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359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3:41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2 11:21 編輯

問鏡· 第六十一章雷刑

    天地之間,迅猛莫過於雷光。

    屠獨早見識過余慈五雷符的威力,對那不成氣候的符法很是不屑,預判出了問題,等他發現不對,已是遲了。

    雷光天降,與那裂空的閃電相比對,屠獨的速度便像是在泥淖裡爬行,眼睜睜看著雷光貫下,只來得及怒罵聲“小輩”,便被淺紫雷火吞沒掉。

    雖是聲勢驚人,但那只是雷法運化時的自然現象,純以威力論,這雷光絕抵不上那飛天一劍。 然而世上最怕“相剋”二字,即使他是修行三百年的老怪物、即使他是咒法通神的還丹高人,但在此刻,面對撕裂雲霧的雷火,他心中也是慄然。

    無關乎意志心理,而是陰神狀態下對天刑雷光最本能的畏懼。

    “同樣是五雷符,怎麼這個強出這麼多?若說前面在留力,可符籙通靈,法力天成,天底下哪有能留力的符籙……還真是撿來的?”

    如果餘慈聽到屠獨的心聲,或許會好心為他解釋:第一個五雷符確確實實是撿來的。 那正是餘慈擊殺顏道士之後,那幾枚玉符中的一個,雖然也是五雷符,但和《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所述雷法相比,卻失了本色,威力普通得很。 餘慈第一回放出,正是示敵以弱,誘其產生錯誤判斷。

    這些,屠獨注定是不會知道了,他正全力催動日魂幡,上面的極陽火力隆隆運轉,要將雷光擋下。 同時他盡力收束陰神氣息,將內層純陽之氣層層回護,避免受到衝擊。

    可是,倉促之下他卻忘記了,餘慈那飛天一劍穿透過來的絲縷劍氣,雖是微弱,卻仍如附骨之蛆,纏繞不去。 他全力運轉日魂幡,外拒雷火,內裡不可避免就要空虛,劍氣如有靈性,即使只是絲縷,依然尋隙搗虛,在幡中游走,便如一根尖針,總刺在他最難受之處。

    若只是難受也好,偏偏劍氣中含蘊之劍意,於精妙中見得好大煞氣。 陰神狀態對此最是敏感,更要命的是他剛剛還在胡思亂想,莫名地他便覺得,冥冥之中,一位厲害人物盯視著他,也不需出手,只是那一點意念流轉,便讓他遍體生涼,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漏洞,慢慢地氣虛力盡,抵抗之心都弱了下去。

    他終究是有修為的,猛覺心誌異常,瞬時驚醒,自察之時,卻是駭然覺,那一個走神,竟是神魂受了傷損!

    一個通神小輩的劍意,怎以可能有這般威力?

    屠獨終究是見多識廣的,這一瞬間便陡然明白過來:“這劍意……那小輩也是藉別人的!”

    是誰,是誰? 是誰會將這絕頂劍意打入小輩神魂之中,應機而,克敵制勝?

    正思緒混纏之時,天刑雷光掃盡,雲霧之中,再起鬱鬱雷音。

    雷霆者,雖是天地至大至剛之氣運化,卻也有陰陽變化,但無論陰陽,都對陰神之屬有絕對的克制之力。

    雷火盡而雷音起,正是陰極陽生,自有樞機運化。 屠獨本是內裡行家,也有應對之策,可他先前受劍意所懾,心神遲滯,恍惚間竟是忽略了外間的變化,雷音一起,外圍的極陽火力應對失準,便像是一層薄紙,被雷音一轟即破,直搗進來。

    “雷音屬陽,主生機,損陰神而不損實體,我應以純陽之力相化,且棄外圍……”

    他仍在轉著類似的念頭,可雷音轟擊,何其迅,等他念頭轉完,日魂幡內層的純陽之氣已經與雷音正面抵對,陽氣相激,這法子卻是錯了,當下爆出一串只存在於他神魂中的轟鳴,好像是雷神的戰車隆隆地從他身上碾過!

    屠獨陰神劇烈震盪,形之在外,日魂幡一個大的搖擺,陡然失控,重重撞在後方崖壁上,出鏘的一聲響。

    在滾滾雷音餘波中,這聲音並不算響,很快在吹來的狂風消散了。

    這時候,屠獨從雷音轟響的震盪中回神,現神魂很是受了些損傷,但並非是那種不可逆轉的傷情。 由於純陽之氣的衛護,這記五雷符他算是捱過來了。

    不過,其間,他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

    思緒漸漸恢復條理,屠獨念頭再轉,忽然現,最先損及他神魂的那絲縷劍氣,竟是不見。

    劍氣不是消失,而是消耗掉了。 就在屠獨被五雷符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劍氣終於找到了最薄弱的環節,由內而外,悄然爆。

    日魂幡迎風捲動,獵獵作響,但如果是眼尖的,或可現在幡布一角,有一條細窄的裂痕,長不過兩分,將一道符紋切成兩半。

    這就是餘慈全力轟出的一劍一符,所造成的最終戰績。

    或許這點破損,放在真正高手眼中,要貽笑大方,可如今,屠獨卻是半點兒都笑不出來。

    因為在此刻,下方黑沉沉的雲霧中亮起了千百盞妖異的燈火。

    燈火閃亮著或青或紅的光。 便是這一刻,百多妖魔齊齊抬頭,將視線集中到撞壁的日魂幡上。

    有那麼一瞬間,屠獨神魂最深處,一道冰冷的寒意躥出來。

    他入谷之後,拿日魂幡護體,便存了讓自家陰神不被深淵中妖魔探知的想法。 當時他也只是有備無患。 因為在他看來,那些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妖魔,最靠上的應該也在峽谷百里深度以下,這是當年與妖魔大戰時證明過的。

    可如今,不過是四十里左右的深度,他看到了什麼?

    在屠獨陰神的感應下,百多妖魔的惡意便似是一層濃/濁的毒氣,乘著峽谷強風,由下而上,翻湧過來。 那惡意正是飢餓的野獸看到了獵物,嗡嗡的蠅蟲盯上了腐肉,**裸的毫無掩飾。 即使相距還有數里,屠獨也感覺到了無以倫比的巨大壓力,碾得外邊的日魂幡微微顫。

    “小輩!”

    屠獨陰神在幡中無聲咆哮,但他吼得再大聲,長幡上的破損也不可能在瞬間修補完成。 而就是這點兒破損,讓內層的純陽之氣裂開一條縫隙,屠獨陰神的氣息從中流洩出來,再沒有掩飾的可能。

    忽有一個黑影衝上來。 有一便有二,只稍稍落後一線,十多個妖魔黑影便緊隨後上,勢頭也由此一而不可收拾。

    在天裂谷中,百頭妖魔或許不算什麼,就算是黑湧湧一團,也沒什麼後續。 可是那混亂分明在擴散,黑沉沉的雲霧下,有越來越多的“燈火”閃亮。 那妖異的光芒,擴散到幾里外、十幾里外、幾十里外,隨後向這邊聚集,乍看像是一層層拍崖的濁浪,撼得萬丈絕壁都在顫動。

    不知是哪個妖魔一聲吼叫,引得千百妖魔應和,或尖銳、或宏大、或沉厚,咆哮的聲浪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聲傳百里,搗得人心口悶。

    餘慈仍在更高處的雲霧虛空中,剛剛飛天一劍,已經將神行符的效力催殆盡,那一點兒踏空蹈虛的力量已經不見,他必須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身體,朝著崖壁方向靠攏。

    峽谷的強風幫了大忙,餘慈驟降近百丈後,終於藉著一股側風,撲向崖壁。 在撞碎了一節突出的石梁後,消卸了衝力,安全著陸。

    這個時候,妖魔的吼嘯之聲貫進來,餘慈忙張開嘴巴,緩解耳膜的壓力。

    此刻他大約是在屠獨南側里許的位置,略高那麼七八丈,距離算不上遠。 可是第一波百來個妖魔,卻是完全忽略了余慈的存在,血紅的眼中只有那根飄蕩的長幡,不管不顧地衝上去。

    最前方的妖魔,已經探出了爪子,要抓住黑底金紋的幡布。

    便在此刻,日魂幡明光大放。

    一圈熾白的火焰從長幡中央的大日金紋上擴散,瞬間擴及十丈。 那火好生厲害,最前面的妖魔瞬間就給燒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團,隨即被熱浪吹飛。 緊跟上來的妖魔仍沒有躲閃的機會,一連串嘶叫聲裡,當頭十來個妖魔身上齊齊燃燒,且這火焰毒辣得很,瞬間穿透皮肉,燒得妖魔骨頭吱吱作響。

    “透骨火!”

    餘慈看得清楚,幾乎要撫掌讚歎:這可是屠獨的招牌了。 以咒法陰力驅陽火,生成的此類火焰,沾著皮肉便往裡鑽,從骨頭縫隙中插進去,直至燒穿骨髓,讓人在最痛苦中死去。

    屠獨若是一開始便用此招,餘慈肯定有多麼遠跑多麼遠,再不談設伏布陷的事——但事實就是,屠獨一門心思要抓活口,不知自限了多少招數未,等他想認真的時候,面對的已經不是餘慈,而是撲上來的無窮無盡的嗜血妖魔。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想必此回事後,屠獨必然是記得準了,當然,那也要他還有以後才成!

    從山林截殺,到撲入天裂谷,再到劍劈雷擊的反攻,餘慈趕得很辛苦,但前期的準備更辛苦。 他真的不是算無遺策的那種人,卻要為了計劃的實施、也為自己的性命,盡量收集情報,盡力想得周全。 確保自己每一步都趕到步點兒上,也惟有趕到步點兒上,他才有機會在這裡看屠獨的熱鬧。

    這一串謀劃本身並沒有什麼出奇,若說有,也只是餘慈對屠獨的心理把握得非常精到——虧得是屠獨,這個腦子已經不那麼正常的老妖怪,數十年的意志消磨、對年青人的嫉妒心會讓他做出一些沒有意義的事,餘慈才能獲得緩衝的機會。

    若換了那位高傲的金大府主,對他這種小輩,恐怕在見面的第一時間,就會下辣手把他打成殘廢,再從容擒捉,那時候他什麼陷阱埋伏都是笑話。

    當然,若是金煥到此,又哪會對一個**歲的小姑娘下黑手?

    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他現在只需要靜靜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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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4:59
問鏡· 第六十二章劍意

    再衝那邊笑了下,餘慈隨後屏住呼吸,封住毛孔,也使自家神魂的波動降至最低。 下一刻,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從雲霧深處扑出來,幾乎要到日魂幡頂部,背後雙翅才風雷之聲大作,強的風壓竟是將那一圈透骨火壓得近乎熄滅,那黑影也趁機撲上去,伸爪要撕破長幡。

    只從周邊如滾如沸的元氣波動上便可知道,這突然殺出來的黑影,極有可能是一個還丹妖魔!

    “小輩,我與你不共戴天!”

    這是屠獨陰神咒力擴散,在虛空中激盪大氣,出的咆哮。 目標不是那個對他造成威脅的妖魔,而是對遠在一里之外,仍然在看熱鬧的傢伙。

    音波貫耳,餘慈眉頭挑了挑,忽地從當前所處的位置直落下去。 稍遲一線,一里外日魂幡所在之處,火焰強芒轟然爆,澎湃的氣流連撲入內圈的還丹妖魔都抵擋不住,向後吹飛。

    但外爆的火焰並未無限制地擴散,而是在幡外丈許處猛地內縮,形成明顯的漩渦,一道暗紅的火光便從漩渦中心噴射而出,只一閃,便跨越一里距離,餘慈先前存身處轟然炸開,每一顆飛濺的碎石都沾上了火焰,燃燒著濺射四方。

    但此時,餘慈已經下墜了十餘丈,便是有些火焰碎石射下,也被他眼明手快,用純陽符劍一一挑開。

    不得不說,屠獨這含憤一擊,實在是凌厲得很。 餘慈接下十名塊火焰飛石,手臂已經酸麻不堪,而且再看上方,火焰紅光所經之處,竟是燒了一路,火焰就在堅比鐵石的崖壁上熊熊燃燒,峽谷強風也吹不滅它,甚至還帶著火星,將火勢擴散到更遠處。

    只是,屠獨再沒有機會出第二擊。 那個被熱浪吹風的還丹妖魔已經一聲不哼,再衝擊上去,更下方,無數被還丹修士陰神氣息吸引來的妖魔們,不論修為高低,都是悍不畏死,越過透骨火扯出的火線,一**湧上來。

    日魂幡再爆強芒,但等那光芒穿透層層妖魔暗影之後,早已沒了最初無堅不催的模樣。

    餘慈向下墜落,很快沒入滾滾雲霧之中。 隔著很遠,他還能聽到火焰爆炸的聲響,那也只是混雜在妖魔紛亂的吼叫聲裡,一點點地衰弱下去。

    他咧開嘴,無聲而笑。 他一點兒都不擔屠獨的命運,真的,一點都不!

    餘慈揪著一根穿出崖壁的長藤,控住下墜的身體。

    他現在很累,非常累,尤其是肉身感覺,更是如此。

    其實,他應該振奮的。

    無論前面馭劍化霧、一縱飛天;還是後面氣貫符紋,雷刑天降,都是躍出了他原本的藩蘺,進入到一個全新的境界。 後者還可以解釋為“先天一氣”對符法的催化作用,至於前者,則完完全全是一次脫胎換骨式的進化。

    這一刻,他想起了葉繽,想起那馭劍來去,仙踪縹緲的女修,是怎樣運用劍意,在他身體內、神魂中刻下深刻印記。 那印記又是如何調動他神意元氣,統馭歸流,出那酣暢淋漓的一擊。

    他終於明白了葉繽贈予劍意的價值,更對葉繽當時的神通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位讓人看不明、猜不透的女仙,在酬禮贈謝這一環上,大方得讓人難以置信。

    餘慈的猜測已經和事實不遠了。

    當日,葉繽以劍意投注於雲霧之中,應機而,透體深刻在餘慈神魂之上,手法是粗暴了些,但絕對是一個非常貴重的禮物。 其中已經有修行界大名鼎鼎的“半山蜃樓”劍意的影子,可是說是此界修士夢寐以求的劍道神技。 若餘慈在劍道上真有凡天賦,以之推演出“半山蜃樓”兩三分真意,也不是不可能。

    這就是葉繽感謝餘慈拯救她徒兒的謝禮。 不過,現實與她的設想還是出了偏差。

    按葉繽的想法,不用上秘法心傳的手段,神魂中的印記會以緩慢的度消失,最終了無痕跡。 那時的餘慈不過是通神初階修為,根骨又非絕頂,不可能立刻體悟“半山蜃樓”的精微之處,很可能錯過這次機緣。 故而按著對余慈修行進度的估量,稍稍加力,確保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可以從中得到好處。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餘慈早已習慣了爭生死一線、手眼心膽渾然合一的使劍手法,初窺劍道門徑,且與“半山蜃樓”意境略通,在理解劍意上,有其天然優勢。 更沒有想到,餘慈借助照神銅鑑,大跨越式地擁有了“先天一氣”這種要到還丹境界才具備的能力,甚至還在“先天一氣”成就的瞬間,觸類旁通,理解了刻在神魂中劍意精髓。

    當然,這種理解不是真實的把握,只是一種頓悟式的感受,未免太過縹緲。 不過接下來這段時間,餘慈非常乾脆地將這理解運用於實戰,幾乎就是拿白日府的管事、武士練劍,以之逐步加深對劍意的體會。

    直至碰到屠獨。

    正是在天裂谷中,在屠獨這還丹修士的強力壓迫下,餘慈挾狂衝三十里的蓄勢,以決然的心意,畢其功於一劍,多日來的積累轟然放出,如洪水潰堤,汪洋恣意,才造成那般效果。

    也就是那一瞬間,餘慈以葉繽想像不到的度,徹底消化了神魂中的劍意印記,而那時,印記還沒有真正開始消褪,以至於餘慈收穫之大,已經出想像。 那入微入化的一劍,幾乎就等於是葉繽手把手教著餘慈催劍意,威力自是強絕。

    不過,現在餘慈很難再重現那一劍的威力。 雖然他已經將運使劍意的法門弄得清清楚楚,但不可忽略的關鍵是,當時他是以葉繽劍意印記為核,驅動身心元氣,自成規矩法度,將肉身元氣控製到最精微的地步,不需要費心調整。

    而如今,他理論盡知,但葉繽留下的劍意印記卻是被徹底消化了。

    也因此,運用之時,不可能再有劍意印記他統馭身體元氣,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也不可能達到那統馭全身每一點潛力,仍能使之圓轉如意的水準。 如此精微劍意,一點兒瑕疵,就要多耗費十倍力氣。 想重天飛天一劍的風采,實實在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過,當前最緊迫的問題不是這個。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他身上無可抑止的疲累,以及由此帶來的精神上的困乏。

    而這個,就是餘慈提前獲取葉繽劍意這無可估量的好處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

    平常使用霧化劍意,對身體的壓力已是不小,否則也不會有“五劍”的極限。 而激葉繽留存在神魂內的印記,以之驅動劍意,更是將他身體的每一分氣力、甚至是出現有承受極限的潛力都挖掘出來,在肉身崩潰的邊緣,演化出那近乎完美的飛天一劍。

    餘慈完全吸收了葉繽劍意的精華,也完全承受了運使劍意的強壓。

    別的不說,憑藉著對自家身體最精到的把握,餘慈可以肯定,此時的他,比使出飛天一劍之前,至少要輕了五斤以上。 大量的水份流失,氣血也微有虧損,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肌肉,都觸及到了崩潰的極限,至今還在緩緩恢復。

    身體確確實實到了極限。 餘慈甚至不敢停下來,生怕洩了勁兒,一時半會兒便再提不上來,到那時再碰到什麼妖魔,說不定就把自己給陷進去了。

    沒有人會比餘慈更了解此時幽暗地域的妖魔活動狀況。 在今夜之前,他每天都用“一氣三呼”之術催運照神銅鑑,觀察這裡的情況,尋找妖魔的活動規律。

    整體而言,事態倒不是他最初設想的那麼嚴重,至少,還丹妖魔出現的頻率大大減少了,幾天來,加上在鬼獸之戰中的那些,大約只有百十個左右。

    雖說這也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但這些妖魔不是軍隊,很難聚合在一起。 事實上,除了對鬼獸一戰那樣的大場面,餘慈還從未見過有三個以上的還丹妖魔成群成結隊的。 等它們分佈在無邊的天裂谷中,也不算什麼了。

    而且,這幾天餘慈見了不知多少撥具備飛行能力的傢伙,返身向西,朝著漫漫雲霧中飛去,那裡還丹妖魔也是不少。

    也許,他們想飛到天裂谷的另一邊?

    那不是現在的餘慈所要關心的事。 先前所講的“嚴重”與否,實際上是從整體大局的角度上來說,就其個人而言,現在這一片幽暗地域的危險程度,只從混亂不堪的照神圖上便能見得究竟。

    照神圖就在他身邊懸浮著,閃動幽幽青光。 不過上面的圖景相當混亂,數十個強力妖魔聚集點形成的“火焰”,將照神圖燒得支離破碎,有些時候,餘慈甚至連本人周邊數里範圍都看不太清。

    如果用“一氣三呼”之術,這種問題可以立刻解決。 但很可惜,對現在的餘慈來說,莫說是“一氣三呼”,便是正常的呼吸,也實在有些艱難。

    所以他必須要盡快脫離這片區域,防止為屠獨老怪量身訂做的命運,落到自己頭上。

    通過照神圖,餘慈勉強找到了一條通往上方的路徑,由此也開始了艱苦跋涉。

    一邊考慮著局勢變化,一邊攀爬。 餘慈的運氣還不錯,一路上及時避過了很多流散的妖魔,已經升至幽暗地域的最頂端,再向上一段距離,他就可以尋個安全地點,好好睡一覺了。

    偏在此時,照神圖上顯示出,有一頭妖魔,橫在他的必經之路上。

    從照神圖中看過去,妖魔形象頗是兇惡,粗糙的灰黑皮膚,頭小身大,身高不過四尺,卻十分粗壯。 四肢也很粗短,一對手爪,卻是尖銳細長,看上去乾枯瘦硬,堪稱凶器。 但更令人不適應的,是這怪物凹凸不平的臉面上竟然只有一隻眼睛,就橫在額頭正中,幽碧光,妖異醜陋到了極致。

    只是,上面那傢伙,狀態是不是有點兒不對勁兒?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5:00
問鏡· 第六十三章奪舍

   隔了半里路,餘慈都能聽到那妖魔拉風箱一般的呼吸聲,還伴著強烈的咳嗽,從照神圖上看,那妖魔原本灰黑的皮膚,透著一層不健康的青色,像是有重病在身。

    妖魔和重病?

    這兩個似乎不太搭調的元素碰在一起,顯得頗是荒唐。 但事實上,這種情況餘慈在前幾天便現了。

    他現,這些從“入口”處衝出來的妖魔,有不少似乎對天裂谷的氣候不太適應,那些強力妖魔還好,萎靡了一段時間後,慢慢也能恢復過來。 但那些實力稍遜的,往往就會有很大影響,頭頂上這個,只不過是表現得特別激烈而已。

    在止心觀的時候,於舟老道不是講過麼,血獄鬼府的與此界環境差異很大。 人們呼吸的正常空氣,對那些妖魔來說,很可能就是致命的毒氣。

    餘慈一直懷疑,這一波妖魔來勢兇猛,偏又不往上走,甘願留在這相對荒涼的地方,除了天裂谷與之相剋的物種圈子,很有可能就是幽暗地域向上的環境,出了它們的承受極限。 比如頭頂上這個,位置相對而言比較靠上,反應也就更為嚴重。

    當然,這一點對現在的餘慈來說,也是老天爺幫忙,他現在就準備持劍上去,把那路障清開。

    然而在他就要動手的時候,忽又上探的身子又縮了回來,且又向下滑落一段距離。 因為在照神圖上,出現了新情況。

    有個黑影,正從喘息中的妖魔的側面爬過來。

    是新的妖魔?

    這是餘慈的第一個念頭。

    在照神圖中顯現的,是一個非常古怪且醜陋的傢伙。 其體型非常接近於常人,軀幹四肢都與常人無異,然而頭部,卻像是被利器掃去半邊,只有下面的牙床、下頷部分還有留存,乍看去,倒更像是一具爬行在崖壁上的殘屍。

    呃,殘屍?

    餘慈脊背上忽地泛起寒意。 他注意到了,這傢伙身上,分明披著一層布帛,雖然已經是破破爛爛,不成樣子,可是那絕不是一個妖魔應有的東西——餘慈在照神圖中看了這麼多天,非常清楚,這裡每個妖魔都是身無寸縷,完全**的!

    雖然妖魔也有智慧,不排除有一些特殊的傢伙會和人一樣,服衣冠,講禮儀之類,但在此時,在照神圖中,餘慈可沒看出半點兒類似的苗頭,相反,他看到的只是那怪物身上越來越熟悉的某些特徵。

    先就是那層破破爛爛的衣物,雖是損毀很嚴重了,可餘慈還是覺得非常眼熟。 且從形制來看,那不是一件尋常的衣物,倒像是一件……僧衲?

    然後就是那僅存的半邊下巴。 看上去確實很噁心,不過那尖細收窄的形狀,分明給過餘慈非常深刻的印象。 結合這個來看,便連這怪物的體型,也是眼熟很哪!

    餘慈在怪物身上再打量幾眼,忽有所悟,舉起了手中的純陽符劍,虛空比劃兩記,再去看照神圖,腦中卻是靈光一現,那個答案已經頂到了嘴邊。

    便在此刻,半截腦袋的怪物已經進了妖魔的感應範圍,也沒有刻意地掩藏聲息,那妖魔即使是狀態糟糕到了極點,也有所警覺,回過頭去,對著來意不善的怪物露出了獠牙。

    怪物便在此刻動,朝著妖魔撲上去,但是那度倒也平平,便是病痛中的妖魔,也要強它一線。 所以轉眼間就是攻守易位,妖魔強打精神,粗壯的手爪只一掌,便險些將那怪物砸到懸崖下面去,怪物則反手揪住妖魔前肢,與之廝打在一起。

    這種爭鬥,全無技術含量,卻又是妖魔、尤其是低等妖魔最常見的手段,一時間倒是打得熱火朝天。 那病痛妖魔雖是呼吸如拉風箱一般,卻還是佔據了上風,窺得一個機會,張口朝著怪物脖頸處咬下。

    便在這時,那怪物因半截腦袋不在,而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的喉腔中,突然射出一道黑氣,撲面打在妖魔頭臉上,隨即便是轟聲爆燃,化為一蓬黑焰,將妖魔的腦袋全都包裹進去。

    妖魔的慘叫聲,便是餘慈這邊也能清楚聽到。 而照神圖中,妖魔更是奮力掙扎,而那半截腦袋的怪物則是死死扣住它的身體,不管怎麼撕打,都不放開。 只一會兒,那破爛的僧衲便給扯得粉碎,便連身上的皮肉都撕下來許多,但妖魔的掙扎分明也弱了。

    餘慈看得眼也不眨一下。 此時妖魔頭臉處的黑色火炎也慢慢轉弱,但不是正常的熄滅,而是順著妖魔頭部的耳目嘴巴等竅穴,生生地滲了進去!

    妖魔的掙扎徹底消失,只餘下身體有一陣沒一陣地抽搐。 便在這時,鎖拿著它的怪物那已變得烏黑喉腔中,又流出一道黑氣,顏色與前面相比是淡了些,可是蜿蜒游動之際,卻是活靈活現,像一條黑皮蛇,沿著雙方勾連的肢體遊走,從妖魔大張的口腔中鑽進去。

    這一刻,半截腦袋的怪物一切聲息消失,先前如鐵箍般鎖拿妖魔的手臂,也軟軟垂下,妖魔身體往下墜,但墜不及數丈,忽地一聲怪叫,伸手扣住一塊岩石,止住跌勢,此時它又哪還有氣息奄奄的模樣?

    餘慈握緊手中純陽符劍,悄無聲息地又退後一些。 頭頂上這事實在是詭異萬分,由不得他不小心。

    他凝神再看照神圖,只見圖景中,半截腦袋的怪物真真正正變成了一堆死肉,掛在崖壁凸起處,沒有半點兒生命的氣息。 而先後被黑火、黑蛇鑽竅而入的妖魔,卻是雙眼閃亮,灼灼生光,在崖壁上走了幾步,又伸伸胳膊甩甩腿,然後又搖搖頭,在依舊急促的呼吸中嘆了口氣,似乎很不滿意的樣子。

    這種非常高端的人性化表情,餘慈還從來沒有在類似的低等妖魔身上見過。

    然後,這妖魔稍稍辨認方向,走了一道向下的斜線,朝北方去了。

    餘慈一直通過照神圖觀察,看著妖魔遠去了七八里路,這才翻身上來,來到那個半截腦袋的怪物跟前。

    僧衲、身形、尖下巴! 除了這些已經觀察到的信息,餘慈還特意使劍挑開了怪物胸前的肌肉,顯露出來的左側肋骨,分明有一些陳舊的裂紋,另外,撲入鼻端的濃重腐臭氣裡,依舊殘留著些許似曾相識的氣息,這一切的一切,讓余慈心中的猜測愈地明確:

    毒蛇和尚……不,應該叫他證德!

    更確切點兒說,是幾個月前,被餘慈一劍削掉半邊腦袋的證德和尚的屍體。

    餘慈認為自己應該更驚訝些的。

    按照常理,證德和尚的身體早該高度腐爛了,當然,在天裂谷這特殊的環境下,更可能的歸宿是被嗜血的猛禽凶獸分而食之,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

    但現在,就是那樣一個“人物”,以這般形像出現在他眼前,還與妖魔上演了一出肉搏大戲——也虧得餘慈在天裂谷中歷練多日,承受力與日俱增,面對這種情況,腦子的運轉反而愈地快捷。

    如果將時間推前數日,餘慈或許會認為,這是天裂谷內一種特殊的寄生妖物,隨時更換宿主,獲取新的身體。 事實上,很久以前,在雙仙教時,餘慈也見過紫雷大仙蓄養過類似的妖物,甚至拿近侍仙童當驗證過兩回,以研究某種長生之法,後來又不了了之。

    這種妖物,在修行界並不少見,放在這裡,也是說得過去。

    不過,在經歷過某件事之後,餘慈覺得,還有一種可能,要來得更現實些。

    前幾日,他攀上谷頂,恰好遇到屠獨老怪和萬靈門、玄陰教、淨水壇的那場衝突。 隨後,通過照神圖,他看到了,那場古怪的交談。 在玄陰教傳法仙師明藍的暗示下,不知身在何方的淨水壇住持伊辛和尚,突然附魂在他徒弟身上,傳諭接諭,演了一出好戲。

    和雙方莫名其妙的關係相比,伊辛和尚那種詭譎妖異的手段,顯然給餘慈留下了更為直觀和深刻的印象。

    至少他由此多了一個認識:淨水壇的法門很邪門兒……

    有那樣的場面打底,眼下證德和尚再出什麼手段,餘慈都可以接受了。

    另外,還有一個他比較在意的地方,就是從證德喉腔裡第二次流出來的黑氣,是一條毒蛇模樣。 而他在絕壁城打探的消息,淨水壇修煉有成的和尚們,不都是與毒蛇肖似麼?

    也許,剛剛是一場“奪舍”?

    餘慈在證德身上掃了最後一眼,轉而將視線盯上了照神圖。 他必須要重視起來,因為若證德和尚健在,他當日斬殺盧全、許老二的事情,必然會給翻上來,這會給他添非常多的麻煩。

    他想追踪過去,可是才一舉步,便有些為難。 如今他的身體實在是到了極限,每一處肌肉骨頭都在出呻吟,要以這樣的狀態進行追踪,也許還沒靠到邊兒上,便要失足跌死在深淵裡,為人所笑。

    一個遲疑間,那疑為被奪舍的妖魔已經鑽入了一片模糊的圖景中。 那裡是一個還丹妖魔的領地,沒有“一氣三呼”之術的加持,餘慈對此也無可奈何。 以他現在的身體,又哪有力氣動用“一氣三呼”了?

    正皺眉之時,照神圖上,那塊模糊的圖景竟是開始移動了,方向正是屠獨老妖怪那邊,想必是這位強力妖魔也忍受不住還丹修士神魂的美味,準備去捕獵。 這一下子,模糊區域移換,原來的地方清晰地顯露出來,餘慈一眼便盯上了目標,卻見那傢伙此時正藏身在一塊相對隱秘的岩隙內,蜷曲著身子躺下,像是……

    睡著了?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5:01
問鏡· 第六十四章搜索


   餘慈盯著妖魔,思忖片刻,忽地一笑,不再管它,徑直上翻,不多久便衝出幽暗地域的範圍。 找了一處比較乾淨的岩隙,開闢出可容納一人的空間,縮在裡面,開始久違的休憩。

    事實其實很簡單,與其冒險去追尋那個未知的問題,不如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掉。

    他也需要睡一覺而已。

    天色在不自覺間移換,這時候,餘慈終不必再絞盡腦汁,思考那些他本就不擅長的問題,也不必在妖魔的尖爪利齒下游移,他全然地放鬆了,外面刺耳的獸吼聲,對他來說,就是悅耳的催眠曲。

    時間在流逝,餘慈也不知自己休息了多長時間。 當身體的感覺到達某個階段時,他自然醒覺。

    一覺醒來,感覺著氣力充沛,餘慈卻沒有急著動彈,而是手握照神銅鑑,仔細祭煉了一回,將周身真氣盡數轉化為“先天一氣”,將自身狀態調到了巔峰。

    其實說巔峰,未免言過其實。 至少餘慈因“飛天一劍”而造成的肌肉骨胳傷損不會那麼快癒合,所以他在活動身體的時候,仍時不時地有些酸痛,這個感覺大概要伴他幾天時間。

    諸事齊備,餘慈才打開照神圖。 目標非常明確,就是那個疑被奪舍的妖魔。

    老天爺很給面子,餘慈心念移過去的時候,妖魔仍然“沉睡”未醒,周圍圖景也沒有受到旁的因素影響,餘慈得以很從容地觀察妖魔的情況。

    一望之下,餘慈就有些動容。

    那真是昨天的妖魔?

    若不是位置、姿勢與記憶中全無差別,餘慈此刻肯定是不敢認的。 因為此時的妖魔,外形已經有了很大改變。 原本棱角分明的腦袋變得尖窄,突起的肌肉群也平滑許多,整個身體都瘦了一圈兒。 仔細打量,便連肌肉包裹下的骨胳結構,似乎也有些變形,至於變成了什麼樣兒……

    這時候,妖魔睜開眼睛。

    餘慈看到,妖魔僅有的一顆堪比銅鈴的圓眼,也變得細長,昏黃的瞳孔立起來,在眼眶內稍一移動,便有陰冷的光芒流洩。 隨後,妖魔站起身,照神圖中顯示出,這傢伙粗短的身體竟在一夜之間拔高了兩尺有多,看上去細瘦修長。

    即使妖魔與人身差異甚大,可如此模樣,其中神韻,活脫脫又是另一個毒蛇和尚!

    “見鬼了!”

    餘慈牙縫裡“絲絲”地吸著寒氣。 他現在已經有十成把握,這妖魔必是被奪捨了。 現在驅動這身軀的,恐怕就是之前的證德和尚!

    只是,以前他聽過的修士奪舍重生的傳說,也只是存在於神魂層面。 奪舍之後,或許神魂換了旁人的,肉身終歸還是本來那具。 但眼下情形,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有這等詭譎手段的傢伙,當初怎會那般廢材,被他說斬便斬了?

    新的疑惑在餘慈腦中打轉兒,但這時候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他不再耽擱,只一閃,便從棲身地出來,朝著“妖魔”所在的方位奔去,轉眼間,就重入幽暗地域。

    照神圖中,“妖魔”也動了。 經過這一番身體改造,它的狀態比昨天要好上太多。 雖然看起來比不上昨天那麼粗壯有力,但沉重的呼吸和間歇性的咳嗽都大大地緩解。 一夜之間,天裂谷的環境對它便再不是問題。

    “妖魔”的目的性看起來非常強,依舊是朝著北方飛前進。 雖說這傢伙外形生了很大變化,但妖魔的氣息仍然保留,妖魔中大概沒有很明顯的種族區分,沒有誰對這個比較特殊的傢伙表示異議,除了避過幾個性子暴躁、攻擊性強的強力妖魔,它一路上幾乎暢通無阻,倒是讓追踪的餘慈跟得頗為辛苦。

    這一路奔行,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算下來要有三百里路,在近乎垂直的絕壁上,這度已相當驚人。

    期間,餘慈經過了昨天屠獨與眾妖魔的戰場。 那里山石焦黑,一片狼籍,崖壁上掛著不少妖魔殘軀,不過日魂幡的踪影卻是不見,觀察痕跡,似乎老妖怪被強勁的敵手逼得向下去了,情況不容樂觀。

    餘慈不介意幸災樂禍。

    不久,前方“妖魔”停了下來。

    “妖魔”停下的位置是在幽暗地域和上方峽谷的交界地帶。 這里地形比較特殊,崖壁有一塊較大的突起,綿延百多里,像是一條雨簷,嵌在萬丈絕壁之上。 和無邊無際的天裂谷相比,這“雨簷”不算什麼,可是對尋常人來說,上面足以供八馬並行馳騁,撒歡兒了跑都沒關係。

    雖然也是在幽暗地域中,但這裡的妖魔數目少得可憐,方圓數十里,也只是小貓三兩隻,比較奇怪。

    “妖魔”就停在“雨簷”上方邊緣,盯著下方的雲霧,看樣子是在思考。 沒多久,它就再次行動,朝著更北邊奔過去。

    餘慈停在十里外,照神圖中,顯示出附近峽谷地形的全貌。

    這一點,肯定比“妖魔”眼中來得更清晰。

    所以他早一步看到了,就在“妖魔”前方二十里處,比較完整的“雨簷”形狀裂開了約半里長的一段,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崩開的,而且就在不久前,岩石斷茬處,痕跡還非常新。

    從那裡延伸開來,附近崖壁上,類似的痕跡還真不少,像是經過了一場大戰。 看起來至少是不弱於還丹修士的雙方,在周邊廝殺,戰鬥的餘波才會有這般效果。

    “妖魔”很快就現了這裡,但它對周邊的戰鬥痕跡並不感興趣,相反,它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那些比較完整的崖壁上,在那裡敲敲打打,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總不會是寶藏吧。”

    這當然是個玩笑。 天裂谷周邊流傳的那些消息,餘慈留過心,卻沒上過心。

    那些東西,與其說是消息,不如說是謠言來得更恰當些。 諸方流傳的消息中,有各式各樣的所謂“寶藏”傳說,有的說是某個宗派埋藏的巨量法器、靈丹,有的說是某大神通之士留下的“秘法心傳”,還有的說是某個真人修士殞落後,殘留下的“真形仙蛻”,只要捨棄自家肉身,將神魂移轉過去,就能立地長生。

    各個消息之間,互相矛盾,彼此衝突,又都是捕風捉影,不值明眼人一哂。 而且從明藍和證嚴、以及後面和伊辛和尚的交談中聽出來,這些謠言更像是一個未完成的陰謀,針對就是屠獨老怪……或者類似的人物。

    “寶藏”是個玩笑,但對後面的陰謀,他卻一直很感興趣。

    從他目前所見的這情形來看,奪舍妖魔的傢伙,如果真是證德和尚的話,和那個仍不知身在何方的伊辛和尚必是大有關係。

    也許,他可以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所以,餘慈也加入到搜索中。 “妖魔”在那裡逐分逐寸地察找,他則用照神圖,一掃方圓數十里,效率比“妖魔”可要高出太多。

    不過,半個多時辰過去,他和“妖魔”都是一無所獲。

    “妖魔”看起來是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餘慈則恰恰缺少這一點。 正想著要不要繞過“妖魔”,到北邊更廣闊的區域搜尋,“雨簷”上,那“妖魔”倒是先有了變化。

    它四面掃了眼,尋了個僻靜所在,將身子遮掩住,隨後瞑目靜坐,不一刻,它獨眼一張,鼻口諸竅也都打開,一團黑煙從中冒出來,在虛空中略一盤結,竟是化為一條毒蛇模樣,有兩指粗細,長約尺半。 鱗片什麼的雖不明顯,但姿態倒是活靈活現。

    再看到這黑氣,餘慈已經適應了許多,還有閒考慮:“這算什麼,神魂?或者純粹就是個巫咒之術?”

    黑氣所化“毒蛇”在虛空中盤轉,繞了幾圈兒,身形忽地一漲,隨後便縮到筷子粗細,如此漲縮兩回,周邊空氣漸生波紋,向四面擴散。

    餘慈看出了門道:這像是一種感應方法,以波紋的形式驅動元氣,與周邊環境生碰觸,由此察探周邊情況,看震盪範圍,大約可以感應一里方圓的詳細信息。

    用出這一手,“妖魔”的搜索進度果然大增。 那黑氣毒蛇,沒有肉身,穿雲破霧,在虛空中進退自如,感應又是敏銳,度比先前提了十倍都不止。 只不知它有這般神通,為何在昨日還要奪舍妖魔,且花大了力氣改造。

    沒多久,黑氣毒蛇便來到“雨簷”中段。 這個地方餘慈也是預先看了的,打鬥的痕跡比前面還要來得更明顯。 在這裡,黑氣毒蛇似乎是現了什麼,加劇了前面那種感應方式,空氣中的波紋一層接著一層,密集如實質,連帶著周邊霧氣都劇烈動蕩起來。

    下一刻,震盪倏止。

    黑氣毒蛇明顯是現了目標,突然掉頭,朝“雨簷”下方躥走。 而在遠處,餘慈的心念在照神圖中更早一步移轉,但卻沒有現任何礙眼的東西。

    正奇怪時,黑氣毒蛇已經躥下里許,在某處崖壁前停下,身上黑氣有薄薄的一層分離出來,盤繞變化,轉眼竟是一道非常完整的符籙。 隨後,這符籙便飛出去,烙在了一側的崖壁上,入石三分,轉眼又隱沒不見。

    “唔,是'傳香符'?

    這符餘慈知道,但沒練過。 概因此符很高段,偏又沒有別的用處,只算是一種印記,出特殊的信息,供遠方的人接收。 以之追索跟踪當然好用,但以前的餘慈又哪用得上這個?

    相較於符籙本身,餘慈倒是更驚訝,這傢伙,竟然還有同夥?

    正奇怪著,照神圖裡,一道烏光長線抹過。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5:02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2 12:19 編輯

問鏡· 第六十五章噬魂

    那長線來勢好快,正撞上剛結完符紋的黑氣毒蛇,瞬間黑煙炸開,再不成形。

    事發倉促,就是一直旁觀的餘慈,都有些出怔。

    “那速度……”

    照神圖裡顯示得非常清楚,“烏光長線”的起點是崖壁側下方百尺之外,卻是一瞬即至,如此爆力和度,莫說是他,便是屠獨老怪在此,也要瞠乎其後。

    剛剛那當然不是什麼“長線”,而是一個身形細長的傢伙竄射時扯出的殘影。

    便是有照神圖,余慈也沒能在第一時間看清那傢伙的全貌。 倒是剛被撞散的黑氣毒蛇,轉眼間又重新聚合,且盤結成陣,如臨大敵。

    “毒蛇”身外,黑氣繚繞,化為一層薄薄的黑炎,看上去,和余慈的陰都黑律縛鬼符所引的焰光倒有幾分相似。

    這時候,“長線”又至。

    仍是那驚人的速度,“毒蛇”的反應已經是非常快了,蛇身彈動,想要避開,但緊接著它的尾巴便又給衝爆了,點點火星濺射,想要沾到那“長線”身上,卻又一一滑脫,隨即在空氣中熄滅掉。

    接連兩次沖擊之後,“長線”似乎也要歇一下,就懸浮在距離崖壁約十丈的雲霧虛空中,顯露真容,被餘慈在照神圖中,看個正著。

    這一刻,余慈胸口像是被人用重拳狠悶了一記,瞬間的窒息過後,便是脫口而出:

    “魚龍!”

    那肯定是魚龍!

    雖然體積大了數十倍,顏色也加深許多,頭上還有兩個極其微小的突起,衝撞黑氣毒蛇的模樣更與之前人畜無害的游絲小蟲相去霄壤,然而餘慈仍然一眼認出來:

    那就是魚龍沒錯!

    細膩的鱗片環甲花紋、纖細過份的身形、甚至搖頭擺尾時身體的扭動姿態,都沒有任何差別。

    魚龍並不知道,在數十里外,有人通過一種神奇的方式觀察它。 它只是在虛空中略微搖擺身體,好似在鬆動筋骨,又像是為下一波衝擊蓄勢。

    可此時,黑氣毒蛇連吃兩次小虧,又怎肯善罷幹休? 它猛地大張蛇口,與真實的蛇類一樣,幾乎將上下兩腭扳成了一條線。 然後,一圈清晰的波紋從蛇口中擴散,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將前方百丈虛空盡都包了進去。

    餘慈看得清楚,正值一隻倒霉的飛蜥路過,伸展膜翅飛進這波紋範圍內。 剛一觸及,這個天裂谷獨有的生靈便全身劇震,石頭一般往下掉,掉至半途,又有一蓬火焰在它身上炸開。 不是外力所加,而是它身體內部,有火焰竄出來。

    焰光是黑色的。

    “厲害!”

    餘慈看得眉頭挑動,這大概是直接攻伐神魂,導致目標內氣失調,在內外夾攻下,最終引心火內燃的招數。 若他碰到這類手段,事先有準備的話,含上牽心角,自然可保無礙,但若猝不及防,後果堪憂。

    魚龍又該如何抵擋——這樣的寶貝,可別讓“妖魔”毀掉了!

    心念移轉,他愕然現,虛空中魚龍卻依然悠閒地擺動身軀,沒有任何反應。

    不只是他吃驚,那黑氣毒蛇看樣子也是有點兒傻了,依舊保持著大張嘴巴的姿勢,一時忘了動彈。

    便在此時,魚龍第三度衝擊!

    這一回,黑氣毒蛇倒是及時躲開。

    餘慈看得更清楚了。 交戰雙方,魚龍只懂得身體衝撞這一招,而黑氣毒蛇則更擅長以咒術攻伐神魂,雙方手段正好相反,卻偏偏對彼此沒有太好的效果,這場莫名的交鋒,很有可能是以平局告終——如果依然保持這種性質的話。

    正想著,黑氣毒蛇便有了動作,它不再度試圖攻擊魚龍,而是化為一道黑氣,往回躥走,那邊,是它的肉身所在。

    那魚龍的反應似乎不是太敏銳,見了黑氣毒蛇這般模樣,一時倒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在虛空中浮了片刻,才想著追擊。 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轉瞬就是百尺,又在虛空中拉出一條烏光長線,分雲破空,移動軌跡清晰可見。 但黑氣毒蛇也不慢,趁著魚龍愣的時候,已經躥出兩里路,且速度還在提升。

    “五里、四里……”

    余慈在計算黑氣毒蛇與其肉身的距離,其實也是在測算對方與他的距離。 因為那邊交戰後不久,他就已經來到“妖魔”軀殼旁邊,純陽符劍就擱在對方剛剛變得細長的脖頸上。

    這時候,魚龍和黑氣毒蛇的追逐戰再有變化。 魚龍以更強的速度追近到約百尺距離,忽地身上抖震,比筷子還要細兩圈的身體猛地膨脹,一下漲到兩根手指粗細,原本因過於微小而模糊的五官當即清晰不少,輪廓雖還不明顯,但余慈清楚看到,應該是嘴巴的位置,裂開了一道縫隙,鮮紅的口腔暴露在空氣中,而周邊空氣則有一個明顯的震動。

    “音波攻擊?”

    照神圖不能傳導聲音,餘慈只能根據圖像猜測,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猜錯了。 周圍的空氣不是向外,而是向著魚龍的口腔內急歸流,可奇怪的是,魚龍的身體就是保持著兩根指頭粗的體型,無論吸入多少空氣,都不再漲大。

    再仔細看看,它身體周圍雲霧的濃度卻有所增加,那些進腹的空氣似乎又通過什麼渠道,化為霧氣排泄出來,只有強勁的吸力如故。

    前方,黑氣毒蛇分明受到了影響。 它飛掠的速度明顯下降,絲絲黑氣從中冒出來,似乎要抵擋後面的吸力,但很快便給扯成了道道長線,向後飄飛。 被追上來的魚龍候個正著,統統吸下肚去。

    黑氣毒蛇的姿態顯得非常焦躁,魚龍使出來這招,恰是它當前狀態的剋星,所以只能盡力往肉身這邊移動,很辛苦地把距離拉近到兩里之內。

    便在此時,余慈開始想一個問題:將這肉身毀掉,會不會對其造成致命的影響?

    余慈非常好奇,所以他也毫不猶豫地發力,本已架在妖魔頸上的純陽符劍抹過,醜陋的腦袋掉了下來,因神魂出竅而變得平緩的氣血汩汩流出,底色是紅,但透著些微的青色。

    幾乎就在揮劍的同一時刻,黑氣毒蛇渾身一震,那姿態分明是朝這邊望來,當然,余慈藏得很好,那傢伙肯定什麼都看不到。

    那這姿勢也只是保持了一瞬間,後方強勁的吸力已經臨頭,魚龍把握住這機會,略顯“肥大”的身體撞過來,黑氣漫天爆散,卻被魚龍那指甲蓋大小的口腔連吸,統統吸到肚子裡去。

    做完這一切,魚龍便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自顧自地在虛空嬉遊。 修長的身軀慢慢地恢復到最纖細的狀態,同時在黑沉沉的霧氣中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上面潤著烏閃閃的光澤,倒像是剛從水中洗一遍出來

    魚龍很放鬆,余慈卻沒有放鬆,而是盯緊了這個天生靈物。 昨天他剛剛見識到了一齣奪舍的戲碼,而如今,雖然是魚龍主動將黑氣毒蛇吸下去,卻也不能保證後面不出亂子。

    果然,魚龍的身型剛恢復沒多久,它的身體忽然震了一下,緊接著便有一蓬黑煙從它體表各處排出。 餘慈心中一緊:又是奪舍?

    可是接下來,再沒有任何動靜。 魚龍倒像是吃飽喝足了,纖長的軀體慢悠悠地再繞了一個圈兒,便返身朝崖壁下方飛去。

    而剛才排出的黑煙,被峽谷狂風一卷,便徹底消散了。

    餘慈盯著照神圖,以此鎖定目標。 說來有點兒丟人,他的心臟正在霍霍地跳動,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撞擊的力量越來越重,以至於胸口都有了明顯的起伏。

    那是魚龍啊! 天生的魚龍!

    餘慈一向對外物都不怎麼看重,像是這段時間以來獲得的戰利品,不管多麼貴重,只要不是有特別作用的,他甚至都懶得去看,全都堆在儲物指環裡黴。

    可是魚龍是不同的。

    離塵宗內,對天生天長的魚龍,收購價是多少來著? 至少兩千五百功!

    善功本身沒有意義,可這善功所代表的,卻是他求仙得道的最大希望。 這是他絕不放棄的根本:

    必須要捉住它!

    餘慈略微平靜心情,開始畫符。 對這種度奇快,赤手空拳難以捕捉的小東西,他還是有經驗的:當初在南霜湖,他已經證明過了。

    隨著手指在虛空中劃動,陰都黑律縛鬼符迅凝結成形,又被他封在照神銅鑑的青光靈引中。

    然後他跳下“雨簷”,循著魚龍遊走的路線追下去。

    那魚龍看起來真是悠閒,完全沒有剛才閃掠如電的凌厲,一路慢悠悠地往下降,而且看起來也不是太敏銳,連餘慈迫近至百尺之內,它都沒有反應。

    或許它對神魂之類更敏感些?

    計較這個沒有意義。 餘慈已經找到了激符籙的最佳時機,他毫不猶豫,捏碎了符籙,無形的長鏈穿透虛空,直到魚龍附近,才陡然現身。 比魚龍的鱗甲還要漆黑幾分的鎖鏈上,符紋光芒閃現,嘩啦啦的抖動聲裡,向內收縮。

    有了觀察學習雙頭妖魔凝結符紋的經歷,以及對付屠獨的考驗,余慈對此符的運用,堪稱可圈可點。 符力在虛空中潛行的時段,愈地隱沒難測,而爆發亦極其突然,雖然沒有任何特別的變化,卻也更顯精純渾厚。

    但對這樣的“鎖鏈”,魚龍只是甩動尾巴。

    “啪”地一聲空爆,縛鬼符鏈就給抽得碎了。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5:03
問鏡· 第六十六章寶地

    餘慈“噢”了一聲,臉上表情凝重起來。

    就是對上屠老妖怪,縛鬼符鏈也不至於這麼不堪一擊。 如此結果,並不是說魚龍遠比屠獨要強,而是另有原因。

    在符力揮的時候,餘慈就感覺到了,陰都黑律縛鬼符並非是失效,而是在擒捉到神魂,向外勾扯的時候,提之不動!

    這是餘慈從未見過的新情況。

    符籙有專攻。 在《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的分類中,陰都黑律縛鬼咒屬於妖圖鬼紋系統,放出的縛鬼符鏈,純以陰氣構成,對拘拿陰魂鬼怪極有效力,但對未出竅的生靈魂魄,效果便要隔過一層。 尤其是那些身強體健,精血盈/滿之輩,全身血氣蒸騰,縛鬼符鏈恐怕連身子都近不得,便要蒸乾淨。

    當初若是屠獨先將日魂幡罩在外面,有雙層火力衛護,餘慈絕不會使出此符,去自討沒趣。

    可魚龍並不是這個樣子。 縛鬼符鏈很輕易就穿透了魚龍的血肉之軀,觸摸到了神魂,可是勾扯之際,卻感覺其神魂與肉身渾融一體,幾乎不分彼此,擒拿神魂,便等於擒拿肉身,以陰氣鑄形的縛鬼符鏈自然拿之不動,反被魚龍突然鼓蕩的血肉精氣沖斷。

    再想想剛才黑氣毒蛇撼動神魂、誘心火的咒法無功,可能也和魚龍這個情況有關。

    這就麻煩了。

    他在這邊煩惱,那邊雲霧中,魚龍真是沒心沒肺到了極點。 剛剛砸碎了縛鬼符鏈,現在又在雲霧中搖搖擺擺,沒有任何危機感。 餘慈也忍得住,暫時不再動手,只用照神圖盯緊了,尋找下一個時機。

    魚龍慢悠悠晃夠了,似乎也感覺到了疲累,稍稍加,回到了它的休憩之地。

    餘慈利用照神圖緊跟下來。

    這裡是距“雨簷”約兩百丈的幽暗地域,和黑氣毒蛇所畫的“傳香符”印記不過百尺之遙。 剛剛魚龍就是從這裡力衝上去,一連串攻擊,將黑氣毒蛇給滅掉。

    魚龍的棲息地則是一株半枯死狀態的矮樹,雖然幽暗地域不見天光,但這植株還是奄奄一息且又堅強地活著,鐵條一般的樹枝上,還結著幾片黑沉沉的狹長葉子。 魚龍便爬到上面一根側枝上,足足七尺長的身軀纏上去,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也許,徒手擒拿會更合適些?

    雖然見識過魚龍驚人的度,不過它的反應也是遲鈍得讓人佩服。 餘慈估摸著可行,便拿出葉途贈給他的碧玉藥鋤,在幾乎垂直的崖壁上挖開一個個落腳處,慢慢地向那邊靠攏。

    安靜隱蔽當然是第一要務,距離上,大約三丈就可以搏一搏……餘慈一邊挖石,一邊不停地觀察在魚龍身上乃至周邊環境的變化,到現在為止,已接快要到十丈以內,魚龍仍沒有反應,兆頭很好。

    可是,餘慈卻停了下來。

    他瞪大眼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今天是怎麼了?

    帶著這個疑問,他透過照神圖,仔細打量魚龍棲身的矮樹。

    矮樹通體蒼黑,枝葉不繁,葉上無脈,枝幹斷處有白汁,味甘,根鬚長且直,結塊莖,生長於天裂谷下陽氣消而陰氣盛之處……

    陰界樹?

    餘慈腦中突然跳出這個信息,為防謬誤,他還專門拿出於舟交給他的玉簡,看上面記述的藥材詳情,確與眼前所見一般無二。

    於舟交給他的玉簡上,共有六味藥材的記述。 分別是碧空苓、霧龍絲、七脈連珠草、燕尾花、鬼相花、另外,就是陰界樹……的根莖!

    他剛剛就覺得奇怪,在幽暗地域之中,最普遍的植被就是苔蘚,偶爾有一些奇形草種,也非常罕見。 而一棵樹,就算是半死不活的矮樹,餘慈幾日里也是次得見。

    事實證明,大異常處就是大收穫處——除了沒有砍下個樹枝,確認裡面的樹汁的顏色,餘慈已經找不到否認這收穫的理由。

    照神圖上顯示得非常清楚,陰界樹深扎進崖壁內的根鬚,細長堅韌,深入石層約丈許深,又垂直向下,綿延近兩裡,最後在根鬚末節齊齊向內收攏,插入一塊不規則的塊莖,顏色青,十分詭異。

    據玉簡上說,這塊莖吸收陰氣,通過根鬚輸送給上方的陰界樹,再經過樹幹中的轉換,在枝椏上形成一種特殊分泌物,對生靈淬煉體內雜質很有幫助。 往往會吸引周圍最強大的生靈盤踞周圍,時常舔舐,又吞吐陽氣之與之溝通,以代替陽光的作用,彼此增益。

    現在看來,這株陰界樹,吸引的就是魚龍了。

    “運道,運道!”

    餘慈他沒有想到,他這些時日來一直苦尋不可得的兩樣珍貴物事,竟然以這種戲劇性的方式呈現在他眼前,像夢一般不真實。

    但他肯定不會像做夢一樣,把這樣的寶物錯過去。

    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原來的計劃是沒把此樹計算在內的,可以想像,若是照著魚龍撲過去,有很大可能直接把此樹撞斷,天知道會對樹的根莖產生什麼影響。

    畢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餘慈可不想臨到頭來,有什麼差池。

    再看了一眼魚龍,這傢伙依然纏在樹枝上,似乎睡死過去。 餘慈再不猶豫,憑藉著照神圖的功效,下滑兩裡,找到了陰界樹根莖所在。

    過程非常順利,沒有誰來打擾他,他用藥鋤剖開崖壁,以玉簡上傳授的截根之術,收攏塊莖上的陰氣,成功將其剖取出來,放入已經準備好的絲囊中。

    根莖成功到手,餘慈也籲出一口長氣。 這時候他才覺得,再次沉降兩里之後,天裂谷中的陰氣更重了,除了照神圖散的青光,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刮來的風捲著霧氣,變化形狀,裡面似乎還摻著無數黑絲,除了風嘯和偶爾的蟲鳴,這裡再沒有任何聲音,陰森如同鬼域。

    不過,附近的妖魔真是少得可憐,見慣了妖鬼夜行的場面,在此幽靜的環境下,餘慈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哈口暖氣,餘慈將絲囊收進儲物指環裡,而此時鬼相花已在安放在其中,玉簡上所記載的六味藥材,已經找到了兩味,進度也算可喜。 他無聲地捏了捏拳頭,以示慶祝。

    沒有真正地尋覓這幾味藥材,便很難想像過程中的難處。 雖然玉簡中將藥材的特性、可能出現的地點、周圍的環境、有無衛護的毒蟲兇物交待得非常詳細,可是天裂谷又是何其廣大,僅憑所描述的幾點,便是樣樣吻合的,都有成千上百處,更別提還有一些極其危險之地,是他現在難以涉足的地方。

    其實他一直都不相信,於舟將此事交付給他的理由,但他很樂意用這方式來償還人情,至今都是。

    這時候,他再看一眼照神圖,卻是微微一怔。 只見上方的陰界樹枝幹上,魚龍似乎感覺到什麼,纏繞在上面的身子彈起半截,貌似在四面打量,末了,竟是彈枝而出,掉頭向下。

    “剛挖掉根莖,便給現了?”

    餘慈猜測著,魚龍可能是對它自身最需要的“食物”一類最是敏感。 無論是先前疑似證德神魂的黑氣毒蛇,還是現在挖走的陰界樹根莖,都是早早反應,與其餘時間給人的遲鈍感覺截然不同。

    不過,魚龍撲下來,豈不是合了他的心意?

    念頭轉過,魚龍的身軀便破開雲霧,直撞下來。

    他微微一笑,早擎出了純陽符劍,卻沒有催火焰劍刃,而是以木製劍身上挑,正面迎上魚龍的衝擊。

    “篤”地一聲悶響,魚龍反彈而回,懸浮在兩丈外,搖頭晃腦,似乎有些眩暈,而它帶來的震力則從餘慈手腕直撞到肩膀,撞得他整條臂膀都有些麻木。 以魚龍的體型而言,這種衝力已經是相當可觀了,不過,若僅是如此,倒也不足為懼。

    為謹慎起見,餘慈還將牽心角含在口中,這樣,魚龍那招貌似可以吸噬神魂的手段,應該也能抵擋。

    他已經做好了第二擊連消帶打的準備,哪知魚龍一撞不成,似乎是現了對手不好招惹,竟是掉頭便走。 餘慈反應也快,合身便撲,但他的度和魚龍完全不在一個層級,等他身形展開,魚龍修長的身軀已是“哧溜”一聲鑽進百尺外一條狹長的崖壁裂隙之中,再沒有鑽出來。

    餘慈並不著急,他慢慢地攀上去,從照神圖上看,裡面應是條死路,深僅五丈許,上下也不過十餘丈,魚龍就在其中,還在輕輕搖擺,不過……

    旁邊那是什麼地方啊!

    這時在照神圖中,魚龍細長的身軀扭動幾下,竟從裂隙內部另一條極細微的縫隙中鑽了過去,到了旁邊一處驀然擴大的空間內。 所謂擴大,擴多大呢?

    有止心觀中院,供奉三清的正殿那麼大!

    這片地域幾乎是一片漆黑,便是照神圖裡,光線也黯淡得很,對比不清晰,餘慈先前便沒注意,原來崖壁之後,還有這麼一處巨大的空間。

    魚龍的智慧看起來真的有限,找到這麼一處寬敞地方,當下就忘了後面的威脅,搖頭擺尾,在裡面嬉遊起來。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5:05
問鏡· 第六十七章巢穴


   隨著魚龍游動的身影,餘慈也在觀察裡面的環境。

    他第一眼便知道,這個開在五千丈深處的巨大岩洞,絕不是封在厚厚的崖壁之中的隔絕空間。 否則便不能解釋裡面四處散落的骨頭、黑的血漬、還有那個用乾草鋪成的睡窩。

    是野獸嗎?

    先是肯定了這個猜測,但餘慈很快又迷惑了,如果這裡是野獸的巢穴,那麼,入口在哪裡? 從乾草睡窩上看,居住在這裡的野獸恐怕體積不小,它總不能和魚龍一樣,從還沒指頭粗的縫隙裡鑽進來吧?

    盯著照神圖所顯示的洞穴結構,就餘慈所見,洞穴巨大而平直,從頭到尾沒有曲折,也沒有明顯的高低起伏。 如果點起火把,大概能夠一下子照到底。 這樣的洞穴……

    他忽然扭頭,身邊不遠處,肉眼看到的,還是黑沉沉的崖壁,與周圍環境沒有任何差別,同樣厚重無隙。 可是照神圖上顯示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這片崖壁之後,就是那個巨型洞穴。 而內外兩個空間相隔的距離是……

    零? 餘慈突然出手,不管前方厚厚的崖壁外相,一拳直搗,當拳鋒觸及崖壁之時,像破開了一層膜,然後,便穿了過去。

    在另一邊,照神圖裡,餘慈的半條手臂清晰可見。

    幻術!

    這種幻術應該不只是乾擾人之神魂感應,還運用了光線變化等其他手段,因此他口/含牽心角,也沒有用處。 還是靠著照神圖強大的映照能力,才覺裡面的問題。

    餘慈腳下力,直接跳了過去。 身體像是穿過一個水層,略有些壓力,但很快他就確確實地站在洞穴中了。

    但緊接著,他便險些便被洞穴裡的腥羶氣味衝個跟頭。 鼻子太靈敏就有這點壞處,可是他沒有掩鼻,反而面色凝重,仔細地分辨氣味的細節。

    這氣味,似曾相識啊!

    他回過頭,幻術顯然不對內部起作用,入目的是非常巨大的洞穴入口,堪比絕壁城的城門。 從裡向外看,他能看到外間光苔蘚照射下,幽暗的地域。 那裡依然安靜,近乎死寂。

    “要么是荒涼,要么就居住著一個大傢伙……”

    就餘慈所知的,生活在天裂谷,並能夠施展幻術的巨大凶獸,好像也只有那位而已。 通過照神圖,餘慈再打量洞穴周邊數十里那些激烈的交戰痕跡,倒是隱隱有了些脈絡。

    通過這些脈絡,餘慈的判斷愈地清晰且肯定:

    縈繞在鼻端的氣味兒,確實是屬於一個“老朋友”的,也就是那個之前展露神威,擊退眾妖魔,隨後又夾著尾巴逃走的鬼獸。

    這氣味兒,從最初現胡柯屍身的松林戰場、到天裂谷下的正面交戰、再到當日幽暗地域中長時間旁觀,留給他的印像已是無比深刻,餘慈確信自己沒有記錯。

    這裡是鬼獸的老窩?

    如果真是這樣,倒算解開了余慈一個小小的疑惑。

    按照於舟那個玉簡上的說法,陰界樹會吸周邊最強大的生靈到此盤踞。 但他所見魚龍,珍奇是足夠了,若說強大,實在是稱不上。 但若換了鬼獸,則沒這個問題。

    只不過,巢穴的主人似乎很久沒有回來了。

    從洞穴外戰鬥的痕跡可以看出,當日,戰事不是從洞穴起的,而應是在鬼獸回巢的路上,突然與大敵遭遇。 雙方從“雨簷”上空開始交戰,然後落於下風的鬼獸便順著崖壁,一路向南狂奔,最後進入照神圖的映照範圍,給餘慈貢獻了一出精彩的妖魔大戰。

    即使最後鬼獸虛張聲勢,嚇住群魔後遁走的方向也不是這邊,而是繼續向南。 都說狡兔三窟,也許那傢伙還有別的藏身之地吧。

    這些已經生的事,就是推算出來,也沒什麼價值。 餘慈更好奇的還是那疑似證德和尚的神魂,為何要在奪舍妖魔之後,專門到這裡來?

    餘慈不免想起,記得最初時,天裂谷寶藏的傳說便是和鬼獸老巢聯繫在一起的,便是當時斬殺毒蛇和尚等人之前,他也從那三個傢伙口中聽到了類似的消息。

    他心中怦然一動,隨後又沉靜下來。

    經常懷疑自己的判斷,可不是個好習慣。 理智上,他早早就判定所謂的寶藏是有心人的傳謠,如今**上的些許波動,也就不能再掀出什麼大浪來。

    更何況,他已通過照神圖映照洞穴內的環境。 如今裡面除了一條價值連城卻已被他鎖定的魚龍,也只是一個生活習慣不太好的大傢伙所居住的巢穴而已。

    “總要有些目的。”

    一時半會兒想不到答案,餘慈暫時便將其放在一邊,慢慢走進洞穴深處。 洞穴的底部,魚龍仍舊在那裡無憂無慮地游動,在照神圖裡,它已經漸漸遠離了之前穿過來的岩隙,而在其它方位,餘慈也沒有現任何能讓它穿行的甬道。

    手上沒有趁手的工具,想擒捉魚龍這種度快、腦子卻不怎麼靈活的傢伙,最好就是利用地形……

    腦子裡正轉著念頭,腳下卻踩著一樣東西。

    餘慈低頭去看,現是一根明顯人工製作的繩索,顏色黯沉,表面還有細膩的紋路,看上去製工精細,頗為不凡。 只是這繩索現在已經給扯成數段,零亂地散落地上,最長的一截也不過尺餘,卻也是缺口處處,殘破不堪。

    天裂谷中有不少採藥客的遺物,鬼獸閒著沒事,叼一件回來練牙口,也不是不可能,可是:

    “這玩意看起來很眼熟啊!”餘慈心中微動,蹲下身來,收集繩索的殘餘,大致拼接在一起。 這樣,記憶那點兒印象便驀地清晰起來:

    “是許老二的'困靈索'。”

    大概有證德和尚的事例在先,餘慈很容易聯想到與之相關的信息。

    數月前在崖壁上激戰,這條附上了腐殖魂火的繩索,確實給餘慈帶了不少麻煩,所以他還有一點兒記憶。 現在想來,這“困靈索”也就是一件比較特殊的匠器,一個多月過去,這條本已經隨主子一起摔萬丈懸崖的繩索,怎麼又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鬼獸巢穴中,又為何變成這般淒慘模樣?

    真是是練牙口?

    餘慈輕撫地面,洞穴裡光線昏暗,但憑藉照神圖的微光還有手上觸覺,還是能夠感覺到,這里地面凹凸不平,還殘留不少爪印,個個深達數尺,憑這個,他已經能夠想像到,撕碎“困靈索”,並且殃及地面的鬼獸,在那時候,會是怎樣的暴躁!

    暴躁? 鬼獸的暴躁他倒是還見過一回。 那場突如其來的谷中生靈騷亂,不就是鬼獸暴躁兇戾的嚎叫聲引的麼? 算算時間,與繩索落入谷中時,倒也貼合得上。

    “它很煩繩子一類東西,煩到特意把'困靈索'銜回來,分屍洩憤!”餘慈順理成章地得到了這個結論。

    “唔,有點兒意思。”

    對鬼獸的情緒作出一個評斷之後,餘慈現自己在原地停留太長時間了,便起身繼續向裡推進。 這一過程中,他在路上拾起幾顆碎石,握在手裡。

    快走到洞穴最深處的時候,餘慈站住。 他腳邊就是鬼獸鋪設的干草窩,足有半人高。 魚龍就懸在他三丈外,這個距離上,魚龍終於察覺到不對,游動的度略有提升,且更像是在蓄力。

    餘慈當機立斷,手指彈動,一顆碎石勁射而出。

    這一擊餘慈沒有半點兒留力。 先天一氣灌注的碎石便如強弓勁矢,撕裂空氣,刺耳的尖哨聲起,在封閉的空間內更顯得撼動心魄。

    魚龍的心魄是否被撼動,餘慈不太清楚,不過當危機臨頭,這傢伙的反應當即大幅度提升,身體一縮一彈,便避過飛石,且順勢躥走。

    然而,它這邊才一動彈,餘慈手指連彈,七八顆石子先後飛射,散射向洞穴內各個位置。 雖然方向各有不同,卻是一瞬間的功夫,封住了魚龍躥射的最直接路線。

    換了別的生靈,便是一隻蒼蠅,此時也懂得變化方向,繞開障礙。 可是魚龍不同。 魚龍的度確實是快,但它的本能反應卻是一條直線,那筆直的衝撞確實很有氣勢,可是要預判的話,卻更是簡單。

    七八顆石子絕大部分落空,但仍有一顆,正好截上了魚龍飛行的路線,砰地一聲響,石子被擊碎,魚龍卻也受驚,稍稍偏移了方向。

    黑暗中,餘慈前撲,位置卡得及好。 借助了洞穴的地形,強迫魚龍做出選擇:要么撞到洞壁上和他身上,要么就從旁邊那個空當鑽出去。

    魚龍選擇了空當,然而它飛掠方向正是餘慈事先算計好的,洞穴內最狹窄的角落。 魚龍略顯低弱的智力顯然難以理解這個問題,它義無反顧地衝了過去。 餘慈低喝聲中,合身將後面的通路堵上。

    這一刻,事情突然變得很簡單,左右前後不是石壁就是人體,魚龍度再快,也只能從上下兩個方位逃脫,而餘慈呢,最擅長做類似的選擇!

    魚龍終於現不妙,它長達七尺的身軀在方圓丈許的空間內一轉,想向外衝,可身子探出半截,又縮了回去。 修長的身軀在虛空中盤成一團,這一刻,它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條蛇。

    這是魚龍次出現猶豫不決的狀態。

    餘慈也停住不動。 在這個位置,他可以將身體的阻礙作用揮到最大,之後他要做的,便只剩下一件事了。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5:33
問鏡· 第六十八章鉤索


    就在此刻,洞穴外的山谷中,忽地刮起了風。 這風起得全無先兆,餘慈只聽到“嗚”的一聲響,強勁的風力便從外面擠進來,瞬間灌滿了整個洞穴。

    餘慈不太明白洞穴外面那層幻術屏障形成的機理是什麼,似乎它擁有一定的實質,可以阻擋一部分外界的影響,讓幻相顯得更真實,但有些時候則不能。 就像是這樣的大風,那層幻術屏障就遮掩不住,讓風直灌進來。

    在餘慈略微閃神的瞬間,原本盤踞成團的魚龍卻突然動,身子突向上躥,但尾巴還沒離開原地,又突地扭身,突擊向下。 這個假身在它使出來,已可以算是可圈可點,尤其時機把握得甚至是精準。

    餘慈沒有動,像是被魚龍迷惑了。 但當魚龍突破他腳邊,要全力加之時,其身前卻突地升起一道幕牆,一聲微弱的悶響,魚龍直接撞了進去。 強勁的衝力頂得幕牆往外凸,但最終還是被那堅韌的障礙攔住。

    貫注了先天一氣的道袍,還是經受了住考驗。

    餘慈哈哈一笑,在廣闊的天地間,要捕捉魚龍這樣的傢伙,要是沒有度,確實需要強力工具協助,但在某些特殊的地形下,一件換洗的道袍便足夠了。

    除了運用霧化劍意或是畫符,餘慈想要很精細地操控“先天一氣”,其實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 但簡單如氣貫道袍,還是沒有問題。 然後他閃電探手,將仍在道袍下掙動的魚龍揪住,即使隔了一層衣物,也能感覺到這傢伙滑膩的鱗甲下,依舊強勁的力量。

    餘慈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的。

    這時候,灌洞而入的大風更為強勁,原被鬼獸做窩的干草也被吹散,在洞內亂卷,洞裡的空氣倒是清新很多。

    然後,腳下的岩體便震動起來。

    地震?

    雖說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魚龍身上,但餘慈還是一直關注著外面的情形。 只是很奇怪,即使外面狂風勁吹,嗚嗚作聲,腳底下也晃動不休,照神圖上卻一直沒有顯現出任何異常。 五十里的範圍內,除了那些還丹霧霾之外,一切都很清晰,倒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數十里風捲雲霧,翻滾不休的場面,看上去非常壯觀。

    就是風向亂了些……

    餘慈觀察照神圖的這個空當,灌進洞穴內的強風便消減很多,但是外面的風力絲毫不減,而是又刮起了北風,強風切過洞口,出連串悶嘯。

    在此期間,地面的震動已經停止了。 餘慈懷疑,剛剛是不是生了一場地震,導致天裂谷的天氣有些變化。

    “也許是虛驚一場?”

    餘慈力抓緊仍在掙扎的魚龍,有些把握不准。 他明白天裂谷中諸事詭異,萬不可等閒視之,可是他現在滿心裡都裝著魚龍,心思未必浮躁,略一思索,還是決定先將手中的收穫處置好再說。

    從止心觀來時,他曾請教過於舟老道,如何安置擒捉的魚龍,老道也教給他一個法子。 當時雙方都只是為了有備無患,並沒有想過真正有什麼收穫,偏偏現在還用到了。

    餘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一個石盒,其實就是採摘蝦鬚草的那個。 這盒子長不過尺餘,盛放這條七尺來長的魚龍,實在是小了些。

    小心翼翼地將魚龍從衣物下面揪出來。 魚龍仍在掙扎,但不妨礙餘慈仔細打量它。

    其實在照神圖中,餘慈已經看得非常清楚,如今與其說是打量,不如說是在感受著魚龍的份量。

    觸摸著魚龍滑膩的表皮鱗甲,餘慈記得於舟老道曾說過,觀察魚龍品相,以皮肉化鱗、生髓頂角、化龍點睛三者為評判的標準,也即將魚龍分為三個層次:

    一是草木之身完全轉化為生靈血肉,以通體貫鱗為表徵;二是由尋常血肉之軀轉向傳說中的天龍血脈,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動輒以千年、萬年為單位,其表徵則是頭頂生角,說明其內部骨髓已轉換性質,精血已含蘊有天龍之氣;第三就是完全成就天龍之身,到那時,一身精血渾化,天龍真性萌,自生明光,衝開肉胎阻礙,化為神明之光,照徹九天十地,無所不至,故謂化龍點晴。

    現在看來,這條魚龍頭面上五官不清,但鱗甲完備,頭上嫩角初生,已是血肉化生結束,正轉髓換血的時候,品相已是相當不凡,若不是在天裂谷中生長了許多年歲,便是成長過程中有什麼奇遇,以至於早早化血生髓。

    但不論如何,這傢伙的價值都是無可估量!

    接下來把魚龍塞到石盒裡,很是費了余慈一番功夫。 雖然魚龍的身軀纖細柔韌,莫說折幾折,便是打成結也沒問題,可是這傢伙掙扎的力量不容小覷,弄到最後,還是餘慈咬了牙狠了心,先是手上加力,後又學那萬靈門的虞玄長老,一連串安魂迷神的符籙扔下去,趁那魚龍被折騰得昏昏沉沉的空當,將其盤成一團,塞進了盒子裡。

    先將盒子蓋嚴實,又取了早已準備好的特製封泥,細細塗抹在啟盒的縫隙處,將其完全密封。 據老道講,魚龍一進入這種環境便會進入假死狀態,這也有助於攜帶。

    但這盒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收到儲物指環裡去了,那空間是絕不適宜放活物的,一個不慎,便有可能會引起不可測的變故。 據老道推測,上回魚龍草突然異化為魚龍,說不定也與之有關。

    那回他運氣好,因禍得福,但這次則沒必要冒這種風險。

    餘慈將衣服鋪在地上,準備打個包裹,背在後面。 但衣服展開時,下面卻似蓋住了什麼東西。 看位置,這玩意兒應該是藏在草窩裡,但入洞的狂風將草堆吹散,也讓這東西露了出來。

    他隨手將石盒放在腳邊,探手到衣服下面摸索兩下,又將其抽出:“什麼玩意兒?”

    剛觸摸時,餘慈以為是一根鞭子,現在看來,這玩意兒更像是一根兩邊掛勾的長索,造型古怪,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鉤索長約三尺,索身通體呈灰綠色,看上去其實不怎麼順眼,但應該是由材質非常好的細絲編織而成,做工比前面看到的那條“困靈索”還要細膩精緻,索身堅韌,觸手冰涼,握了半晌,表面的溫度都沒有變化。

    鉤索兩邊的勾子非常醒目,與繩索同色,弧度如月牙,徑不過數分,相當精巧,勾尖則閃動寒光,還相當鋒利的樣子。

    餘慈沒想到,鬼獸這亂糟糟的老窩裡,竟然還有樣精緻的玩意兒。 只是把這東西墊在身子底下,想必不太好受吧。

    其實,餘慈是察覺到了古怪。

    從許老二那條“困靈索”的遭遇看,鬼獸分明是恨繩索一類的東西恨到了極處,怎麼自家草窩裡便放了一條? 而且,看樣子還絲毫無損,埋在草窩裡,竟然連點兒污漬都不見。

    握著鉤索中間略微晃動,兩個彎勾碰在一起,出悅耳的撞擊聲。 那聲音真的非常好聽,像是精緻的風鈴,碰撞後餘音裊裊,悠悠不散。

    也在聲音響起的時候,餘慈分明感覺到,有一道微弱的力量想穿透牽心角的防護,觸及神魂。

    是撞擊的雙勾帶來的?

    看起來像是個好東西啊。 餘慈藉著照神圖的微光,再仔細打量,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 想到剛剛撞擊雙勾的鳴響,他略一思忖,“先天一氣”貫注在繩索中,帶動兩個彎勾,“叮”一聲又撞在一起。

    聲音乍起,餘慈便現不對。 音波變化實在太快,甚至已不再是聲音的範疇,而是兩股奇妙能量的交匯碰撞。 他灌注的“先天一氣”便成為了觸這一變化的關鍵,可偏偏又缺乏控制的方法,只能任其碰撞,乃至於變異。

    這一回,牽心角的防護屏障受到了更明顯的衝擊,尤其這衝擊變化詭譎,牽心角很難再如以前那前輕鬆消融,由此產生了非常明顯的震盪。

    也在此時,地面上的石盒陡地彈跳一記。

    餘慈方叫一聲“不好”,石盒已砰地炸裂,碎石亂飛,有一顆恰是奔著他的眼睛去的,等他避過,卻見得魚龍七尺長軀在虛空中伸展、收縮,一記強力彈射,向洞外飛走。

    事倉促,這一刻餘慈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什麼於舟老道教給他的法子不頂用,又或者是雙勾撞擊帶來的影響,他只知道,若是被魚龍逃到外面廣闊的天地中,想要抓住它,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洞深不過十丈左右,也就是餘慈一閃念的功夫,魚龍便要躥出洞外。

    餘慈早已經熟稔了魚龍的飛行軌跡,也明白這時候要怎樣截擊。 想都沒想,他便把手裡的東西扔了出去,出手便知不對,繩索和石頭又怎能一樣?

    果然才飛出丈許,鉤索兩頭彎勾便“叮”地碰在一起,消了去勢,摔落地面,金屬勾子與岩石碰撞,又是“叮叮”連響。

    每一記響聲,都有無形的衝擊彌散出來,或強或弱,彼此衝突交融。

    餘慈哪還顧得上這個,扔繩索的時候,他便知不對,此時已經撲了出去,雖是度比不過魚龍,但他卻擎出純陽符劍,若真是追不到,他也只有冒著殺傷寶貝的風險,出劍截擊了。

    然而此刻,魚龍又有變化。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5:35
問鏡· 第六十九章寒潮


    不知為什麼,已經飛出洞穴的魚龍,只需要再一個力,就能躥入雲霧深處,可就在此時,它長軀猛地一震,一聲尖銳的嘶叫聲迸出來。

    這是餘慈第一次聽到魚龍聲,他一直以為這怪物是沒有聲器官的。 黑暗中,餘慈隱約看到,魚龍的身軀漲大了一圈,就像是當初吸噬那黑氣長蛇的時候,也許這就是它聲的方式。

    尖銳的音波刺人耳膜,叫聲中,魚龍竟然不再逃走,而是扭轉身軀,遙對余慈,又顯露出它鮮紅的口腔。

    想到這傢伙不久前吸噬“證德和尚”神魂之事,餘慈嘿了一聲:“想吸我神魂?”

    雖然不知道嘴裡含的牽心角對魚龍這一招有沒有用處,但對現在餘慈來說,這就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當下毫不遲疑地直撲上去。

    魚龍周邊空氣已經開始反常流動,即便是在狂風中,其軌跡也非常清晰。

    餘慈和魚龍之間距離在急劇縮小,也因此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就是魚龍正用它那讓人難以理解的巨大的吸力,將他整個地吸過去。

    但在此時,魚龍突然傻住了。

    它不知是碰到了什麼問題,口腔依然大張,卻完全沒有了之前攪動大氣的力量。 甚至也忘了閃避,被餘慈劈頭抓在頭頸處,五指合握,一下子扣合嘴巴,再牢牢鎖住。

    餘慈心中方一喜,他的身體已挾著強勁的衝力,飛到了洞穴之外,躍離崖壁已逾丈許。

    從他力到如今,也就是緊趕兩步的功夫,所有念頭都是一閃而過,許多細節都忽略了,直到此刻,他才感覺到,身上有了變化。

    變化的是隨著身體劇烈運動,而在體內急搬運的氣血。 在此瞬間,餘慈像是回到了絕壁城外的小山丘上、觸照神銅鑑異力的那一刻:周身氣血反常地湧動,分明是受到外界的影響。

    然後就輪到神魂——因為氣血的波動,使得與之密切關聯的神魂也不安其位。 這一下則是繞過了牽心角的防護範圍,等到神魂動蕩的時候,牽心角也就沒了用處。

    還好,這動盪後繼乏力,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這是魚龍的“噬魂”之力? 其作用方式竟然是由氣血而至神魂,和先前猜測的可是南轅北轍啊!

    也不知是感嘆還是後怕,餘慈藉著峽谷強風轉折身體,目光朝崖壁上瞥去一眼,尋找到適合的落腳點,隨後接連幾個翻滾,便成功著6。

    頭頂數丈,就是鬼獸巢穴的入口。

    餘慈抬頭去看,這個時候,他忽然明白了當時魚龍傻的原因:從山洞裡往外看,確實是個巨大的洞口沒錯,可是從外向裡看,那就是真假莫辨的幻景崖壁。

    魚龍還沒有指甲大的腦袋,又如何會想明白這種事。 突然失去目標,它那“噬魂”之力也就難以動,當下又被餘慈手到擒來。

    這回,餘慈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它再跑掉了!

    確認將魚龍揪得緊了,餘慈正想攀回到洞穴中,遙遠的峽谷深處,卻有一串隆隆沉響,像是天邊碾過的雷音,由遠而近,壓迫而至。

    “怎麼?”

    身外的風力驟增,但比強風刮體更強烈的感覺瞬間襲體。

    感覺來得太過突然,餘慈最初只是覺得身上一沉,“先天一氣”的運轉都有些凝滯,與之同時,耳邊“通”地一聲響,一道氣流從下方來,擦過他的頭皮,打著旋儿衝過去。

    氣流之強勁,讓他的頭面都為之一熱,而帶起的餘波,更是直接掀飛了他略有些僵硬的身體,將他重新捲到雲霧虛空之中。

    狂風亂流猛地加力,餘慈的身體懸空打轉,還好他的空間感甚強,幾個跟頭翻過,不但沒有丟掉洞穴的方位,還借了把力,“先天一氣”轟聲爆,破開外圍那層凝滯的感覺,驅動他的身體朝洞穴投去。

    雙腳著地,餘慈忽然現自己的膝、踝等關節僵,一個不防,消不掉衝勁,當下摔成滾地葫蘆。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剛剛凝滯身形的感覺,不是別的,正是一層刺骨透髓的寒意。

    地面再一次震動。

    餘慈轉眼去看照神圖,卻見得圖景中央偏下,也就是自己腳下不遠,有一道白線,已越過圖中天地的極限,由北向南,不知延伸到何處;從崖壁到雲霧虛空,也不知擴展到何方,漫無邊際,翻湧上來。

    此時,洞穴中的溫度驟降下去,冬季的天裂谷、尤其是天裂谷深處本就是冰冷天氣,而如今更是冷到了極致,餘慈便看到,峽谷雲霧中正凝成無數冰粒,簌簌下落,像是下起了雪。

    然後他就明白了,下面那片不知多大面積的白色,乃是一片驚人的寒潮。

    以前這個深度也是有陰風寒潮光顧的,但那畢竟有跡可遁,是谷中獨特氣候的反映。

    但這片寒潮不一樣,它出現得非常突兀,且直接出現在天裂谷五十里左右的深度,以飛快的度蔓延,將照神圖顯示的圖景切割成兩半。

    寒氣沉重,本應自然下降,可是谷中的氣流混亂,不知怎地竟然生成這樣一波巨大的上升氣流,推著寒潮向上走。 剛剛貼著餘慈頭皮衝上去的寒氣,便是被下方一股強勁的大氣湍流頂著上來的,那聲勢便像是猛刺出的長槍,距離則要強出太多,瞬間就是千百丈過去,帶動雲霧,如飛瀑倒流,相當驚人。

    寒潮主體本身上湧的度並不快,可這“長槍”似的寒氣湍流,從剛剛那刻起,便以一個驚人的頻率重複出現,一刺千百丈,帶動寒流,呼嘯來去,這種場面,幾乎遍布照神圖的映照範圍。

    一些威力特別強大的,已不像是刺槍,而是直接掀起一**海嘯,翻捲寒潮,波湧來去,四面揮的寒氣層層進逼,餘慈所在洞穴,不過幾息時間,已是到了呵氣成冰的地步。

    真不知這片寒潮之下,湧動的能量究竟要強到什麼程度,才會生成如此狂暴的衝擊,頂著寒潮往上來!

    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照神圖依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再加上這寒潮廣及數十乃至數百里方圓,絕非人力可及,更讓余慈堅信,此非**,而是天災!

    只是,這天災分明有想釀成禍亂的趨勢。

    天裂谷下四五十里這片深度,正是從“入口”處湧出來的妖魔分佈最廣泛的地段,寒潮一起,原本活躍在這片地域的妖魔,反常地騷動起來。

    餘慈這邊妖魔稀少,還不明顯。 但從照神圖上看,那些強橫的妖魔似乎非常恐懼這寒潮,或向上、或向下,無論往那邊,都是有志一同,要避開這天災。 轉眼之間,這片地域內的妖魔群落便給截成兩半。

    一小半運氣不錯,及時避開了寒潮的正鋒,朝谷中深入降下去,但另有一大半,在寒潮的追擊下,瘋狂地向上縱躍,像是大浪之上被甩脫的魚,剛在掙扎,又被拍飛。

    餘慈初時看著很是好笑,慢慢地便笑不出來了。 按照這個趨勢,寒潮會把妖魔們推到什麼位置?

    三十里、二十里? 還是更靠上?

    這群莫名侵入天裂谷的妖魔,前幾日大概是不適應谷中的氣候或與之相剋的物種圈子,一直停滯在幽暗地域之中,沒有向上攀爬。 但如今,在寒潮的逼迫下,它們正不顧一切地向上推進,也許這期間,會有很多妖魔因為各種原因而死去,但肯定會有一批更強壯的傢伙存活下來,然後什么生什麼事?

    還有,離塵宗和落日宗辛苦數十年,重建的物鐘圈子,在寒潮下,又會是個什麼結果?

    餘慈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出大問題了!”

    “真是出大問題了!”

    同樣是天裂谷中,在照神圖尚未觸及的某個地點,也有人在著和余慈類似的感慨。

    雲霧被寒氣吹成冰粒,在風中狂舞,滲著令人窒息的寒意,別說是尋常人,便是那些妖魔吸了進去,不一刻內臟也要結成冰塊,最終死得慘不堪言。

    但就在這白茫茫的虛空中,仍有兩道影子在其中飛掠交錯,均視寒潮如無物。 當然其中有一位,狀況其實不那麼好。

    連續幾次閃爍,一個通體灰白的影子幾乎要徹底融進漫天霧氣飛霜之中,卻依然避不開後面那人追擊。 虛空中永遠有一片暗影罩在他頭上,同時彌蓋三里方圓,內里黑氣如縷,展現出無數妖異的姿態,要將灰白影子捆住。

    眼看灰白影子就要不妙,虛空中響起嘶嘶的嘯音,那灰白影子連千百道尖銳氣勁,匯聚成一點,帶動身軀,在暗影範圍內幾次轉折,終於給他找到了空隙,便像是一道扭曲的光波,撕裂黑暗,強突出去。

    然而,在暗影範圍之外,迎著他的,是一隻早等在外面的大腳。 上面套著做工頗為精緻的靴子,但上面力量好強,灰白影子悶哼一聲,被當胸踹中,像是一顆急墜的流星,劃了道斜線,重重撞在側下方的崖壁上,整個身子都被砸了進去。

    虛空中暗影收斂。

    “真是出大問題了!”

    感嘆的竟不是完全落在下風的灰白影子,而是剛剛爽快一腳將人踹飛的那位。
karobi 發表於 2011-2-20 16:06
問鏡· 第七十章亂源


   再感嘆的那人,在漫天霧氣飛霜中,分外惹眼。 概因其人身外,始終籠罩著一著薄薄的暗影,像一個巨大的斗蓬,罩住大半身軀。 細看去,暗影有如活物,便是在那人凝定不動時,也微微蠕動著,邊角時刻都在變化,偶爾溢出黑色的煙氣,在虛空中變幻形狀。

    這人一腳建功,慢慢悠悠地飛下來,盯著仍陷在崖壁裡的灰白影子,刻意壓低了嗓門: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回應他的,是一串尖銳刺耳的嘯音,那是陷在崖壁中的灰白影子在叫喚。

    在常人耳中,這聲音沒有任何意義,但這位明顯是聽懂了:“你說我很強?前言不搭後語,什麼玩意兒……還是說你聽不懂人話?”

    灰白影子又是一串尖叫,但緊接著,這嘯音便給硬生生切斷。

    崖壁碎石四濺,塵霧飛揚,灰白影子在千鈞一之際,彈跳起來,遠遁出數十尺外。 否則,他一定會被那道剛剛嵌在崖壁上的、長近二十丈的裂痕切成兩半。

    出手的那位低低笑:“其實,你想說你是'月魔'一族,對不對?”

    所謂月魔,乃是妖魔中一個十分顯赫的高級族群,聚居於血獄鬼府內的險地——“八苦陰獄”之中,勢力龐大,其歷代最強者,都被冠以“大陰獄王”的稱號,乃是血獄鬼府中一隻舉足輕重的力量。

    當然,這些信息,莫說尋常人,便是修行界中第一流的修士,也沒有多少能清楚了解的,只是這邊兩人的情況又自不同。

    佔盡上風的那位笑聲愈低沉:“裝,接著裝!我可是好好看著哪!”

    在對手有形無形的壓迫下,灰白影子胸口起伏不平,半點兒話都說不出來。

    可他不說話,卻不代表對方能放過他。

    剛剛縮回的暗影陡然擴大,重新覆蓋三里方圓的巨大空間。 而暗影擴張的源頭,其實就那位身上披著的暗影“斗蓬”。

    灰白影子如何不識得厲害,當下向後疾退。

    然而他度再快,又怎能瞬間飛出三里開外? 當下眼前又是一暗,已再次被罩了進去,他正待重施故伎,化為扭曲的光波遁走,眼前卻有一隻手分開絲縷黑氣,迎面抓來。

    他怪叫一聲,長臂突刺。

    “好劍法!”

    敵人的聲音似乎響起在暗影範圍內的每個角落,那隻迎面抓來的大手也消失了,隨後便有一記重拳,正正轟在灰白影子的臉面上,打得他半邊臉孔徹底變形,整個身子都摜出去,比先前挨那一腳時飛得還要遠。

    “什麼時候血獄鬼府的妖魔會使劍了?這一劍可有點兒意思,嗯,你想說,這不是劍術……不是劍術,你他娘的說是老子眼瞎了?”

    突然的咆哮聲裡,重拳下去勢未止的灰白影子渾身劇震,第二波、第三波恐怖的打擊從霧氣飛霜中無聲碾至,結結實實地轟在他身上,前後相繼,數力疊加,只聽得連串骨胳破碎的聲響,那灰白影子瞬間被打縮成一團,穿雲破霧,直飛出十里開外。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身形,遠方強大的敵人也已經等在他前面,還晃著手腕,好像剛剛一拳下去,反震力很是不小的樣子。

    “劍氣護體?要不然,早讓老子一拳給轟成爛柿子……嘖,說起來,有多久沒嚐到陰山上結的青柿子了?”

    敵人的思緒流動太快,灰白影子根本就追不上,乾脆放棄,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

    虛空中狂風依然沒有個定向,在寒霧中呼嘯來去,偶爾還絞合在一起,生成強勁的龍捲。 一些沒來得及逃出去的生靈,被暴風一卷,便給扯進洶湧的寒潮深處,絲毫看不出平日的強壯凶狠。

    這些傢伙只幾個翻滾,便被深處更劇烈的寒流冰結,在虛空中飛舞兩下,又被撕得支離破碎,而每個碎塊都結了冰,交互撞擊之下,盡化為細小的碎末,融進愈狂亂的寒潮中。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又是處在那樣狼狽的狀態中,灰白影子仍然懸浮在半空中,抗住了周邊奔湧的寒流,高約九尺的身軀幾乎與霧氣同化,偶爾顯露出的肌體都是一般無二的顏色,看得出皮膚非常光滑,光滑得極不真實。 他面目五官雖已被重拳打得變形,但看上去還像是張人臉,臉面很明顯地凹下去,只有瞳孔幽碧光。

    這時候,他咳著血——說是血,其實是一種灰白色的液體,濃稠得很。

    那位也看到了他的模樣,暗影斗蓬下,出嘖嘖的讚嘆聲:“確實是一副好皮囊,你學月魔學得也不錯,不但外形像、行動像、言語像,連這事兒都像……我最初見到到'月魔'的時候,可是嚇了一跳啊,娘的,人家都吐血,他們吐的啥玩意兒!”

    對此評價,灰白影子只能保持沉默。

    可那位依舊不放過他:“可惜啊,也就是'像'。老子在血獄鬼府呆足了一百年,單在八苦陰獄就呆了四十年,手下斬殺的月魔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那些貨色撅撅屁股,老子就知道它們要拉什麼屎,要不,你拉回試試?”

    不看灰白影子是什麼反應,那人便是笑得前仰後合,擊掌拍膝,幾乎要笑得背過氣去。

    灰白影子繼續沉默。

    便在這時候,遙遠的虛空中,“嗵”地一聲大響,這裡雖是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感覺中還是震盪一記,而數里外隱隱約約的萬丈崖壁,更是在微微顫動中,山石滾落,好像隨時都要傾倒一般。 隨著這劇烈的震動,空氣中的寒意又有所增強,天裂谷中已下起了冰雹,無數冰粒砸下來,落在虛空中兩人身上,隨即彈開,篤篤有聲。

    “所以我說出大問題了。”

    看到這情形,暗影斗蓬之下,那人又變得唉聲嘆氣:“天裂谷裡多一條兩條甬道也沒什麼,也就是讓兩邊多多走動,免得長久不來往,弄生分了。我引這場陰獄寒潮也無所謂,反天血獄鬼府裡不知多少傢伙這麼幹過。偏偏兩頭撞在一起,現在寒潮湧過來,兩邊天地元氣碰撞,萬一真來個天崩地裂,山河變形,這天劫報應是不是就算到我頭上了?

    “要說以前也就罷了,可如今老子修為大損,若是有劫數攻來,如何抵擋?”

    他在那裡苦惱,灰白影子則很乖,任他自言自語,都緊閉嘴巴,免得再遭敲打。 可是,那人偏偏就不放過他:

    “還有你這藏頭露尾的傢伙,心思詭詐,一看就不是好人,回頭在外面散佈謠言,說老子是罪魁禍,傳得天下人皆知,引來許多厲害的對頭,那可怎生是好……

    “那可怎生是好啊!”

    感嘆聲再起的瞬間,灰白影子猛地下躥,才降十餘尺,便化為先前那般的扭曲光波,切入漫天冰雹之中,依舊打得是逃命的主意。

    後面敵人當然不會放過他,依然是擴展陰影斗蓬,要將他重新控制住。 就在此時,崖壁上空有人厲嘯一聲,嘯音由遠而近:

    “接招!”

    嘯音稍稍轉移了那位的注意力,他偏轉目光:“還有同夥……唔,軍茶利明王法?”

    逆著寒潮,崖壁上奔流而下的,是一層熾烈燃燒的火焰,火焰呈深黑色,翻湧中每道探出的火流,都隱約化為黑蛇模樣,嘶嘶音,與火焰爆鳴聲混雜,生成非常刺耳的音波,席捲過來。

    那位看得失笑:“火候還算精純,可那修為是怎麼回事?”

    這一波黑焰,最多就是還丹初階修為,就算有佛門護法神功的加成,也是完全不放在他眼中。 他就是站著不動,那黑焰也未必能突破他的真形魔體。

    他瞇起眼睛,看著崖壁上那個不自量力的人影:“哪家的小和尚?”

    但緊接著,依舊是先前那嗓子,突然迸出一句:“黃泉大人向柳師兄問好!”

    這莫名的話語挾在黑焰中,撲面而來。

    這一下,那人卻真像是傻了一般,懸在空中不動,任那黑焰燒身,還是身上暗影斗蓬自動作,當空一卷,將黑焰吞沒。

    一擊中的,或者說一語中的,後面趕來那“小和尚”一縮身,身子直接沒入崖壁深處,是以土遁遠走。 而那灰白影子則是什麼都不管,順著崖壁,化光疾縱,他之所以苦苦抵擋多時,依然留在距離崖壁不遠處,便是等待這個後援,有這麼一耽擱,此刻他已遠在十里之外。

    事情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等那位回神,兩人都已經逃之夭夭。 他們都是精通藏形匿蹟之術,把可供追擊的線索都斷了個乾淨,手段之老辣,非尋常人能比。

    不過,那位大敵也沒有任何追擊的意思,他就是懸停在崖壁前,對著黑沉沉的岩石,喃喃自語:

    “黃泉,黃泉……”

    不知將那名字念了多少遍,他忽地仰天長嘯,嘯聲中,身前數丈方圓的崖壁轟然炸開,蛛網般的裂紋從缺口邊緣四面擴散。

    聽那嘯音轉折,依稀仍是那兩個字:

    “黃泉!”

    最終兩個音節化為隆隆雷鳴,在峽谷中激盪翻滾,久久不散。

    餘音未盡,那人又自沉默下去。 在此期間,他沒有任何動作,但肢體卻是前所未有地放鬆,由此形成一個感覺——他正安靜下來,前所未有地安靜。

    良久,他偏過頭,有了一個結論:“不是黃泉那賤人,肯定不是!那又是誰和老子開玩笑呢?唔,要好好地查一查,不錯,仔細查一查!”

    然後他便笑,笑聲裡,霧氣分明凝滯了。

    也在此刻,一道火光,挾著龐大的熱力,從數里外的冰雹霜霧射出去,扶搖直上,將醒目的軌跡烙在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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