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368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4:32
問鏡· 第一百二十一章有為


    你讓一個通神修士去解開還丹修士的戰局?

    不管金川的態度有多麼恭敬,話意有多麼委婉,但那意思卻是明明白白:

    “你管理絕壁城諸項事務,維持城內秩序安定,眼下這事情,你管是不管?”

    耿福覺得腦子昏,冷汗“刷”又流下。 人的心思就是這麼奇怪,他這邊附和過了,再看外面愈來愈激烈的場面,他還真覺得經營了數十年的天翼樓變得岌岌可危起來,但比天翼樓更危險的,就是他的小命!

    不管是惹惱了哪位爺,他今兒都沒好下場……

    他都奇怪自己還沒軟癱到地上,只能掏出手帕,連連擦拭:“禍事了,禍事了!”

    究竟是怎麼個禍事,耿掌櫃終究沒看出來。 只因為餘慈根本沒有回應。

    餘慈一直看著欄外虛空的打鬥,便是金川向他請教的時候也一樣。 金川等著看他笑話,殊不知他心中轉動的,完全與之前事情無關。

    此時餘慈在想:這盧明月與伊辛和尚的關係究竟如何? 僅僅是伊辛和尚的酒肉朋友,又或是涉及到天裂谷動亂的關鍵人物?

    餘慈認為伊辛和尚是有同伴的,從他在天裂谷下的經歷來看,那甚至有可能是一個步虛境界的高手。 餘慈還記得照神圖上,那團將證嚴和尚甩出來的大範圍霧霾,那便是一個頗為有力的證據。

    不過看眼下的盧明月,又實在不怎麼像。

    疑惑中,他終於聽到金川重重的哼聲。

    轉眼看去,金川的臉色很是糟糕。 無論是誰,被無視到這種地步,心情都不會太好。

    年輕人心中的糾結,餘慈並不關心。 他只是覺得這傢伙大概是被仇恨燒壞了腦子。 在當前形勢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便是真能爭得一時之快又如何? 還不是返身就要連本帶利地賠出去?

    說起來,這段時間金煥一直在調整著白日府對外的態度。 或許,可以將其看做是一場拙劣的試探?

    恰好,餘慈需要這麼一個機會。

    所以,在金川咬著牙將“請求”說出第二遍之後,他做出明確回應:

    “分開他們便是!”

    “分開?”

    金川話音方落,天外劍氣如瀑,垂流千丈。 沖得高崖雲霧翻滾如潮,然後才是嗡然劍嘯。

    修為低下如耿福,只覺得耳門嗡地一聲響,接著搖搖晃晃,還是旁邊餘慈託他一把,才穩住肥軀。

    此時再看,剛才還懸空激戰的盧明月和趙子曰兩人翻翻滾滾下摔,姿態狼狽不堪。 磅礴的劍壓如長江大浪,激湧而至,又好似無邊深海,鎖住二人周圍空間,只有冷冽劍意,如蛟如龍,在周邊游動,擇人欲噬。

    就是在這種狀態下,兩位還丹修士,竟連馭器都變得困難,一路下挫,直撞到絕壁城的岩石地面,摔了個七葷八素。

    一時間,天翼樓上下、乃至兩個修士摔落地點的周邊,瞬時安靜下來。

    謝嚴出手。

    沒有人知道這位離塵宗三代弟子第一人駐身何處,不過這湍如飛瀑的一劍,卻是無比清晰地宣示他的存在。

    餘慈旁邊,金川和耿福都看得目瞪口呆,廊橋之上,那個沙聰扶著同伴,表情也不遑多讓。

    餘慈喜歡在天翼樓頂層眺望,這裡可以看到絕壁城的全景,也讓暫時失去照神圖的他,重新找到把握全局的感覺。

    揮出一劍後,謝嚴並沒有現身。 不過金川是絕沒有臉再呆下去,匆匆下樓。 這小子腦殼兒裡是否填了些東西餘慈不知道,不過有些信息,就寫在他那張鐵青的臉上,足夠讓某些人理解了。

    剛剛被夾在中間的耿福,也是心有餘悸,肥胖的身子有點兒吃不消,告了聲罪,也下樓去了。 至於掉下去的趙子曰和盧明月,也許是達成了合解協議,又或是純粹被謝嚴鎮住,也不再糾纏,都是匆匆離開,此時天翼樓上下,便顯得分外安靜。

    這是謝嚴那一劍的威力,卻也是餘慈引導之功。

    魚龍又開始嬉遊玩樂,當然也絕不忘從餘慈身上汲取生機元氣以自肥,過得極是滋潤。 它沒有半點兒惹禍精的自覺,自然也不知道,它已經是許多人心中,絕對的重心所在。

    餘慈一直按照謝嚴的要求,以控靈法控制魚龍、用自身元氣飼養魚龍,為八天后的易寶宴做準備,這點他做得無可挑剔。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完全遵從謝嚴的安排,撇開一切事務,只圍著魚龍打轉。

    餘慈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原則、自己的追求。 他到絕壁城來之前,就分清了各類事項的輕重緩急,有了一個通盤的計劃。 即使計劃會因實際的情況而有所變更,但卻不會因為謝嚴的強勢而夭折。

    他到絕壁城來,終究是要有所作為的。

    餘慈最明確的目的就是要增長修為,要為自己的陰神,尋到一個真正成型的契機。 這貫穿在所有事項之中,即使現在因為魚龍有些耽擱了,後面也要努力找回來。

    除此之外,便是三件具體事務:當頭第一位,無疑就是防備妖魔,避免妖魔作亂,保證絕壁城百萬民眾基本安全,這是宗門的命令,是絕不可逾越的底線,一切事情都要以此為優先,也是此行的根本原則。

    接下來,就是為掌握絕壁城而佈局,建立一個對他負責的上情上達的渠道,白日府的問題就包含這件事裡,現在看來,白日府中自金煥以下,沒有與他配合的意向。 那麼,他就需要重新建立一個既能夠體現宗門意志,又能為他所順利掌握的新渠道。 這一點,他現在已經有了頭緒。

    排在最後的,就是一件比較危險的事了。 餘慈想要藉著離塵宗龐大的力量,試探一下天裂谷陰謀背後強大的勢力。 這個勢力必然與淨水壇的伊辛和尚有關,玄陰教也牽涉進來。

    餘慈很有自知之明,要做到以上這三條,純憑他個人的能力,只能說是不自量力,他必須藉用離塵宗的力量。 如何借用? 自然就是和這個修行界中西部巨擘合而為一,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 當他融入離塵宗、和離塵宗目標一致的時候,他就是能夠與任何勢力叫板的巨人,否則,他便只能是被巨人踩死的螻蟻。

    餘慈已經把握到融入的辦法,就是像於舟老道所說的那樣:要代表宗門的意志,宗門的意志也要通過你來代表。

    所以,把握住原則、不逾越底線、爭取盡可能多的支持,就是餘慈在絕壁城中行事的方針,在此方針之下,盡可揮他所有的力量。

    到現在為止,他做的不錯。

    通過飼養魚龍,他爭取到了謝嚴的支持。 在絕壁城,謝嚴就是離塵宗威嚴的真正代表,與其保持目標一致,毫無疑問是最明智的選擇。

    而因為有於舟這一層關係做依靠,餘慈可以不斷試探謝嚴的底線,爭取越來越多的支持。 這一點,想必謝嚴心裡也如明鏡一般,這就是二人的默契,是餘慈可以藉用的扶手,是他在絕壁城最大的資本。

    唔,怎麼有點兒“魚龍之道”的味道?

    魚龍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微妙的心念變化,搖頭擺尾,從翠屏竹影中穿出來,又飛向欄外廣闊的天空。 成為落日餘暉下,絕壁城全景最絕妙的點綴。

    在白天那如瀑劍光之後,絕壁城確實安靜了許多。

    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看法。 城中大部分人是見識到了離塵宗仙長的威煞,由此愈敬畏;而某些人則是看到了來自離塵宗內部的二人之間,高度的默契,對他們來說,這不算是個好消息。

    而不管從什麼角度看,被謝嚴一劍轟趴在地上的趙子曰和盧明月二人,都是面子裡子盡失,狼狽模樣,不過半天時間,便傳遍全城。 那趙子曰一下子低調許多,接過了同伴之後,一行七人便在客棧中閉門不出,便是白日府派人傳來餘慈殊不客氣的警告時,也沒有引起什麼風波。

    至於盧明月,臉皮倒是更厚一些。 消停半日,確定謝嚴、餘慈均已離開,竟是又回返天翼樓,與兩個當紅窯姐兒折騰了大半夜,這才晃悠悠離開,精神看上去倒是愈地健旺,這也是他一貫的模樣。

    不過終究是後半夜了,絕壁城也沒有什麼可玩兒的地方,他只能回到新城東牆根下自家宅院休息。

    這是城中巡邏隊所看到的情形。

    不過他們不知道,在短短一刻鐘後,盧明月已經借土遁出了城,在城外荒山上七拐八繞,最終到了一處極隱秘的山隙前。

    手掐印訣,過了山隙中的禁制,他繼續前行,山隙導引向下,內裡伸手不見五指。 盧明月睜著一雙夜眼,緩步走出數丈,找到又一個封著禁制的入口,破解後又用土遁,到更深層的地下。 如是三番,花了小半刻鐘時間,才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處寬敞的石室,盧明月捏著鼻子進去。 到裡面便是極刺眼的一片血紅顏色,濃重的血腥氣透鼻而入。 其來源是在室中心的石台上,台上正平躺著一個瘦長的人體,身上處處開裂,露出裡面白生生的骨頭。

    石台前,正有一個袒著半邊臂膀的和尚,手持一塊巴掌大小的金色圓盤,朝著台上人體頂門按下去。

    顱骨碎裂聲清晰可辯,然後,金燦燦的光華亮起來。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4:33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1 14:36 編輯

問鏡· 第一百二十二章宴前

    盧明月進來之後,本是想說話,但看到這情形也住了嘴。

    金色的光芒如流水一般,從石台上人體頂門灌下,漫過表皮肌理,也漫過骨胳筋絡。 從盧明月這個位置可以看到,人體開裂傷口露出的骨頭,也被染成了金色。

    顏色確實是染上去的,而不是光芒映照出的錯覺。

    然後,石台上的人體之上百十個傷口,便以可以目見的度收攏癒合。 在此過程中,人體汗出如漿,全身肌肉都在抽搐,明明是昏迷的狀態,卻似要被巨大的痛苦揪醒。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醒過來。

    石台上金光散去,台前的和尚仍盯著人體,從頭到腳看了好多遍,似乎全不知室內多了個人。 看他那模樣,盧明月不敢打擾,半晌,和尚才籲出口氣,抬頭說話:

    “怎麼想起到這兒來?”

    和尚身上手上都有濺上的血漬,十分刺眼。 但抬起頭來時,卻是鼻直口方,儀表堂堂,唇邊蓄著短鬚,與眉毛一樣,都是黑白混染的灰色,梳理得很是周整——如果不算上面幾處血點的話。

    相比之下盧明月雖然也不算太醜,可臉色白中透著不正常的青,鬍鬚稀疏泛黃,像足一個酒色之徒,而且他此時的臉色更是難看。 放下掩鼻的手,他呸了一聲:

    “這絕壁城是呆不下去了!”

    “因為謝嚴那一劍?”和尚淡淡回應,大半注意力還是放在台子上。

    盧明月並不奇怪和尚靈通的消息,即使這傢伙已經連續半個月沒出這地下密室一步。 他恨聲道:“謝嚴小兒,若是當年,我一根指頭便滅殺了他,何以遭至今日之辱!”

    和尚瞥他一眼,搖頭:“當年是當年,數十年前他碰到他固然可以全勝,但他這數十年間修為突飛猛進,便是將全盛期的你放在此時,對上他也最多是個慘勝,更不用說現在這個模樣……這種沒意義的話,說來做甚!”

    說罷,他又低頭在台子的人體上工作,不過忽地想起了什麼,又抬頭瞥來一眼:“怎麼回事,這些人你給刮下的面子也不少了,那些時候都忍了過來,怎麼如今又忍不得了……”

    大概是手中工作順利的緣故,難得他開了句玩笑:“我倒聽說,夜間你在勾欄裡折騰了兩個紅阿姑,樂不思蜀啊。”

    盧明月嘿嘿冷笑,笑著笑著,青白的面皮上便漲了一層紫,他咬牙道:“不在女人身上泄火,我還能去找謝嚴拼命去?和尚,你也看到了,再這麼下去,我就完了,完了!”

    情緒的失控全無先兆,他也不知道心裡這團火氣為何膨脹得這麼厲害,他大聲咆哮,音波震得密封的石室嗡嗡做響,咆哮聲裡,他揮舞著雙手,面目扭曲:

    “以前我是什麼修為?長生真人!你見過被步虛小輩打得滿地爬的長生真人?你見過全靠女人找平衡的長生真人?你見過只能縮在這見鬼的殼子裡的長生真人?”

    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腦殼,尤不解恨,又伸拳重重砸在石台上,石台咯嚓一聲響,直接開裂,幾乎就要台子上的人體掀起來。 和尚笑容斂去,皺起眉頭,伸手扶著自己的作品,沒有說話。

    “我明明是陽神成就,長生久視之身,現在卻是如此下場,整日里裝瘋賣傻,在女人懷裡廝磨,再這麼下去,我和那些蠹蟲就沒區別了。這樣下去我還有幾年的命?十年?五年?還是明天就完蛋?”

    盧明月雙目赤紅,盯著和尚不放,似乎將糟糕的情緒歸咎於自家搭檔,隨時都要撲上去,與之廝咬在一處。

    至此,和尚依舊平靜。

    在此種氣氛下,什麼回應都比不過這一貫的冷靜態度。 盧明月又瞪他半晌,忽地就洩了氣,雙手撐著裂開的石台,垂下頭,再不一言。

    這時候,和尚才開口說話:“你來之前,教中有令諭,著你一個月之內,離開絕壁城,先回教中述職,再做安排。”

    盧明月愣住了。

    和尚語氣輕描淡寫:“這邊事情確實做得實在糟糕,以至於天裂谷之事無限期推後,由此吃到教中斥責也是正常。然而你在絕壁城數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年又是出了死力,以至於真形仙體被毀,這一點,菩薩不會忘記。許你回教,便是為你延生續命,此外再給你一個建功的機會。”

    說罷,和尚又用銳利的眼神盯過來:

    “有菩薩的無量神通,女人毀不掉你,怨懟之意、不敬之心卻足以讓你萬劫不復。既然你信了菩薩,這一點務必謹記!”

    盧明月的情緒早被和尚把握,此時又驚又喜,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

    和尚見他的模樣,也不再多言,徑直換了話題:“月魔傀儡被柳觀毀得厲害,我也很難修復,這次你回去,順便帶上,教中自有安排。唔,我嘗試著修補了一點兒,你先試試看,有沒有操控上的問題。”

    “好,好!”

    盧明月終於確認了和尚不是與他開玩笑,大怒大喜的轉換之下,情緒更是難以控制。 對他來說,此時此刻和尚說啥是啥。 他扭頭看石室角落那個盤膝而坐的灰白傀儡,二話不說,也盤膝坐地,掐了個印訣,自有一道靈光破頂門而出,投往傀儡身上。

    很快月魔傀儡便開始動彈。 對傀儡高及丈許的身軀來說,石室還是顯得矮了些,所以它也沒有起身,只在原地活動手腳。

    不過很快,傀儡的動作便僵住了。

    和尚有些驚訝:“怎麼,哪兒有問題?”

    盧明月沒有即時回應,半晌,才有悶悶的聲音通過傀儡的嗓子冒出來

    “我記起來一件事兒。”

    “嗯?”

    “我想想,是什麼來著……脂粉、劍氣、風向、風向……對了,是氣味兒,在天翼樓上,有傀儡記著的那氣味兒!”

    斷斷續續又沒頭沒尾的言語,也虧得和尚能聽明白。

    他放下了手中的作品,冰冷的眼眸亮起來。

    在有準備的人眼中,時間流逝的節奏也是有條不紊。

    餘慈便是如此,他每日里就是用控靈法飼養魚龍,祭煉照神銅鑑和道經師寶印兩件法器,偶爾處理一些城內的事項,大多還是與易寶宴有關的,時間也就清晰地從眼前流過,到了易寶宴的舉行的當天。

    此時正是午後,天翼樓上已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人流大多集中在兩邊密封的廊橋上。 這是城中那些稍有點兒頭臉的人物呆的地方,他們也只是來看熱鬧而已。 至於天翼樓主樓,則完全屬於來自各方的修士群體。

    由於在路上被人打劫,隨心閣的商隊來得比較遲,直到今天早上才趕到絕壁城,隨後便開始緊張的籌備工作。

    按照他們的習慣,易寶宴其實是分在兩處舉行。 一是主樓的一、二、三層,主要是展示一些比較常見的法器,與各方修士交換,算是是大眾化的交易會。 不過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比較難得的精品,值得人們去追逐。

    至於頂層,當然就是展示那些高等級法器的場所,有一定身份、一定身家的修士才能參加。 且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只有還丹修為以上的修士,才能資格進入其間。

    當然,這規矩對余慈沒有任何約束力,現在的絕壁城,也沒有人敢把他擋在樓下。

    當日謝嚴天外一劍,將他的態度表露無遺,餘慈那離塵宗的代言人位子也就牢不可破。 而且相較於高來高去,十天倒有九天不知所踪的謝嚴,在絕壁城各方勢力眼中,餘慈明顯更實在一些。 至此,他成功地給別人做出一個印象,並正在將印象化為現實:

    離塵宗的意志,正是通過這個年輕人傳達出來。

    現在,人們明白,絕壁城真正的主事人是誰了。 一些相關人士的行為態度也就生了變化,這變化有的比較矜持緩慢,有的則爽快得多。

    眼前這位,顯然屬於後者。

    “我們兄弟幾個初來貴地,不懂規矩,行事荒唐,虧得餘道友大人大量,不與我們計較,實是感激不盡。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望請笑納。”

    山風勁吹,體型肥碩的獅子貓趴在陽光下打盹兒,而它的主人白皙秀氣的臉上,正露出誠懇的笑容,將一個扁平的玉盒雙手送來。

    “這是我北荒著名的靈藥'黑潮血膏',乃是取黑潮中通靈之獸的天生香囊,混用其他藥材製成,常於鼻前嗅聞,可清心定神,於修行頗有裨益……”

    說話的正是趙子曰。 此時的他,完全看不出是一位還丹中階的大高手,面對與他差了整整一個境界的餘慈,這位來自北荒的“客人”,正為八日前那場衝突誠懇致歉,禮數周全。

    餘慈並不矯情,沒有冷顏推拒,微笑中略一欠身,將玉盒接過,並不查驗,隨手又放在一邊。

    這趙子曰八日來雖未與他照面,卻通過不同渠道,透露出歉意,直至今日時機成熟,才找上門來。 這麼說也不對。

    因為此時四面來風,並無門戶,餘慈是在天翼樓……上面的懸崖頂部。

    距易寶宴正式開始,還有三個時辰。

    各方人物已近齊備,宴會大戲即將開始。 兄弟姐妹們請支持,紅票收藏通通都要。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4:37
問鏡· 第一百二十三章買賣

    崖頂的兩人不知道,在不久前的大雪夜,就是這個懸崖邊上,還有兩位了不得的人物進行了一場對話,直接改變了絕壁城、天裂谷、乃至更廣闊天地的局勢。

    之所以在這裡碰面,是因為天翼樓上正為晚間的易寶宴進行最後的佈置,不適於交談,而且餘慈覺得,這個地方要比天翼樓來得更高、視野更寬闊、給他的感覺也更好。

    趙子曰自然沒有意見。

    此時兩人都很隨意地席地而坐,天翼樓的胖掌櫃耿福派了兩個身手矯健的伙計攀上崖,專門送來鋪地的毯子、案幾等物,盡心安排。

    趙子曰看起來是倒是個慢性子,說話比較迂迴含蓄,待正式表達完歉意,便開始和余慈聊些不著邊際的東西,慢慢地地往絕壁城的局勢上靠,論及一些他這兩日看出來的東西。 大約就是白日府如何如何、萬靈門和其他宗門如何如何,包括妖魔的動向等等。

    末了便感嘆道:“一時一地的局面也艱難得很,我這個外地人看著是眼花繚亂,道友主持城內外事務,想必也是辛苦。”

    這是討乖賣好了,餘慈掃他一眼,笑道:“其實沒這麼複雜。”

    說著他在案几上劃了道線,指頭在兩邊點了點:“不是這邊,就是那邊。我要做的,就是讓兩邊變成一邊,很簡單。”

    “哦?餘道友果然是豪爽人物,豪爽人物!”

    趙子曰臉上笑容倒還把持得住,只是後面的話就有點兒接不上來。

    到現在為止的交談,都不是一個通神修士對還丹修士的態度,但卻是離塵宗對一個“外地人”的態度。 餘慈已經習慣了這一角色,看起來趙子曰也有這個覺悟,他很認真地思考起來。

    餘慈也不管他,從這邊看下去,絕壁城千萬間屋宇頂部的磚瓦反射著陽光,使得冬末天氣看起來愈發地和暖,春天將近,連空氣都變得濕潤起來。 他做了一次長長的深呼吸,身前魚龍便有感應,尾巴甩擊,在他身邊繞起圈子。

    以控靈法飼養魚龍已近十日,二者間的感應愈發地清晰。 餘慈便是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魚龍在周圍里許方圓的移動軌跡,有時候小傢伙離得近了,呼吸吐納時,便感覺著雙方氣息互通——當然,大部分時間還是魚龍單方面地吸取他的元氣以自肥,可這總還是形成了一條連線。

    也許是之前修煉《玄元根本氣法》太過投入,餘慈自覺不自覺便拿物象心像的思維去考慮。 尤其是“從整體著眼、從結構入手、借外物映襯心像”的思路,由於是他的得意之作,影響更是深刻。

    他便不止一次地去想,若是將魚龍也納入他“心內虛空”,又會是怎樣一番有趣的模樣。

    只是,這終究是妄想罷了。

    魚龍作為生靈,其氣機之活潑、形神變化之複雜,即使比不上萬物靈長的人類,也遠遠超過那些結構規整、氣機運轉相對單一的法器。 他不是解良那般的天才,便是把魚龍化入他的“物象”中,也難以一“筆”勾連,在'心內虛空'映現。

    說白了,還是把握不住,而且,就算是勾上了,又有什麼用?

    正轉著類似的念頭,另一邊趙子曰又開了口:

    “餘道友,這條魚龍當真不賣麼?”

    餘慈聞言,將注意力從魚龍身上移回來,心下微有不悅。 不過看趙子曰的模樣,又很是誠懇,他衝著餘慈拱拱手,道:

    “餘道友,不是在下不懂得規矩,其實我是太明白這易寶宴的規矩,道友若是想在這上面換得稱心如意之物,恐怕不那麼容易!”

    “哦?”

    趙子曰見餘慈有了興趣,便笑著往下說:“我們北荒資源貧瘠,在那邊生存,大部分應用之物,都要靠南邊那些大商家供應。要說商舖店面的繁華,是要比這邊強許多的。故而,對這些大商家的慣用手段,在下也比較了解。便如這易寶宴,道友在宴前可見到他們發下寶物清單?”

    “這倒沒有。”

    “看,像這樣類似的交易拍賣之類的場會,預先不發下寶物清單,與會者哪知道裡面有沒有他們需要的東西?又怎麼調配籌措資源,拿來交換?既然不能及時調配資源,這易寶宴的水準便要大打折扣,隨心閣也是此界的老字號了,又怎會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趙子曰指了指在空中飛舞的魚龍,又道:“這種情況下,就是讓人碰運氣。只有極少數的人會像道友一般,預先準備了魚龍這樣的珍奇之物,拿到宴會上亮相。大部分人只是湊個熱鬧,看看易寶宴上有沒有稀奇玩意兒,有合意的便嘗試著交換,反之也沒什麼損失。

    “至於隨心閣,他們一定會拿出幾件極有水準的寶物。一般都要稍稍高過當地人的承受力,讓他們仔細衡量琢磨。交換成功,便當是尋常做生意;若是換不出去,也能留下隨心閣專出精品的名聲……”

    “噱頭?”餘慈如此總結。

    “正是!”

    趙子曰擊掌笑道:“像隨心閣這樣的大商家,其主要生意進項還是大宗交易,這樣的小型商隊,只是造幾個噱頭罷了。想在這上面找到稱心如意的東西,可是要有十足的好運氣,倒不如道友明說,想用魚龍換得何物,我手裡也有幾條線兒,能夠調配不少好東西,說不定能讓道友滿意呢?”

    聽他此番言語,餘慈不免又上下打量他片刻,最終一笑:“道友所言,入情入理,我是長見識了。不過可惜,這條魚龍是有主的……”

    趙子曰帶著失望的表情離開了,餘慈看著他身外張開綠光屏障,馭器飛下懸崖,也是良久沒有收回視線。

    這傢伙真是要買魚龍,也就讓人省心了,只是看他行徑,未必就是這麼簡單。

    餘慈忽然很懷念擁有照神圖的日子。 世上之事,從來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便如此刻,他就在想,若是有照神圖在此,莫說一個趙子曰,便是整個絕壁城的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

    自從與南松子一戰,使得照神圖消失後,他每日都非常認真的地祭煉照神銅鑑,使之與自身氣息呼應愈發細膩嚴密,他的一呼一吸,都能帶動照神銅鑑內部靈氣的潮汐變化,若按照“天罡地煞”祭煉法的標準,疊加符咒怎麼都要到五層以上了,可照神圖仍然沒有恢復。

    餘慈從來不認為自己沒了照神圖就走不動路,便如此次絕壁城之事。 換了他單身一人,就算是有照神圖傍身,也絕無可能在短短數日內主控全城,壓得白日府抬不起頭來。 只是,人總是有些貪心的……

    “想什麼呢?”

    謝嚴的聲音突然冒出來,餘慈給嚇了一跳。 一回頭,便看到謝嚴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

    他忙站起來,笑施一禮:“謝師伯。”

    幾日里,餘慈和謝嚴默契愈來愈深,稱呼也不自覺改變,從比較生份的“謝仙長”變成了“謝師伯”,其實已經逾越了外室弟子的身份,但謝嚴不在乎,自然一切好辦。

    謝嚴沒搭理他,只將視線投在魚龍身上,觀察小傢伙移動的姿態,半晌,才點點頭:“你做得很好。”

    隨後他便說:“下去吧。”

    “現在?”

    要知易寶宴要到兩個多時辰後才開始,以謝嚴的身份,別說現在,就是遲到一段時間,也沒人敢說閒話。 如此急切,只能說明謝嚴對那金骨玉碟重視到了極處。

    明白這一點,餘慈自然不會有意見,當下便被謝嚴劍氣裹著,直落到天翼樓頂層。 他們二人的出現,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兩邊廊橋上的那些純粹看熱鬧的人不必說,下面三層,一些來得比較早的修士也不免議論紛紛。

    趙子曰和他的同伴們,除了被盧明月打傷,仍未痊癒的那人還在客棧休養,其餘人等都早早到來,在各樓層間閒逛,時聚時散,看上去悠閒隨意。 謝嚴和余慈到來的消息傳過來後,六個人又都聚在一起聊天,臉上都很輕鬆,只是話里內容凝重得很:

    “來之前沒搞清楚,還想混水摸魚。現在看來,這絕壁城亂是亂,可水沒混!”

    趙子曰薄唇微動,話音低細卻清晰:

    “和樓上那位聊了會兒。那人修為平平,卻極懂得借勢,心思也不小,看起來近日里似乎要有什麼動作。有離塵宗在後面支應著,咱們要是陷進去,怕是拔不出身來,記著了,從現在起,不要輕舉妄動,'大'買賣都先停下,等這波亂子過去,再說其他,明白?”

    同伴們紛紛點頭,沙聰在這群人裡排行老二,雖是驕橫粗暴,腦子卻還清楚,他壓低聲音道:

    “之前找到的幾個主顧……”

    “大還是小?”

    “小買賣,正兒八經的生意。”

    “做,怎麼不做。易寶會不就是咱們這些二道販子活動的好機會?記著了,咱們是'二道販子',倒買倒賣什麼的沒關係,還要多找些主顧,揚一揚名聲,可是,別過了界。誰敢擅接'大'買賣,弄得大夥兒最後下不來台,別怪哥哥我不講情面!”

    說著,他懷中獅子貓“喵”地一聲叫喚,腔調尖銳刺耳。 沙聰等人都是垂頭應是。

    **********

    趙子曰不立危牆之下,魚刺兄高臥雲竹之間。 靈臺鏡引得眾人側目,易寶宴但見麗影翩翩。 一周前兩天,點擊紅票啥的不要被甩得太遠,收藏則要穩定可持續才好,拜謝!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4:37
問鏡· 第一百二十四章胖子

  謝嚴和余慈的到來,把頂層正忙活的耿福嚇了一跳。 此時頂層宴會的場面倒是都鋪開了,可這個時段,是絕不能把兩位身份最尊貴的人物請上席的,胖掌櫃當下一路小跑地過來,畢恭畢敬地請二人移駕邊上的雲竹園。

    雲竹園是天翼樓上最好的觀景地,這裡半封閉的空間,不適合舉行大的酒宴,但作為貴賓的休息室卻是正好。 餘慈便很喜歡這地方,至於謝嚴,此時除了金骨玉碟,什麼都不掛在心上,任由耿福安排。

    將兩位貴賓迎入園中,耿福也不敢久待,看著茶點都供應上來後,便施禮告退。

    雲竹園內隨即安靜下來。

    餘慈看向謝嚴,見這位仙長坐下之後,便瞑目養神,大概是想直接坐到宴會開始。 魚龍對謝嚴有些本能地畏懼,離他遠遠的,在翠竹中游動,餘慈一笑,也就憑欄遠眺,俯瞰絕壁城的景色。

    因為夾在山間,又是冬日,絕壁城的天色暗得很快。 當山體擋住太陽斜照的光暉,巨大的山體陰影投射下來,遮住了大半個的城區,有一層灰色的陰影彌散開來,蒙住了絕壁城的上空,城中燈火由此逐一點亮。

    城中縱橫交錯的街道上,人流熙攘,店鋪門面紛紛打開,煙火之氣蒸騰而上,和高空雲霧混雜在一起,遮住對面黑沉沉的丹崖,彷彿將其從漸暗的天幕下抹去。

    忽有這麼一個印象,餘慈也是失笑。 他不再看那邊,只看新城萬家燈火,閒來無事之下,他運使從《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學來的連星秘法消磨時間。

    此時天空尚無星辰,他就用城中的燈火代替,在燈火間連線,用巨大的山城為背景,畫出符來。 什麼清心咒、五雷符、神行符……諸多符紋在他眼前心間流過,或許這也算是修行,不過他更多還是樂在其中。

    不過,在嘗試五方通靈符的時候,他沒有成功。 此符畢竟複雜,且城中燈火閃閃滅滅,並無定數,也不是正經的運用連星秘法的環境,他多次嘗試失敗,也不再強求,乾脆直接動手,頃刻間一道正經的五方通靈符書就,靈光飛灑,一解心中鬱悶。

    謝嚴只是瞥來一眼,也懶得管他。

    頂層閃耀的靈光自然瞞不過樓上的諸多修士,不過誰都知道頂層此時有得罪不起的仙長在,議論之餘,也不敢當真上來一看究竟。

    感受著靈光擴散,餘慈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 多日來的修行讓他養成了習慣,放出五方通靈符後,便要練習一下神魂感應,正如解良所說,兩相結合,是鍛煉神魂的極好辦法。

    輕車熟路之下,餘慈“心湖”擴張,一組巨大的同心圓鋪開,並且很快形成了一個由感應信息到做出判斷、由做出判斷而明確環境、由明確環境而更清晰感應的良性循環。

    慢慢的,一組模糊的輪廓呈現出來:有欄杆、有修竹、有隱約的人形,還有活潑游動的細長生靈。

    這是身畔的雲竹園。

    如此感應,正是解良所說的還丹修士一顆金丹“虛空懸照,映徹大千”的狀態。

    以前,餘慈能夠利用五方通靈符加強神魂感應,在長時間準備後,進入此一狀態。 如今,無論是進入的方式還是準備時間並沒有縮短,可是,呈現此狀態的“地方”卻改變了。

    在這裡,天色沉暗,上有明月懸照,山林靜謐清幽。 中央小湖波光粼粼,如撒碎銀。 湖水中,游動著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餘慈已經呈現,卻仍未成形的心像。

    不知何時,餘慈的心神已經進入了“心內虛空”之中。

    關鍵就在中央小湖上。

    餘慈佈置的“心內虛空”的結構佈局中,明月代表著過去的痕跡,無邊黑暗便是亟待探索的未來,而山林小湖,則構成了他現在擁有的一切。 其中,中央小湖可以看作是餘慈的形神本體,外圍山林則是以照神銅鑑為代表的“外物”映像,二者相對相成。

    在餘慈看來,在中央小湖中游動的影子是“心像”,但不能將中央小湖和心像區分開來。 小湖其實是“心像”的延伸,是他的“物象”的某種象徵,正對應著神魂、或是“同心圓理論”的基本結構。

    因此,很自然的,代表著神魂結構的“心湖”便與中央小湖渾融一體,無分彼此。

    當然,不能忘記還有外圍山林所象徵的照神銅鑑在起作用。 這件寶物除了映襯心像,還在“心內虛空”和外面真實世界之間架起了一座橋,使本來相對獨立的“心內虛空”,與外界天地發生聯繫。

    這種情況下,餘慈可以在“心內虛空”進行神魂感應,聯通外界,再將感應到的信息投進來,倒似是照神圖在“心內虛空”復現一般,只是范圍和清晰度什麼的,就不能強求了。

    在照神圖消失之前,餘慈一直在嘗試將神魂感應和照神圖相結合,卻全無頭緒。 如今照神圖不在了,他卻獲得了突破,世事之奇妙,莫過於此。

    此時此刻,中央小湖之外的廣闊空間,山林依舊。 可是在貼近湖邊的那部分,卻代之以“雲竹園”的模糊輪廓。 這是由神魂感應映現出來的,也是內外虛空相通的標誌。

    其實,此次餘慈鍛煉神魂,加強感應,過程並不順利。 天翼樓內的氣息非常複雜。 ,因為裡面加進來太多修士,他們的氣息混雜在一起,給神魂感應提供了極大的信息量,使餘慈能夠在更豐富詳實的條件下做出判斷,但也幾十上百倍地增長了環境的複雜程度。

    正如之前他在崖頂感嘆的那樣,小小一條魚龍,其周身氣機的複雜性已經超出了他的把握極限,更不要說樓上百多號修為有成的修士聚在一處,彼此影響變化。

    這就形成了一個非常古怪的情況:一方面,餘慈對周邊環境中的擺設,就像是圍欄、桌椅板凳、各種裝飾陳設之類的位置、輪廓越來清晰,這都是他神魂作出的精準判斷的結果;另一方面,感應範圍內的所有修士的形象又是極其模糊混亂,彼此錯雜,很難分辨。

    在五方通靈符的作用下,餘慈的感應極限要在三里以上。 可受上面情況的影響,他現在能夠比較準確把握的,也就是“雲竹園”的範圍。 他知道,在他潛心感應的時候,園中陸續進來幾位實力頗強的修士,向謝嚴請安問好。

    這些人的氣息表徵都非常鮮明,可若想進一步探知,擴散的神意力量像是撞在無形的幕布上,總是隔過一層。 持續的時間久了,這些人的氣息又混雜在一起,感應起來愈發吃力,憋得他心裡難受,但對這巨大厚實的“幕布”,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僵持半晌仍毫無進展,餘慈又覺得云竹園里人來得差不多,正要暫時放棄。 “心湖”的水波潮汐忽然一個激盪,這片小天地中,加進來一個新的對象。

    相較於其他修為精湛之輩,這傢伙周身氣機可要簡單太多太多! 好像是巨大幕布之上的破爛缺口、最薄弱的所在。 缺口乍一出現,餘慈已顧不得那究竟是什麼,神魂感應自發運作,積蓄了很久的神意力量轟然湧入。 這一瞬間,餘慈似乎聽到了一聲屏障破碎的脆響。

    然後,一個憨態可掬的大胖子從虛空中“跳”出來。

    胖子厚唇啟合,似乎是說些什麼,餘慈全沒聽清。 他只是“看”到,以胖子為中心,鮮亮的色彩向四面八方蔓延。

    如果說最初的胖子形像還只是用墨筆以寫意的手法描繪的大致輪廓,但在“著色”之後,便成了一幅細膩精緻的工筆劃,然後這畫便“活”了,成為清晰真實的人物,映現眼前。 連帶著他周圍的環境,也都鮮亮明艷起來。

    這一刻,餘慈想起了照神圖。

    也是這一刻,謝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走了。”

    餘慈一震,心神從“心內虛空”彈出,回到現實世界。 此時,雲竹園內已有七八個人,自然以謝嚴為中心形成一個小圈子,此時都站起來,準備往外走,同時用非常古怪的眼神投射過來。

    在謝嚴起身之後,只有餘慈這一位,依舊大咧咧的斜倚欄杆,瞑目養神,要讓謝嚴親自叫他,才睜目回神。

    餘慈還穩得住,既然是修士,自然是修煉比天大,連謝嚴都不在意了,旁人的目光更是毫無影響。

    他衝著園內諸位面熟或面生的修士點頭笑笑,也站起身。 只這一眼的功夫,他便看到,耿福正躬著腰,做出“請”的姿勢,招呼這些仙長入席。 形象和他“心內虛空”所顯現的一般無二。

    而且,胖子對余慈剛剛的神意衝擊,顯然是毫無知覺。

    便在此時,左小臂燒灼的痛感直刺腦際。

    餘慈袖中,照神銅鑑熱得發燙,澎湃的熱力從胳膊內側的嫩肉傳導而入,融進周身元氣之中,一時難分彼此。 被這般熱力推動,餘慈的心臟不可抑止地狂跳起來。

    似乎,他有了一個了不起的發現……

    只可惜,他暫時沒有時間去研究了。 此刻,以謝嚴為首,雲竹園內各頭面人物陸續走出竹林屏障,外間宴會廳堂八音齊奏,一下子熱鬧起來。

    時辰到,易寶宴即將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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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4:38
問鏡· 第一百二十五章突至

    頂層的宴席排列大致形成一個半圓,是傳統的跪坐席位,前置矮几,中間圍出一個頗為寬敞的空地,此時在耿福的指示下,自有貌美如花的女侍引領各位頭面人物就坐。 餘慈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的心神從照神銅鑑上移開,目光環掃,將偌大廳堂內的人物都納入眼中。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金煥。 這位白日府主之前沒有進入雲竹園,而是在廳堂一角,和人說話。 聽到宴廳奏樂,才走過來,剛剛與他說話的那人就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那是匡言啟。

    金煥倒還是一貫的模樣,烏金長衣,腰圍玉帶,方臉上不怒自威,數日來的被動局面,似乎沒有對他造成影響,他大步走過來,與謝嚴見禮,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頗有地主的氣派。

    眾人隨即入席。 謝嚴理所當然坐了上首第一位,餘慈挨著他坐下,這個位次或許有很多人不爽,但沒有人敢提出置疑,金煥到另一邊去坐,和兩人遙遙相對,匡言啟卻是沒有座位,只是站在他身後,垂首不語。

    諸位頭面人物當然是可以帶隨從的,匡言啟也掛著一個“居中協調”的差事。 至於為什麼不是與金煥關係更親密的金川,聽說那小子自上回和余慈在天翼樓照面之後,回到府中就被金煥禁足了。 只是,現在看起來,匡言啟的精神狀態也不是太好,幾日不見,消瘦許多。

    一陣紛亂之後,各頭面人物都已入席,言笑晏晏,氣氛還比較融洽。 餘慈目光又一次掃過,這回他看到了趙子曰,這個疑似販賣私貨的傢伙正沖他微笑,然後又扭過頭,和對面一位道士目光交擊。

    那道士自然就是盧明月。 餘慈只是遙遙看過他一眼,此時離得近了,燈光下看得更真切,只覺得這廝真真是個酒色之徒,只是不知為何,眉目滿盈喜意,便是和趙子曰隔空對眼抵勁兒,也有種“懶得與你計較”的優越感,好生奇怪。

    而在他旁邊,是一個和尚。

    當餘慈的目光投射過去的時候,和尚也抬起頭,出奇端正沉靜的臉上本是毫無表情,但見得餘慈的注目,便微笑點頭,十分友善。 餘慈也笑,似有默契在其中。

    毫無疑問,這就是伊辛和尚。 與他座下弟子毒蛇般的相貌完全沒有任何共同點,端坐的姿態,堪比任何高僧大德。

    “知人知面難知心。”餘慈暗自感嘆,看這廝模樣,又有誰能想到,他就是天裂谷動亂的罪魁禍首,是一條真正毒蛇,隱在暗處,擇人而噬呢?

    此時,席上還有人沒到。

    天翼樓頂層共安置了十四個座位。 分別安置離塵宗仙長、絕壁城五大勢力的首腦、散修的代表人物盧明月,五位遠道而來的“外地貴客”以及還未露面的隨心閣商隊首領。

    此時,以趙子曰為代表的“外地貴客”都已到齊,商隊首領要準備主持隨後的易寶宴,沒有入席。 此外,餘慈下首,也就是萬靈門的席上空著,這點也在情理之中,自從當年慘敗給金煥後,史嵩再未踏入絕壁城半步,設個席位,也只是表示尊重而已。

    只有一位……

    “玄陰教赤陰上師到。”

    這種場合下,耿福當然不可能拉長腔調吆喝,可就是這樣平實的一句話,與隨之而入的香風倩影合為一處,還是瞬間引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身玄陰教特有的黑衣斗蓬,赤陰緩步踏入廳堂,俏臉上表情淡淡的,線條清晰的面龐,像一尊絕美的雕塑。 對席上諸人的招呼,只是簡單回應,沒有半點兒遲到的自覺。 事實上,她是掐著點兒到的,非常準時。

    從頭到尾,她也只是在面對謝嚴的時候,多說了一句“見過謝仙長”之類的話,兩邊宗門有心結在,也不可能多麼熱絡,再一點頭,這位女修便徑直入席,按照席次安排,坐在金煥下首。 這樣,恰好和余慈面對面。

    二人視線並無交流。

    餘慈小臂內側,照神銅鑑的熱力依舊烙在皮肉上。 但在此刻,先前略有些焦躁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彷彿將一捧冰雪放置心頭。

    下方陡然彩聲如雷,震得天翼樓微微顫動。 那邊的易寶宴已經開始了,而且開始便搏了個好彩頭。

    這像是一個信號,頂層小範圍的交談停止了,不過隨心閣的商家還未到來。

    在座諸人自然都沉得住氣,任樓下彩聲呼叫一浪高過一浪,也都巍然不動,只是有些人心裡未免就嘀咕兩句,那隨心閣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

    便在此時,案幾圍成的空地上,一縷煙氣冒出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煙氣曲折變化,隱約成形。 像是初生的樹芽,破土而出,慢慢地長高,樹幹漸成,又開枝散葉,生成幾根煙氣繚繞的枝椏。

    枝椏並非固定住的,而是在煙氣樹幹上旋轉游動,彼此交錯變化。 餘慈數了數,共有五根。

    而在枝椏上,又有煙氣層層疊疊,生成樹葉模樣,事實上是承物的托盤,其上有各色光華閃耀,透過外層繚繞的煙氣,化為迷離之光,照耀全場。 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噱頭!”

    餘慈心中嘿地一聲笑,轉眼去看趙子曰,卻見那人也投來目光,想必也是想直來之前崖頂所說的話。 兩人都是笑著點頭示意,又分別將目光投往煙樹上去。

    說是噱頭,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手“平地起煙樹,五枝接寶光”的手法,很是引人眼球,尤其是輕煙繚繞枝葉之間,不知是什麼性質,只見光華透出,真正的寶貝卻是若隱若現,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勾得人心裡發癢。 想來只此煙樹,便是個頗為不俗之物。

    便在此時,哈哈的笑聲響起來。

    “惶恐惶恐,勞諸位仙長、道友久候。敝人周有德,忝為隨心閣管事,在此有禮了。”

    伴著笑聲,一個矮壯的人影從屏風之後轉出。 此人長得墩實,臉上卻是笑瞇瞇的一團和氣,是很典型的商人模樣。 此時他抱拳至頂,連連拱手,向在座諸人行禮。 待到得席前,又特意單獨向謝嚴那邊躬了躬身:

    “自當年不老泉一別,謝仙長風采如昔,令人好生羨慕。”

    餘慈早上見過這周有德一回,知道他是個很圓滑的傢伙,卻不知道他和謝嚴還是舊識。

    謝嚴詭異眼珠微瞥,目光在周有德臉上掃過,略一點頭,算是回應。 隨即扭過臉來,仍自盯著場樓層中央那株煙樹。

    周有德顯然是知道謝嚴脾氣的,再向周圍團團行了一禮,才坐下來,隨即輕咳了一聲。 其實他身體狀態不太好,臉上顏色蠟黃,就是在幾日前遭到強人打劫時受的傷,此時也是強打著精神,維持著職業的笑容,面面俱到地打招呼。

    便在這個空當,餘慈感覺有些不對勁兒。

    視線轉向謝嚴,發現這位師伯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煙樹上閃耀的光芒,神情很是嚴峻。 也是他近日來與謝嚴接觸得多了,才能有這般細緻的感覺,在旁人眼中,這位性子孤僻古怪的仙長,一直是那個表情,從無變化。

    謝嚴在看什麼?

    餘慈是看不透寶物外面那層煙氣的,但他的眼力也不能和步虛修士相提並論。

    此時,樓下不知是展示出了什麼寶貝,引得一片驚呼,炒得氣氛更是熱烈。 待此聲響過去,周有德終於進入正題,伸手虛引,指向宴席中央的煙樹。

    “諸位,這便是我隨心閣,為今次易寶宴準備的五件法器,都是從西方佛國攜來,極具特色,與修行更是有大益的。諸位當知這易寶宴的規矩,我啟封一件寶物,若有仙長、道友瞧得入眼,可以大略估個價,以同等價值的寶物換取,或者用我隨心閣的'如意錢'購置。唔,當然,啟封之前,敝人會將價格說出來。”

    在座諸人,倒有大半在笑。 並不是周有德話裡如何風趣,而是因為明白他話裡的背景。

    像隨心閣這樣的大商家,一直都致力於在修行界設立一種通行的貨幣,改變傳統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但最終,其鼓搗出來的貨幣,也只能在小範圍內流通,便像這'如意錢',大概也只有和隨心閣打交道時才有用,在座眾人都是沒有的。 周有德其實也是在賣力鼓吹,這點心思,大家都明白。

    周有德也是哈哈一笑,不再多言,輕輕擊掌,煙樹一根枝椏之上,層層雲煙如蓮花般盛開,顯露出其中一枚巴掌大小的圓環,似由黃銅類的金屬製成。 看上去,這枚圓環賣相也是一般,周有德則開出一個價錢:

    “'通心犀環',如意錢五千。”

    有熟知內部行情的,便有些驚訝,這個價錢可是非常不俗。 大約相當於“天罡地煞”祭煉法四十層以上符咒疊加的法器價值了。

    見到眾人表情,周有德笑了笑,繼續解釋道:

    “此'通心犀環'乃是取西方佛國特有的環角犀之角,揉以風磨玄銅煉製而成。由蘭若寺高僧大德開光,另經三十一層浴佛大咒疊加,貼身放置,可祛心魔、驅邪氣;用以攻敵,可降陰魔妖孽。此外,由於'環角犀'的特性,依仗此物,禽言獸語,可不修自通,與萬物生靈做簡單溝通,非常別緻。”

    餘慈遙遙打量那圓環,忽想到若是當日與南松子碰上的時候,有此環在手,應對還要更從容一些。

    周有德環視宴席諸人,咧嘴笑道:“有哪位道友感興趣麼?”

    宴席上一片沉默,這不是無人問津。 而是感興趣的人都在計算,應該怎麼個“易寶”,才更划算。 周有德也是好耐性,微笑等著。

    便在此時,忽有人低喧一聲佛號,正是伊辛和尚,他出身佛門,更了解底細:“蘭若寺是西方三十三寶剎之一,若由其中高僧開光,當抵得上十層符咒疊加,而那通禽言獸語的功效,倒像是為萬靈門量身打造的一般。可惜,史門主不在這裡……”

    “誰說史某不在!”

    蒼勁的呼聲從門外傳入,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高大,頭髮斑白的老者大踏步進來,笑音經由胸口震盪,再迫發而出,渾厚有力:

    “如此熱鬧好宴,史某怎能不來?”

    餘慈目光斜瞥,正看到金煥臉上,驚疑過後,全無掩飾的陰沉顏色。

    五十年未入絕壁城一步的萬靈門門主史嵩,就這麼全無先兆地來到了天翼樓上,現身在他的老對手面前。

    樓下又是一陣驚呼,似乎為史嵩的到來,做了註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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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4:39
問鏡· 第一百二十六章缺失

    當史嵩踏入天翼樓頂層的之後,宴席上的氣氛忽然變得非常微妙。

    像趙子曰這樣的“外地人”都能感覺到,整個宴席似乎被一分為二,兩種不同的氣場彼此交纏,屬於絕壁城的每個人,似乎都在其中劃下立場界限。 但在此氛圍變得更加明晰之前,史嵩大步走到主位前面,向謝嚴深深施禮:

    “多謝謝仙長施以援手,免我萬靈門遭妖魔屠戮之禍,萬靈門上下銘感五內!”

    在座諸人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情,竟然如此嚴重,都很好奇。 謝嚴卻還是那副表情,近於無色的眼珠甚至都懶得轉動,只是點頭便罷。

    史嵩並不在意,又轉向一旁的餘慈:“餘道友的義舉,我萬靈門也是深印在心。”

    他說的就是對付屠獨那檔子事了,餘慈也不多言,笑著欠身回禮。

    史嵩外表看起來是個很爽快的人,甚至有點兒風風火火的味道。 和謝嚴、餘慈特意見禮之後,也不多話,徑直坐到他的席位上,也就是餘慈下手。 然後,便昂起頭,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跡,使這面龐顯得蒼老,頰邊還有三道並列的細長傷痕,據說那是和金煥交手時留下的紀念。

    此時,他便用誰都能看懂的眼神,死盯著金煥,兩眼中像是燃著火,而金煥也毫不示弱地盯過來,廳堂內的空氣溫度瞬間提升,烤得人皮膚髮乾。

    人們毫不遲疑,只要再有一點兒刺激,這兩位便要直接動手,來個你死我活。 這種氛圍,早已經脫離了易寶宴的範疇。

    餘慈卻沒去管宴席間幾乎已經全無遮掩的激流,他扭頭看謝嚴。

    此時他清晰地察覺到,謝嚴的眉目間,聚起一團風暴。 這風暴從宴會開始之初便已蓄積,而在史嵩和金煥對峙的時候,達到了巔峰。 隨後就是一聲沉沉的問話:

    “金骨玉碟何在?”

    這還是他入席後首次開口,包括史嵩、金煥這對老冤家,宴席諸人都是愕然望來。 餘慈看見,周有德臉上先是驚訝,隨後又想起什麼,眉頭打起了結。

    廳內稍一靜默,周有德壓低聲音,用不確認的語氣道:“謝仙長的意思是……”

    只看他這表情,餘慈便心叫不好,再看旁邊謝嚴已握緊了手上黑鞘長劍,忙先一步道:“週管事,我家謝師伯聽說貴閣從西方佛國收集到一塊金骨玉碟,準備在易寶宴上出售,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廳堂內的氣氛又有變化。 席上諸人大都將視線移到煙樹之上,灼灼目光閃動,想要破開煙氣,看看謝嚴索要的金骨玉碟是個什麼模樣。 周有德笑容常在的臉上卻是變了顏色:

    “謝仙長急需此物?”

    謝嚴也不答話,只拿那對水色的眼珠盯著他。

    在這目光下,周有德如坐針氈,事實上他也確實坐不住了。 他甚至不敢對上謝嚴的目光,只將視線移到餘慈這邊來,似乎在請他理解:

    “那金骨玉碟本來是有的……”

    他話里卡了一下,才道:“那是別人提供的消息,敝閣用那消息將寶物到手後,剛過天裂谷,提供消息的那人便等在那裡,以重寶將其換走。其人行徑古怪,可是所做也合乎規矩,所以……”

    餘慈聽了半截,心下已經涼了。 卻仍抱著一線希望:“那人的身份?”

    周有德臉上顏色糟糕透頂,只能強自苦笑:“不知。”

    這一刻,宴廳內因金煥和史嵩對峙攪熱的空氣,被一股似乎從陰窟裡吹出來的寒風吹散了。

    謝嚴霍地站起。

    周有德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但在此刻,他剛起來的身子竟是一軟,又坐回到席上去。

    就算除了余慈之外,廳中沒人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謝嚴絕不屑於掩飾自己的心情,惱怒、懊悔、焦躁等等負面情緒可以讓每個人都感覺到,而這樣的情緒,便像是一個隨時都要崩潰的劍鞘,內里便是絕世鋒芒。

    此種氣氛下,人們都毫不懷疑,謝嚴真的可能拔出劍來,將周有德給劈了……或者,還要加上他們所有人!

    餘慈眉頭緊鎖,也站起身,正要說話,卻見謝嚴一語不發,大步走出宴廳,留下瞠目結舌的一群人,尤自不明所以。

    餘慈嘆口氣,也追了出去。

    謝嚴沒有走遠,就站在外面的觀景平台上,仰望徹底黯沉下去的夜空。 餘慈走到他身後,想安慰兩句,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偏在這時候,魚龍從竹林中搖頭擺尾地遊出來,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兩人的視線同時落在魚龍身上,心情都相當複雜。 然後,餘慈便聽到謝嚴說話,說的是與前面全不相干的事:

    “人之修行,第一條便是找路,不管這路是自己還是人家的。有了路,才有了憑依,若是腳下踏空,別人就是想幫忙,也使不上力。”

    他說的就是於舟,餘慈靜靜聽著,此時此刻,不需要他發表見解,他也沒有發表見解的心情。

    謝嚴繼續說話:“所謂'長生',便如這天空,無邊無涯,盡可包容一切。其中每一顆星辰,都是一個長生的目標,找准你那顆星星,在二者之間連線,就是要尋的長生之路。如此簡單的事情,偏偏就是有些人,稀里糊塗,只看到天空,卻看不見星星,把線拋上去,卻是曲曲繞繞,終至迷途。”

    他說的還是於舟,可也是在指點餘慈。 末了,他終於轉過目光:

    “你現在就很不錯,不管是不是長遠,至少有個目標在前頭,做起事來,也雷厲風行……”

    餘慈知道這些天的謀劃瞞不過他,但被直接說出,仍微有赧然。 想解釋兩句,卻見謝嚴擺了擺手:“去做吧,不論好壞,只要做出來,就比悶在心裡強出一萬倍!”

    說罷,不再給餘慈多說的機會,颯然嘯音之中,他馭劍飛空,不知所踪。 餘慈本想與他說魚龍的事,因為金骨玉碟不見,也不知魚龍該怎麼處置,但眼下只能壓後,而且……時間也差不多了。

    看了眼外間萬家燈火的山城,餘慈伸手拍擊面頰,讓心情從前面的低潮中脫離出來,再吹了會兒冷風,這才邁步進去。 到門前,卻碰到縮在角落裡的耿福,這胖子實在是個機敏人物,顯然已經感覺到裡面的氣氛不對,哭喪著臉看過來。

    看到他,餘慈不免想起剛剛突有反應的照神銅鑑。 此時,銅鏡的溫度不知何時已經降了下去,恢復了平常狀態,可是裡面似乎有些細微的變化,需要他去挖掘。 想到停滯很久的研究重見契機,對這位胖掌櫃,餘慈倒是頗有好感,沖他一笑,徑直走進廳堂。

    他才一進去,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移過來。 這個時候,沒有人可以輕忽謝嚴的態度,不說謝嚴背後的離塵宗,便是謝嚴本人,其高高在上的步虛修為,真使起性子,也足以讓在座的所有人好看!

    餘慈很明白這些人的想法。 所以他從容回到座位上,端起杯子,向宴席上諸人示意:

    “當喜則喜,當怒則怒,不加偽飾,謝師伯是性情中人,諸位習慣便好。”

    他既然舉了杯,不管宴席上諸人心思怎樣,都要有所表示,當下便也都舉杯共飲。 只是這裡面有兩個例外,一是金煥,沒有了謝嚴在場壓制,他的傲氣絕不允許他附合餘慈這等小輩;另外就是坐在他下手的赤陰,這位同樣高傲的美人兒,進來宴廳後顯得很低調,不言不語,但在眾人舉杯共飲之時,她卻沒有任何從眾的打算,唇邊似笑非笑,冷眼旁觀。

    這一切,餘慈都看在眼裡,卻只作不知。

    一杯酒飲罷,餘慈下手的史嵩先向餘慈點頭致意,隨又大笑:“剛剛來得遲了,不知什麼寶物,讓伊辛大師也贊不絕口?”

    他這麼一開口,剛剛被謝嚴凍結的空氣,又有升溫的趨勢。

    對他明知故問的話,伊辛和尚微微一笑,並不多言,目光移轉,看向周有德。

    周有德正是心事重重的時候,便是飲下那杯酒後,也沒有緩解。 不過,他終究是見過世面的,知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穩住,當下展露笑容,將前面的介紹的言辭換了個花樣,又講了一遍。

    史嵩聽了連連點頭:“伊辛大師好眼力,這枚'通心犀環'果然最適合我宗門之法。這樣,我這兒倒有一件寶物,請週管事看看,可能換得此環麼?”

    說著,他便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一件大海螺狀的東西,白森森的,顏色很是詭異。 眾人細看去,發現那那竟是個由骨頭打製的物件,且不是一整塊,而是由千百個細碎的骨片拼接而成,縱橫交錯的細線蔓延到每一個角落。

    史嵩微笑將這詭異玩意兒舉到嘴邊,湊上後面留出的入氣口,輕輕一吹,“嗚嗚”的聲音便響起來,裡面還摻雜著連串細碎的尖音,好像裡面有幾十隻哨子錯雜響起,音波穿透四壁,響徹天翼樓,非常妖異。

    在場的修士,眼光或多或少都是有一點兒的。 看史嵩演示一回,便看出許多信息,一時都是面面相覷,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好。

    便在此時,外面夜空微亮,似乎有人放起了焰火。

    **********

    煙火晚會拉開帷幕。 魚刺兄舉杯邀諸位書友同賞,呃,可不要像金煥和赤陰那麼不給面子……收藏和紅票啥的儘管來!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4:40
問鏡· 第一百二十七章下手

    天翼樓頂層,宴席上的氣氛緊繃之餘,又非常古怪。

    史嵩手裡的玩意兒,看上去惹眼,材質、設計什麼的也不錯,可是上面竟沒有一點兒被祭煉過的痕跡,靈光黯淡,和那“通心犀環”相比,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若想拿它來換,無疑是一個非常拙劣的玩笑,可看史嵩煞有介事的模樣,又沒有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

    周有德臉色很不好看。 他畏懼謝嚴是理所當然,畢竟謝嚴後面有離塵宗,可連史嵩也這麼折辱他,難道真當隨心閣人人可欺麼?

    這時候,有人嘿地冷笑:“莫不是是大手大腳慣了,萬靈門的家底都給敗光了吧。”

    說話的人身材瘦削,面容平凡,眼睛很小,又時常瞇起,好像是整日里睡不足的模樣,正是無生劍門門主董剡。 大部分情況下,此人都是很不起眼,可一旦開口,便極是陰損。

    無生劍門是絕壁城五大勢力之一,只不過這“勢力”之說有點牽強,概因此宗門內算上門主董剡,也只有十三個人。 可是這十三個人,竟全是通神以上修為,而且全是實戰能力極強的劍修,精修劍道,馭使劍光,可殺人於百步之外,純論實力,不弱於任何一個勢力的高端戰力。 關鍵是十分團結,以董剡馬首是瞻,大戰時同進同退,號稱“十三鷹”,是一股絕不容輕視的力量。

    當然,戰力再精銳,人數也太少了些,且是外來戶,到絕壁城來不過三十餘年,不善經營地盤,故而在絕壁城,其實是托庇於白日府羽翼之下,大約類似於客卿的身份,但要更自由些。

    在此宴廳內,絕壁五勢力立場劃分便很明顯了。 白日府和無生劍門是一邊,萬靈門和淨水壇是一邊,玄陰教則是一貫的冷眼旁觀的態度。

    趙子曰等“外地人”此時完全被遺忘了,而這些人也非常明智地選擇了旁觀。 此時便連傻子都能看出來,宴席上沖突一觸即發,還不知會釀成什麼後果。

    史嵩扭頭去看董剡,絲毫不惱,反是傲然道:“這白骨吹,乃我萬靈門眾志成城,自天裂谷動亂以來,搏殺的妖魔鬼怪、猛禽凶獸之遺骸所製,我萬靈門孤懸在外,動亂時遭遇的妖魔凶獸層出不窮,最強的一波衝擊,僅實力在通神修士以上的便有七十五隻,還丹妖魔四個,全靠門中弟子浴血苦戰,才支撐到謝仙長等人援手的那一刻。以此戰利品製成的器物,難道還換不得一件法器麼?”

    被史嵩頂回來,董剡小眼眯縫得更細,眼中寒芒流洩,卻是如霜如劍。

    此時,周有德強按下不滿,苦笑道:“史門主,在下冒昧說一句,此物雖好,可卻貴門修士以血染就的紀念之物,不可輕動。”

    這話很委婉,但意思是明白的。 史嵩聞言又笑:“以血染就……週管事說得真好!”

    他又將白骨吹舉在唇邊,吹了一個古樸蒼涼的調子,內裡哨音卻如萬鬼嘶叫,刺人耳膜。 滿座人都皺眉的時候,外間又一道火光閃亮,這次持續的時間卻長得多,閃閃滅滅,沒個消停。

    金煥終於注意到外間異樣,眉頭皺起,示意匡言啟去看看情況。 匡言啟繞席而過,此時,史嵩蒼老容顏上三道細長疤痕抽搐,盯著金煥,壓著嗓子道:

    “有件事,要向金府主求證。”

    金煥冷冷看他,全無反應。

    史嵩自顧自地說下去:“萬靈門孤懸城外荒郊,天裂谷動亂以來,妖魔襲擾頻繁我認了,可我就不明白,元月初七,我剛才說的那回妖魔侵襲,無巧不巧竟然有四個還丹妖魔同時殺來,其餘凶獸妖魔不計其數,偏偏之前全無先兆……若不是謝嚴仙長等人及時趕至,我萬靈門恐已再無噍類,即使如此,門下弟子死傷仍逾四成,如此局面,金府主有沒有什麼話要講?”

    兩人目光在虛空中對拼一記,金煥眉頭卻是微皺。 當然,這不是因為史嵩的詰問,而是因為他心底陡然泛出來的不安感覺。

    外間,匡言啟已經到了觀景的雲竹園裡,看見外面山城的現狀。 金煥眼力極好,已透過層層竹影,見到年輕人的身子猛地發僵,然後驚惶失措地回身。

    未及發聲,寒芒暴閃,血霧噴濺!

    金煥已經生出警兆,可他卻絕沒有想到,凌厲的一擊,竟是起於腋肘。

    太近了! 尤其是寒光扭曲,似乎是融進了宴廳照耀的燭火中,發端又是無聲無息,等他真正驚醒,做出反應,左肋已經被利刃貫入,深及半尺。

    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起,刺目的金光火焰以金煥為中心轟然噴發,將方圓五尺之地的一切都化為灰燼,刺入他體內的利刃也被擠出,伴著噴濺的血霧,被真煞擰成了麻花狀。 可是,利刃在空中旋轉數週,便以超卓的韌性嗡聲彈直,竟是絲毫無損。

    便如它的主人,一擊得手,身形如煙似霧,向外飄移,輕而易舉地躲過烈焰衝擊,再伸手,猶自沾著血漬的利刃便落在她素白的掌心。

    揮去白刃上些許血瀝,赤陰一直疏離懶散的神情已是一掃而空,嬌笑道:“動手便動手,哪來這麼多廢話!”

    話音裡,一聲巨響,天翼樓樓頂轟聲爆裂,這是金煥立下決斷,向外遁走。 而在他下方,“哞”聲低吼,一道暗金光華飛起,轉眼穿透金煥外圍護身真煞焰光,正中其肩背。

    金煥再發一聲痛吼,渾身火焰交迸,終於將那暗金光華彈開,而已經近乎失控的火光悶爆聲中,直接將整個樓頂掀飛,外界的寒風猛灌進來。 那暗金光華回落,觀其形貌,乃是一根金剛杵。

    這是伊辛和尚所發。

    “走!”

    尖叫的是董剡。 在金煥遇襲的第一時間,他便反應過來,然而離他最近的就是史嵩,剎那間劍光陰火碰撞,兩人身前案幾都是四分五裂。 而此時,金煥已經中劍又挨杵,逃到了天翼樓外,董剡也不敢戀戰,馭劍飛起,要與金煥會合。 那一聲叫喚,就是信號。

    史嵩似乎是顧忌著身後的餘慈,沒有追擊。

    天上金煥聞聲,也想與董剡合力,身形便是微滯。 然而此時他心中卻是一冷,抬頭看,只見盧明月不知何時,已經飛到他頭上,怪笑聲中,像是一隻蝙蝠,在夜空中斜掠而過。

    便在此刻,董剡的劍光衝上來,兩位絕壁城最頂尖的劍手,身形瞬間交錯。 而交錯的中心點,就是金煥。

    第二波血霧砰然炸開。

    這一瞬間,金煥身上不知撕裂了多少傷口,每一道傷口都有劍氣穿刺,損經斷脈。 這些劍氣,有來自盧明月的,也有來自董剡的!

    金煥出奇地一聲不哼,瞳眸卻已被鮮血烈焰映得赤紅。

    他看到了,新城對面的丹崖上,火光沖天,無數人影在火光下縱躍起落,亂成一團。

    越是如此,他越是沉默,下一刻,夜空中霞光披散,光華透上半邊天空,中有一顆圓珠,初時徑不過兩分,卻隨霞光擴散而迅速膨脹,轉眼已有拳頭大小,在虛空中飛速旋轉,吞吐紅焰,哧哧有聲。

    “萬芒披霞珠!”

    無論是盧明月還是董剡,都非常忌憚這顆珠子,見狀顧不得擴大戰果,同時後退。 然而金煥容得了盧明月,卻絕容不了董剡,赤紅的眼珠隨著董剡的身形移動,手上早已掐了印訣,引發寶珠威能。

    “刷”地一聲響,霞光偏折,便如同收攏的扇子,又像甩擊的長鞭,追著董剡的劍光而去,臨接近時,又倏然擴散,重新化為橫亙天際的霞彩,其中更有千百道霞光如刺,攢射而去,瞬間將董剡吞沒。

    “呀!”

    董剡一聲痛呼,但他終究是有實力的,在千鈞一發之際,劍光扭曲,硬生生從霞光芒刺中衝出來,僥是如此,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根霞光刺,灼熱的火毒破開劍氣屏障,滲透進來,頂得他鼻子嘴巴里都冒火星:

    “你們動手啊!”

    董剡是真急了,而他一叫還真有效果。 大笑聲裡,剛剛與他做戲的史嵩沖天飛起,與之同時,一道粗若水桶的、長逾十丈的巨大蛇影從後面崖壁陰影中撲上來,蛇吻大張,朝金煥一口咬下。

    *********

    樓上變故來得是何等突然,高溫血霧方在屋宇內擴散,天翼樓的樓頂便給整個地轟飛,燃燒的屋樑炸開了千百個碎塊,混雜在磚瓦碎石中,向懸崖下飛散,像是一陣火流星雨。

    樓下、兩側回廓上原本此起彼伏的呼叫聲陡然一靜,隨後就是微有騷動,有膽子大的探頭出來,仰望上空,恰可看到金煥周身火光熾烈,破空飛上,董剡和盧明月的凌厲劍氣,像是吐信的毒蛇,在他身上數進數出,又帶出漫天血霧。

    而等到金煥揮手霞光起,祭出“萬芒披霞珠”,絕壁城的半邊天空都被霞光照亮,衝擊餘波掃過崖壁,瞬間焦化的碎石轟然飛濺,整個天翼樓都在震盪,這一回,所有人都是噤聲,等巨大的衝擊過後,騷亂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樓上的修士和普通民眾仍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越是如此,他們越是恐懼這難以預估的後果,不知是誰最先叫出第一嗓子,緊接著慘叫呼喊之聲不絕於耳,兩側廊橋上,不知有多少人狼奔豕突,想著逃下這危險的高樓。 而普通民眾之類也就罷了,一、二、三層的數百名修士、江湖客等,又哪有省油的燈,說不得便有幾個素行不良的,想趁亂撈上幾把,眼看局勢就無法控制。

    “慌什麼!”

    沉沉喝聲經由特殊功法的放大,響徹天翼樓。

    餘慈背著手,從頂層沿梯而下,平靜開口:“有離塵宗在,絕壁城的天再變,也在離塵宗的巴掌裡攥著,這事兒,誰有異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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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7:16
問鏡· 第一百二十八章約定

    “議”字剛出,窗外便是火光大盛,金煥切齒之聲轟傳過來:“餘慈小輩,你為一己之私……”

    他尚未說完,便有史嵩長笑聲加入:“多勝寡,眾勝孤,金煥你橫行霸道,欺凌同道之時,可想過有今日?”

    從窗口望去,夜空中火光再度被壓制,天空中那條粗有合圍的巨大蛇影蜿蜒而上,不顧熾烈火光烤得皮肉焦炙,扭曲盤折,將金煥身形及那“萬芒披霞珠”圈在其中,隆隆之聲如石磨碾動,在天上翻翻滾滾,轉眼離開天翼樓上空。

    餘慈微微一笑,到了一層之後,又轉身上樓:“這個有異議的去了,還有別的沒有?”

    說話間,各樓層間都有三五個通神修為以上的人物,領著精銳武士,如狼似虎,又像是篩子,在人群中篩過,有些剛剛趁亂想上下其手的,當即就給控制起來,雖不能說是天網恢恢,但震懾力極強,一些心裡蠢蠢欲動的傢伙,見此場面,不免都要有些戒慎之意。 而眼尖的更是發現,最初那場混亂過後,夾雜在人群中的白日府人馬,竟然給摘了個乾淨,全部給控制起來。

    等餘慈重又走上四層樓梯口的時候,有人從後跟上。

    “白日府一干人等,管事兩人,執事七人、武士十五人,除一名執事和三個武士因反抗被格殺外,均已生擒。”

    餘慈頷首笑道:“胡長老出手,果然乾脆利落。”

    “不敢,還是貴宗威儀,使其難有抵抗之心。否則二十幾個人一同作亂,仍是難以控制。”

    說話的是萬靈門第一高手胡丹。 此人身高八尺,燕額虎目,外形極是威猛,心思卻細,之前史嵩在樓上第一次弄響白骨吹的時候,便是他領著四宗精銳,完成了對此樓上白日府人馬的控制。 等到第二次白骨吹響起,樓上諸事已定,而丹崖那邊,也就發動了。

    胡丹本也是心高氣傲之輩,然而看到白日府此時幾乎要瞬間分崩離析的模樣,又如何沒有感觸,和余慈交談時,不自覺就謹慎許多,用詞很是得當。

    餘慈一笑,與之同登頂層。 此時樓頂已被轟飛,從這裡可以看到絕壁城的天空,對面丹崖上燃起的火光和天空激戰的烈芒交織在一起,映得夜幕明滅不定。 下樓時還在的赤陰和伊辛和尚都已不見,想必是追了上去,樓層上剩下的幾個人,此時便如泥雕木塑一般。 看到餘慈上來了,都露出非常複雜的表情。

    餘慈沖他們拱拱手:“今夜這易寶宴,大夥兒恐怕是要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抱歉得很。”

    能參加易寶宴,並上頂層來的修士,沒有一個簡單人物。 趙子曰不必說,剩下四位,也都是一時之選,尤其是他們都屬於離塵宗治下,仰離塵宗鼻息,對內裡的彎彎繞繞,認識得更為深刻。 這裡面未嘗沒有和白日府關係比較近的,可如今上、乃至絕壁的局勢已經拎清,難道還會有人跳出來找不痛快麼?

    一時宴席上都是一片“無妨”之聲,但“無妨”之後,再說些什麼,便讓人煞費思量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嘆息。 嘆息的正是周有德。 對這位隨心閣的商隊管事而言,今天就是個失敗的日子。 他對宴席上出現的這樁子事當然很鬱悶,不過他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類似的事不是沒有經驗,真正讓他憂心忡忡的,還是謝嚴一怒出門的表現。

    易寶宴就是個噱頭,成功與否都無所謂,但若因此而招惹了離塵宗的重要人物,其後續影響,便會非常糟糕。 甚至有可能讓隨心閣多年來在修行界中西部的經營受到慘重打擊。

    他愁眉不展,身上舊傷也隱隱作痛,正糾結的時候,忽聽到餘慈對他說話:“週管事,有一事請教。”

    聽到這語氣,周有德心中一跳,忙展露笑臉:“不敢當,餘道友有話請講。”

    餘慈指了指天空,道:“週管事也見到我謝師伯的模樣了。其實這是因為我一位長輩,也是謝師伯的摯友,如今大限將至……”

    他將謝嚴的打算說了,在周有德皺眉思索之時,又道:“隨心閣乃是此界數得著的大商家,向來信譽卓著,週管事又是見多識廣,經手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我想要請教,這種情況下,可能延命的寶物、丹藥?”

    周有德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字字斟酌著說話:“好叫道友得知。這種寶物是有的,但敝閣絕無可能留存!要知天下修士,苦於壽元將盡者何止百萬,那眼睛都是死盯著的,一件寶物出世,弄不好就是腥風血雨。所以敝閣從不將類似寶物存庫,都是隨得隨賣……”

    餘慈打斷他的話:“若週管事能在一年之內,將類似的寶物攜一件過來,我謝師伯必有重謝。”

    周有德只能苦笑:“我知謝仙長和道友心思急切,可這種事憑的是個機緣,強求不得。敝人也不敢大包大攬,只能說若有消息,必會告知……將信以傳訊飛劍發往貴宗山門,可否?”

    要說周有德是非常想挽回因“金骨玉碟”而起的糟糕影響的,由他主動說起聯繫方式,便可見一斑,餘慈也感覺得到。

    又談及一些細節,商議已定,餘慈長身而起,向仍在座諸人拱了拱手:“諸位請安坐,長夜已過半,天明前必有結果。”

    說罷,他向胡丹點頭示意,兩人一起往雲竹園中去了。

    趙子曰輕撫獅子貓柔順的皮毛,往宴廳中央煙樹上看了兩眼,又回頭與其他人聊起來眼下的局勢。 在座諸人身份雖不同,可很快就有了共識:

    “如此局面,必是預謀已久,大有以山壓卵之勢,白日府安能不敗?”

    在雲竹園憑欄眺望,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的丹崖上,火光沖天。 金煥終於還是憑藉著修為和披霞珠之利,退到丹崖上空,白日府則開啟了府中禁制,助他迎敵,也苦苦抵擋四宗合力的衝擊。

    但這已經是垂死掙扎了。

    宴廳內眾人想的沒錯,今夜之事確實是有預謀。 不過,對余慈來說,“預”的成份更多,“謀”的部分,他卻沒怎麼參與。

    四家齊攻白日府,肇始於天裂谷鬼獸、尋寶等事中,具體的情況餘慈沒興趣知道,不過就是從那時起,萬靈門、淨水壇、玄陰教已達成了初步的結盟意向,當時所謂的“結盟”還只是停留在口頭上,沒有哪一方想著立刻憑藉這個盟約,掀翻白日府在絕壁城的統治。 然而,餘慈的出現、天裂谷動亂的發生,送給他們一個契機。

    屠獨重傷、三名管事和大批精銳武士身亡,短短時間內,白日府的主要戰力折損了將近一半,而餘慈這位白日府的大敵,成功拜入離塵宗,更從根本上動搖了白日府的地位,這立刻使得結盟的三家,至少是萬靈門蠢蠢欲動起來。

    不能說金煥沒有準備,藉著天裂谷動亂,引谷中猛禽凶獸和妖魔攻擊萬靈門,便是他的得意手筆。 因為此戰,萬靈門也是元氣大傷,在金煥的估計中,至少十年八年都緩不過勁兒來。 可他絕沒想到,餘慈在此時從於舟老道手裡,獲得了接管絕壁城的授權。

    在此之後,餘慈也只做了一件事,他對絕壁城中,除了白日府之外的各大勢力做了一個證明:白日府雖然擁有對離塵宗的專辦之權,卻不享受離塵宗的庇護。 換言之,離塵宗對白日府的存亡與否,不感興趣!

    只這一件事,白日府借離塵宗的名頭,在絕壁城城門上掛起的大鎖,便轟然落下。

    不但是三家聯盟,就是一直托庇於白日府的無生劍門,也心動了。 出現這種情況,固然是餘慈掌握了離塵宗的渠道,但也是因為白日府素行太過霸道的緣故。 以董剡為首的“十三鷹”,並沒有和金煥有過硬的交情,平日里也沒有從金煥手中得到足夠的好處,當然沒必要給他賣命。

    至於反咬一口,不正是為以後沒有白日府的日子下注麼?

    牆倒眾人推,這事兒誰都會。

    四宗結盟的速度快得驚人。 餘慈離開止心觀前,不過是和萬靈門在觀中的眼線徐松交談片刻,等他到達絕壁城,聯盟的雛形就出現了,餘慈所要做的,也只是一個明確的姿態而已。

    所以,當天翼樓上,謝嚴一劍轟飛了盧明月和趙子曰,羞走金川之後,四宗聯盟便正式成形,白日府的命運也就此註定。

    就算是全盛時期的白日府,也無法抵擋四宗聯手的力量,更不用說實力大損的此刻。 過往五十年強勢的姿態,讓金煥取得了在絕壁城最大的利益,可是也把自己抬到了孤家寡人的位子上。 這時候,撤掉椅子,他就什麼也不是!

    這就是一個強大存在的影響力。 它讓周邊地域的勢力消長始終受其乾擾,像是巨石下的小草、岩縫中根系,天然便是扭曲的,一旦變易環境,就會展現出極其荒謬的姿態來。

    不過到了雲竹園,餘慈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剛才那匡言啟是到這裡來了吧? 跑哪兒去了?

    正想問胡丹詳情,丹崖那邊,忽地射出萬道金光,凌厲如劍,四面輪斬飛射,映得夜空亮如白晝,金光下一時不知撕裂了多少人體,血霧漲開。

    對此,更熟悉情況的胡丹卻不驚反喜:

    “白日府完了!”

    ***********

    白日府完蛋,只是本書情節的真正開始,下面,就開始了(囧,怎麼看起來像是說我拖戲?)。 不管怎麼說,收藏和紅票,俺是都想要!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7:17
問鏡· 第一百二十九章福氣

    餘慈修為不及胡丹,眼力也有差距,看丹崖上的景象頗有些吃力,只看到那一波金光掃過,黑鴉鴉的衝擊丹崖的四宗人馬,攻勢分明一滯,放射的強光也蒙上了一層血影,傷亡怕是不輕。 可見胡丹模樣,不由奇道:

    “怎麼講?”

    胡丹看著那邊金光掃射,眼也不眨,道:“這是十地金光大陣,放射一千百零八道金光,熾烈如火,鋒利如刀,當者披靡,但是這金光都是預先準備,只有一輪之力,放出後要花很長時間準備,因此平日里都是由屠獨操控,以他修為,一千百零八道金光可聚散由心,達成最大的殺傷效果。剛剛這一波,全無半點兒變化,絕非是屠獨所為,這種情況下還不出來,想必是重傷仍未痊癒,不得不換了人主持,也就是垂死掙扎罷了。”

    餘慈聽得點頭,目光又看過去,見那波金光果如胡丹所言,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便已熄滅,天地間明暗變化非常強烈。 看那金光變化,餘慈忽然覺得有點兒眼熟。

    “那是……純陽符劍?”

    胡丹也聽說過餘慈的事蹟的,便笑道:“正是。白日府中製作的純陽符劍,有九成都是給這大陣預備的。”

    餘慈表示理解,早在煉製純陽符劍之初,他便感覺到,符劍名為劍,實為一種特殊的木符。 平日蓄積起煞氣火力,待到用時一股腦兒放出來,可得到最大殺傷。 餘慈沒有試過那威力如何,可是在天裂谷初遇鬼獸之時,他有過激發九陽符劍的經驗,當時是削下了鬼獸的“牽心角”,威力極強。

    而如今,純陽符劍中激發時的威力,他也看到了,確實凌厲非常。 只可惜正如胡丹所說,十地金光大陣雖強,卻是白日府的垂死掙扎,稍挫了四宗人馬的鋒芒,卻不能持久。 沒超過半刻鐘,丹崖上層的內線防禦便全面崩潰,四宗精銳殺入府中,開始混戰。 以其人數、實力上的優勢,勝利只是早晚的問題。

    不過在天空中,還丹層次的激戰卻出了點兒問題。

    金煥深恨背叛他的董剡,一直欲斬之而後快,只因董剡馭劍飛動,迅疾如電,一時捕捉不到。 可剛才十地金光大陣發動時,純陽符劍激發的金光遠及里許,掃過天空,董剡無巧不巧被一道金光干擾,身形微滯,被金煥抓住機會,“萬芒披霞珠”霞光層疊,劈頭轟下,一擊將董剡重創。

    董剡受創不打緊,卻使得交戰局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此時圍攻金煥的,是史嵩、董剡、伊辛和尚、盧明月四人,赤陰則不知所踪。 其中史嵩與金煥仇深似海,絕不會留手;董剡反咬一口,與金煥絕無和解可能,故而也出盡全力;但伊辛和尚和盧明月二人,心思莫測,便有所保留。

    本來四人圍攻,佔盡上風,便是有兩個稍稍留力也沒什麼,可等董剡重傷摔落,和尚道士還依然故我,便使得史嵩壓力驟增。 而金煥此時早已拼紅了眼,一語不發,只將“太炫極陽法”運使到極致,驅動萬芒披霞珠,霞光收放之間,真煞鼓盪沸騰,三里方圓,都是他攻擊範圍,餘波所及,戰場下方山石崩裂,房倒屋塌,還好本就是丹崖附近,才沒有造成太大的平民傷亡。

    看到這幕情形,餘慈嘿了一聲,轉臉道:“傳說胡長老腐殖魂火已然大成,可引百鬼夜行,如今,我是要見識一下了。”

    胡丹心領神會,他本就是作為最強的預備隊留在這裡的,為的就是眼下的情況。 向餘慈一點頭,他身形扑出,夜空中“滋”地燃起一圈灰白光焰,其中隱隱約約,有鬼影攢動,掙扎欲出,倒讓胡丹本人模糊起來。

    數里距離,轉瞬即至,灰白的火焰轉眼在漫天烈焰中闢開一塊地盤。 胡丹和金煥是老對手了,彼此都非常熟悉,故而見面就是殺招。

    胡丹心性剛強,腐殖魂火這等陰火也給他使出了大氣魄,一時間只見得鬼影重重,牽動火光層層鋪開,便似開啟了地獄的大門,萬鬼嘶嘯,擇人欲噬。 胡丹的身形便游動在鬼影陰火之中,隨時掀起狂飆。

    史嵩與他相交百餘年,最是默契,當下趁勢反攻,又將局面扳了回來。 這時候伊辛和盧明月也開始發力,盧明的劍芒再次刺穿了金煥肩胛,帶起一溜血光。

    天翼樓上,餘慈看到這一幕,冷冷而笑。

    “早晚都要揭了他們的底子!”

    餘慈非常清楚自己到絕壁城來的目的,除了增長修為外,防妖魔、闢渠道、揭底子三件事的輕重緩急,分得更是明白。 所以,他要求絕壁城變天,使四宗聯盟取白日府而代之,但只給出一夜時間,要將混亂的影響壓到最低。 而在今夜之事了結之後,他肯心會把重心傾斜到那兩位身上去——掌控了絕壁城,他有的是機會試探兩人的底細。

    此時,後面有人小心翼翼地說話:“餘仙長,小的,小的……”

    聽得是耿福的聲音,餘慈便笑。 這胖掌櫃看起來膽小,其實頗有決斷,當日他與趙子曰等人衝突時,便是此人挺身頂了一句,很好地緩解了氣氛,是個人才。 此時欲言又止,看似慌張,可與前面的態度結合在一起,更像是討乖賣好。

    餘慈不討厭這個人,不過,讓他更在意的,還是宴會開始前,神魂感應在此人身上特殊的變化,那牽扯到了照神銅鑑……

    回頭盯著胖子看,不知為何,左手袖中,照神銅鑑又熱了起來。

    餘慈心神震動,照神銅鑑之上似乎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引著他的神意自然投射到銅鏡上。 因為沒有進入“心內虛空”,餘慈對神魂和銅鏡有更直觀的把握:

    隨著神魂三層結構鋪開,核心元神放射出神識神念,統合為神意力量,穿透外圍,投射到寶鏡中央竅穴之中。 在此刻他感覺到了,鏡子裡面巨大的能量!

    那裡有寶鏡多年以來的積蓄,也有當日吞噬陰魔後的增長。 但無論如何,餘慈還是頭一回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能量的存在以及運行變化,然後,他投注的神意便被捲了進去,隨波逐流!

    餘慈吃了一驚,想抽回神意,然而鏡中的能量超乎想像地強大,餘慈一個恍神,整個人像是飄了起來:這感覺很熟悉,飄動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神魂!

    他像是在放風箏,可風太大,竟籍著風箏線把整個人都帶飛了。

    好在餘慈已經是通神中階的修為,神魂已是陰神狀態,受激發的潛力滋潤,愈發穩固壯大,絕非昔日可比。 且他近日里一直在精研“陰神馭器”之法,一發覺不對,心念便從混沌無為的狀態,瞬間變得強韌起來。

    半生不熟的“陰神馭器”之法轉眼啟動,神魂之力有序催發,數月來祭煉照神銅鑑形成的氣機互通狀態為他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使他的神魂之力能夠順暢地抵達寶鏡的關鍵位置,且發力成功!

    “嗡”地一聲低鳴,響在餘慈耳邊,也響在餘慈心中。 照神銅鑑的溫度猛地降了下去,但那隻是表面現象,餘慈通過神魂之力感覺到,寶鏡內部,能量愈發地洶湧澎湃,但其運行方式,也越發地清晰。

    清晰到讓余慈覺得,他可以藉著這股運行的勢頭,做一些事。

    然後,照神銅鑑就動了起來。 因為有耿福在眼前,活動範圍只在袖中,可餘慈敢保證他沒有動用任何肌肉或是真煞的力量,而是純憑著神魂之力,讓寶鏡貼著胳膊滑行。

    餘慈是第一次真正以陰神使法器,一次成功!

    深吸口氣,餘慈盯著耿福不放,似乎要在這胖臉上發現驚天動地的秘密,然而他只看到了一臉的茫然。

    ************

    天翼樓上燈火輝煌,映得其所依託的崖壁上陰影如織,交錯縱橫,明暗轉化間分不清溝壑迴路,也沒有人會往這邊看。 匡言啟就藏在一條陰影遮蔽的岩隙中,低聲詛咒,身上卻不可抑制地發抖。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膽色頗為了得,是個能經住事的人,可在巨變驟起之初,他還是木了,腦子裡一片空白,能夠找到這個藏身之處,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個深藏在他體內的“影子”的功勞。

    “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下面該怎麼辦?”

    “要回府裡去麼?”

    “你他媽的說話啊!”

    年輕人終於忍不住情緒爆發,偏偏又不敢大聲,壓抑的咆哮像是野獸喉嚨裡的呼嚕怪響,扭著脖頸上的肌肉,嘶啞發聲。 可是等著他的仍是沉默。

    匡言啟要被折磨得瘋掉了,他用頭去撞崖壁,直撞得頭破血流,就是想讓那個鑽進他體內的“影子”出現——漫天的十天中,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這一回,他期盼的聲音出現,只是,談起的是與他剛才糾結之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這感覺很熟悉,天翼樓上展示了什麼寶貝,你知道麼?”

    匡言啟扭頭,只見近在咫尺的崖壁暗影中,一個虛影顯現出來。 枯乾瘦小,黑袍曳地,這是白日府中人再熟悉不過的模樣,是之前漫長的時間裡,府中人最大的依仗之一,可現在,匡言啟顫動嘴唇,卻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那人也不在意,徑直仰頭去看天翼樓:

    “分魂的記憶就是有殘缺,多熟悉的氣息,臨到嘴邊,卻記不得了!”

    **********

    之前在書評區,看到不少書友猜獵某人的身份,不知道現在如何? 呃,說起來,書評區冷清了些……這樣,我們更換口號:點擊、收藏、紅票、精華書評,樣樣都不要啊!
karobi 發表於 2011-2-21 17:18
問鏡· 第一百三十章星雨

   聽著這莫名其妙的話,匡言啟很明白,雖然眼前的虛影,是屠獨的陰神樣貌,說話語氣也和屠獨一般無二。 可他已經不是屠獨了,他自稱為“影傀儡”,是某個“大人物”的分魂,寄生在屠獨陰神中。

    當日謝嚴劍試餘慈,匡言啟作為旁觀者,在返回居所的路上,碰到了這傢伙。

    他無法理解這個被影子驅動的怪物,究竟算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屠獨那般高手,是什麼時候、怎麼著了道的! 他只知道,那一夜,他被強迫著“吞下”一個影子。 這個怪物說什麼來著?

    “你答應過我的……”

    這語氣就是他自己聽來,都覺得軟弱到了極致。 所以,“屠獨”冷冷譏笑,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記得記得,我答應過你,只要你肯承接這枚'天魔種子',等到此地事了,隨我同去北方,我教你拜入天底下最頂尖兒的宗門,修煉可永劫不壞之魔功,他日成就天魔,也未可知……嘿,小子不知好歹!若在北地,我要人承接這'天魔種子',怕不有千人萬人爭搶這機會,你倒好,瞻前顧後、噥噥唧唧,整一個娘們儿!”

    匡言啟漲紅了臉,想開口反駁,卻又沒那個膽量。 他也是在那一夜才真正明白,天底下是有讓人喪失膽氣和意志的絕對力量的,在這個“屠獨”眼前,他沒有與之對抗的勇氣。

    此時,對面丹崖上空,激戰愈演愈烈,匡言啟認出出“萬芒披霞珠”的獨特霞光,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過去。 “屠獨”也不再理他,同樣在觀察,只是觀察的方向與他南轅北轍。

    他觀察的是近在咫尺的天翼樓。

    ***********

    天翼樓上,餘慈對耿福擺擺手,胖子很乖巧地退下去,卻不知餘慈盯著他的背影,神色複雜。 也許正如其名字,這胖子其實是個福星?

    揮去腦子里莫名的念頭,餘慈取出照神銅鑑,仔細體會陰神馭器的感覺。

    不用驅使元氣托舉,照神銅鑑如有生命般浮在他眼前。 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場面,可這回有一種無可替代的真實感。 神魂處於陰神狀態,餘慈能夠特別清晰地感受到,內層元神輻射出神識神念、穿透外層發揮出其獨有的力量。

    陰神伸出了無形的手……不,這種形容不確切,真正的感覺是,餘慈覺得陰神附在了照神銅鑑上。 找到了一個新的“肉身”,驅使著銅鏡,從滯重到靈活,慢慢地適應。

    陰神當然沒有出竅,附在照神銅鑑上的,僅是陰神的投影,也是陰神馭器最重要的一步:“寄神”。

    寄神之後,一切便水到渠成。

    他碰觸了照神銅鑑中積蓄的力量,把握到了力量運行的路線。 說實話,他還是看不懂裡面複雜至登峰造極的運行模式——也許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難以明白。

    現在他只能掌握一個大概的流向,體會著陰神之力從中央竅穴透進去,循著鏡中力量的運行路線,化為千絲萬縷,向銅鏡邊緣發散、發散、發散……

    相較於從前,這也是個很大的進步了。 便在此時,神魂感應突然啟動。

    感應發端於神魂,但在發動之際,卻先經過了一個介質——照神銅鑑。

    如果將神魂感應形容為一束光,那麼這光便先通過了照神銅鑑,像是穿透一塊透明的卻凹凸不平的琉璃。

    在此過程中,神魂輻射出的神識神念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照神銅鑑的影響,循著裡面複雜的力量運行路線,向銅鏡邊緣發散。 與之同時,寶鏡中的力量滲進來,使神識神念性質發生了某種改變。

    接著,銅鏡之上,射出一點星芒!

    餘慈似乎聽到了“哧”的一聲輕音,極低極細,好像是錯覺,那點星芒也沒有與周邊空氣發生任何交集,像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可是,星芒卻與他氣機相連,隨著他感應範圍的鋪展,起伏不定。

    感應像是擴張的水面,而那點星芒便像是水面上飄浮的河燈,閃閃滅滅,牽引著餘慈的注意力。

    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餘慈動起這個念頭,而此心念直接造成了反應。 在“湖面”上飄浮的“河燈”一次大的閃滅,忽然捕捉到了目標,又是“哧”聲幻音,星芒閃掠,投入神魂感應到的附近某人氣息所在。

    星芒投下,光芒閃爍,有人顯現出來,與宴會前的情形幾乎一般無二。 只是這回,顯現的不再是耿福那個胖子,而是恭立在雲竹園外的貌美侍女。

    星芒便沉入她頂門,隨後鮮豔色彩鋪染,玉顏烏髮、素衣黃裙一一著色,連帶著她身畔翠竹也一發地鮮活起來,而只是稍稍動念,餘慈甚至看到了女子緊緻細膩的香肌體態,纖毫畢露,極是動人。

    “哦……”

    餘慈感覺自己的探察還可以更深入些,但那樣就沒意思了,而且在此時,感應範圍中,有另一片色彩,並非是之前星芒造成的現象,而是早已有之。

    那是耿福。

    餘慈心意向那邊傾斜,不出所料,透過耿福顱骨,他可以看到星芒閃耀,兩點光源,交相呼應,非常醒目,但這僅僅是對余慈而言。

    而無論是耿福還是美貌侍女,對星芒入腦都全無反應,依舊乾著自己的事,渾不知自身已經已成另類的光亮和色彩源頭。 兩人“鋪染”的範圍並不大,耿福約在兩丈方圓,侍女則不過七八尺遠,而且範圍並不是一個規整的圓,總是前面多些,後面少些,兩側都有縮減,這讓余慈猜測,這“鋪染”的範圍,是不是和二人的感知極限有關。

    不管如何,原本單調呈現的神魂感應,已是大為不同。

    餘慈終於明白,耿福身上並沒有什麼古怪,之所以觸發照神銅鑑的變化,是因為剛才在宴會之前,此人身上已經留了一顆經由寶鏡運化的“星芒”的緣故。

    星芒即是神意。

    它發端於餘慈神魂,經過照神銅鑑時,被寶鏡改變了性質,但本源未變,就是投射出去,也和余慈保持著清晰密切的聯繫,將外界的信息傳導回來,統歸於餘慈的心意掌控。

    在此過程中,神魂感應是源頭,照神銅鑑則是改變的關鍵,彼此結合而又分工明確,這不正是餘慈前段日子苦求而不可得的“結合”麼?

    宴會開始前,其實餘慈已經成功過,但那是在“心內虛空”的狀態下,由整體思維統合,神魂感應和照神銅鑑結合得更為緊密、更為自然,餘慈反而難以把握。

    此時,第三顆星芒從鏡中射出。

    在“心湖”中載浮載沉的靈光這回碰到了阻礙,它沒打進預定的目標——那是宴廳中坐著的一位“外地人”,乃是還丹初階修為。 在他體外,似有一層強勁漩流,將星芒甩飛出去。 不只是他,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是還丹修為,也都抗拒了星芒的滲透。

    當然,他們也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由此,餘慈想到了照神圖上的還丹霧霾。

    他沒有氣餒,此時,第三顆星芒接連碰壁,乾脆從掀飛的樓頂處彈射出去,在夜空中劃了一個弧線,朝著遠方廊橋上墜落。 那已是餘慈感應範圍的極限,可這回,動人的色彩亮澤成功從那邊擴散開來。 餘慈幾乎立刻就“看”到了那邊惶惑不安的人們,目標周圍數位的姿態表情,無一遺漏。

    然後是第四顆,這顆星芒穿透了樓層地板,飛下三層,成功滲入了一位通神修士的頂門,在其腦宮安家。

    至此,星芒飛射一發不可收拾。

    三五顆、七八顆、再到十幾顆、乃至於數十、數百、上千顆! 在餘慈的感應中,星芒噴湧便如同飛瓊濺玉的瀑布,從鏡面上源源不斷地飛射出去。 這是只有餘慈本人才能觀賞到的美麗景緻,如同最熾烈的焰火,在夜空中化為燦爛星雨,拋灑四方。

    那飛星散射的“哧哧”之音連成一片,先是低細、後又響亮,最後又歸於無聲。 在此過程中,餘慈分明感覺到,陰神之力與照神銅鑑正在迅速地磨合,“哧哧”幻音的消減,便是這磨合由粗糙到細膩再到圓熟的過程。

    至於千百星芒,不需要餘慈刻意去尋找目標。 它們分明有著靈性,自發尋找生靈的氣息,再滲透進去。 感應範圍一塊接一塊地亮起來,明晰的色彩層層鋪開,彼此交錯融合,逐步還原為真實可感的天地。

    每一點星芒都點亮一塊區域,通過區域中心的生靈,注入“色彩”。 這裡面有分離的、有重合的,也有恰好對接的。 而且,因為是以個體生靈為中心,每一個色彩區域,其視角都有所不同。 如果將這些零碎的區域拼合起來,再將視角統一,是不是有點兒像……

    照神圖?

    當此念頭閃動之際,餘慈的注意力陡然偏移。 就在剛才,他通過飛射的星芒發現,原來不只是天翼樓上有人,在樓外絕壁上,也有人存在。 星芒正破開此人頂門,鋪染色彩。

    唔,不對,是兩個!

    **********

    直接對抗馬上開始,今日兩更佔位兒,請兄弟姐妹們務必大力支持。

    另外,噩夢! “都不要”……上一章我怎麼會寫成“都不要”的? 是要啊要啊要啊! 點擊、收藏、紅票、精華書評,我樣樣都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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