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3637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08
問鏡· 第三十一章功德

    “從蝦鬚草到魚龍草、再到魚龍,此過程相當漫長,又要看天時地利,往往數十年時間、千里方圓未必能找到一個例子。山門交付給白日府的乙木聚靈湯,便是強行催化這一過程,人工造出魚龍草,只是這手段失了先天禀氣,以此法造就的魚龍草,失去了與同類的氣機感應,永遠不可能化為魚龍。同理,若是乾擾了魚龍草轉化魚龍的過程程,便是最終能得一條魚龍,這魚龍也是先天不足,很難再繼續成長下去。”

    “說起來也是可惜了,這些魚龍草,後生還是摘得早得了些。若是再由那十餘株魚龍草生長個幾百年,任其氣息感應交通,自然聚氣化生,那時生成的魚龍才算是真正上品,便是沒有人布消息,單是獻於宗門,便要有兩千五百功以上……當然,那又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說到這裡,老道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他看著金煥:“這便是魚龍一脈的轉化之理,金府主,你以為如何?”

    亭子內外是一陣冗長的沉默,每個人都像是泥雕木塑一般,只有那條纖細的魚龍,無憂無慮地在虛空中游盪,偶爾擺尾,從金煥眼前劃過,又是說不出的諷刺。

    對金煥來說,這不啻於最直接的羞辱,身為白日府至高無上的領袖,他何曾受過這種氣,此時此刻,亭外兩個小輩都以為金煥要怒了,便是直接與老道決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事實卻不是那簡單。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金煥終於開口:“於師兄言之有理……是我想得簡單了。”

    6揚還穩得住,兩個輕人已是目瞪口呆,他們什麼時候見過說一不二的金大府主低頭認錯的模樣?

    對此,餘慈倒是一點兒都不吃驚。 實際上,不管任何人,只要是像他昨晚那樣,看到眼前老道士展現出來的神通,便會有類似的準備,更何況,老道背後,還有高深莫測的離塵宗!

    不過,金煥雖不能在老道面前撒野,卻絕不會把餘慈的那份兒給忘掉,隨後瞥來的一眼讓余慈明白,只要出了止心觀的大門,這位金大府主絕對會給他好看。

    從此刻起,對白日府來說,餘慈已經從“獵物”上升到了“仇敵”。

    這可是個相當了不起的提升!

    餘慈嘿然一笑,依舊端坐不動。 倒是金煥長身而起,向老道告別:“於師兄,今日事了,我便不打擾了,就此別過。倒是這兩個孩子……”

    “按規矩來吧。”

    這話不近人情,卻比任何保證都來得實在。 金煥點點頭,就此走出亭子,老道也示意之前引路的道士過來,領金川和匡言啟到客房休息,之前由余慈引起的風波,就這麼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幾位年長的都還好,年輕人則很難接受,尤其是金川,在他看來,叔爺爺讓這一步,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那老道也就罷了,可那至今還穩坐釣魚台的餘慈,又算個什麼東西!

    年輕人隨引路道士離去的時候,還是頻頻回頭,要把這可惡道士的面容烙進心裡去。

    看著幾人走出園子,餘慈也不免鬆了口氣,這時他聽到,旁邊老道又嘆息一聲,如先前如出一轍。

    “百年來主宰一方,一言以決百萬人生死,如此人物,怎麼連年輕時氣魄都還不如……可惜了!”

    呃,他氣魄十足的時候,會怎樣? 這問題餘慈終究沒有問出來,老道也只了一句感慨,便將視線轉回來,落到他身上:“後生換取三百功,欲得何物?”

    餘慈想了想,卻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問了別的問題:“於觀主先前所言功和消息,不知是什麼樣的東西?”

    於舟老道聞言便笑:“你說善功啊……後生果然機敏,也罷,你隨我來。”

    說罷,老道當先朝著園林外行去,餘慈收了亭中的魚龍,起身跟隨。

    從西院到中院,也沒花太長時間。 餘慈跟著老道穿殿過戶,來到中殿第三進某個小殿堂前。 這裡的人流明顯比其它地方要多一些,進進出出,頗為熱鬧。 餘慈抬頭,看殿上的匾額:

    “同德堂?”

    老道引他入殿,到了殿內,便見此殿佈置甚是古怪,不供神像,只有正中垂下的“功德無量”四字長幅,後是影壁,左右牆上均塗得雪白,卻有密密麻麻的字跡圖畫在上面。

    細看去,這些圖文並非是寫上去的,而是一層時時變動的光流,照在牆上,字字暈光,清晰無比。 仔細分辨,兩邊牆壁共分四欄,左手第一欄上寫一個“徵”字,第二欄為“布”,右手第一欄為“法”,第二欄為“物”。

    老道就站在“功德無量”的長幅下,沉聲解答:

    “仙道浩茫,獨行者難。我等追求大道之人,直面天地之劫難,能大成者幾稀,除了要自我磨礪,穩固本心,還要爭取一切資源,以增勝算,所謂財、侶、法、地,不外如是。然而天地廣大,有生之年裡,以一人之力很難謀取足夠的資源,故宗門設此同德堂,便是為了在宗門修士之間、乃至宗門內外進行資源調配,以彼之有餘而補我之不足,集合全宗之力,以登大道。

    “為使不同類的資源便於比較,易於交易,宗門將一切資源量化,以'善功'為單位,無論是一個物件、一套法訣、一條事項,均可換算為若干善功,並公示於同德堂內,為宗門弟子所知。

    “這兩邊四欄,各有不同。宗門為收集資源、磨練弟子而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左手的'徵欄',完成後報酬較高,但難度也高;宗門內個人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布欄',報酬、難度參差不齊。至於右手二欄,'物欄'是各類修行材料與'善功'的換算比價,'法欄'則是各類修行法門的價格。”

    餘慈耳朵聽著,眼睛看著,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兒,也不免感嘆,原來這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修行宗門內,也有商賈氣如此濃重的地方啊。 他回頭看了一眼,老道伸手虛引,讓他儘管細看。

    既然如此,餘慈也不客氣,他先在四欄前走一遍,觀其大略,隨後便按照自己的需求,停留在法欄下。

    天裂谷中,和葉途相處的幾天裡,那小子以其深厚紮實的理論基礎,給了他很多指點,包括那個令他讚歎不已的“同心圓理論”。 除此之外,少年便是提醒他要抓住機會,尋到一門上乘的“長生術”,才是修行之正道。

    葉途曾設想過的讓他拜入半山島的奇想,最終也沒能實現,餘慈卻記住了少年的建議,尤其是半月前,他意外通過照神銅鑑,將周身元氣盡都轉化“先天一氣”後,他才現,葉途的建議,實在是最中肯不過。

    他確實缺少一門真正的“長生術”,不說那還是緲無影踪的“洗煉”之法,便從每日新生的真氣“雜質”上也能看到,修習十餘年的“九宮月明還真妙法”明顯不再適合他現階段的情況了。

    所以,餘慈先便站在了法欄之下。

    此欄當頭前三排都是金光大字,一條條排列整齊,十分清晰。 下面那些墨字還隨著光流變化,偶爾翻動,這上面三排,卻是從未移過半分。 看最上面那條,前面是法訣的名稱: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

    只看這經文的名稱,便讓余慈心神一振,隨即又看後面交換所需善功數,可入目的哪是數字,而是大大的兩個字:無量!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之下,則是《九度真文煉形篇》,同樣後綴“無量”二字。 第三個好些,標名《飛羽藏形登天法》的法訣,不再是令人絕望的“無量”,而是一個實數:十萬!

    再向下,字裡轉為平常的墨色,當頭第一個還是大頭,乃是《太清金液神丹訣》,標價一萬,對余慈來說,依然是個難以企及的數字。 下面還是某某丹訣、某某丹法,標價總在一萬、八千這個水平線上,算是墨色條目中的第一檔次。

    看到這些數字,再想想仍未到手的三百善功,餘慈不知道自己現在表情如何,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後生很關心這些法門啊,你也想長生麼?”

    不知何時,於舟老道站在他身後。 餘慈心情不太好,只簡單應了聲“是”。

    “好氣魄!”

    老道讚了一聲,但接下來便是語氣平緩地陳述事實:“若求長生術,這三百功,還遠遠不夠。”

    餘慈咧了咧嘴,卻還有個疑問:“這些金墨條目,都是長生術?”

    老道回應:“這些乃是本宗賴以駐足於世間的通玄法門:《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乃本宗修行之總綱、《九度真文煉形篇》為度劫秘法、《飛羽藏形登天法》為步虛之術,此三者合起來,再輔以下方的丹訣、吐納等法門,便是你所求之全套長生術,依此修行,將有機會脫得凡胎桎梏,問道長生。”

    “度劫秘法?步虛之術?丹訣?”

    餘慈似乎聽葉途說起過這些,一時又記不清楚,還是老道為他解釋:

    “丹訣者,即是還丹之法;步虛術,則使修士飛渡九天域外,脫蛻換形;度劫秘法,則是使已經得道的真人修士度過天妒劫關,以求駐世長生。丹訣、步虛術、度劫秘法,此三者缺一不可,三者合一,才是一個長生術的完整結構。

    “而在這其間,還有一個'自洽'的要求。即步虛術必須對應所成還丹,度劫秘法也必須適應成道後的真人神通。就好比佛家的捨利,等同於還丹修為,但與玄門的步虛術便很難配合起來,這便是說,要使丹訣、步虛術、度劫秘法三者層層遞進,諧和如一,方是修行大道… …”

    老道講得很是明白,餘慈卻是聽得臉上黑。 照他這麼說,要想獲得真正的“長生術”,必須要把丹訣、步虛術、度劫秘法全部購得。 丹訣和步虛術且不去說它,只看度劫秘法的價格,便知道這種東西,根本就是純勾人的玩意兒,決不會向他這樣的散修開放。

    得一門長生術,竟然艱難至此?

    老道在側,悠然道:“長生之難,可知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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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09
問鏡· 第三十二章縫隙

   餘慈沉默不語,在法欄下立了半晌,忽地轉身,走到旁邊的物欄下,瀏覽一會兒,繼而走向大殿另一邊的徵、布二欄,又看了半天,這才轉回來。

    老道也是好/性子,一直微笑等待,沒有半點兒不耐煩。 餘慈走到物欄之下,稍做思考,忽地開口詢問:“這一條,如何解釋?”

    老道扭頭,只見物欄上雪白牆壁上正有一層墨字翻上來,條目寫得好生清楚:“入門為外室弟子,一千功!”

    見此,於舟老道略微點頭:“我主持止心觀,乃為外室弟子之長,有權收錄有向道之心者在此觀修行。若有資質、心性拔尖兒的,且對宗門有大功的弟子,亦可報備山門,傳授宗門秘法,以求長生。”

    “何謂秘法,可是長生術麼?”

    “外室弟子,最多只能獲得宗門丹訣,壽至三百年,還算不得長生,只能算攀著長生的路沿。”

    “所謂丹訣可是法欄上所列的這些?”

    “然!”

    餘慈聞言便笑:“倒是划算得很。”

    他是指丹訣和外室弟子換成善功後,多達**千的差距。 老道也笑:“本宗丹訣例不輕授,非有大功於宗門者不可得,後生卻是想得簡單了……而且你這三百功,還不夠數。”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來。”餘慈如此回應。

    稍頓,他伸手指向對面,指類正對的,是那邊的“布欄”,也就是離塵宗修士以本人名義布的善功消息。

    “於觀主,那欄上面,似乎有貴宗仙長收購魚龍的消息。仙長所說的三百功,可是從那裡來?”

    “不錯。”

    老道進一步補充道:“布這消息是魯師兄,乃是宗門煉器聖手,為煉製一件法器,獨缺魚龍這一樣材料,苦求不可得,故布此一消息。開價比宗門收購的高了足足三成,後生好運道啊!”

    對老道的調侃,餘慈勉強一笑,有老道這番言語,他的心思一下子都放在了某件事上:

    “有件事想請教觀主。晚輩不是貴宗弟子,不知那些消息,晚輩可否承接?”

    老道看他的眼睛,稍頓,忽然撫須而笑:“能到止心觀來,便是有緣,仙道以緣法為先,如此,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宗門有一定之規,'徵欄'上之善功消息,非本門弟子不得承接,'布欄'則沒有限制。”

    餘慈二話不說,舉手過額,向老道一躬到地。

    他不知道老道帶他到同德堂是出於公心還是看他順眼,但其一口應承下來的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他沒法不感謝。

    若是老道不答應,單以魚龍換取的三百功,想成為外室弟子,進而獲取長生丹訣,不啻於癡人說夢。 可是有老道此言,餘慈便能從“布欄”布的消息中,源源不斷地獲取善功,直至積蓄到足夠的數量,最終得償所願。

    也許這過程不會平坦,但通往仙道的大門,終究還是由老道推開了一道縫隙,這讓余慈怎能不感激?

    不過他終究還是經過事的,很快就穩住了情緒,把目光放到眼前來,他這麼問老道士:“不知觀裡可留宿麼?”

    老道眨了眨眼,笑道:“方外人與人方便,自然是留宿的。”

    餘慈當下也不客氣:“如此,請觀主收留。”

    在他成功拜入山門之前,白日府想必是要除他而後快。 但只要在觀中,離塵宗便等於一把大傘罩在他頭上。 就算金煥的太炫極陽法再恐怖,一時半會兒,也照不到他身上。

    餘慈在止心觀住了下來,單人獨院,環境清幽,每餐都有人送來飯食,待遇相當不錯,酬金則只是意思意思,很是舒坦。

    在觀中住了三五天,餘慈也不是足不出戶,而是很大方地在觀中逛來逛去,熟悉環境。 在他的計劃裡,止心觀已經是未來許多年,他要長久駐留的地方,早一點兒熟悉,總沒有錯。

    待的時間長了,餘慈有了一個新現。 止心觀雖然是離塵宗的外務道觀,可觀中也不是每個人都是外室弟子。 百來個道士,倒是**成是“掛單”在此,與離塵宗沒有任何法理上的關係,只是留在此地修行、打雜,維持道觀的運轉,平日里也從同德堂內接一些善功任務,卻是報著萬一之念,看是否能魚躍龍門,拜入離塵宗門下。

    餘慈的境遇和這些人也差不多,幾日來在觀中行走,不乏人主動來結交,也有人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人心之微妙,便是在這清修之地,也可窺得一二。

    但不論是結交的也好、疏遠的也罷,對這些刻意為之的人際關係,餘慈都不會太過上心。 他在觀中停留,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與旁人無干。

    坐在院中,餘慈手心中紅芒如火,熊熊燃燒,卻沒傷到他半點兒皮肉。 與之同時,有細碎的焦炭碎末從他手心滑落,漸漸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

    餘慈微瞑雙眸,呼吸保持穩定。 在做這件事之前,他認真祭煉了一回照神銅鑑,也因此將“先天一氣”的純度保持到了最完美狀態。 如今體內心意元氣渾化如一,心跳與神魂的震盪相諧相和,神意延伸到手掌間的火焰中,如目視手觸,沒有任何窒礙。

    在他手心裡,九陽符劍正“吞噬”著另一柄三陽符劍,雙方符紋貼合,轉眼又有赤芒流動,在木質的劍身上刻下新的符紋。 在此過程中,三陽符劍一直在燃燒,熱量卻半點兒都沒溢散出去,而是完全投入到九陽符劍之中,如果趴在餘慈掌邊側耳輕聽,還能聽到火焰裡隆隆的輕爆。

    這也只是火焰衝擊的餘波而已,真正恐怖的力量,都被餘慈借助劍上符紋,鎖死在雙掌間,並在其中生劇烈的的反應。

    餘慈是在融煉“純陽符劍”。

    從絕壁城往這邊來的半個月裡,從顏道士身上得來的那枚煉製符劍的玉簡已被他參透,這幾天,餘慈便開始嘗試著融煉符劍,為心中的計劃做準備。

    修行十餘年裡,由於《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存在,他的符法底子打得最為牢固,所以無論是六陽符劍還是九陽符劍,都沒有任何難度。 唯一需要謹慎的,就是最後這柄純陽符劍了。

    只有開始融煉這一系列符劍,餘慈才搞明白,當初他以元神馭劍激九陽符劍的煞氣,為何會有那般強勁的殺傷。

    因為在融煉符劍的過程中,幾把符劍的符紋轉換是極其不穩定的,從融煉之初,便是用一種精巧的動態平衡來構成劍上符紋的最終形態,使劍上強勁的火焰煞氣始終處於流動過程中,並不停地廝磨反應,積蓄著更強大的力量。

    當然,在符劍的外層,有一個針對這危險平衡的封禁,隨著六陽、九陽、純陽這樣的層次遞進,封禁的力度也在加強,同時,一旦破開封禁,爆的火焰煞氣也就愈地恐怖。

    這就是這套符劍系列最本質的東西。

    餘慈弄明白其中的道道兒之後,愈覺得這種符劍,歸根結底,其實還是一種符籙,且是那種一次性使用的大威力符籙。 白日府這種用法,看著像勤儉節約,其實也是一種更大的浪費。

    不過,對現在的餘慈來說,還是把純陽符劍當劍使,更符合現實。

    符劍的融煉進入到了最後階段。 赤紅的火光之中,三陽符劍已經完全消失,九陽符劍則是扭曲了,無數符紋跳躍在火舌裡跳動,隨後百川歸流,再烙刻到符劍上去。

    再一眨眼的功夫,火焰熄滅,符劍現形。 烏黑的劍身乍看像是被火烤過,但仔細察看便知,這烏黑的外殼上流動著一層黯淡的光,而那些符紋便隱藏在外殼下面,閃著流質的紅芒,像是地底深處的岩漿,緩緩流動。

    “呼,成了!”

    餘慈略有些疲倦。 他終究還是在冒險,如果剛剛失敗,辛苦得來的幾柄符劍便要全部打水漂,還好,他實力足夠,運氣也不錯。

    剛剛融煉成功的純陽符劍溫度還有些高,餘慈卻是愛不釋手,有了這把利器,他計劃中的行程便多了一份保障。

    隨著時間流逝,純陽符劍的溫度降到正常水平,而融煉時形成的熱風,也被深秋寒意迫散,院子裡恢復了清涼靜寂。 但轉瞬便被他人的高呼打破:

    “餘道兄,在嗎?”

    聲音竟是從天上來的。

    餘慈抬起頭,只見秋日晴空下,一朵白雲以相當離譜的度劃過天空,又自上面俯衝而下,到了獨院上空,尚未停穩,便有一人跳下來。

    來人是年紀輕輕的小道士,長相平平,嘴唇略厚,看上去很老實的一個孩子,此時臉上卻是有些急躁,正是當日為金煥等人引路的那位。

    小道士名喚寶光,是於舟老道的記名弟子,乃是離塵宗外室弟子的身份。 雖說資質不過是平平,但有明師指點,今年不過十九歲,已經是明竅上階的修為,和通神境界相去不遠,算是頗有前途的一個小伙子。 這幾天他在觀裡借宿,早晚的飯食都是寶光送來。 小道士面和心善,也不是一味的魯直,很對他的脾胃,幾天來也有了一些交情。

    寶光跳進院子,見餘慈拿眼瞪他,卻是忙伸手擋著自己半邊臉孔,反應古怪得很。

    餘慈不免笑道:“怎麼,被人欺負了,還是吃了於觀主的排頭?”

    寶光也知道自己反應過度,臉膛上便有些紅,訕訕地放下手,露出左臉上數道挖痕,只是淺淺皮肉之傷,卻是十分狼狽。

    “不是被人欺負了,是被扁毛畜牲欺負了!”小道士還懂得自嘲,可這終究是件丟臉的事,說著,臉膛紅得愈厲害。

    “扁毛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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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10
問鏡· 第三十三章符書

  “就是那個水相鳥……餘道兄,這回你一定要幫我!”

    寶光他略一解釋,餘慈便恍然大悟。 小道士昨天接了一個善功消息,是要捕捉一隻棲留在斷界山脈中的水相鳥,報酬足有百功,就是在外室弟子群中,這酬勞也是相當相當地豐厚了。

    別看餘慈以一條魚龍便掙得三百善功,但那是因為魚龍實在太過珍稀、且又有人急用的緣故。 在離塵宗設下的功德體系中,像是魚龍任務這樣的例子,徵、布兩欄加起來,也未必過十個。 絕大部分善功酬勞,都是個位數的,兩功、三功之類的才是大頭。

    比如魚龍草,白日府舉全城之力,每年上供十株左右,這幾乎就是離塵宗近些年來全部的進帳了,可這樣的資源,在物欄上,其交換價格每株也只有五功。

    酬勞達到百功的不是沒有,但高回報就代表著高難度。

    水相鳥乃是一種非常奇特的鳥類,據說此鳥沒有固定的形態,每年都會隨機選擇一隻遷徙的候鳥群,變化成類似的模樣,混跡其中,偷吃幼鳥,十分可惡。 聽來詭異,實際上這鳥只是具備某種幻術能力,此類生靈在修行界並不罕見。 像是天裂谷下的鬼獸,便是最典型的代表。

    此鳥並不是什麼兇禽,可是那手幻術實在讓人頭痛。 尤其是這賊鳥混跡於大片候鳥之中,幾乎與正常鳥類一模一樣,既然找不到,也就甭談捕捉這碼子事了。

    “幫忙沒問題,只是按你的意思,你是已經現水相鳥了?”

    這個任務最關鍵的就是找到水相鳥的踪跡。 如果將任務步驟、報酬拆解對應,尋鳥的環節,恐怕要占到九十九功!

    面對余慈的疑問,小道士一臉晦氣,更多的還是急切:“餘道兄、餘師哥,這回你一定要幫我,旁的事咱們路上說。我剛剛一擊不中,已經把那鳥兒驚了,再晚點,說不定那鳥就要飛走了。”

    說著,寶光就要拉著餘慈跳上那已經停在院落中的“鬼紗雲”。 雲彩般的輕紗織物佔了院落大半的面積,碰上去真的是如紗如霧,幾乎感覺不到實質。

    餘慈見了便笑:“上次要拿著玩會兒,你還老大不樂意,現在倒大方起來了。”

    寶光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餘慈見狀,不再逗他,振衣而上,穩穩落在他旁邊。 寶光已經按捺不住,疾念出驅動的咒文,“鬼紗雲”輕輕一震,開始向上飄浮,直升到近百丈的高空才停下來。

    “好寶貝啊。”

    餘慈拍了拍身邊的輕紗織物,實打實地羨慕。 也許修行界能飛天的法寶、法器不計其數,那都是要經過修士相當長時間的祭煉,才能操控自如,而且也和本人的修為息息相關。 通常情況下,馭器飛天,那是還丹修為以上修士的專利。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有一件器物,一出得匠師之手,連“分識化念”的修為都不需要,就能控制著飛上天去,且有相對不錯的機動能力,就算只屬於匠器層次,也是珍稀到了極至。

    此類評價,寶光不知聽了多少回,只是嘿嘿一笑,便改換咒文,高空的水汽向這裡匯聚,浸入輕紗之中,待水汽積蓄到一定程度,便從中生出團團霧氣,將輕紗包裹起來。 此時便是坐在上面,也感覺不出這玩意兒是輕紗織就,奇妙得很。

    這時候,輕紗雲霧動了,開始緩慢無比,但度越來越快,收攏的四面水汽受輕紗中的符陣控制,轉化為驅動力,又被集束拋向後方,在晴空下生成一道清晰的痕跡。

    “鬼紗雲”一個時辰可以飛出四百里路,和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度差不多,但幾乎完全不用耗費己力,所以,就算它有起步度過慢、減加轉換滯澀、很是怕火、雷雨天不能飛行等等缺陷,仍舊是件難得的寶貝。

    此器物乃是於舟老道早年攻破一個愚弄凡俗的邪教,從中繳獲的戰利品。 其製作者早不可考,邪教中人是拿它扮神仙用的,也就是騙一下凡俗中人,於舟是看它製作頗有巧思,才拿回來收藏,後來就給了寶光。 莫看它除了代步之外,再無用處,卻也是整個離塵宗獨一份兒的。

    “鬼紗雲”全趕路,隻小半個時辰,二人便來到南霜湖上空。 在此期間,寶光已經將他前面的糗事交待清楚。

    本來小道士是很有運道的,兩天前他到南霜湖採藥,在極偶然的情況下,目睹一隻水相鳥變化外形,混入一群剛剛遷徙過來的野鴨裡面,而回到觀中,恰見到同德堂中一條新布的消息,正是要獵取一隻水相鳥。

    寶光大喜,第二天便興沖沖地趕過去,哪知水相鳥的狡猾程度遠出他的預計,他捉鳥不成,反而被水相鳥的幻術迷惑,面上吃了一記,而且將那群野鴨給驚了。 這種警覺的鳥兒,說不定就要改變棲息地,那時候,水相鳥必然要隨之而去,這樣竹籃打水一場空,小道士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便趕回去搬救兵。

    “呸,那扁毛畜牲肯定是從六蠻山飛過來的。”

    寶光仍自悻悻,餘慈聽了便笑。

    所謂六蠻山,乃是斷界山嚮南不知多少萬里以外,一處名聲極大的山脈,傳說那裡是此界妖魔鬼怪最大的聚集區。 寶光這麼說,就是罵那隻水相鳥已成了精。

    兩人站在鬼紗雲上,俯瞰下去。 南霜湖位於一處三面環山的谷地之中,清幽安靜。 今年蘆花開得晚,此時還是留存著,從高空望去,繞湖鋪展,白茫茫一片,十分壯觀。

    寶光才不管這些,他的心思全放在水相鳥那邊,目光接連在湖邊起落的飛鳥上掃過,忽地便喜叫道:“那裡,那裡,餘師哥,你看,還沒飛走呢。”

    餘慈比他還要早一步看清,蘆葦蕩邊上,確實有一群顏色灰黑的野鴨遊出來,在鏡子般明澈的湖面上,十分地顯眼。 只是,哪隻才是水相鳥?

    寶光一下子期期艾艾,難以啟齒:“應該是,應該是……我做的標記掉下來了!”

    鬼紗雲上一陣尷尬的沉默。

    餘慈看著湖面上嬉遊的百來隻野鴨,一時無語。 這種鳥兒不但警惕心極強,而且飛行度極快,一旦受驚,這百來多隻野鴨四散飛掠,在寬廣的湖面上,想靠兩個人抓住其中一隻沒有明顯標記、且精擅幻術、幾乎要成了精怪的鳥兒,根本就是沒可能的事!

    半晌,餘慈才苦笑道:“確定是活捉麼?死的成不成?”

    他想著動用五雷符,一記雷光轟過去,什麼野鴨、水相鳥統統都要完蛋,就是品相要糟糕。

    寶光堅決搖頭,說什麼都不同意。

    餘慈也搖搖頭,沉默不語。 其實他還有辦法,就是故意把這群野鴨連續驚散,同時用照神圖將其長時間鎖定,早晚會從中現水相鳥的破綻,到那時再一網成擒……可因為這點小事就暴露照神圖,實在非他所願,寶光和他的交情,還沒到那份兒上。

    “真沒辦法了麼?”

    寶光垂頭喪氣,“要是我們有山門劉師兄的'一氣千結陰雷網'就好了,一里方圓的範圍,那麼一抖,什麼鳥兒都逃不出去。”

    小道士是言者無心,餘慈卻是聽者有意。 他並不在意寶光無意中的失言,只是對話裡透露的另一個信息感興趣。

    “一張網……等等,讓我想想。”

    餘慈站在鬼紗雲邊緣,看著湖面出神。 寶光則在撓頭:“網?漁網嗎?我覺得夠戧,這群鳥兒賊得很,一般的網子絕對抓不住它們。”

    餘慈並不回應,長考一段時間後,乾脆盤膝坐下,手指還在不自覺地抽*動比劃。 見他這般模樣,寶光只覺得氣氛凝重,當下不敢出聲,只是眼巴巴地看著,直到餘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了一卷絲帛。

    小道士再按捺不住好奇心,湊上前去。

    餘慈拿出來的是他身邊唯一的修行典籍,即當年和照神銅鑑一起從紫雷大仙的寢宮中拿出來的《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本符書幾乎便是他修行路上的唯一指引。

    換了別人別處,餘慈未必會公然拿出來,可這幾天,他留宿在止心觀中,與觀中道士交流,越來越清楚,那個離塵宗,是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 以萬年計的宗門傳承下來,奇功秘技、法寶奇珍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他這本符書,對他來說是寶貝,對離塵宗而言,恐怕還夠不上檔次。

    所以,他也就不必抱著什麼敝帚自珍的念頭,很大方地取出參詳。

    這本符書並非是以修行界通行的玉簡形式存在,但也不是尋常紙質,而是以某種極堅韌的蠶絲織就,上面洋洋灑灑數万言,還有數以千計的符文圖飾,均是一針一線織上去的,真不知製書時費了多少心力。

    既是絲帛之製,此書也就沒有什麼頁數,平時捲起,用時鋪開便是。 餘慈緩緩打開絲帛,其上文字圖形如水般在眼中流過。

    旁邊的寶光“哇”地一聲叫起來,讓余慈覺得這小子未免大驚小怪。 也不抬頭,只做了個安靜的手勢,隨後便繼續鋪展,尋找那個印像中的符紋,很快便有了結果。

    “就是這個了……陰都黑律縛鬼咒”。

    旁邊的寶光也看到了上面的符紋。 但只一掃,眼珠子便險些被那復雜的紋路給扭了,不免倒抽一口涼氣:“這是做什麼用的!”

    “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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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11
問鏡· 第三十四章捕鳥

    餘慈回答得很是乾脆。 他找到的這個符籙屬妖圖鬼紋系統,比較複雜,也是餘慈所能掌握的比較高等的符籙之一。 以前他只以照神銅鑑的異力使出過此符,還只是最初級的運用,現在必須要再熟悉一下,才能確保不出問題。

    這個過程很短,在寶光猶自糾結於復雜的符紋圖像時,餘慈已經站了起來。 寶光湊得太近,給嚇了一跳,差點兒就從雲上摔下去。 等他站穩,耳邊已經響起低沉的咒文震鳴聲。

    “餘師哥……”

    寶光還想著要餘慈謹慎,可接下來便見到餘慈指尖靈光吞吐,各類詭異的筆劃一層層鋪上去,開始像一個鬼臉,後面又抹上許多似是而非的文字。 看著符籙漸成,寶光莫名覺得本來晴空萬里的天色似乎變陰了,可抬頭去看,太陽還是那個太陽,他身邊卻似有陰風拂過。

    小道士被震住了,後面的言語自然也就卡了殼。

    餘慈才不管旁人想什麼。 此時此刻,他眼底心中,除了那飛舞的符紋,便只有湖面上猶不知大難臨頭的那群野鴨。 隨著符籙刻畫完成,遠方的野鴨戲水的圖景似乎也扯到了眼前。 、

    他無聲無息地激了符籙。

    在寶光眼中,餘慈身前的符籙突然就消失了。 然後他的注意力便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著,投向百尺外那群嬉戲的野鴨群。 那邊湖水正泛起陣陣漣漪,徐徐擴散,偶爾有幾隻不安份的野鴨飛起落下,一派祥和,看上去是一個秋日的好天氣,

    但在下一刻,虛空於無聲處起驚雷,又似乎有人在旁暴喝一聲,撼魂動魄。 一條粗/黑鎖鏈,憑空凝就,上面密布無數符紋,咣啷啷一連串響動,瞬間繞著廣佈在近里許方圓的水面走了一圈,再“鏘”聲扣死。

    變生腋肘,便是已有心理準備的寶光都給這聲勢嚇了一跳,更別提那群警惕心極強的野鴨。 連串驚叫振翅聲中,鴨群驚飛,霎時間撲天蓋地。 百來隻野鴨顯然是辦不到這點的,可鳥群驚飛的瞬間,隱藏其中的水相鳥便動了手腳,百來隻野鴨倒像是變成了千隻、萬隻,四面飛掠,亂成一團。

    高空鬼紗雲上,寶光緊張得差點就麼跳下去。 當初他就是被一手騙過,才鎩羽而歸,現在那賊鳥又來!

    餘慈卻穩當得很,早在符籙揮效用之前,他已經開啟了此符的更高級變化。 湖面情況上雖亂,他卻心中篤定,看著粗/黑鎖鏈上,深層符紋逐一點亮。

    寶光修為不到、那群扁毛畜牲更看不出來,在里許方圓的範圍內,無數條細如蠶絲的淡灰長線密布,構成一片細密的大網,將野鴨罩在其中。 只是這網並非是針對野鴨的肉身,而是野鴨的神魂!

    卟嗵一聲響,一團黑影落下,緊接像是開啟了什麼機關。 在寶光瞠目結舌的表情下,百十隻野鴨好似下餃子一般,從天上接連摔落,密密麻麻飄浮在水面上,那場面說不出的滑稽。

    “餵,去打撈吧,肯定在這裡面。”

    水相鳥的外形可以變,神魂卻是變不了的,陰都黑律縛鬼咒下,一切神魂的形態都瞞不過他,所以餘慈很是篤定。

    寶光已是徹底呆了。

    說起來,小道士之所以找餘慈求助,心裡也是有一點小小的私心。 要知他在止心觀中,可是觀主的記名弟子,平日里就算自己不擺譜,也比那些掛單道士高出一截。 現在找人幫忙,未免有些尷尬。 至於同為外室弟子的師兄們,一個個修為深湛,請他們來捉一隻鳥,又有些大材小用了。

    思來想去,也只有餘慈,不是外室弟子,但將來有可能是,且師傅對他觀感不錯,二人也談得來,正是求助的最佳人選。 唯一不那麼確定的,就是餘慈的修為了。 他只能這麼想:

    能在白日府主的壓迫下,談笑自若的人物,修為無論如何都差不到哪裡去吧?

    事實證明了這一點,不過這證明太過得力,小道士心里略微有點兒受傷——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點吧!

    其實這倒是他誤會了。 餘慈使出的符籙其實沒那麼可怕。 所謂陰都黑律縛鬼咒,其實是專門針對陰魂鬼物的一類符法,對生靈的殺傷有限得很,也就是這群野鴨子,肉身脆弱、智力低下,擋不住咒法的侵襲。 可若換一個神完氣足的正常人,這符以此類用法使出來,最多也就是讓人打個寒顫。

    餘慈依稀也能感覺到小道士的想法,不過他才沒有那個時間去傷春悲秋,幫忙寶光抓水相鳥只是他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僅此而已。

    寶光終究是個面善心善的好孩子,那一點兒嫉妒心,等回到道觀中,便消失得一干二淨,且要把自己獲得的一百善功拿出來分成,卻被餘慈拒絕了。 對他來說,寶光這位觀主的記名弟子,在觀中地位然,心思又簡單善良,正是交結的好對象,三五十個善功,還堵不上他的缺口,不如用它來做人情。

    當然,這回去抓水相鳥不能說是沒有一點兒收穫。 餘慈便感覺到,他使出陰都黑律縛鬼咒的時候,“先天一氣”運轉格外順暢,尤其是變化出符籙的高級形態時,運化隨心,雖是第一次用,卻分外輕鬆,似乎修為在無形中又有精進。

    這自然是好事,所以餘慈的心情相當不錯。 用過晚飯,稍事活動,他準備做晚課的時候,寶光小道士二次登門。 這回,他不是來請餘慈幫忙的,而是於舟老道有請。

    這是他住進道觀後五天來,於舟第一次與他見面。

    夜間的止心觀十分幽靜,各個殿堂的長明燈放射著一圈圈的光暈,在黑暗中切割出各自的領地,走在這光暗錯落的巨大空間內,餘慈覺得自己的心臟並非是那麼平靜,正有一種向外膨脹的**。

    餘慈知道自己心理變化的根源:其實他是在嚮往這個地方,這種生活。 對他來說,這種生活是新奇的,也是有著無以倫比的標誌性的。 只有真正地融入這裡,才能宣告他真正地站在一個新的高度上。

    現在和前些年迷茫不明的日子完全不一樣了。 他走在大路上,令他垂涎欲滴的目標就擺放在可以目見的前方,有一種**催動著他跑起來,去抓住目標——就是這麼簡單。

    他還在感慨著生活和心理的巨大變化,兩腳已經踏在了於舟老道的住所之中。 這兒也是一處獨院,老道就站在院子裡,手持一柄松紋古劍,像是自娛一般,揮劍起舞。 院內無絲竹之音,然而劍刃劃空的低嘯,以及衣袂飄動的微響,就是最好的和聲,起伏之間,節拍分明。

    餘慈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老道沉浸在自我的天地中,寶光則看得入神,沒人現他的異狀。 倒不是說老道舞得不好看,而是對余慈來說,眼下這場劍舞,相較於他先前所見,無異於兒戲。

    在他踏入止心觀的前夜、直至金煥登山之前,他都以照神圖窺視觀內動靜。 當時他的收穫有兩個:一是觀察到觀中修士的行為舉止算得上正派,法度謹嚴,觀主於舟老道的脾氣性情也是比較溫和,由此做出冒險入觀的決定。 現在看來,這個險冒得非常值得。

    其次就是老道的劍術。 當時,也是在這個小院裡,他看到了於舟練劍——這本身就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

    照神圖受到觀測目標氣息強度的影響,越是強大的修士,觀測畫面就越是模糊,這是已經過確認的了。 然而於舟練劍之時,餘慈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至於他嚴重低估了圖中人的修為。

    不過,當時於舟的劍術依然讓他大開眼界。 他看不出裡面深奧的道理,卻見到於舟劍氣外放之時,形質已經玄妙到了極處,每一波劍氣,如蒸騰之水煙,又似縹緲之雲霧,如虛似幻,偏又直透人心。 實在是餘慈二十五年的生命中,看到的最上乘的劍法,也許只有那日葉繽以劍意化入雲霧之中的造詣,才能與之相比。 一路看下來,他不知不覺已是冷汗潸潸。

    等到老道收劍,開始吐息,餘慈便傻了眼。 照神圖上,扭曲的圖像直接便證明了老道還丹修士的身份,且那扭曲的幅度和範圍,還要在金煥之上,至此他方知老道才是真正的高人,不由十分佩服,第二日到觀中,也是相當尊重。

    這些已經是舊事了,不過看到於舟此刻舞劍的模樣,餘慈總忍不住拿出前面的記憶來比對。

    這算是做給他看嗎? 老道的心思,確實難猜。

    他在這裡動腦子,那邊老道士已經停了下來,夜風中白飄揚,額頭無汗,倒是更顯矍爍。 老道收了劍,對他笑道:

    “來了啊,坐!這是我青年時使的一路劍法,如今年老癡愚,怕有些遺忘了,故而拿出來耍耍。”

    旁邊寶光很是自豪地道:“師傅的劍術修為,在宗門可排得上前五,就是許多步虛甚至是真人境界的仙師也比不上,這是當年由宗主親口評斷的。 ”

    老道聞言便笑:“你這蠢話只能騙騙外行人,舞劍和劍術怎能一樣?”

    餘慈深以為然,對老道的直率也非常欣賞。

    院子裡有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槐樹,樹下常年擺放著一套石製桌凳,以為乘涼時所用。 然而此刻秋風肅殺,樹葉落盡,夜風中乾枝搖擺,頗有淒清之意。

    餘慈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類似的想法,他和老道走過去坐下,老道示意寶光端茶倒水,自己則取出一個玉制牌子,遞了過來。

    餘慈接過,本以為是玉符、玉簡一類的東西,到手才現,牌子正面書寫著“功德”二字,背面則一片光滑,不知是個什麼用途。

    “這是宗門製出的功德牌子,元氣或是神意觸動,都會在背面顯出你應有的善功數。”

    餘慈當下便凝神相觸,只見得牌上光芒一閃,光滑的背面便顯出“餘慈,積善功三百六十”的字樣,色澤深藍,對比起來很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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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12
問鏡· 第三十五章請託

    三百六十?

    知道餘慈的疑惑,老道加以解釋:“那隻魚龍已送到了山上,魯師兄非常滿意。他本來差不多都要放棄了,你那條魚龍實在是及時雨,因此他願意多支付兩成,合計三百六十功。這個牌子你要收好了,以之在宗門交易,會比較方便。”

    旁邊寶光聽到餘慈轉眼又是六十善功進帳,咋舌之餘,看餘慈的眼神裡更是佩服。

    增加的善功,倒是意外之喜。 不過餘慈也受到提醒,開口謝過之後,又道:“小子觀中叨擾多日,如今諸事已畢,便向觀主辭行了。”

    “哦?如此急迫?”

    餘慈便笑:“仙路漫長,行步艱難,能歇得幾日,已經是偷懶了。”

    這話雖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嫌疑,但確實也是他心中所想,只是稍稍修飾一二,仍算得真誠,果然老道點頭稱許:

    “小小年紀,也知道求仙的緊迫,很好。可你又待如何?”

    餘慈略一沉吟,還是實言告之:

    “不瞞觀主,小子在尋覓草藥上還有些心得,上次現魚龍草,也不只是運氣。我這幾日在同德堂看過,便是不設善功消息,一株魚龍草,也值五功,天然之物,或許能更高一些。如此,我想重返天裂谷,或能在冬日之前,找到足夠的藥草。便是不成,我也看到一些徵求天裂谷特產的消息,若是辦得到,也可順路去做。”

    其實除此之外,還有個理由,就是他不說,老道應該也明白——隨著前日金川和匡言啟啟程前往離塵宗山門,這幾天一直徘徊在道觀外的眼線,昨天已經撤走了,雖不知道白日府是怎麼個想法,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不過老道的反應有些奇怪。 直勾勾地看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這突來的笑聲讓余慈頗為錯愕:“觀主因何笑?”

    老道笑著伸手指他,又指指自己:“你我有緣!”

    啥意思?

    餘慈正莫名其妙之際,便看到老道取出一塊玉簡,遞了過來:“正好,我有幾味藥,乃是天裂谷特產,為別處所無,想請你幫忙找來。”

    看了很是開心的老道一眼,餘慈神念透入玉簡,見裡面列有六味藥材,每個都有詳細的圖示說明,圖像栩栩如生,而說明也極盡詳細,包括藥草的習性、可能的生長位置、採摘的方法以及旁邊有無凶獸毒蟲守護等等。

    這份資料,詳盡到人無話可說。 餘慈本來就有順路採摘其他藥草以換取善功的打算,與這件請託並不衝突,自然沒道理拒絕。 不過他還有一點不明白:“雖說天裂谷廣大,但也是對我們這些後輩來說。以觀主的能耐,有如此詳細的信息,怎不自去摘來?”

    “天裂谷與其他地方不同。離塵宗和落日宗立有'止步碑',還丹境界以上的修士不得入谷,我自然也不例外。”

    餘慈糊塗了:“這是何故?”

    老道以一個問題回應:“你可知天裂谷下方是何等去處?”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 餘慈想笑,好險給忍著,但還是說了一句:“莫不成是冥獄黃泉?”

    老道大笑:“雖不中亦不遠矣。那下面不是凡人傳說中的黃泉地府,卻是一片極其類似、乃至更為凶險之地,修行中人將其稱為血獄鬼府。”

    餘慈心中一動,他以前聽過這個名字。 細想來,乃是當日在天裂谷頂,從葉繽女仙口中道出,但內裡究竟,他仍不清楚。

    老道則為他解釋:“所謂血獄鬼府,乃是天地間一切兇戾殺氣凝而化實之地,其亦無邊廣大,千萬以來,由此兇戾之氣化生無數妖魔鬼物,個個殘暴嗜殺,在那血獄鬼府中彼此交戰,永無休止,論殘酷,所謂的黃泉地府,倒是要瞠乎其後了。”

    “那一世界與這邊天地並無甚麼水6道路相通,但也不是全無聯繫。天地廣大,某些地方偶爾感應戾氣,撕裂虛空,形成兩面交通的甬道,也是有的。這天裂谷便是一個,大約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個。”

    “天地間還有這種地方?”

    聽了老道的講演,餘慈覺得自己的眼界一下子又開闊了許多,他想了想,問道:“這麼說,天裂谷中有妖魔出沒的傳言,也不是無的放矢。”

    老道卻是嘆了口氣:“本不至於如此。要知道你我所居之天地和血獄鬼府差別極大,我等在此天地間呼吸是天經地義,但對血獄鬼府的妖魔而言,說不定就是致命的毒藥,反之亦如是,這就隔絕了兩界的絕大部分往來。

    “然而天裂谷地域寬廣,幾乎自成一界,那裡將兩邊的天地元氣彼此混雜,慢慢地便有一些妖魔適應環境,生長其間,這些妖魔卻是可以自由來往兩界的。原本這也沒什麼,萬物自有生剋,天裂谷中也有一些天生天養的異種,與妖魔為死敵,擋著它們往這邊來的去路,使此方天地不至於受妖魔襲擾。

    “可是在九十五年前,兩位地仙級別的大神通之士在谷中激戰,打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谷中相對穩定的物種圈子在戰時破壞嚴重,尤其是與斷界山脈相鄰這萬餘里的地帶,天裂谷中下段幾乎是面目全非,生活在更底部的妖魔受到的影響卻是微乎其微,頭上又沒了天敵,自然蠢蠢欲動。”

    餘慈只聽得心動神搖,然而情緒裡面更多的不是戒懼,而是說不出的嚮往。

    為了掩飾這點兒心意,他輕聲道:“這幾十年,不也沒有妖魔為禍麼?”

    “那是被打壓了下去!”

    老道嘿然冷笑:“那兩位大仙打完了便走,卻把麻煩丟到這邊來。戰後頭二十年,這邊和對面的落日宗,每年都要抽調大半人手,甚至還要從千萬里之外,請來同道助陣,好險才擋住妖魔的侵襲。那二十年,宗門弟子多有殞落於天裂谷中的,落日宗那邊,甚至還折損了一位真人,堪稱損失慘重。

    “光攔截還不行,還要千方百計遷移合適的物種過來,重新佈置物種圈子,這個工作一直到十年前才告一段落。要不你以為,以宗門的實力,為什麼還要讓白日府幫忙採集蝦鬚草……那是這幾十年間,以往天裂谷中俯拾可得的藥草、礦產等等資源,已經消耗殆盡,若非山門底子厚實,後果不堪設想!”

    老道看起來還真是怨意深重啊,和平日的他很不一樣。 也許是他的親友死在這延續二十年之久的大戰中了?

    餘慈心裡揣測,也不好輕易插口,倒是老道先一步察覺自己的情緒有些不對頭,便呵呵一笑:“說跑題了,莫怪,莫怪!”

    “應該是給小子長了見識才對,若不是觀主講解,小子安知天底下還有這般世界?”餘慈倒真的希望老道多講一些這方面的事。

    老道則有些心事,匆匆說出了最終原因:“前面我說到新建的物種圈子,這個圈子十年前終於初步完成,能自然運轉,擋住妖魔的侵襲。可是畢竟是強行移植過來,根基甚淺,也許人們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便會破壞其整體的平衡,到那時,勢必又是一場麻煩。

    “故而本宗和落日宗便將九十五年前,為避免妖魔傷人而禁人入谷的'止步碑'推遲拔除,準備到數十年後,物種圈子穩定了,再行開放。但這也僅限於還丹境界以上的修士,概因只有那般修為,才有可能沉到天裂谷中下段,對物種圈子造成影響。

    “另外,我們這邊還有一個猜測,還丹修士以上,氣機放射過遠,且其血肉神魂對妖魔乃是大補之物。一些妖魔可在百里之外,感應到這股氣息,若是循跡蜂擁而來,後果堪憂,這才是最為可慮之事!”

    這些妖魔倒真是神通廣大!

    餘慈不免感嘆,不過這個對他還沒什麼影響,故而聽聽便罷。

    說完了天裂谷中事,老道指指玉簡:“這六味藥草都是稀罕物,哪一個也不比魚龍草好尋,我也沒想讓你一次全拿回來,只是想看一下你的機緣,你可明白?”

    餘慈聽得出來,老道話中似有深意。 不過這不重要,在魚龍一事上,老道明中暗裡幫他甚多,他正苦惱不知如何表示,如今有了這尋藥的請託,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況且,他有照神圖傍身,搜尋範圍廣及五十里,上及天、下入地,對旁人來說是千難萬難的事,卻恰是他的長項。

    “請觀主放心。”餘慈僅此一句,卻比什麼保證都來得堅決。

    老道很高興他的態度,又道:“這幾味藥材都是越冬的,便是你在冬季來臨前沒有找到足夠的魚龍草,也不必急著回來,大可多留一段時間,看看能在這上面有所收穫,與你的事並不衝突……”

    他由始至終都沒提到報酬的事,餘慈反而覺得更舒坦。 說實話,一直到現在,他都很難接受同德堂裡那些善功交易,這與他想像乃至嚮往的修行世界,差別太大了。

    正事說完,二人又聊了一會兒,餘慈很是佩服老道的劍道造詣,便把話題往上面引,老道雖未真的教他什麼,但隨口而的一些理論,卻也讓余慈受益匪淺。

    等夜色深了,又確認明日早間離開,餘慈終於告辭出來。 和老道越談越投緣,是他很樂意見到的,回想著老道所說的劍道妙詣,出了院門沒幾步,後面卻有人喚他的名字,乃是寶光從後面追上。

    “餘師哥,這東西你收著。”

    不由分說,寶光便把一疊折好的物件塞到餘慈手中,只憑那輕柔的觸感,餘慈便知,這正是鬼紗雲。

    餘慈一怔,再看過去,小道士正在咧嘴,說不出是心痛還是笑,古怪得很:“既然時間緊,師哥憑雙腿趕路,啥時候能到天裂谷?我這玩意兒別的不行,長途趕路卻是最好的寶貝,絕對能省你大半的時間。記得回來還我就好!”

    他故作豪氣的模樣,引人嚎,但是他的心意,餘慈卻是明白了。

    值得深交的,也不只是老道一個。

    餘慈靜默片刻,又笑起來,他拍了拍寶光的肩頭,一切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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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12
問鏡· 第三十六章飛鷹

    修行界的廣大無邊,沒有真正游盪過的人們是無從想像的。 斷界山脈和天裂谷之間,莽蒼山脈縱橫數万裡,緲無人煙,絕壁城座落其中,像是不小心遺落其中的一粒芝麻。 然而這雄偉綿延的十萬大山,又只是整個修行界一個小小的角落。

    宏大無邊的世界,足以令弱者氣沮,卻是讓勇者振奮。

    止心觀與天裂谷的直線距離約為兩萬里,不過要到餘慈曾去過的那片地域,距離則要多出一倍。 這對尋常百姓來說,也許是一輩子都跨越不過去的遙遠距離,然而對修士而言,這只能算是一場中短途旅行。

    季節的轉換總是那麼突然,在高空飛行的這幾天,冷空氣一直向南方蔓延,

    真的要感謝寶光借出來的鬼紗雲,確實幫了余慈的大忙。 這玩意兒不愧為遠程趕路的最好工具,以特殊的紗質材料織就,內部嵌以符陣,以吸收外界水汽為動力,幾乎可以無休無止地使用下去。

    一天四千里!

    這就是餘慈拿出的成績。 如此度已經過了某些還丹修士的水準。 當然,這也是要有代價的,除了每天必要的休息時間外,餘慈不分白天黑夜,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十個時辰在趕路。 他要在數千尺的高空忍受徹骨的寒流,要抵擋那些覓食的猛禽,要壓下日漸積累的困倦,還要確保自己不在這廣袤天地間迷失方向。

    過程很辛苦,但這都沒有問題,因為,他喜歡這感覺!

    “浩浩乎如憑虛御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大概這就是做神仙的感覺吧。 神仙是什麼? 神仙是在天上飛的!

    只有真正地拔步飛空,萬里逐雲之際,才知道神仙的快樂。

    他忽然變得無比貪婪,因為他飛得不夠快、飛得不夠高、飛得不夠遠!

    在第十天的清晨,餘慈在高空中看到了天裂谷那標誌性的雲霧之海,他甚至還意猶未盡,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要操縱著鬼紗雲撞進那無邊無涯的雲海中,看一看雲海的盡頭,究竟是怎樣的天地,還好,理智阻攔了衝動。

    天裂谷中的猛禽凶獸可不是他這幾天裡碰到的蒼鷹大雕之類,鬼紗雲除了飛行之外,沒有半點兒防護能力,若是被那群畜牲給弄壞了,他可沒臉去和寶光解釋。

    而更要重的是,附近似乎出奇地熱鬧。

    鬼紗雲最高飛行高度大約在三百丈左右,這個高度在無垠碧空之中,也不算不得什麼,隨便一隻蒼鷹便能飛得比他高太多。 可是像這個一直繞著他盤旋的這個……真以離著二十里以外,就現不了你了?

    餘慈微微躬著身子,像是在雲彩上打瞌睡,其實卻是藉機掩著懷中的照神圖,運用神識在其中鎖定了二十里外的那隻扁毛畜牲。 從他進入天裂谷周邊開始,這只蒼鷹便跟著他了。

    最初離得很近,但在餘慈表現出些許疑惑之後,便拉開了距離。 可惜,它離得還不夠遠,所以便連它小腹上暗斑有幾塊,都瞞不過餘慈的眼睛。

    當然,餘慈也不會忽略另一個疑點:在蒼鷹身外,籠罩著一層極淡的灰氣,而其瞳孔中,也有兩個如針眼大小的紅點,印在瞳孔之中。 這蒼鷹,是受人控制的。

    餘慈知道自己被監視了。 他提高了警惕,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降落。

    重歸天裂谷,他愈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

    他上回離開時,山間尚是青翠嫵媚,此番歸來,已是暮秋時節,草木凋零,便是山間松柏樹種居多,顏色也深重下來,肅殺之氣瀰漫大山。 倒是山溪水比先前要清冽許多,捧水淨面,嘩嘩的水聲在靜謐的山澗內迴響,如珠走玉盤,煞是動聽。

    冰涼的溪水讓余慈的腦子愈清爽,不遠處的隱隱人聲,也讓他頗為懷念。

    這時餘慈已經確認了,方圓五十里範圍內,除了正在接近的那幾個採藥客,沒有別的礙眼人物,操縱蒼鷹的修士,很可能在五十里之外。

    果然是奇功秘技層出不窮——這是餘慈見到的第一個比照神圖的控制距離還要遠的偵察手段,當然,用這法子看到的東西,肯定比不上照神圖反映的信息全面。

    正想著,那頭順著溪水,有四五個人溯流而上,正是餘慈已經察覺到的那群採藥客們,餘慈笑著向他們打聲招呼,用比較恰當的方式展示出自己修士的身份,然後,一切都變得簡單了。

    等採藥客們戰戰兢兢地離開後,餘慈對最近一段時間,天裂谷的形勢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雖然這了解讓他更為困惑。

    大約是一個月前,也是金煥一行人前去止心觀的那段時間,絕壁城範圍內,一直受到白日府壓制的兩個勢力——萬靈門和淨水壇突然聯手,派人趕到天裂谷來。

    其理由是尋找失踪、但幾乎可以認定是死亡的證德、盧全、許吉三人,也就是餘慈理解中的毒蛇和尚、盧全道士和許老二。 兩個宗門都非常高調,也不怕丟人,經常向採藥客們詢問情況,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偏偏在採證過程中,有消息說那三人是被白日府的某個後起之秀害了,且說得有鼻子有眼,容不得人不信。 萬靈門還好些,在事情未明之前,沒有輕動,可淨水壇的那群惡和尚,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戾氣遷到周邊為白日府工作的這些採藥客身上。

    兩三日間,便有百多名採藥客被打死打傷,情況一度混亂到極點。 這種挑釁白日府當然不能忍,當即派出四位管事攜精銳武士到此壓陣,把淨水壇的凶焰打下去。 可事態也由此更加緊張。

    這時候流言再起。 此次則把天裂谷中那頭鬼獸給牽扯進來,說是萬靈門和淨水壇擺出這種陣勢,其實是聲東擊西,惑人耳目。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捕捉那頭深藏谷中數十年的鬼獸,以此找到某個大神通之士留在附近的寶藏。

    這一下子,天裂谷便不可避免地騷動起來。

    然後,形勢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白日府、萬靈門、玄陰教、淨水壇……除了無生劍門人手不足,難以分身之外,都來了。 餘慈一一屈起手指,將絕壁城周圍五大宗門依次數了個遍。 這裡有他比較熟悉的,也有全然陌生的。 在其中,餘慈最注意的有三個。

    白日府不必說,絕對的大仇家,他當著眾人的面抽了金煥的耳光,這等奇恥大辱,若金煥忍得住,那才真叫奇怪。

    此外,便是萬靈門和淨水壇,關注這個的原因是,他沒想到,毒蛇和尚幾人的案子這麼快就了!

    作為擊殺毒蛇和尚等三人的“兇手”,雖然說事情做得手尾乾淨,但為了預防萬一,回到絕壁城後,餘慈還是專門去打聽了三人的身份。 這三位在絕壁城倒都有幾分名氣,背後更有很強勁的勢力。

    其中來歷最大的便是那個許老二,他是萬靈門赫赫有名的十大高手之一。 或許所謂的“十大”有大半是湊數,可萬靈門的實力卻是實實在在的。

    五十年前,白日府主金煥獨鬥萬靈門主史嵩及門內第一高手胡丹的故事,在絕壁城幾乎已成了傳說,可謂街頭巷尾,皆有流傳。 金煥雖勝,卻無法擊殺哪怕任何一個對手,那一戰後,萬靈門被迫讓出絕壁城的核心利益,退向絕壁城的邊緣區域,可勢力並未大損,仍然具備著反戈一擊的實力,是方圓萬里之內,僅有的可以與白日府相抗衡的大勢力。

    抬起頭,在餘慈視線不能及的遙遠碧空下,蒼鷹盤旋,以其敏銳的目光,為他人所用。 這手段,餘慈是聽過的。 附魂於生靈之上,操控則如臂使指。

    這正是萬靈門最為外人所知的法門之一。

    不僅如此。 那毒蛇和尚證德,還有那個盧全,也不是省油的燈。 毒蛇和尚乃是絕壁城南郊,淨水壇的重要人物。 這淨水壇名聲極差,裡面蓄養的和尚淨乾一些腌臢事,堪稱是絕壁城周圍最大的一個賊窩、匪幫,只是其掌門伊辛和尚,出身神秘,傳說有佛門神通,又與絕壁城散修第一人盧明月交好,兩人都是還丹修士,足以撐起門面,讓白日府也有幾分忌憚。 至於盧全,便是那盧明月早年使喚的小廝,幾乎就是其半個弟子。

    可以這麼說,若是這件事暴露了,餘慈便等於是和整個絕壁城為敵。

    當然,沒有人能夠指明就是他就是兇手,可如果白日府與萬靈門等交換一下情報,再用排除法的話,便會現,在那個時段,停留在天裂谷,且有實力下手的人中,無論如何都少不了他的存在。

    白日府想必很樂意推上一把……

    不過,他也很想知道,有沒有人會相信,他這麼一個無門無派、無根無底的散修,會做出同時與白日府、萬靈門、淨水壇、還有城中散修第一高手盧明月為敵的瘋狂之事來呢?

    此刻餘慈心中,對事態的擔憂,反而比不過乾下這連場事後的得意之情,這滋味兒,也有意思得緊。

    哈哈一笑,餘慈又向前走,天裂谷已經近在咫尺了。

    至於那隻仍在遠方盤旋的蒼鷹,誰管它!

    重啟戰局,本章過渡。 從下一章起,龍套人物6續登場。 只要在龍套貼裡留名的,必須會露臉,但會視情節展,調整身份,請書友們多多支持點擊、收藏和紅票。

    另:問鏡一群已滿,請入二群124414o91,避免二次敲門,謝謝。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17
問鏡· 第三十七章捕蛇

   天氣陰陰的,溫度昨天要低得多。 當北邊刮來的強風順著長長的峽谷呼嘯而過時,厚重的雲霧隨之流動,這時候,餘慈總以為自己是在一條壯闊的大江邊,看著灰白的江水巨浪前後相疊,奔湧向前,心情便會一下子放曠開闊起來。 一些小小的鬱悶心思,也會在此洗滌乾淨。

    當人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時候,不論成果如何,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轉眼,餘慈在天裂谷停留了已有小半個月,天氣變得越來越壞,餘慈懷疑隨時都可能下起今年以來的第一場雪。

    收集魚龍草的工作陷入了停滯,或者說,這半個月來,根本就沒有開張過。

    只有這個時候,餘慈才會明白,當初他是多麼地幸運,才能現那麼一塊專屬於蝦鬚草和魚龍草的大藥田。 那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天裂谷中,蝦鬚草已經不可避免地枯萎了,這種奇異的藥草會把它們的生機暫時輸送到寄生的大樹上,只留下乾枯的草梗,沒有任何藥用價值,要等到明年開春,才會恢復過來。

    這個時候,蝦鬚草的寄生地反而相對好找一些,常青樹且不說,那些屬於落葉喬木,偏偏樹葉掉得特別晚的樹種,很有可能便是此類藥草寄生之所在。 有經驗的採藥客,便會在這些樹上做記號,以期來年開春便有大收穫。

    餘慈做的是同樣的事情,只是他看重的是那些有大規模寄生跡象的地方,也只有這些所在,才可能誕生天然的魚龍草,為他換取善功。

    一切要到明年開春才會見分曉。

    這一個冬天,他注定是要在天裂谷度過了。

    這一波強風過境,推擠著雲霧大江遠去。 餘慈籲出口氣,沿著崖壁一路滑下,在度馬上要過警戒線之前,攀住了手邊接近乾枯的樹枝。 樹枝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餘慈沒有動,在觀雲看浪之前,他已經確認了目標的位置。 十丈外的崖壁裂隙中,藏著一條通體灰褐色的“藏皮”,這種天裂谷有名的毒蛇,三角頭頂有一個小小的突起,很是醒目,不冬眠,高攻擊性,現獵物後以偷襲為主,就是大象般的巨獸,被一口咬上,也要即刻倒斃,十分可怕。

    不過,餘慈盯著毒蛇,心中盤算的卻不是危險,而是報酬:“'藏皮'蛇蛻,三十功!”

    正如他對於舟老道所說的那樣,能換取善功的不只是魚龍草。 離塵宗修士每年都要布大量的收集藥草礦石的善功消息,其中有很多,產地都在天裂谷附近。 雖然這些散碎的小玩意,大部分都僅值一兩個、三五個善功,過十的都很少,但匯集起來,也是不菲的收入——只要能找到的話。

    眼前“藏皮”就是一例。

    “藏皮”壽命頗長,據說長壽者可壽過三百年,而其長壽的竅門,則被認為是他那古怪的習性。 此蛇每年都要蛻兩次皮,蛻皮以後,此蛇會將蛻下的蛇蛻埋入地下,待下一次蛻皮的時候再將其挖出來吃掉,據說是以此積蓄能量,以完成接下來的蛻皮工作,以此類推,年年如此。

    也因此,此蛇蛻下的蛇蛻,也有非常大的藥用價值,尤其是生長了兩百年以上的“老藏皮”,其蛻下的蛇蛻是合丹練藥的上品,價值頗高。 在同德堂布欄上,有一位山門修士以三十善功為報酬,收集此類“老蛇蛻”,論單價,比天然魚龍草還要高一些,已經是餘慈收集的報酬最高的善功消息。

    像餘慈眼前這條“老藏皮”,至少也有兩百五十年以上的壽命,老辣狡猾,蛻皮的時候,竟然從其平常活動的兩千丈深度地域,跑到了距離谷頂只有百餘丈的這條岩隙中,可以保證沒有任何天敵能現它的踪跡。

    可惜,它的運氣非常糟糕,因為它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在“照神圖”的監控之下——餘慈算準了最近是“藏皮”蛻皮的時節,早早便用照神圖觀察其生活的地域,也很輕易地現了這條反常地向上攀升的倒霉蛋,從那一刻起,這條“老藏皮”的命運便注定了。

    “老藏皮”已經找到埋藏蛻皮的地帶,扭動著身軀,用頭頂那個小小突起翻動土層,足足挖了半尺深,終於見到了色澤已呈深黑色的蛇蛻。 餘慈盯著照神圖上的顯示,默默計算:

    “算上蛇蛻,已經積累了一百四十功,收穫是不錯,可是明面上的東西已經找的差不多了,後面未必就有這樣的機會!”

    感嘆聲中,餘慈動。 十丈距離,只在崖壁上點了點,便掠過去,“藏皮”向以警覺敏感著稱,但這回,它也只來得及扭動一下身體,便被岩隙中透過來的劍氣一分兩半。

    餘慈不管還在掙扎的兩截蛇軀,取出葉途所贈的翡翠藥鋤,擴大這條僅有兩指寬的岩隙。 嘩嘩幾聲響,岩隙已擴大到了一尺寬,餘慈便用藥鋤探進去,準備將蛇蛻勾出來。

    便在此時,他眉頭皺了皺,身前一直亮著的照神圖倏然隱去,稍遲一線,呼呼的扇翅聲從頭頂雲霧中傳過來。

    “好快啊!”這是餘慈第一個念頭。

    “又是這玩意兒!”這是第二個。

    “麻煩來了。”

    等這個念頭起來的時候,有一聲尖叫從上面傳下:“我的蛇!”

    意外的是,尖叫聲裡還帶著稚氣,很是讓余慈驚訝。 待他仰頭去看,扇翅的氣流已經刮到了臉上,那個聲音又叫:“你賠我的蛇!”

    話音裡已帶了哭腔。

    在餘慈頭頂盤旋的大鳥,他其實是見過的,就是那種在谷中生活的血雕,性情凶狠,實力也頗是強大。 但眼前這頭血雕,顯然已被人馴服,其實就是這頭血雕本身,餘慈也不陌生。

    在他抵達天裂谷前後,總共有兩頭被人操控的猛禽遙空監視過他。 一頭是那隻“迎接”他的蒼鷹,另一頭,便是眼前這血雕了。 只不過今天,這傢伙不是來監視的,它上面坐了人,且不只一個。

    血雕盤旋到第二圈時,上面的人跳了下來。 一大一小,大的抱著小的,身體像是沒有重量,飄落下來,落到兩丈外,一塊凸出的岩石上。

    餘慈地打量來人。 年紀大的這位,面目尋常,個子不高,三四十歲的樣子,看上去是很是精悍,餘慈已經知道,此人修為精湛,遠在自己之上,已經是通神中階甚至上階的水準,也就說,已是凝成了陰神。

    之所以有此肯定的判斷,是因為之前在照神圖中,他已經看到此人顱腦內擴散的光波,正是陰神成就之兆。 這點兒經驗,還是從白日府6揚、匡政兩名管事身上得來,之後在止心觀裡經過大量實踐確認的。

    要知陰神成就與否,之間的差別如去天壤。 未成陰神,修的還是死力,修為年積月累,一點點加深;可一旦成就陰神,神魂之中,隱識層面令人咋舌的潛力便會迅激,使人之修行一日千里,不用太長時間,就能把未凝陰神的修士遠拋在後面。

    就近日的經歷來說,對上未凝陰神的修士,餘慈敢言勝算有七成以上。 但碰上通神中階及以上的人物,他就沒有半點兒把握。

    他打量別人,別人也在打量他。 兩人目光一對,來人便拱了拱手:

    “這位道友,請了。”

    來人看起來面容粗獷,說起話來倒也和氣,並不惹人厭,餘慈也就笑著回應:“是萬靈門的道友吧,請了。”

    被搶了一句,來人愣了愣,馬上知道餘慈不好惹,乾脆重新見禮:“萬靈門成榮,敢問道友尊姓大名?”

    “不敢,散人餘慈,見過成道友。”

    嘴上客氣,餘慈心裡還是有點兒嘀咕的,早先打聽消息時,成榮這名字便不是如雷貫耳,也是耳熟能詳了。 其人地位在萬靈門中,與白日府的匡政等實權管事類似,地位頗為高崇。

    這種人物親自出面,便不是麻煩,也是麻煩了。 更何況,旁邊還有個小傢伙,正氣鼓鼓地瞪他?

    所謂小傢伙,其實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總角梳辮,不過**歲年紀,一身湖綠色的衫子,襯得膚色如羊脂一般。 此時點漆般的眼中水霧氤氳,看上去更是可愛。

    餘慈看得便笑:“那這位是……”

    “這是……”

    “史心!”

    小姑娘才不要別人代勞,大聲回應。 然後,她就迫不及待地宣告餘慈的罪名:“你殺了我的蛇,你賠我!”

    “你的蛇?你養的?”在弄明白成榮的來意之前,餘慈倒不介意和小姑娘糾纏一會兒。 他僥有興致地反問回去,“我可沒見到這上面還著項圈什麼的。”

    “這是我的蛇!”

    史家小姑娘再次強調,頗是理直氣壯:“我在這條'藏皮'上下了'牽魂咒',我是要等它帶我挖蛇蛻的,卻讓你不分青紅皂白給殺了,賠我!”

    “九丫頭,不可對長輩無禮。”

    成榮喝止了史心的糾纏,轉而對余慈笑道:“這是我家門主的幼孫女兒,排行第九,平日里得寵慣了,未免不知大小,道友莫怪。”

    小丫頭被訓斥了,便垂頭喪氣,不再說話。 餘慈先前聽小姑娘自報姓名時,他猜到她想必是出身不凡,如今確認,失笑之餘,心中也有些驚訝。 白日府的大管事6揚,其在府中的地位,比之成榮在萬靈門中恐怕還要高上一些,但面對金煥的侄孫時,也不如成榮這般嚴厲中帶著親近。

    同樣是外姓重臣,有此差異,一方面大概是家教原因,另一方面,這成榮的身份恐怕也與常人不同。

    為了要暫時離開的小九,臨時決定凌晨加更。 ,第一位重量級正面龍套隆重登場。 願以此章祝小丫頭學業順利,畫藝精進。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19
問鏡· 第三十八章招攬

    昨晚臨時起意加更一章,請喜歡按時看書的書友們注意了:

    這時候,成榮又在解釋來此的緣由:“早些日子,史丫頭偶爾現這條'藏皮',說要拿它的蛇蛻給門主賀壽,便由我指點著,臨時學了牽魂咒用在這蛇上,今日她感覺著此蛇往谷上攀爬,便扯我一起來看,不想遇見道友。”

    稍頓,他輕撫了下小姑娘的腦袋,臉上顯與他氣質不符的苦笑:“其實那蛇本身也沒什麼,先來後到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只是她年紀小,為學牽魂咒實是吃了不少苦頭,因此更加上心。餘道友請多擔待。”

    餘慈自然不會和小孩子計較。 既然這次碰面僅是湊巧,便不願再多留,畢竟有許老二那碼子事橫著,他和萬靈門不可能有什麼深交。 正想拱手告辭,卻見小姑娘雖不說話,卻在成榮身後瞪他,顯是還不服氣。

    那神態讓余慈又是一笑,目光瞥過成榮臉上,突地一動。

    有些事情,不怪他多想一層,這些日子,萬靈門分明對他頗感興趣,成榮此來,就算是湊巧,一番親切和氣的態度,也未必有多麼簡單。

    心裡念頭轉了一圈兒,他忽地對小姑娘笑道:“那牽魂咒很難練麼?是怎麼個用法?”

    小姑娘送他個大白眼,不搭理他。

    餘慈轉而看向旁邊的大人。 成榮微怔,隨後便咧嘴回應:“確實不容易,這法咒可以讓施術人知道施術目標的大致活動狀態,雖相隔數百里,也有輕微感應……當然,旁的用處也沒有了。”

    “這便是了。”

    餘慈臉上笑瞇瞇的,對史心道:“你也只是用法咒監視著而已,並沒抓住它,給它套上索子。若僅僅是知道位置,便說這蛇是你的,怕是荒唐得很……不如你問一下旁邊的長輩,這幾日來,放鷹飛雕,想必是很清楚本人在何處的,難道說,我便是你們萬靈門的人了?”

    話裡鋒芒尖刺,別說成榮,便是小姑娘都感覺到了,她愕然回頭,成榮卻暫時顧不得她,忙搖頭道:

    “道友說笑了,近日這邊事態緊張,放鷹飛雕,偵察情報,也是例行公事,絕無對道友不利不敬的意思。且既然道友當面提出來,本門必然收束手下,不讓他們打擾道友的清淨!話又說回來,若道友這般人材,願意投到我萬靈門中,本門必是歡迎之至,便是史門主也要倒履相迎。”

    這話聽來悅耳,可是程度卻有些過了。 尤其是,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才?

    餘慈愈覺得有問題,嘴上淡淡地回應:“閒雲野鶴之人,也只能辦些挖石採藥的事……”

    話到這裡,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道:“白日府已是放榜拿人了?”

    這一下思路跳躍太大,卻是奇兵突出,一下子搗在最關鍵處,成榮被悶得不輕,怔了半晌才咧嘴苦笑:“剛剛還想說來著,卻不想道友已經猜到了。白日府五天前傳出消息,對道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道友的名聲傳遍絕壁城萬里方圓的地面,務必小心才是。”

    果然,萬靈門接連幾日的追踪還是有效果的,他的身份恐怕已被翻了個底掉。 當然,更可惡的是白日府的舉動,當他是什麼,逃犯麼?

    餘慈心中不悅,只淡淡道了聲謝。

    成榮可不敢當:“何必言謝?本門與白日府多有齟齬,這種事情是做慣了的。不過我先前的話,可不是與道友客套,道友這般人材,在絕壁城方圓萬里的地界上,也是佼佼出群,他白日府有眼無珠,我萬靈門卻是向來求賢若渴,道友不妨仔細考慮。”

    話裡頗是坦白,語氣也很誠懇,餘慈卻愈肯定自己的猜測:也許今天見面只是意外,可萬靈門大概早等著這樣的意外生,以此來和他搭上線,不是招攬,而是真的“搭線”!

    餘慈可以肯定,他在止心觀的事情,已經流傳出來了。

    他在止心觀也算是頗為高調的,像是止心觀這樣關鍵的所在,掛單道士幾十個,品流又雜,裡面安能沒有眼線之類? 觀裡沸沸揚揚的消息傳言,早晚都會流入那些有心人的耳中。 他與白日府的衝突及其緣由,萬靈門早知道也好、晚知道也罷,作為一個被白日府壓了幾十年、偏又野心勃勃的大勢力,若不想在這上面做點兒文章,才真是咄咄怪事。

    這些人心鬼域的事,餘慈懶得去理,但不代表他不明白。

    餘慈自認為對勾心鬥角並不擅長,若讓他一步步設伏布陷,牽著人的鼻子走,他是做不到的,但他卻有兩個優點:一是善於察顏觀色,猜度人心;二是精於製造假象,請君入甕。 二者都是在雙仙教期間磨煉出來,又在長達十二年的流浪生涯中,慢慢臻於圓熟。 這兩個優點常使他在與人面對面的交鋒中,得佔先機,眼下便是如此。

    當他明白成榮心中所想的時候,先機便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拉開賭桌,擺上籌碼,再按住自己的底牌,逼著對手先亮出底來。 自然,在此之前,他還要做一些假象:

    “貴門心意,令我惶恐。可惜我前些日子已定了棲身之處,未來一段時間又是忙著尋物採藥,卻是有負盛情了。”

    說罷,他拱了拱手,流露出去意。 成榮哪知心思已被他看穿,忙叫留步,自然而然地順上了他話裡留下的接口,很是關切地問道:

    “道友所需何物,不妨對我說說,雙方互通有無,說不定本門還有些存留。”

    “大都是一些藥材礦石之類。”

    餘慈前面說得輕描淡寫,但接下來便是苦笑了:“裡面有我自用的,還好找些,可內裡有幾味藥材,是一位長輩安排的,言明稀有難尋,要在天裂谷中的荒僻處才能找到,絕壁城是沒有的。”

    語氣肯定,口氣很大,可成榮心有定論,並不驚訝,只要餘慈說出來。

    餘慈順水推舟,說了由於舟給他玉簡上的一個藥名,成榮便有些尷尬,萬靈門是肯定拿不出來的。 但他此時騎虎難下,只好讓余慈接著往下說,餘慈樂得看他笑話,便將藥名一個個列出來,前面都是一般無二,等說到最後一個“鬼相花”的時候,成榮忽地大喜,猛一擊掌:

    “有了!”

    “哦?”

    餘慈是意外,成榮則是如釋重負。 自己丟人無所謂,可若讓萬靈門被人看輕,便是他的罪過了。

    聽到這些生僻古怪的藥名,成榮更肯定那邊消息來源的正確性,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臉上更是如過春風:

    “真是巧了,前段時間,本門得了一個藥方,上面便有鬼相花這味主藥。因此花了大力氣收集,據我所知,本門至少存了三株,拿出來一株送予道友,想必門主也是樂意的。”

    這是餘慈沒想到的情況,不過,能在這裡得到鬼相花的消息,也是意外之喜。 但他還保著幾分矜持,搖頭道:“那是貴門合藥之用,不可輕動。且余某人雖不是完人,也還有幾分面皮,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

    成榮連連勸說,餘慈則無論如何都不答應,一連串推讓,只看史家丫頭小腦袋來回擺動,困惑到極點。

    最後迫得成榮沒有辦法,便叫道:“道友只說沒功,可對萬靈門來說,能迫得白日府那般狼狽,便是最大的功!絕壁城各宗苦白日府久矣,只是被它把持著與離塵宗的“專辦”之權,無計可施,方才虛與委蛇,眼下道友以一條魚龍,羞得金煥掩面而走,如此壯舉,不是功,又是什麼?”

    哦哦,說出來了!

    餘慈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面上露出奇色:“此事,貴門也知道麼?”

    成榮的面色好生尷尬,但從這一刻起,兩人說話便要敞亮許多。

    餘慈曾經很認真地想過,為什麼他和於舟老道的交易,會引起金煥那樣大的反應。 後面他想明白了:

    就是因為“專辦之權”。

    “專辦之權”當然有利可圖,但直接利益僅僅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方面。 其真正的價值,是在白日府和離塵宗之間,建立一條紐帶,包括後面推動金川和匡言啟兩個年輕人進入離塵宗短期修行,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等紐帶牢固了,就讓所有人都看到它,最好是由此認為,白日府和離塵宗已經連成了一個整體。

    然後,白日府的地位便不可動搖了。

    如果說絕壁城是一個寶藏,白日府便是封住那寶藏的厚重的門,而其在離塵宗身上經營的“專辦之權”,則是門上那把大鎖。 有這一環,即使是萬靈門這樣,能對白日府造成威脅的勢力,不管其對寶藏的野心如何旺盛,也必須規矩行步,免得惹惱了離塵宗這個龐然大物。

    本來,這“鎖”極難打破,然而卻從石頭里蹦出個餘慈,以一條魚龍,直接和離塵宗搭上了線,甚至要一步登天。 在魚龍這樣的天材地寶面前,所謂“專辦之權”,更像是一個笑話。

    打破“專辦之權”的大鎖,對余慈個人來說,除了結下白日府一個仇敵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好處。 但對萬靈門這樣野心的宗門來說,只要攀上餘慈,等他成為離塵宗弟子,萬靈門豈不就等於抓住一條直接聯通離塵宗的關係?

    這便等於不走正門,直接從圍牆上開出一個洞。 若展到極處,甚至還能代替原來的正門,獨攬絕壁城這個巨大的寶藏!

    要做到這一切,先是餘慈能夠進入離塵宗,其次就是餘慈願意為萬靈門出頭。 前者是不可控的,而後者,通過努力,卻不是做不到。 至少,萬靈門的高層是這麼認為。

    說白了,一切招攬、感謝都是假象,攀關係、弄交情才是真的,萬靈門就是想和余慈交一個“朋友”,不需要推心置腹,卻要有利益上的往來。 根源也唯有對絕壁城這個大寶藏的野心而已。

    餘慈相信,便是他說出來許老二死在他手上,萬靈門也會全當沒聽見——只要有足夠的利益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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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20
問鏡· 第三十九章故人

    對成榮乃至萬靈門的態度,餘慈說不上反感。 在世間流浪十多年,他早就明白,只要活在世上,這種利益交換便不可避免,其實這就是人與人之間,最常規的交流方式,反倒是像一見投緣、推心置腹、生死之交等等,罕見無比,卻也因其罕見,而愈見珍貴。

    成榮此人雖說不上是一個稱職的說客,卻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要和余慈在初次見面時,便達成目的,絕不現實,所以便抓住“鬼相花”這個由余慈送給他抓手,力邀餘慈前往萬靈門駐地做客,屢邀不果的情況下,又順理成章地將聯繫方式交了過來,至少保證了雙方的一線聯繫。

    在止心觀呆了這幾天,餘慈知道,所謂的“專辦之權”,並不是萬靈門想像的這麼單純。 裡面各種因素交織,除非是專門去找於舟老道打聽,否則很難盡知其詳情。 不過既然萬靈門這麼打算,餘慈也樂得輕鬆:

    經營關係這種很長時間才會見效的事情,留給對方傷腦筋就好。 他把握住最關鍵的利益鏈條,後面的事,還要他來操心麼?

    終於,成榮帶著急迫和遺憾的心情向餘慈告辭,當然也帶走了那個仍不怎麼服氣的小姑娘。

    餘慈繼續自己的尋藥之旅,這日生的事情,對別人來說,或許是今後一段時間的重心,但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小插曲,是他繁忙工作中一點兒點綴,僅此而已。

    時間一刻不停地留流,餘慈的搜索範圍在擴大,但收穫卻越來越少,當他把善功積累到兩百零四的時候,進度便徹底停滯。

    然後,今冬的第一場雪降了下來。

    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那邊去,餘慈站在距離天裂谷約有六十里路的一個小山谷內,看寒山雪溪,穿谷而過。 這裡其實就是他初返天裂谷時,截住採藥客問話的老地方,而在小溪下游,則有另一群採藥客沿溪流回程。

    這群人猛然見到餘慈這樣一個豐神俊朗的道士站在上游,那邊三四十號人都是一怔,沒有路途偶遇的招呼,氣氛反是有些緊張。

    餘慈表示理解。

    眼下正是結束大半年的工作,回家過年的時節,平常在天裂谷中留連的採藥客們,都停下了工作,打點行李、呼朋喚友,開始6續返鄉。 同時,現在也是最混亂的時候。

    收集蝦鬚草永遠都是個沒本的買賣。 無法再從野外獲得,從別人身上得來也一樣。 這個時節,偷、搶、拐、騙等一切惡劣的手段都有了施展的地方,平日里已足夠糟糕的秩序會糜爛到常人很難想像的地步。 在採藥客們看來,這個俊秀道士便是刻意攔在路上,來意頗為不善。

    其實,餘慈還真的就是沖他們來的。

    看到採藥客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餘慈也不說話,視線從左到右,像是隨便掃了一眼,然而接觸他視線的採藥客們,胸口卻彷彿被重重打了一拳,一時間氣都喘不過來,人群一陣騷亂。 他聽到裡面有人低叫“上仙”之類的稱呼,至此,目的便達到了。

    情形看起來妖異古怪,其實不過是神意的運用而已。 這倒不是餘慈自己的明,當日在止心觀,金煥意圖以勢壓人,一個眼神便能拿出“日薄西山猶未足,扯得蒼天一同落”的氣魄,比餘慈實在強出太多。

    不過這程度已經夠了,至少足夠扯起一部人不那麼美好的記憶。

    這群採藥客中,有一半的人物神色劇變,有膽儿小的,已經反應性地要向後逃,卻被腦子清楚的同伴一把拽住,總算沒當場炸了營。

    氣氛變得分外古怪。

    餘慈本意是想攔路收集一下天裂谷中藥草的消息,見到這種情形,也覺得意外。 他之前在照神圖中,也沒有刻意分辨這些人的身份,此時將視線在他們臉上掃一遍,忽地恍然:

    “你們是……”

    很多人臉上都顯出尷尬和恐懼。 但在隊伍前排有一人,卻是以絕快的反應度,雙膝屈折,跪倒在溪邊冷硬的沙石上:

    “上仙明鑑,如今我等已不做原來的營生了!”

    這動作提醒了很多人,三四十號人的隊伍一下子跪倒了一小半,都是紛紛指天誓日,表示已經痛改前非,老老實實採藥,絕對沒再乾傷天害理的事。 沒跪下的那些採藥客,先是茫然,旋又疑懼,到最後已不知手腳往哪兒擺放,乾脆也從眾跪了下去,黑壓壓的一片,倒也壯觀。

    餘慈看得分明,這一拔,倒有一半人,是當日荒山破廟裡那伙兒騙子。 當頭那個先跪下去,不就是那很是活躍的黑臉漢子麼?

    目光在眾人頭頂掃了一眼,幾乎沒費任何力氣,他便看到了正努力往人群裡面縮的玄清道人,這人連頭也不敢抬,身子還在抖。

    餘慈皺皺眉頭,道:“起來吧,正好,我有事情要問你們。”

    聽他這麼說,那些正牌的或是半途出家的採藥客們,在遲疑一陣後,6續站了起來。 沒有人是傻子,所以有些有些人打量旁邊同伴的眼神就有點兒變化,整個隊伍卻是鴉雀無聲。

    餘慈看得有趣,隨口問了一句:“打劫行騙的事,真的不做了?”

    幾十個腦袋連搖,但很多人臉上都是掩不住的心虛。

    餘慈啞然失笑。

    天色已晚,營地裡燃起篝火,餘慈自然坐在主位,任周邊阿諛奉承,馬屁如潮,也自巍然不動。 慢慢的那些阿諛之辭便弱了下去,以往玄清一系的人馬漸都訕訕住口,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這時候,餘慈開口詢問附近天裂谷下的藥材生長情況,這些問題,玄清那幫子打劫行騙的是搭不上話的,只有正牌採藥客中幾個經驗豐富的老行家才能答上兩句。

    不過漸漸的,採藥客們見餘慈脾氣還算不錯,且只對藥材感興趣,膽子也大了起來。 有些年輕的也開始說話,相較於老藥工出言謹慎,言必有物,年輕人的便道聽途說的多一些,有譜沒譜的消息都一股腦地倒出來。

    換了旁人,必然招嫌,但餘慈不同,他有照神銅鑑,大面積的掃描之下,傳言真偽一看便知,也不怕浪費時間,反而多出一分機會。 受他默許的態度鼓勵,就連玄清那幫人也開始插話,這些人的見識又是另一個層面,一個多時辰下來,餘慈還真的找到兩味藥材的消息,合起來也有六七功,算是小有收穫。

    這邊聊得熱烈,那個玄清則是畏畏縮縮地躲在一旁,始終保持沉默,沉默到別人幾乎要記憶他的存在。 在眾人討論藥材最熱烈的時候,他託辭方便,彎腰退出來,隱入外圍黑暗山林中。 待離得遠了,便咬牙狂奔,等十多里出去,這才喘出一口氣來。

    “樂吧,樂吧,再讓你他娘的樂一會兒,馬上你就要哭……”

    喃喃說著,玄清拿出在袖裡捏碎的傳訊符,扔在地上。 他的喘息一直沒停止,倒不是累,而是極度緊張的原因。 還好,現在應該是安全了,他再喘了兩口氣,扶著樹幹直起身子,準備辨明方向,跑得更遠一些。

    便在此時,他眼前亮起一束淡青色的光。

    剎那間,玄清全身僵硬,只有眼睛還勉可轉動。 在他身外丈許處,突然升起的光源,像是一個青皮燈籠,清冷的光色鋪展開來,映出旁邊那個熟悉的人影。

    “你讓我哭什麼呢?”青光下,餘慈輕聲說話。

    “你……你怎麼追上來了?”

    玄清的眼珠子幾乎要突出來,他不自覺地後退,只兩步,便撞在了樹幹上,進退不得。

    “只允許你害我,不允許我找回來?”

    餘慈負手站在原地:“聽鄭大講,你認了白日府的盧丁做乾爹,那剛碰面時,你激的傳訊符,就是通知他嘍?”

    玄清完全不知道,黑子那王八羔子是什麼時候把他給賣了,更不明白自己已經隱秘到極致的動作,又是怎麼被餘慈現的。 現在,他的腦汁已經僵了,身子更是如墜冰窟,從內到外,沒有半點兒熱度。

    到最後,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你早知道,為什麼不逃?”

    “我為什麼要逃?”

    餘慈露齒而笑,雪白的牙齒映著青光,冷幽幽的:“被人莫名其妙地放榜通緝,我還要很爽嗎?我不給自己討個公道、出口惡氣,還真讓他們把罪過安在我頭上?”

    玄清險些被自己的唾沫噎死,這時候,他終於明白,他和余慈的思維迴路是完全不同的。 這個無視白日府兇威的瘋子,絕對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

    此時此刻,他第一個反應是開始求饒,可這一刻,他偏想起破廟中那恥辱到極致的一幕,還有接下來近一年時間裡,從背後傳過來的令他狂的眼神。

    話到嘴邊,就給凍結了。

    最終,他嗆瑯一聲,拔出隨身長劍,劍尖劇烈顫動,但畢竟指向了前面的人影。 餘慈冷眼看著,不再說話。

    大概是餘慈的態度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經,玄清猛地嘶叫出聲:“你完蛋了,白日府的大隊人馬轉眼就要殺過來,你絕對逃不掉……”

    “你說的大隊人馬,是指這個嗎?”

    餘慈一句話,便讓玄清的言語全噎在喉嚨裡。 此時,那個“青皮燈籠”飄啊飄地移到前面來,森森青光流淌。

    離得近了,玄清才現,那絕不是什麼燈籠,那是山川、是河流、是風過叢林、是鳥來獸往! 隨著光影移換,他看到,在其中,正有九個人影,像是九隻可笑的蝨子,縱掠在只有尺餘高的山嶺中,向隔著一個山頭的谷中營地進,那裡面的人,那裡面的人……

    玄清徹底傻了。

    每個人腦子的迴路都不一樣。 我就是那種情緒特別受成績影響的廢材,諸位書友的支持要給力啊!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1:24
問鏡· 第四十章搶先

    玄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荒謬的一切,直到深秋寒風吹到他領子裡面,把全身變得冰涼,他才如夢方醒,抬頭去看對面的人影,可對方已經隱藏在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感覺中像是一頭獵食的猛獸,舔著指爪。

    長劍落地,玄清嚎叫著撲上去,伸手去抓山嶺上那幾個“蝨子”:

    “乾爹,我在這兒啊,乾爹!往這兒來,他在這兒,那個餘慈小賊在這兒……”

    叫聲堪比夜空中飛舞的夜梟,他衝上來,手指碰到了青光雲霧,卻又徑直穿過,然後向前趴。 沒等落地,脖頸一涼,他的視界突然就換了一個古怪的角度,再塗上一片血紅。

    篝火旁,自從剛才玄清和那位修士老爺先後離去,氣氛就變得不太正常。 玄清一夥兒和採藥客們彼此視線錯開,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相處近兩個月的“同伴”。

    直到半刻鐘後,餘慈邁著不急不緩地步子,從外圍黑暗中踱出來,手裡還提了件東西。

    等他進入火光範圍,好奇的人們把視線投過去,隨後便似是跌進了刺骨的冰窟裡

    “玄、玄清大哥……腦袋?”

    不知道是誰把那件東西描述出來,篝火旁靜了靜,突然就炸開了鍋。 至少有七八個人出慘叫,不顧一切爬起來就跑,也有人跪下求饒,還有人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兩眼直,茫然不知所措。

    不管是跑的、跪的、呆的,餘慈統統不管。 他揪著玄清頭顱的結,一直走到篝火邊上,突地毫無徵兆地起腳,勁風起處,熊熊燃燒的火堆砰聲四散,山谷中的光度瞬間暗了下來。

    所有人都顫了一記。 然後,他們聽到餘慈溫和的聲音:

    “都走吧,跑遠點兒,另找個宿營的地方,這裡我拿來招待客人。”

    這一刻,山谷南側的山頭上,傳下一聲厲嘯:“白日府盧丁、司隆在此,餘慈小賊休走!”

    嘯聲中,九道人影撲擊而下,山林宿鳥驚飛,亂成一片。

    餘慈一動不動,周邊大部分採藥客卻已是連跑的勇氣都沒了。 玄清一夥中,剛剛還把自家老大賣掉的鄭大,本來是有逃走的機會的,卻因昏了頭,跑錯方向,差點兒撞在餘慈身上,踉蹌中又看到玄清因恐懼絕望而無比猙獰的頭顱,當下一屁股坐倒,哀叫起來:

    “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沒說……饒命,饒命啊!”

    餘慈懶得理這種廢物,信手一甩,將玄清的腦袋扔到穿谷而過的小溪另一邊,恰好滾到撲至山下的白日府修士腳前。

    嘭地一聲,盧丁順起一腳將乾兒子的腦袋踢入山溪,但前衝的勢子也就此止住,只拿冷眼瞅過來,半晌,方道:“這便是餘慈?”

    他問的是身後的隨行武士,有人應了聲是。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想來也是當初隨侍在金煥身邊的親衛。

    盧丁嘿了一聲,這才對余慈說話:“小賊倒也機敏,識相的束手就擒,讓俺拿你到府中聽由府主落,說不得還留得一條命來!”

    餘慈在照神圖裡見這此人無數回,現實中倒還是第一次見。 只覺得此人比圖中還要討厭十倍,根本不願搭理,不過呢,若是換了旁的稍多點兒能耐的傢伙,此次他也不會決定冒險正面迎敵。

    把目光移到盧丁旁邊,那個司隆身上。

    剛剛嘯的便是此人,面目兇惡,令人一見難望。 餘慈也在照神圖中見過兩回,知道他武力強橫,三十來歲年紀,已經快要進入通神中階,凝成陰神,論境界,與自己在伯仲間,但論功力,還要更高一些。 只不過,這人少點心眼兒,府中地位雖在盧丁之上,真對外行事的時候,也只能當一個打手人物。

    不管怎麼說,此人是個勁敵。

    餘慈目光再轉,在兩管事身後武士身上掃過。 看打扮,這些武士全部是是府主親衛。 這些人都是明竅的水準,距離通神境界相差不遠,又常年在一起修行,默契驚人,七人合力,對手若只是通神初階的水平,說不定還不夠他們斬的。 如此戰力,就算白日府家大業大,也只有五十餘人,都是府中拔尖的人才。

    他這邊評估敵情,完全把盧丁扔在一邊。 向來欺軟怕硬的盧大管事,自認為佔盡優勢,如何受得這個,呸了一聲,也弄了一次乾脆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動手!”

    音落,他身子不動,司隆和隨行武士則齊向前衝,轉眼撲過山溪。 周圍採藥客終於找到了逃命的感覺,一轟而散,只餘下場地中央的餘慈屹立不動,視線鎖定盧丁,未有稍移。

    被餘慈盯視,盧丁也不知為什麼,只覺得心下冷,不自覺退後幾步,再擎出隨身寶劍,這才緩了口氣,又叫道:“結陣,生死勿論!”

    盧丁認為,這一下便是最穩妥的了。 而在他喊叫的瞬間,餘慈身形下挫,積雪猶豐的的山溪邊,忽地閃耀出一道半月弧光,色澤暗紅,撲向司隆等人的小腿位置,其鋒芒之銳利,無人敢攖其鋒,當下紛紛閃避。

    司隆藝高人膽大,到最後一刻才跳起來,用護體真氣和劍氣輕輕碰撞,以測其深淺。 嘶嘶的嘯音中,他忽地一怔,極其熟悉的灼熱感從腳底透上來,初時還如溫水一般,但轉眼之間,已化為燒紅的鐵水,直灌進來。 劍光過處,溪畔積雪消融,不見半點兒痕跡。

    “九陽……不,純陽符劍!”

    怒叫聲中,司隆極其狼狽地側翻,遠遠彈開。

    不比九陽符劍的霸道,純陽符劍經過高層次的封禁,劍中煞氣凝而不散,乍看去並不起眼,可殺傷比前者起碼強出五成。 司隆對此再明白不過,當下落向遠處,騰出時間化去攻入體內的火勁,沒了這位通神修士掣肘,餘慈一聲低嘯,身形暴起,純陽符劍在虛空中接連刺擊,幾乎同時攻向七名武士。

    諸武士都是白日府中的精銳,心志堅毅,非常人可比。 既然盧丁下令結陣,便不管其他的事,便是司隆被人一劍擊退也不能干擾他們的意志,轉眼散而復聚,調整站位,只一息的時間,便圍成一個大略的弧圈,手中長劍嗡聲顫鳴,彼此呼應,其聚合的中心點,便鎖在了余慈身上。

    就在此刻,餘慈手中,純陽符劍的劍光,扭曲模糊,使得眾人凝聚其上的視線差點兒便給弄得擰了。

    任諸武士如何訓練有素,這一瞬間也不免失神,等他們反應過來,卻見到餘慈身劍合一,已經殺到了他們結陣的弧頂處。 那裡,有三個人封堵!

    雙劍交擊,“鏘”聲鳴響。 餘慈手中符劍凝火成刃,一擊便將當頭武士的長劍震出中宮,而此,兩側武士的劍氣也自他兩肋插入,當頭武士雖是中門大開,卻不閃不避,只要能擋住餘慈片刻,四面劍氣聚合,便是本人死了,贏的也必然是他這一邊。

    “好!”盧丁在後面看得清楚,脫口讚歎。 這回拉出府主親衛到天裂谷,實在是個妙招,換了別人,就算是府中其他管事到此,也不會贏得這麼乾脆利落。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了濺射四方的血霧,還有血霧之後,餘慈冰冷的眼。

    沒人知道前面一瞬間生了什麼。 在場的兩個管事還有剩下的武士只看到擋在餘慈前面的三人渾身濺血,大片血霧噴薄而出,像木頭一樣倒下去,而餘慈則沒有任何停頓,衝破血霧,持劍殺向山溪對面,僵立不動的丁大管事。

    純論修為,盧丁要勝過任何一名親衛,但論心志、魄力,一直處理府中雜務的他早就沒了當年勇猛精進的勢頭,見餘慈披血持劍殺來,他第一個反應不是揮劍抵擋,而是大叫著再向後退,連退了七八步,見無人能趕過來,這才又胡亂揮劍,想要擋住餘慈那神鬼莫測的劍法。

    霎那間,餘慈撲上,暗紅劍光閃爍,錚錚之音連成一片。 奇蹟生了,盧丁七零八落的劍幕竟然擋下了大部分的劍氣,偶爾漏過的,也都沒落在要害,他竟然撐過了……不,是擋住了余慈足足兩息時間,而這段時間,已足夠司隆和親衛回援,形成三面夾擊之勢!

    最先趕過來的是司隆。 作為白日府的實權人物,他已經多少年沒吃這樣的虧了? 羞怒之下,消融體內火勁後的第一時間,他便力趕上,藉著盧丁擋住對方的機會,全力動。

    司隆是府中得金煥親傳太炫極陽法的五大管事之一,若不是不善於算計,地位當不止此。 但也由於性格原因,修為精進極快,論資歷,他比盧丁差了好大一截,但論修為,卻要倒過來了。

    此時他全力動,眾人眼前當真像是亮起了一個太陽。 炙皮銷骨的熱浪悶過來,秋末山中的涼意轉眼驅散,光芒過處,莫說溪畔積雪,便是冰冷的溪水都要沸騰起來了。 更有蒸騰的火毒撲入五官七竅,悶得腦子轉不開趟,一些沒跑遠的採藥客就此一頭栽倒,再爬不起身。

    那盧丁看到熱浪撲面而來,知道同伴來援,不免士氣大震,口中尖嘯暴喝,竟也把一口利劍使得如狂風暴雨一般,將餘慈擋在外圍。 直到司隆挾著滾滾熱浪,搶在諸武士前面,追擊上來。

    隔著五丈遠,司隆便雙手結印,這是他最能揮太炫極陽法威能的距離。

    雙手印出,咆哮的熱浪幾乎凝成了一片如有實質的霞光,橫掃過去。 餘慈仍是背對著他,察覺不到,盧丁卻看個正著,見此聲勢,立給唬了一跳,這“火燒雲”的手段,可是不論敵我的,說不定能把糾纏在一起的兩人,一塊給燒成了灰!

    他心中一怯,立時抽劍後退。 他此時還佔了先手,自然退得容易,餘慈似乎是受到後面攻擊的影響,也沒有糾纏,而是向後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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