給出的是還丹中階的判斷。

    還丹中階的修為,在絕壁城各勢力中,明面上也只有金煥才能穩壓他一頭,至於暗地裡……暗地裡也就沒必說了。

    不過這趙子曰最麻煩的還不是這一點,因為此人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和他的同伴共計七人,即使其中再沒有第二位還丹修士,但剩下六人,修為最差的也是通神中階、洗煉陰神的層次。 只此七人,其實力已足夠在絕壁城橫著走,便是白日府,也要有幾分忌憚。

    趙子曰便是這個精銳小群體的頭頭。

    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趙子曰臉上笑容卻是絲毫不變,繼續道:“既然道友也要把魚龍出售,在不在易寶宴上,都無所謂了。我這位沙兄弟對道友的魚龍很是看好,你們不妨談談價錢。我們這邊身家也算豐厚……”

    “魚龍我自有安排。”

    餘慈抖抖名單,打斷他的話。 也不起身,只道:“頂層正在為易寶宴做準備,期間不向他人開放,兩位下樓自便吧。”

    此言一出,趙子曰還沒什麼,那沙聰是個脾氣暴燥的,怎能消受他這冷臉,當下便瞪大眼睛,呸聲道:“給你好臉你不使,偏要找不自在!老子在哪兒,還要你來聒噪?實話告訴你,那魚龍老子今兒是要……”

    “定”字未出,旁邊耿福便是“啊”地一聲大叫。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身上去。

    被三位修為精湛的人物盯視,耿福額頭全是汗珠,臉上更是死白一片,可是這傢伙也真有點兒膽色,撐著肥軀頂上來,即使是哭喪著臉,可終究把話說明白了:

    “趙仙長、沙仙長,不敢這樣啊,這是離塵宗的餘仙長,是絕壁城的這號人物……”

    他豎起大拇指,肥厚的手分明就在抖。 可他表達的意思很明白,也沒有人計較他話裡並不准確的信息了。

    趙子曰白皙的臉上笑容收斂,轉為訝色:“離塵宗?”

    他和沙聰對視一眼,旋又笑道:“原來是離塵宗的高弟……”

    此人似乎想圓圓場,但在此時,樓梯口又有人蹬蹬地上樓:

    “趙師叔,怎麼許久不見下來?”

    話音一出,耿福的臉色就變得非常精彩。

    餘慈瞥去一眼,目光穿過翠屏竹影,見得那邊大步而來的,正是金煥的侄孫,有“居中調度”之職的金川。 此時他錦袍玉帶,打扮得極是俊秀,正笑容滿面地走過來。 不知他什麼時候和趙子曰等人湊在一處。

    和余慈目光一對,他便顯出很驚訝的樣子:“餘師兄?對了,今日是餘師兄在此。這樣,餘師兄,我為你引見一位前輩。”

    最後兩字他咬得稍重一些,轉臉去看趙子曰:“趙師叔……”

    趙子曰臉上一貫的笑容變得非常微妙,他伸手輕撫臂彎的獅子貓,目光在兩個年輕人身上掃過,正要說話,臂彎中大貓“嗷”地一聲叫喚,幾乎在同時,樓外虛空嘭聲大震,碎裂、慘叫之聲裹著風裡,直刮進來。

    餘慈的位置正在最外側,稍一偏頭,便看到天翼樓西側密封廊橋有一道人影撞開了窗櫺,在木屑殘塊中,慘叫下落,下方要一直到近百丈後,才能碰到實地,這麼下去,他死定了! 然而後方劍氣破空,嘶嘶作響,如千絲萬線,又如同亮出毒牙的毒蛇,竟是不依不饒。

    身畔風起,是那趙子曰無聲無息地飛越欄杆,身外嗡聲漲開一層瑩綠的光,裹著他在虛空中飛行。 轉眼便衝到摔落那人的上方,一把揪著,向上猛甩。

    此時千絲萬線般的劍氣已然襲至,趙子曰身外綠瑩瑩的光芒略一波動,有一道紫光裂空而出,當空飛繞,與劍氣撞擊,發出叮叮連響。 被他飛甩出去的那人直飛向廊橋,被剛剛扑出來的沙聰一把接著。

    也在此刻,破開的廓橋側面,一道灰影悄然扑出,半空中游動劍氣,猛然間提升了一個層級。 趙子曰也發現了來人:

    “那位道友,為何與我兄弟為難!”

    來人回應呸了一聲:“搶女人要鳥的理由!”

    那趙子曰也是個妙人,大笑道:“道友果然善解鳥意!”

    人影乍分乍合,隨後便拉開距離,大概是覺得對方近身難纏,劍氣紫光又隔空撞在一起,打得半空風嘯,勁氣餘波掃地過,隔著近一里路,也擠得天翼樓的木製外殼吱吱作響,似乎隨時都要坍塌一般。

    金川顯然是沒料到這種情況,急趕兩步,探頭去看。

    餘慈倚欄看了會兒,作個手勢,旁邊耿福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拱著肥軀移過來,哭喪著臉,不時朝背對他的金川瞥上兩眼。 這樣子惹人發嚎,不過剛剛他能及時插進餘慈和趙子曰之間,道出餘慈的身份,緩衝事態,眼光膽色都很了不起,若不是金川插進來,也許此事就要一團和氣收場,餘慈倒是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胖掌櫃擦著額頭的汗,壓低聲音道:“餘仙長,您有什麼吩咐?”

    聲音壓得再低,也瞞不過就在旁邊的金川。 這位白日府未來的府主冷冷一眼掃過來,耿福雙膝一軟,差點兒跪下去。 餘慈卻是在笑:

    “你做得很好!傳下話去,有什麼寶貝,易寶宴上相見,這是城裡的規矩,若趙子曰這夥人,再有今日行徑,那易寶宴,便不用參與了,自出城去便是。”

    耿福一愣,還沒有回應,旁邊豎起耳朵在聽的金川已經嚷嚷起來:“這怎麼可以,他們也是拿寶貝來換的。”

    “你確認他們還會強買強賣?”

    一句話就把金川給悶了回去,不過耿福在一旁倒說了句:“餘仙長,他們是'外地人'……”

    耿福口中的“外地人”,一般來說是指非絕壁城勢力的修士,不過在這種情境下,含義則要更狹窄一些,是指來自於離塵宗控制範圍之外的人物。 這種人能萬里迢迢到此,實力往往非常了得,又很難查根究底,折騰出嚴重後果,拍拍屁股就走,全無負擔,最是難纏。

    餘慈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這群人,很可能來自於北荒。

    視線偏移,只見密封廊橋頂部,那沙新正取出一串似乎由拳頭大的頭骨串成的詭異玩意兒,像捻拂珠那樣轉動,口中念念有辭,分明是行一種巫法,為同伴療傷。

    白日府遞來的情報推斷,趙子曰等一行七人,極有可能來自修行界一個頂有名的地方,即斷界山脈以北,相隔無邊草原,號稱天下貧瘠之最的北荒地界。

    傳說中那地方資源貧瘠,一年四季都是黑沙漫天,形成彌天蓋地的“黑潮”,裡面又有極兇惡的妖獸魔頭遊蕩,在那種環境下,就是還丹、步虛的高人,輕率飛上天空,都有可能被吞掉。 如此惡劣的環境,逼得居民都要住進地下,也沒有成氣候的宗門駐紮,然而那裡卻是廣大散修的樂土,超過百萬散修匯集於此,形成成千上萬個鬆散的大小勢力。

    當然,勢力紛亂,那也不是個安穩的地方。 從離塵宗了解的情況看,北荒是天底下最大的蠹修出產地,無數醉生夢死的蛀蟲從那裡出來,又有無數類似的人投身進去,在那裡尋找同類,尋找他們希望的生活。

    好勇鬥狠、無法無天是這群人一貫的風格。 若是他們在城裡鬧起來,確實比較難辦。

    不過餘慈沒有修改決定的意思。 此時,另一位其實更值得他注意。

    “那人是誰?”

    餘慈指的是與趙子曰激戰的那位,修為也是還丹境界,一手一意千絲的劍術好生精純。 其實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要耿福說出來。

    不出他所料,耿福很是敬畏地回應:“是盧仙長!”

    絕壁城裡只有一位盧仙長,那就是號稱城中散修第一人的盧明月,大概是最接近蠹修的人物,日日尋花問柳,狂歡作樂,也是淨水壇伊辛和尚的狐朋狗友。

    餘慈盯著那個人影,半晌沒有說話。

    倒是旁邊金川突地笑起來:“要是再這麼打下去,天翼樓塌掉,八天后的易寶宴就不用開了對吧?”

    耿福愣了楞,心說這天翼樓哪能這麼容易塌掉,不過他本就是最圓滑的,觀金川語氣神態,忙附和道:“正是,再打下去,這樓就不好說了! ”

    說了這話他就後悔了,果然,金川見他回應,便轉向餘慈,恭恭敬敬地道:“餘師兄,這兩位打得興發了,可不知道回護樓體,您可要想個辦法才是。”

    ************

    第二更。 明月本無心老兄大概算是正式出場? 懇請各位兄弟姐妹以收藏和紅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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