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八章 墮落 以李珣現在的修為,到達坐忘峰頂,正常來說,拼了命也要五天時間。 然而,現在的李珣毫無疑問是不正常的。 他瘋了!所以他毫不顧忌地召喚出幽一和幽二,要這兩個絕世傀儡,背負著他,直衝坐忘峰頂,如此,一夜可至! 就在數息之前,李珣與明心劍宗浩浩蕩蕩的修士群擦肩而過,雙方的支線距離,不超過十里! 如果不是在前方預警的幽二無上神通,提前一分,發出警告;如果不是幽玄傀儡藏息匿跡之能,冠絕宇內;如果不是現在正值深夜,又雲氣濃重,李珣此次必無幸理。 然後,他一切都不在乎了,生死交關之際,他的面容甚至沒有波動半分!一等到與清溟他們拉開距離,李珣便令幽一、幽二再度提速,向峰上飛射而去。 他最先區的地方並非坐忘峰頂,而是青吟的湖畔小屋,然而屋內無人。 他剛剛出門,幽二的警訊瞬間發潰回來。一人兩傀儡同時定住,然後瞬間斂去一切氣息,沒入了不遠處的溫泉湖。 才剛剛藏好,一道熟悉的青影便自夜空中一掠而過,囂張極了。 「青鸞?」 李珣的眼睛差點兒瞪爆出去。就是在北極時,也沒有見過的青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北極之事方興未艾,散修盟會正是要大舉整改的關頭,在這種情況下,玉散人他們恐怕還要擔心人手不夠,又怎會讓極具威攝力的青鸞到這裡來? 李珣本來就很焦慮,此時突遇意外,腦子裡更是亂成一鍋粥。 他努力用手冰著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命幽一、幽二各自把著他的一切臂膀,沉入了湖底的湖床中。 地面之下,兩個傀儡才正各自扯偏數道氣機,近乎完美地將三人身上的元氣波動抹消,上面來自青鸞的凜凜威壓便一掃而過。 感覺起來,當年的傷勢,似乎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 如果她仔細一些,李珣未必能躲得住。 幸好青鸞似乎之時過路,更準確地說,她應該是在峰頂周圍巡視。以她飛行絕跡的速度、遠超人類的感知,正是此類任務的最佳選擇,而李珣僅是一個意外而已。 誰有能耐讓青鸞做哨兵? 如此,李珣腦子裡幾乎一進肯定了來者的身份。 沒錯!古音、玉散人!準是他們! 他們來幹什麼? 李珣立時又想到了青吟。他的心臟登時緊縮了起來,他想到了那個已被鍾隱間接證實的猜測,這一刻,他鬱悶得只想吐血。 他在地底下急得團團轉:「是了,他們看鍾隱仙師飛昇,便想著搶走她……搶,搶?」 一個幽幽的聲音在心底迴響:「搶?用得著嗎?」 李珣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將心中一切的心思雜念全部打跑。 這個時候,已經沒時間去考慮了,他咬著牙潛入了更深的地底,小心翼翼地壓著氣息,向峰頂潛去。 只有到了峰上,見了那些人,他才會明白事實的真相。 潛至半途,他心中一動,拔下了頭頂的鳳翎針。 這樣若是峰上有妖鳳,也不可能通過鳳翎針,覺察到他的氣息。 出乎他想像的容易,青鸞明顯沒有想到,會有人用土遁之術,做賊一樣攀上峰頂。 雖然花了一些時間,但李珣終究還是上來了。 在深寂的夜色下,坐忘峰頂安靜得一如往日,偶爾有些夜蟲的輕鳴,也能傳出很遠。 越是安靜,李珣越能感受到這安靜之後的詭譎之氣。 他只從土中露出個腦袋,四面一掃,便又縮了回去。 在這種環境下,李珣倒是第一次體驗到峰頂的巨大。往日數百里的距離,御劍瞬息可至,可讓他這樣步步為營,卻不知要花掉多少時間。 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夜色即將走到盡頭,天色已跨入最黑暗的那段時間,天知道天亮以後會發生什麼?李珣也確實不知,現在峰頂上,時不時已經有了變故! 青吟她,還好嗎? 便在這是,他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低低的鳴響。 這聲息不是有意發出,在夜風的攪擾下,早已散溢,李珣也僅僅是有所感應而已。 但這方向是……青煙障!是鍾隱仙師的竹廬! 李珣很快明白過來,他第一念頭就是潛過去,可是誰知道那裡有什麼人物?萬一玉散人在,誰能保證幽一、幽二的潛行不被發覺? 他腦中瞬間想過了七八種相對安全的主意,但也僅僅是相對而已。在玉散人、古音這種真一級數的宗師眼中,普通的小花樣,實在是不入流。 但是,如果這小花樣不普通呢? 李珣的腦中,鬼使神差般閃過了鍾隱的面容。他心中忍不住狂跳起來,接著,拔腿便往「臨淵台」上奔去。 「是了,透天水鏡!鍾隱仙師在屋裡安了透天水鏡!」 李珣強壓抑著紊亂的呼吸,低頭卡這腳下翻滾的雲氣。 他並不累,只是台還算清醒的腦袋裡,已經十二萬分地不相信,鍾隱的「小花樣」,僅僅是他心血來潮整治的消遣玩意兒。 此時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他依照著法決,從「透天雲」上,抓了一塊下來,輕輕一抹,霎時間水氣凝結,淡淡的影像漸漸地明晰起來。 李珣怕水鏡上傳來的聲息被人聽到,乾脆從「臨淵台」上跳下,沒入厚厚的雲層中,再命幽一撐開一部分雲氣,他則坐在幽二身上,咬著嘴唇,轉換著影像的畫面。 丹房、書房、客廳……一直轉到臥室,然後,他便看到了一隻曾給他深刻印象的手掌。 纖長、潔白、秀雅,以至於李珣一眼看去,便差點呼出一個名字。 「古音!」 他手忙腳亂的調換畫面,然後還不等房間全景出現,水鏡中便傳來清晰的聲響:「怎麼,老朋友碰一下,也不行麼?」 果然是古音!只是從沒聽過她用這樣近乎戲謔的口氣說話。 李珣的心臟咚咚狂跳,手上是越發地笨拙了,無數浮光掠影從水鏡閃過,卻沒有一個能看得真切。 他不得不暫時閉上眼睛,調運氣息,穩住心緒……水鏡中的聲音依然不間斷地傳入耳中。 「你們那些齷齪事,別沾到我身上來!」 這聲音才一入耳,李珣身上便是一激。 「青吟仙師!是她,她果然在!」 水鏡中的影像漸漸清晰了,李珣小心翼翼地將水鏡懸在半空中,雙手交握,直勾勾地看去。 水鏡中,古音一身雪白裝束,梳雲髻,眉目如畫,一塵不染,望之如神仙中人,然而語句中卻沒有這種問道。 「是啊,你不齷齪,卻迷得小孩子神魂顛倒。嗯,有沒有給他點兒甜頭嘗嘗?」 李珣聽得心中狂跳,他舉目望去,青吟正盤膝坐在臥室的竹榻上,看不出有沒有受制,臉上也沒有喜怒。 她只是冷淡響應道:「你們今天來,便是說這些廢話的麼?」 古音聞言一笑,目光卻看響畫面之外。 李珣慌忙調整,總算是收到了屋中的全景,同時也撿到,古音目光投向的,證實老熟人,天妖鳳凰! 她還是那樣一色紅裙的打敗,手中卻拿著一件鍾隱親手刻制的竹杯把玩著。 李珣閉上眼睛,旋有睜開。 古音、妖鳳、還有青鸞,玉散人一系的高手,出了玉散人本人之外,竟然盡數到此,為的什麼? 不等他想明白,妖鳳便笑道:「你卻不知,她現在對那個膠李珣的小子可是很感興趣,倒不是有意地為難你。」 妖鳳話音中其實有些諷刺之意,可古音只作不聞,點頭道:「難得遇到一個面目和性情都這麼有趣的小子,怎能輕易放過!倒是青吟你,和他處了這麼長時間,感覺如何?」 青吟冷笑不答。 古音見狀拍手道:「是了,我們的青吟仙子果然是最冰心不過!心理除了我那個色鬼叔叔,旁的竟然全不顧了……」 「放屁,放屁!」 李珣低聲咒罵,又怕自己聲音大了,便屈指頂在嘴上,牙齒與指節廝磨,破皮見血,也不自知。 然而,青吟臉上竟顯出了一個輕輕淡淡的笑容來,李珣對她何等熟悉,一見便知,她雖美喲說話,但這分明就是坦然承認了。 「咯?」一聲,李珣咬斷一節指骨,他死死地盯著水鏡中的畫面,全身的肌肉沒有半點兒動彈。 古音終於玩夠了,她扯了把椅子在青吟身邊坐下,輕笑道:「也罷,不談那個小鬼了,今晚我們到此,正是為你慶功。 「鍾隱橫行世間近千年,多少人付出多少代價,也無奈他何,你能以一己之力,為我們消去這個大麻煩,他日功成,青吟仙子當為首功!」 她手上一翻,魔術般變出兩個杯子來,又拿出一個乘酒的扁肚玉瓶,將杯子斟滿,遞了一杯過去。妖鳳那邊亦自斟一杯,遙遙向這邊示意。 青吟目光掃過杯中微呈碧色的酒液,微微動容道:「這是『參合碧』!」 「正是!」古音微笑舉杯。 「叔父已百多年不曾親自釀酒,這『參合碧』是一天少過一天了。這次叔父專門讓我帶來一瓶,正為姐姐慶功!」 說罷,古音忽又一笑道:「或許再過不久,便要稱呼『嬸嬸』了!」 青吟瞥了她一眼,舉杯一飲而盡,雪白的俏臉上,也就次浮現兩朵紅雲,美艷不可方物。 古音與妖鳳對視一笑,亦舉杯引盡。 喝了酒,青吟明顯比剛才更易親近一些,她首次主動開口道:「其實,你說得也對!」 古音和妖鳳同時看來,青吟隨手擲掉酒杯,起身下榻。 迎著兒女的目光,青吟失笑道:「若不是那個李珣,鍾隱又怎會放心離開?沒有他,我便是有千般演技,又怎能蠻得過鍾隱的眼睛?他做的還不錯呢!」 在遠處的臨淵台下,李珣的身體大大地震動了一下,而那邊的聲音仍然不停地傳了過來。 這次是妖鳳,她懶散一笑道:「這種全無骨氣的小東西,也虧得你們這麼看重他……」 「不包括我!」青吟微笑道:「如果你現在殺了他,便算我一份!」 李珣睜大了眼睛,他猛地伸出手去,抓著了水鏡邊緣,想確認那句話究竟是誰說的。 然後,他便看到青吟朱唇微啟,言道:「我不想讓這世上還有一張與他相似的臉,就是這樣了!」 可想而知,這個「他」與上一句的「他」的涵義截然不同。 也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將李珣一舉擊潰! 恍恍惚惚間,他聽到妖鳳笑歎的聲音:「你這人哪……」 他沒有再聽下去。對他來說,知道這些,已經足夠了。 幽一、幽二先後沒入了虛空之中,李珣漂浮在雲霧裡,上下起伏,腦子裡一片空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什麼改頭換面,消減麻煩……」 他嘴角抽搐,想撇出一絲笑容來,證明自己的豁達,然而面部的肌肉卻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他明明是想笑,可是卻不知怎麼的,竟牽動了淚腺,喉嚨裡也噎住了什麼,終於,他捂著臉,再不想放開。 當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不是唯一的時候,他可以接受。 當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不是最有地位的時候,他可以接受。 當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只是佔了一個「代替品」的角色時,他還能抱著那麼一絲希望,自我解嘲,重新定位。 當他知道,原來他在青吟心中,什麼都不是…… 他又該用什麼樣的臉孔去面對呢 這真是一場噩夢啊! 他回來幹什麼?放棄了在幽魂噬影宗越發穩固的地位;冒著被人拆穿身份,一無所有的危險;做著幼稚愚蠢,毫無意義的事情……難道,就是為了在今天、在此時,聽青吟講這句話? 「呵,如果這是報應……」 對,是報應! 報應他欺瞞了明心劍宗的上上下下、報應他親自羞辱了他的座師、報應他殺死了天行健宗的弟子、報應他夥同兩散人毀滅了整個一座城市、報應他在幽魂噬影宗所做的一切、報應他瞬息萬變自以為是的操控他人感情…… 如果這是報應,他認了!他認了還不行嗎? 他的身形漸漸沉向雲霧伸出。 他睜大眼睛,看著霧氣在他眼前晃動,在山風的吹動下,生成不同的形狀,走馬燈般在他眼前閃過。 這是青吟、這是古音、這是妖鳳、這是玉散人…… 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的眼睛在看什麼? 他們臉上的笑容又是對著誰? 李珣閉上了眼就能夠,現在只有濃濁的黑暗,才能讓他平靜下來。但也正是在黑暗中,他眼前閃過了一道亮光,他猛地坐了起來。 報應? 玉散人橫行世間,犯下的惡跡罄竹難書…… 妖鳳逆天產女、古音助紂為虐…… 青吟……青吟則欺騙他的感情、欺騙了鍾隱、背叛了明心劍宗、甘做玉散人的狗爪! 他們的報應在哪裡? 他們的報應在哪裡啊! ……對了,在我這兒,在我這兒! 沒有人比他知道得更多,他掌握了這個秘密,他有報復的資本! 假以時日,哈!可以讓全天下的人,都來瞧瞧你們這幫…… 賤貨! 而當最後兩個字吐出來的剎那,他心房中彷彿迸射出了濃濁的毒液,讓真個內腑都反常地蠕動起來。 他只覺得,生來二十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舒爽過! 然而在舒爽之後,又是整個內腑的萎縮。 從這一刻起,他呼出的氣體都是滾燙的,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經蒸乾了,留存下來的,只有興奮、興奮、興奮! 他毫無顧忌地把心中最卑劣,最無恥,最齷齪的想法投射出去,這真是無以倫比的快感! 他像放聲狂笑,但笑聲溢出之時,卻成為了連串的嗆咳與淚水。 青吟,青吟,是你負我! 茫茫雲霧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如畫玉容,看到她投注到這透天雲霧中的眸光,聽到了一段他似曾聽聞的聲息。 從這裡跳下去,那一段漫長的墜落世間,該是怎麼樣的…… 找不到任何希望時的絕望…… 刻骨銘心! 李珣再次閉上了眼睛,身上一鬆,身體如流星般墜下。 沒入雲霧最深處。 《幽冥仙途》第一部完 |
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七章 飛昇 李珣先是為這永無止境的電光而心悸,旋即又開始為鍾隱擔心起來。 按理說,鍾隱一生雖犯不少殺劫,但在他劍下喪命的,均是死不足道的邪魔妖人,平生又積功德無數,沒道理在飛昇前,還要用這種場面招呼! 「真的沒問題嗎?」李珣的眼睛看著天空,都要收不回來了。 他沒有見過傳說中的四九重劫,但眼下千百天雷隆隆碾過的場面,應不會差太多。 「當然沒有問題!」 青吟開口時,又是十餘道天雷轟下,其結果和前幾道天雷的結果一般無二,但散溢向李珣這邊的電光餘波,卻又強了數分。 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打斷青吟的言談:「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會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珣心中泛起奇特的感覺,今天青吟的態度,似乎有些奇怪。 似乎是感覺到青吟的輕視,雷神暴怒,一波比先前強勢百倍的雷電光波轟然而下,漫天的陰雲也撕開了一個大豁口。 大氣摩擦發出的吼嘯,和隆隆的雷鳴交織、錯落著,竟發出如萬鬼嚎哭般尖銳的嘶鳴。 被這尖鳴聲灌入耳內,李珣腳下便打了一個踉蹌,差點兒被震得摔下懸崖。 就是青吟,在狂暴的元氣波動下,護體真息也生出絲絲波紋,已不能像方纔那樣不動聲色。 只是她仍不在意,口中的話語依然清晰:「我一直很好奇,這世上究竟有什麼事能難住他,我也很喜歡給他設這種難題,更重要的是……」 青吟沖李珣一笑,然而,狂風刮過,飛舞的長髮遮去了她大半邊臉,李珣只看到了她唇邊些許的弧度。 「更重要的是,他從來不會生氣!」 話音方落,支撐著兩人安全的真息障壁崩然破碎,而李珣尚來不及感到恐懼,體外的感應忽地變化,下一刻,將要及體的強壓便化為和煦的微風,繞體而過。 冰峰上立成一個小天地,李珣放鬆了全身的肌肉,目瞪口呆地看著身外數尺,扭曲攢動的電光匹練,還有將巨石捲上半空的狂敘,就像在做一場不真實的夢! 小天地裡,最後一絲風也停了下來,青吟的長髮停止了飄拂,又柔順地披在肩後。 她對這種變化沒有任何表示,只是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七里外的絕峰上,那一個仰頭看天的人影。 李珣吞嚥了一口唾沫,再順著青吟的目光看去時,他馬上就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他心中已只剩下崇拜! 這本來是沒可能的! 鍾隱在正面抵擋雷劫正鋒的同時,還能照顧到七里之外的兩人,如此修為,說他奪天地造化,絕不為過。 與他相比,什麼三散人、七妖,諸真一宗師,又算得了什麼?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 毫無疑問,青吟是在對他說話,而且,是在洞悉了他的想法之後,直抵他內心深處。 李珣吃了一驚,在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中的私密都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 即便這是青吟親自「動手」,也覺得很不舒服。 不過,他這種感覺也僅僅是一閃而過,便被青吟接下來的話語,完全攫住了心神。 「信任、敬仰、崇拜——這是能使人迷醉的美酒。他當得起,只是他偏偏不在乎!只是,他也許不知道,曾經、或者是『有時候』,我也會有這種感覺的,對他哦!」 青吟的語氣中甚至有些調皮的味道,聽得李珣心神激盪。 不過,他也知道,在這狂風驚雷之下,青吟的情緒明顯異乎尋常。 當然,這可以理解——就像是前幾日,鍾隱對他的坦白一樣。 他知道,現在沒有自己說話的空間,他只有閉上嘴巴,專心地聽下去。 外面的閃電風暴,沒有半點兒緩和的跡象,但同時,也沒有任何能對他們造成威脅的趨向。 閃閃滅滅的電光,使他無法看清青吟的面容,只能從聲音裡估計——此刻,她的神情,應當是溫柔至極吧!「從小,我就給六師哥設置難題,很是樂在其中。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很有挑戰性的事情。我發現,我很喜歡看他表面上為難,事實上卻胸有成竹的表情,那種自鳴得意的模樣,到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要笑呢!」 「我曾經以為,這種感覺會一直不斷地、永遠地持續下去,但是……我終於找到了能夠難住他的事情,比我想像的容易。」 她驀然回眸,盯著李珣有些僵硬的臉,伸出手來,似要撫摸一下。但在即將貼近之際,卻緩了緩,最終變成一根手指,擦著李珣臉頰側,慢慢地滑落到鎖骨處。 青吟的手指似是有魔法,只這一劃,便讓李珣全身燃起了火;然而,從她口中吐露的話語,則是一陣從心底刮起的涼風,一分一分地,將李的心臟凍結。 「知道嗎?曾經,你與古志玄,有張非常相似的臉,可是,你們的表情,天差地別!他絕不會出現你這種表情。我記得,當初他怎麼說來著?」青吟微微偏頭。 她凝神思憶的表情很動人,可李珣只想著轉臉不看;他怎麼也不想明白,為什麼現在青吟會想到這些? 昨天、之前的那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嗎? 只是他這麼想,卻沒有半點兒用處,他耳中依然傳入了青吟的低語。 「是了,當時,我對他說:『我六師哥會來救我的!』他則是這麼回答:『也許。可惜,他來不及。』結果,當六師兄闖進無回境的時候,他剛剛從我身上爬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六師兄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珣的心臟當場給搗成了稀巴爛。 他想掩耳不聽,但卻沒有抬手的勇氣。 「古志玄攬著我,在我耳邊說:『那一位好強!可是,你信不信,他永遠打不敗我!』但不過幾個時辰之後,他就被六師兄一劍貫體,逃命去了!我曾以為他錯了,可是到頭來,我們都明白,六師兄又輸了……這是第二件!」 青吟淺淺一笑:「你知道,崇拜這東西,從建立到鞏固,需要無數次的考驗,然而打碎它,只需要兩個例外,便足夠了。」 「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明白,六師兄終究不是神,他也會失敗、會沮喪,他和我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我不高興,不服氣——原來,我竟然被這個傢伙蒙蔽了這麼長的時間……他不值得我用那種感情的!」 李珣不知道,這些話倘若落在鍾隱耳中,會是一種什麼情況。 這個時候,外面的轟鳴聲似乎變小了,但每一次爆震,卻都能讓李珣的心臟、血脈,發出微微的共鳴。 顯然賊老天只是將它的凶威內斂,而實際的殺傷力,則在飛速地提升。這可以從電光和觀天峰的距離,在逐步貼近中看出來。 只是冰峰之上,鍾隱的遙空防護依然穩如盤石。而青吟的心聲,則如潺潺溪流,在這凶暴的天空下,汩汩流動。 「我還要給他出難題,只是,我不再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我就這麼說:『你,能讓我快樂嗎?』」 青吟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迷離,只和她對視了一眼,李珣的靈魂便不可遏止地陷落下去。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應有的謹慎,也忘記了面前女子深不可測的心境。 一個可稱為荒謬的響應,完全沒有經過大腦,脫口而出—— 「我能!」 青吟笑了。她用這笑容,將李珣靈魂最後一點兒力量抹消,只能在她深不見底的瞳眸中沉淪下去,再不可能爬上來。 青吟屈起了手指,把手縮回來,但是,她的眼神卻和李珣保持著接觸。 她斂去了三分笑意,卻多了幾分鄭重:「是啊,我承認,這些日子,你讓我很開心!千年以來,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所以……」 「所以?」 「所以我輸了啊!」 她坦白得令人難以置信,在李珣茫然無措的眼神下,她這就麼輕而易舉地承認。 「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快樂的,可是,結果出乎我的意料。我見到了你,你很有趣,很會逗人開心,雖然並不是太多、太頻繁…… 「我終究還是輸了!而這個,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使他失敗,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古志玄可以,不代表其它人也可以!喏,你看,師哥他通過你,又贏了!」 她舉目望向觀天峰,這一次,她的眼神與以前都是極不同的。 李珣很明白,卻很難形容出來。 順著她的目光,李珣也看了過去。 那邊,觀天峰上的防護似乎已經不是那麼厚重了,然而,鍾隱的背影依然穩立如故,沒有半點兒變動。 李珣忽然明白了,原來青吟一直就知道鍾隱的心意——他們師兄妹之間,存在著一種李珣暫時還比不上的默契。 李珣應該嫉妒的,可看著鍾隱的背影,這個念頭,漸漸地沉澱了下去。 這時,李珣眼角的餘光,看到青吟唇邊蕩漾起一波最純淨無瑕的微弧。然後,她在李珣膛目結舌之下,舉起雙手,攏在嘴邊,再微躬身軀,以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姿態,大聲喊叫出來—— 「師哥,再加把勁兒啊!」 在她呼聲響起的剎那,整個天空,被瀑布般的閃電映成了白日,百萬天雷齊齊炸響,霎時間將她的呼聲扯得支離破碎。 李珣不認為鍾隱能聽到這聲呼喚,然而,下一刻,他分明看到,鍾隱身軀微震,甚至不管已撕破防護的電光,轉身向這邊望來。 無法描述雙方目光交集時,所發生的變化,李珣只是記住了鍾隱唇角處,勾勒出來的,一絲同樣純淨的笑容下一刻,長劍鳴響! 「鏘!」 鍾隱終於出劍了,伴隨他縱橫宇內千餘年的「斬空」神劍,在鏗然聲中出鞘。 這一聲,甚至壓下了百萬天雷的轟鳴,偏偏又不是霸道的重音,而是在人耳邊繚繞不絕,沁人心脾。 當斬空神劍的鋒刃,在縱橫交錯的電光中,閃亮其獨有的風采之際,幾要湮滅千峰的雷暴天威,竟然不可思議地頓了一頓。 剎那間,天地翻覆! 李珣耳中響起一道難以形容的顫鳴聲——這個聲音從他耳中直貫進心底,悠長的顫音中,每一次波動,都讓他的氣血為之沸騰。他腦子裡霎時間轉了千百圈,終於明白,這是斬空神劍與天雷交擊,所產生的震盪。 下一刻,震盪聲戛然而止! 李珣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本能地抬起頭來,看向天空。 正在這個時候,一道絕不應該出現的,青白色的天光,灑落下來,他睜大眼睛,看那層層黑雲之間,開裂的長縫,一時間連呼吸都停止了。 天光僅僅持續了數息時間,李珣瞳孔中便映入了一片血紅。 初時,他還以為是太陽的光線,但很快他就發覺,這一片光,紅得好生詭異! 彷彿會傳染似的,從那開裂的雲縫裡透出來,所過之處,大片大片的陰雲被染成了同樣的顏色,像是一盆被煮沸的血水,而在雲霧中攢動的閃電,便是其中蠕動的蛆蟲。 便是李珣再沒有認識,只看這光景,便知道這天劫的厲害。 而這也越發的沒譜了——以鍾隱的功德修為,應至於此麼? 然而很快的,事實便告訴他,螻蟻以為的山峰,在巨人的眼中,不過是個石塊兒。 他再度聽到了那鏗鏘的劍鳴,在聽到這劍鳴的剎那,他甚至以為自己被劈成了兩半。 事實上,被劈成兩半的,是天空! 雲層又被劈開了一道長縫,澎湃的氣流轟然上升,將整片整片的血雲反捲上去,餘勢不衰,便是尚未被波及到的厚厚雲層,也開始顫抖起來。 在雲層間穿梭流動的電光,一片片地熄滅,震耳欲聾的雷聲,則在一陣有氣無力的餘音中,靜寂了下來。 一時間,天地間只殘留下了氣流翻滾的低音爆震,撼動著人們的心臟。天光無所顧忌地灑下,再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它們了! 李珣此時才驚覺到,原來,陰雲之上,已經是清晨時分了。而在此刻,他感覺到,鍾隱向這邊看了過來,他本能地將目光迎上。 這是他記憶中,最為玄妙的一次眼神接觸。 誘過這個眼神,鍾隱似乎將什麼東西打進了他的心中,但細細品味之下,又什麼都沒有! 便在他一愣神的時候,一聲長嘯,直貫雲空。 天劫起始之後,鍾隱第一次開口發聲。 前一刻,人們還能辨別出這是嘯音,轉眼間,這嘯音便無限地擴展開去,宏大的震盪波,以觀天峰為中心,轟然四射! 偌大的天地間,彷彿在一剎那中,成為了洶湧澎湃的海洋,生成了肉眼可見的波紋巨浪,霎時間,地動山搖! 如此震盪,什麼防護都無濟於事,李珣第一時間成了倒地葫蘆。但一側的青吟,甚至沒有半點兒搖晃。 在天地都在顫抖的時候,她的狀態,說不出的獨特,和詭異。 李珣摔得不重,卻有些頭昏眼花,趴在地上,一時間不能起身。直到這一震盪過後,他才勉強翻過身來,面朝天,不住地喘氣。 這個時候,一絲融融暖意覆在他臉上,他睜開眼睛,卻被初升的朝陽晃花了眼睛。 天空中,碧空如洗,雲氣不生,這是個再好沒有的冬暖天氣。 李珣只覺身上懶洋洋的,偏偏他的感應已敏銳到連自己都吃驚的地步。 他感受到了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詳盡和真實的氣機變化。在這朗朗晴空下,千萬條他似熟悉又陌生的氣機,交錯縱橫,歡躍地跳動,彼此之間,顯出了從來有過的生機。 虛空中發出接連不斷地嗡嗡輕鳴,令李珣體內固有的氣機連接也受到了影響,開始微微地震盪起來,牽動氣血,自發流轉,竟是少有的舒泰。 他呻吟了一聲,幾乎要閉上眼睛,睡那麼一覺。 便在此刻,他耳中傳來了青吟淡淡的話音:「元氣共鳴,天地微聲……他終於要去了!」 李珣身體一震,猛地翻身坐起,睜大眼睛,向觀天峰上看去——然而,他什麼也沒有看到,鍾隱那瘦削卻高偉的身形,已經不在肉眼所能接觸的範疇了。 但那裡又給人一個強烈的暗示:他還在! 在那一刻,不知有多少道目光集中過去,然而,神異的變化,卻不因為眾人的凝視,而有絲毫停滯。 天地間的嗡嗡震鳴聲漸漸消去,前一刻還無比清晰的氣機,又隱沒如平日一般。 觀天峰上,驀地閃亮起一道精虹,伴隨著鏗然的劍鳴,這一聲鳴響,甚至有幾分哀思。 說不出那是一個什麼瞬間,李珣只覺得腦中一空,似乎有什麼東西就這樣從他腦子裡被扒了出來,永遠地消失了。 劍鳴的余響甚至還來斷絕,天空中,驀地垂下一道青氣,淡淡的,幾與碧空同色,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一直到第九道! 九氣垂流,仙路洞開。 李珣腦中剛翻起這段典籍的記載,觀天峰上,再一聲劍吟,一道黯淡的光華沖天飛起,劃了一個弧線,直落向止觀峰方向。 一道清罄聲悠悠響起,隨著悠長的餘音,垂流的青氣一分一分地縮短。 連霞七十二峰之間,驀然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鐘聲,各方觀禮的修士齊聲唱和,道頌佛祝之聲不絕於耳,無上莊嚴。 而在這冰峰之上,卻是出奇的安靜。 青吟站著,李珣坐著,都默默無言。 最後一截青氣終於融入了天空中,與之同時,朝陽騰空,千百道光華遍及天地。李珣瞇起眼睛,轉眼看青吟,想安慰她一下,只是目光掃過,卻見到她唇邊、臉頰,映著朝陽的光華,正現出一個非常奇妙的表情。 傷心?解脫?快樂? 李珣覺得,或許只有鍾隱下界,才能解答這個問題。 鍾隱飛昇所帶來的連鎖效應,在明心劍宗的維護下,總算暫時壓了下去。 雖然整個通玄界都因為此事而暗潮洶湧,也有許多當年被鍾隱強勢壓制的老仇家,開始磨刀霍霍…… 但就總體而言,一切的變化,都還在可控制的範圍內。 宗門外鬆內緊,在山下的修行事宜雖然還在進行,但每一批出去歷練的弟子,都有兩到三位戰力極強的仙師隨行保護。除非真的倒霉到像林閣那樣,被妖鳳堵個正著,否則,安全性還是頗高的。 同時,在宗派的山門上,明心劍宗也緊張地佈置著宗門禁法的升級工作。正如先前清溟所說的那樣,李珣得以進入為禁法升級的核心成員之列。 整個升級規劃成員中,他是唯一一位三代弟子。 這需要清溟識人的膽略,也需要整個明心劍宗弟子群的認同。 在這一點上,李珣做得非常好!諸位仙師都看到了他的才能,而新錄在宗門典籍之上的「一炷香」陣訣,也足以堵住大部份弟子的置疑之心。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的時間安排,讓李珣跑得後腳跟打後腦勺——因為,小字輩的他,除了與諸位仙師在屋子裡推演禁制變化,還要「義不容辭」地接手一大堆瑣屑、細微,卻又非常重要的「閒事」。 比如地形勘探和確認、天氣或風化狀況等,在連霞七十二峰之間來回飛行,整個明心劍宗,沒有比他更忙的! 這情況一直持續到正式佈置禁法的那一天,那已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這一天,明心劍宗數百弟子一齊出動,在諸位仙師的指導下,開始對宗門上下一百餘處關鍵禁法,進行升級。 這是一個極壯觀的場面,數百道劍光在天空中飛上飛下,無數氣機在虛空中交錯互動,引發了一波又一波的元氣震盪,以至於連霞山最富盛名的連錦雲霞,也在震盪中被迫散開去。 李珣剛調試好一處不順的氣機連接,抹了把汗,浮上半空,居高臨下觀察這片禁制的總體效果。 他負責的這塊,是與止觀峰相鄰的陛見峰,在整個的禁法體系中,地位十分重要。除了他之外,連霞七劍中,明璣和明德都在,然而,在正式的工作中,卻只有淪為他的副手的分。 明璣一向看重他,明德又是個直性子,李珣沒大沒小地指揮起來,倒也十分順手。 他十分珍惜這次機會,畢竟,指揮數十名同門,包括兩位長輩仙師的機會,不是這麼好得的!因此幹起來,也就更加賣力。 說事必躬親是有些誇張,不過一有狀況,他比誰跑得都快,卻是沒錯的。 在檢驗過程中,偶爾與幾個師兄目光相觸,他都微笑示意——雖在高處,姿態卻放得極低。 這種做人方式,若在邪宗,必然會被認為是好欺負,惹來麻煩無數,但在明心劍宗,則對他的形象樹立,大有好處。 驀地,他目光一定,臉上卻是有些哭笑不得,抿了抿嘴,頗有些無奈地移過去。 他拍拍那人的肩膀,輕聲道:「單師兄,這邊有些變化,且讓我看看!」 正忙得滿頭大汗的單智,如何不知這是李珣給他台階下,忙如釋重負地讓開,口中仍自嘴硬道:「怪不得剛剛有些古怪,咳……珣師弟你來就好了!」 李珣明白,單智確實是個修道的料,但很可惜,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努力用功的人。 能拜在明松門下,實在是因為那個「實驗狂」,看單智的體質極適合某一門新創的法訣,才破例收徒的。 而為了試驗這新法訣的威力,又專門為他越級提升功力,以至於單智根基不牢。 這幾年來,明松因為此事,沒少挨清溟的訓斥,慚愧之下,也想亡羊補牢;但單智心態已經相當浮躁,安不下心來,以至於進度緩慢,課業已經耽擱了不少。 這情況平日還不顯,一到這種需要真才實學的時候,便有些力不從心——李珣今天已經是第四次給他救場。 李珣不屑他死要面子的德性,臉上卻保持著笑容。 其實他三兩下就能將這裡擺平,但為了不讓單智臉上過不去,便做了些無用之功,磨蹭了一下時間。 單智的嘴巴卻閒不下來,總想和李珣嘮叨一會兒,李珣有一聲沒一聲的應付,心中卻確實已經煩了。 「喂,珣師弟,你知道嗎?」單智的聲音忽地低了下去,誘出了些神秘兮兮的味道,李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只見他四處打量,見周圍數十步內,並沒有同門,方湊過來道:「文海這幾日可不太開心哪!」 因為中間擱了個祈碧,也因為是在知情的李珣面前,單智才敢直呼本門大師兄的名字。 這也能看出,他對祈碧的非分之想,已經波及其周邊之人。這點變化,李珣自然熟知於心。 李珣聽他口氣中有些幸災樂禍,便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讓他收斂些。 只是單智現在心情正佳,便是近些時日,剛對李珣生出的些許敬畏之心,也都淡去了。 他咧嘴一笑,旋又正色道:「珣師弟,我這可不是說人閒話,事實上,這事兒可是關係到你!」 李珣手上一停,奇道:「我?」 「正是!」單智見他的神情,越發得意,臉上偏又作出一副鄭重無比的姿態來。 「珣師弟,難道你不知這樹大招風的道理?你這段時間,風頭可是太盛了!」 李珣若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這些年頭便等於是白活了。 同樣,單智心中的小九九,他也看出了八九成。 他心中冷笑——只怕這裡面不但是「樹大招風」,還有「驅虎吞狼」之意吧! 他不奇怪單智為什麼會有這種心態。中了他的「指路幽燈」之術,心智若不漸轉偏狹,那才真不正常! 單智當然不知道,早在數月之前,李珣便給他下了套兒,只要李珣願意,隨時可以讓他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真正讓李珣奇怪的是,一向以心胸寬大,為人正直著稱的文海,竟會對自己生出戒心? 確實,這幾個月,他的風頭極盛,甚至與祈碧的來往過於密切。 但文海不是笨蛋,他應該明白祈碧的感情;還有,他的目標就是下下代的宗主之位,而宗主這個位置,可不是風頭最盛的那個人就可以當的。 否則,當代宗主便會是神劍無雙的鍾隱,而不是清溟道人了。 可是,單智的言論顯然不是空穴來風,否則就太拙劣了些。 難道文海真的比自己想像的要笨? 一時想不出頭緒,李珣乾脆三兩下將手中的工作做完,拉著單智準備細細詢問一番,順便再給這小子一點兒「暗示」。 他並不想生事,但在這個敏感的地方,有自己的一張底牌,比什麼保證都來得放心。 便在兩人準備找地方細談的時候,一道劍光從高空掠過,去勢極快,李珣抬頭一看,正是那火爆脾氣的明德他心中一動,便先與單智分別,駕起劍光騰上半空,迎面卻撞上了將要飛天而去的明璣。 李珣奇道:「四師叔?」 明璣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只是這笑容裡,與平日的犀利明快極不相同,反倒牽強得很。 李珣心中更加奇怪,正想多問一句,明璣已截斷他的話頭,笑道:「宗主有事相商,這裡便全交給你了。不要拉不下臉來,他們雖都是師兄,可你才是頭頭,要記著了!」 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李珣很少見明璣這麼拙劣地引開話題的,他口上應了一聲,還想再問,明璣卻不給他機會,一閃不見。 李珣帶著滿腔的疑問,從高空俯看過去,卻見到峰上的同門,大多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面面相覷,臉上均十分古怪,有幾個女弟子,眼眶都紅了。 李珣更是一頭霧水,下去隨手拉了一位相熟的師兄來問,得到的是這樣的答案—— 「青吟仙師剛剛發下傳柬,說她已了無牽掛,要……閉死關了!」 說著,這位平日素來剛強的師兄,竟也是唏噓不已。 只是,他低頭歎息之時,卻沒有發現,身前的李珣,在剎那之間,臉上已是一片死白。 李珣現在的狀態非常奇特,他腦子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做不來,可是外界的種種聲息,卻是清晰無比地透了進來。 峰上的弟子們,已開始三三兩兩的交流感歎。 「這是殉情啊!青吟仙師必是見鍾隱仙師飛昇,才做了這決定的!」 「唉,當年兩位仙師是多般配的一對啊,要不是那該死的玉散人……」 「青吟仙師受了那樣的打擊,也只有鍾隱仙師才能安慰她,此時鐘隱仙師已去,她對這世間,也就沒有什麼留戀之意了。」 「玉散人真是造孽啊!四九重劫的時候,老天爺怎麼沒劈死他?」 種種的言論灌進他的腦子裡,來回激盪,李珣開始漸漸地回神,他張了張嘴,想跳出去指著這些全然不知道情況的蠢貨大罵。 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們兩個千多年沒有見上一面,青吟恨鍾隱都來不及,又怎麼能為他殉情? 青吟根本不愛鍾隱的,她愛的是……愛的是玉散人!不,應該說,她之前愛的是玉散人,現在,現在…… 不可能啊,鍾隱囑咐了我的!青吟也答應了我的!鍾隱不會錯,青吟也不會騙我! 是了,這消息必定是誤傳,或者有其它什麼變故……變故——這到底是他媽的怎麼一回事? 「怎麼會這樣的?」 李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止觀峰上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失態是不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他只是下意識地坐在床上,雙手交握,放在嘴邊,牙齒無意識地咬著指頭,用疼痛帶給自己清醒的意識。 當疼痛到達一個臨界點的時候,李珣終於「清醒」了,他猛地站起身來,衝出了屋子。 現在,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飛上坐忘峰,去質問青吟,她到底想幹什麼! |
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六章 坦白 在李珣的記憶中,連霞山上還從來沒有這麼忙碌過。 從十二月初一起,陸陸續續有各方宗門、散修,前來拜山、留宿,只兩天的工夫,山上的人口便猛增到萬餘人,且數目還在上升。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原因只有一個:鍾隱仙師的飛昇大典。 身為三代弟子,沒有人能閒下來,幾乎是全員出動,招待絡繹不絕、前來觀禮的客人。 在這種情形下,李珣的閒適簡直就令人髮指。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懶,只因為,他已被鍾隱仙師親點為最後這些時日照顧其起居的貼身弟子,於是從北海回來之後,椅子還沒坐熱,便被清虛帶著,趕上了坐忘峰。 清虛一提山下還有一堆急務,又說鍾隱飛昇在即,不能影響云云,將李珣扔在峰頂,便又飛了下去。 李珣知道這群老大人對飛昇之事,都十分敏感,也不奇怪。 而且,他還滿心地希望清虛早早離開呢! 他現在一肚子疑問和猜測,想從鍾隱這邊得到解答——如果再不問他,哪還有機會? 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鍾隱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這才給了他這次機會? 不過,到青煙障中的竹廬裡,鍾隱卻不在。 「六師叔祖?」李珣在竹廬中轉了一圈兒,沒看到半個人影,只是在丹室中,看到丹爐之上,青煙裊裊,似乎正在煉丹。 和鍾隱相處這麼長時間,李珣倒是第一次見他行這種丹鼎之術,而這樣,人就更不可能遠離了! 正想再叫幾聲,心中卻突有所感,他怔了怔,當即明白,這是鍾隱在提醒他。 他不敢怠慢,乾脆御起劍來,向發生感應的那處飛去——那邊他也極為熟悉,正是當日青吟與他見面的臨淵台。 遠遠便看到鍾隱坐在懸崖邊上,面朝雲海,不知在幹些什麼。 待他飛近了一看,任是他滿腹心事,也不由啞然失笑。 「仙師現在這是……雲海垂釣?」 由不得李珣不笑,現在鍾隱的形象果然有些古怪。 他一身便袍,手中拿著一根青竹竿子,竿頭綴了一根細絲,絲尾垂入厚厚的「透天雲」中,乍一看去,倒真像位文人雅士,賦閒垂釣為樂。 只是下面這茫茫大海中,不是滔滔海水,而是滾滾雲霧。 笑罷,李珣又有些懷疑。 這位六師叔祖的反常舉動中,莫不是有什麼深意? 正想著,崖邊鍾隱扭過頭來,笑道:「你來了,來,到這兒來坐!」 他拍了拍身邊的地面,李珣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客氣,應了一聲,便走過去坐下,只是稍靠後一些,以示尊敬。 鍾隱手上的青竹竿紋絲不動,而綴在上面的細絲,則在崖外的大風中搖擺不定。 他向李珣笑道:「今日煉丹,需要這雲霧中一種小蟲,叫『霧螈』的來作藥引。這蟲子見風三息便化,很是麻煩,你來了,正好給我幫忙!」 李珣想了想,低聲應了。 只見鍾隱隨手在「透天雲」中一撈,便如同撕下一片棉花似的,攏了一手的雲霧,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法,這霧氣中,水氣沉澱下來,波光閃動,光可鑒人。 「水鏡術?」 李珣此時的眼力已不比往常,他從顏水月那裡見識過最正宗的水鏡之術,所以一見便知底細。 鍾隱一笑道:「是啊!煉丹最講究火候,我一邊要釣霧螈,一邊又要觀火察時,實在辛苦。正好你來了,便幫我看著火候吧!」 說著,水鏡中便閃出竹廬丹房中的景象,清晰非常。 鍾隱一邊指點李珣一些丹爐火候的要點,又教他操控水鏡之法,虧得李珣聰慧非常,這才迅速上手。 鍾隱也不吝嗇,讚他一聲後,又道:「今日你幫我煉丹,我也不能差你這餓兵,乾脆就把這水鏡術傳給你吧!以後說不定有用到的時候。」 李珣不覺得區區水鏡術有什麼了不起,但臉上當然不會顯出來,只笑嘻嘻地應了。 鍾隱看他神情,微微一笑道:「我這水鏡術當然比不上水鏡宗的神術,什麼明鑒萬里,想都別想。不過呢,我覺得它的安全性卻是不錯。若有些先期佈置,很難有人能感應到水鏡的波動。」 李珣心中一動,他忽地想起了,當年在禁宮內庫,陰散人所佈置的水鏡機關,被何慕蘭發覺的事情。 可是,鍾隱很少會這麼自我推銷啊,難道其中有什麼深意? 但他看過去的時候,卻沒有什麼發現。 鍾隱只是給他說了佈置水鏡的法訣,其中還有些禁製法度,倒也不是太複雜。 「轉瞬三百氣變,還要以陰手行之?」 李珣現在怎麼說也是禁法大家,只一眼,他便看出了關鍵所在,這時他只有苦笑了。 「仙師是不是太看得起弟子了?這種手段,弟子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怕是要到幾百年後,才做得出來!」 「是這樣嗎?」 鍾隱倒像是很意外的樣子,他想了想,又笑道:「確實,不到真人之境,這手法確實難做。不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天資,又身兼數家之長,到真人之境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在此之前,便用我竹廬裡的那些佈置,練練手也好。」 李珣先是苦笑,但轉眼間,他的笑容便僵在臉上。 他嚥了一唾沫,看向鍾隱。 鍾隱並沒有回頭,可李珣總是覺得,正有一道無孔不入的眼神,透過他的重重壁壘,直抵他心中最私密處。 他僵了半晌,方道:「數家之長……」 鍾隱沒有響應這個話題,只是悠悠地道:「不要分神,看準火候。這丹藥正在關鍵時,藥引可不能少了!」 這一刻,李珣咧開了嘴,苦笑起來。 果然……所有猜測都變成了現實。 他應該惶恐的,或者,乾脆就從這臨淵台上跳下去! 然而,他的心境卻近乎沒有理由地沉穩下去。 他看了一眼鍾隱瘦削的背影,然後隨著鍾隱的話,盯著水鏡中丹爐的火候。 隨著丹爐外煙氣的規律震盪,他的呼吸漸漸泯滅了呼與吸的界限,如絲如縷,終而斷絕。 「啊……可以了!」 隨著他的確認,鍾隱一抖長竿,細絲在半空中一個大甩蕩,李珣便看到水鏡中的丹爐鼎蓋微啟又合,甚至還傳出來一聲輕爆。 「好了!」鍾隱隨手將釣竿扔下懸崖,振衣而起。 李珣也爬身起來,但膝蓋剛剛挺直,便想到了什麼。 他上身依然筆直,但雙膝一屈,又跪了下去,想說點兒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面對鍾隱,何必多言? 他低著頭,也不知鍾隱的臉色如何。 只是聽到他以一貫的語氣說話:「這次煉丹,火候正佳……你也不錯,察時觀火,也算恰到好處!『 果然,他什麼都知道! 在他最私密的事情被揭開時,李珣的心中反而越發地平靜,他的心臟跳動甚至比修煉時還要沉緩。 他依著禮節,彎腰屈身低頭,恭恭敬敬地叫下一個頭去,口中一字一吐,清晰非常:「請六師叔祖慈悲!」 鍾隱沉默了一下,輕聲道:「起來吧!」 李珣再叫了一個頭,這才站起。 鍾隱卻不再理他,負著手走下臨淵台,李珣跟在他身後,保持著沉默。 「本來有些事情我並不想說開,不過,你很大膽,竟然想到用我的名義,這很讓我吃驚!」 他頓了頓,又笑道:「刑天法劍……這名字起得倒好!」 任李珣此時心態再好,聽聞此言後,也是心中一寒。 鍾隱能聽到「刑天法劍」的名目,這說明…… 鍾隱顯然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搖頭道:「你太小看了大師兄!他能成為一代掌宗首座,靠的正是細緻冷靜的心思。他寵你,卻不代表對你的諸般行為視而不見! 「他的細緻與你不同,他能在言行之中,一以貫之。就像這一次,他未必懷疑你,卻在有意無意之間,問了一聲,若我不為你掩飾,你該如何應付?這一點,你差得太遠!」 李珣為之汗顏,自然恭敬受教。 「你仍不明白……自你回山的那一日起,你的破綻便露得太多!」鍾隱不理睬李珣微妙的表情變化,逕自說下去:「傷勢、修為、筋脈,這是三處你永遠也掩不住的硬傷! 「首先是傷勢,你胸口中了一記碧靈掌,陰火內侵,應當傷心竅,心火旺而損及肺經。這一點你做得不錯,只是為何連脾經也受創?靈犀訣的氣脈連結中,絕無這般通路! 「其次是修為,你離山之時,根基牢固,再回山時,雖然修為突飛猛進,卻散而不凝,氣海根基浮動,黃庭金丹亦有雜氣,分明是受補過度又或是質氣轉化之象。 「若你真是按部就班地修煉,便絕不會出現這種情形。倘若是有了奇遇,你又為何不說? 「還有筋骨脈絡,你修煉了骨絡通心之術,應該也有認識……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聲,《血神子》雖然是魔道絕學,煉體修身別有一功,但在你修為不能掩飾之前,還是不要練下去了。 「只到』不動邪心『那倒還成,若是再進一層,那血腥氣隔了十里都能聞到,而且這對你心竅中的』陰火珠『也沒好處……」 才聽到一半,李珣便已汗透重衣。 就算他早有準備,在聽到這些關係到他身家性命的私密之事,被一一數出之時,腦子裡也一片眩暈。 尤其是鍾隱所說的,並不是以神目方可察知的破綻,而是一些雖細微,卻人人可見的脈絡。其話中之意,李已經很明白了。 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發呆。 鍾隱彷彿沒看到李珣的姿態,繼續講了下去,不過他卻很配合地停了下腳步。 「這些並不是太明顯的破綻,也許大師兄並不如何在意。但他一生精細,潛心之中,便有感應。這樣的小破綻,日日積累,說不定哪一日,便能引發他的猜疑……不過,你做得很聰明,懂得用我當擋箭牌!」 鍾隱這句話,語氣和前面又有不同,李珣抓住了其中微妙的變化,他知道,現在必須坦白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弟子今日才知,在弟子不知道仙師之意的時候,仙師已經為弟子擋了不少災厄了,否則,弟子未必能活到現在。 「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白——仙師做這些,總不是因為那些』愛才『之類的理由吧!」 回頭看著李珣的眼神,鍾隱莞爾一笑,點了點頭:「不錯,我已經過了愛才的年紀了!」 「那是因為青吟仙師嗎?」李珣問出了他最想問的話,而鍾隱臉上似是很意外的樣子。 但還有一些其它的東西。 李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隨著汗液,急速地流失。 然而,他還能如何? 面對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麼心機手段,都是沒有半點兒用處。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關係到青吟仙師……用最坦白的態度,獲得一個未知的結果,比窩窩囊囊、任人擺佈,至少還多了一點兒可以稱道的「勇氣」。 青吟仙師,她會讚賞我的做法嗎? 鍾隱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又笑了起來,笑容非常溫和。 「你能將這話說出來,我很高興!不錯,我是為了她!」 就算這已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但親耳聽鍾隱說出來,還是讓李珣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呆呆地聽下去。 「當她把你帶到青煙障時,我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所以,我裝作不知韋不凡在你身上下的戰書,也不管你體內已有了鬼先生的傳承,甚至也不理會你這人究竟善惡幾何,會對宗門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我只是答應她,要你按著她心意活下去,僅此而已。」 「那她的心意……又是什麼呢?」 縱使兩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情,可他們所說的,畢竟是驚世駭俗,有違倫理之事。李珣將這話說開了,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的勇氣。 此時他努力想保持剛剛的心境,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徒勞的。 他的心跳、氣血、甚至於毛孔的開閉,都處在一個十分紊亂的狀態,這讓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如果我知道,又怎會在讓她在這峰上困守千年?」鍾隱唇邊露出一絲淒冷的弧度,這是李珣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這種表情。 「我永遠只能估摸到她心中一角,而我要做的,便是將這一角的問題解決掉,僅此而已。」 這話中有不甘,有怨恚? 李珣不敢妄自揣測,他所關心的也不是這個。他努力地吸氣以穩定心跳,嘴巴開合,手指指著自己的臉,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鍾隱又看了他一眼,李珣覺得他是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可是這話題偏偏就偏移了他想要的。 「從記事起,我便與師妹處在一塊兒,她要我做事,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也從來沒有讓她不滿意過。但終究,我還是有做不到的事情!這一點,你應該能夠明白!」 李珣心中隱隱約約有了個脈絡,但遠稱不上清晰。 鍾隱也不解釋,繼續道:「我這輩子,只做過一件違逆她的事情。當年在無回境…… 「嘿,恩師尚在世間,認為師妹之事,乃是奇恥大辱,命我立下誓言,要我在世一日,不許師妹下坐忘峰半步。便從那一日起,我再未見過師妹一面……」 如果李珣如一般人那樣,自以為瞭解了此事的前因後果,此時聽來,必會一頭霧水。 而現在,他結合自己的經歷,便很清楚其中的概略。 只是,出於某種心態,他不願細想下去,只是垂著頭,感受著鍾隱難得的心緒坦白。 恍惚中,他忽然覺得,鍾隱與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這些相似點,都圍繞著青吟,生發於斯。 或者,這是同病相憐? 他抬頭看鍾隱的臉,越發地覺得那上面的神情,彷彿是自己臉上的倒影,有著說不出的苦澀,以及其後悠遠不盡的滋味。 鍾隱似乎沒有感覺到李珣複雜的目光,但他確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他換了個話題:「你知道我為什麼指名要你上來嗎?」 李珣只能搖頭。 鍾隱微微一笑:「因為我要在這段時間,看到……不,感覺到最多的她的快樂。這一點,只有你能做到!」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澀然道:「可是,可是她其實……」 「古志玄曾經來看過她。」鍾隱打斷他的話。 「什麼!」 鍾隱似乎沒有聽到李珣的驚呼,語氣一如既往地平和:「當時,我就站在竹林裡,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古志玄的臉,我不覺得,在她和古志玄說話時,比和你說話時更快樂! 「其實她有時候……也挺單純的!」 最後一句話似乎沒什麼意義,可李珣卻能聽出來,所以,他的臉整個的滾燙起來。 鍾隱看著他的表情,忽又歎息了一聲:「然而,你卻和我不同!」 李珣茫然看他,卻聽鍾隱道—— 「我可以從她的快樂中得到快樂,你卻必須從自己的心中得到!如果她的快樂沒有符合你的標準,你又會怎樣呢?」 李珣怎會聽不出鍾隱的話意?他漲紅了臉,粗著脖子想分辯幾句,忽地看到鍾隱眼中倏然灼灼閃亮的光彩,不知怎地,他心中一虛,說不出話來。 就是這麼一窒,他心中便翻湧起比剛剛更激烈十倍的情緒。 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讓人置疑他對青吟的感情,就算這個人是鍾隱也一樣!所以,他惡狠狠地瞪了過去。 鍾隱沒有生氣,他心平氣和地道:「你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我便要去了,在此之前,我把照顧青吟的任務交給你。其它一切都沒問題,只有這個,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一點!我希望你能讓我安心!」 說著,他伸出一隻手來。 李珣看著他的手掌展開,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同樣伸出一隻手掌。 這是通玄界最嚴肅的立誓形式,李珣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反而在腦中尋找一些最有誠意,也最具效力的話語,組成他這輩子第一個,也是最真誠的誓言。 李珣朗聲道:「若我今生有一點兒對不起青吟仙師的念頭出現,便讓……便讓仙師她親手斬下我的頭!」 這是個奇怪的誓言,李珣可以肯定,在這話出口之前,他腦子裡閃動的絕對不是這個念頭。 但在和鍾隱手掌貼合的剎那,這話便脫口而出,玄妙至極。 鍾隱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收回了手,輕聲道:「如此就好了。你去吧,青吟還在等你呢!」 李珣心中一熱,但看到鍾隱轉身離去的背影,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 看著鍾隱即將隱沒不見的身形,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震之下,叫了出來:「青吟仙師她……也知道我的事嗎?」 鍾隱沒有實時回答,然而就在他身形完全消逝之際,李珣耳中傳回了答案:「我不認為她有和我一樣的眼力……某些時候,她是很單純的!」 這是鍾隱第二次說到青吟的「單純」。 李珣難以理解。 深夜的風打在臉上,刀一樣凌厲,李珣御著劍,在群峰之間幾個轉折,小心翼翼地落在這個千萬年積雪不化的冰峰上。 這裡距止觀峰有五十餘里,距觀天峰的直線距離則只有七、八里。 觀天峰就是鍾隱選擇的飛昇之地。 那裡,距坐忘峰七十里,距止觀峰四十里,是連霞七十二峰中,高度僅次於止觀峰的所在。 離觀天峰越近,天地元氣的亂象便越明顯。 天空陰雲的縫隙中,隱隱流動著電光,每一道電光閃過,天地元氣便發出嘶啞的轟鳴,以百萬計的氣機連結,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變化。 御劍飛過的時候,一個不慎,便有可能引動天雷下擊,危險之至。 當李珣腳踏實地的時候,才發現背上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然而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後怕,在他看到峰上那遺世獨立的背影時,什麼念頭都被他甩掉了九霄雲外。 他癡癡地看著,看著青吟的長髮在風中狂舞,看著她纖瘦的身軀在無底的深淵之前,靜靜佇立,心中一片火熱。 在之前的幾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他從來沒有像那幾日般,和青吟長時間地保持著親近的距離,看著青吟一顰一笑,感受著她漸漸向自己開放的,真實的心境。 縱然他們之間的交談依然很少,青吟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也不算多,可李珣已經很知足了。 同時,他覺得,鍾隱也應該滿意了。 直到昨夜早些時候,當青吟提出要在這裡觀看飛昇大典的時候,他才恍然驚覺,原來,今天已是十二月初八了。 「你來了!」青吟開口招呼,語氣一如平日的清冷,還有一絲疲憊。 李珣應了一聲,心中不免有些自得,青吟畢竟是將她心中更隱秘的一些情緒,透露出來,這在以前,根本就是無法想像。 但今日,還有以後,卻是另一番情形。 不過,在他看到遠方觀天峰上,那一個淡淡的身影時,這小小的得意,便被打消了下去。 今天,可真不是得意的時候啊! 他輕輕邁步,走到青吟身邊,略靠後一些,停下了步子。 青吟微微側過臉來,瞥了他一眼:「膽子怎麼又小了?」 李珣不知該不該笑,他抽抽嘴角,又上前一步,終於和青吟並排而立。 青吟的目光又移向前方,和觀天峰上那孤獨的身影形成一條直線,沉默了一下,又道:「今天你能來,很好!」 李珣很想慷慨激昂地表白說,就算你讓我去接下這滿天的神雷,我也去!但他終究還沒有這個膽氣,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一聲暴雷在他們身邊炸響,隆隆的轟鳴聲,卻沒有讓兩人的面色有絲毫的改變。 青吟的話音只是稍頓,便接著道:「其實,我是想說……多謝你,你明白嗎?」 她真正地偏過臉來,看著李珣在電光閃耀下,明暗不定的臉孔,卻同樣將自己的面容,匯入這滿天的電光下,在迷離的光影中,溫柔一笑。 「這樣說話,你或許更喜歡?」她伸手拂開被狂風吹亂的髮絲,再看了一眼李珣已完全呆滯的臉,笑容越發地生動並真實起來。 這幾日,她這種表情是越來越多見了。李珣不是第一次見到,但卻仍像第一次那樣,胸口被一股莫名的淤氣堵住。 他張了張嘴,卻只吐出兩個無意義的音節,然後,整張臉都通紅起來。 便在此時,遠方天際,一道遠比之前所有閃電都要粗大的電光煉條,彷彿是雷神的長鞭,抽過半邊天空。 緊隨而至的炸雷,便花佛是天空崩潰的呻吟,隨著這雷聲,冬日裡第一場暴雨,便在這萬丈高空,傾盆而下 豆大雨點被高空中冷風一吹,便結成細碎的冰粒,傾洩在連霞諸峰上。 青吟和李珣同時張開護體真息,擋住這冰雹的侵襲,兩人的注意力都轉向了觀天峰。 李珣這時候才開始為鍾隱感到緊張:「這陣勢,不會有問題吧!」 「與其想他,不如想想你自己!」 青吟這次沒有回頭,但在接連不斷的雷鳴聲中,她的聲音卻清晰無比。 「此距觀天峰七里,天地元氣的狂暴,你未必能輕鬆接下。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李珣沒有半分遲疑,便搖頭道:「我在這裡陪你!」 話剛說完,天空中又是接二連三的巨型電光打下。 看其鋒芒,分明指的是觀天峰,然而峰上卻似乎有個無形的力場,天神巨劍般的電光,在峰外里許,便扭動偏離,對山峰本體造不成半點兒威脅。 而這些扭曲的電光餘波,則有不少散溢到這個方向,但在青吟不動聲色之下消弭於無形。 似乎正因為如此,天地元氣的波動越發地燥烈,李珣至少聽到了七、八十聲驚雷接連爆開,這滾滾雷聲合一處,讓天空中的厚厚雲層都有些鬆動。 在開裂的縫隙中,成百上千的電光靈蛇、萬頭攢動,雖只是一現即隱,也讓人頭皮發麻。 這便是飛昇雷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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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五章 天芷 李珣心中謹慎起來,也越發地冷靜,臉上卻微有些猜疑、惶恐和疑惑。 他強自苦笑道:「師姐別賣關子了,我人微命賤,禁不起抬舉!」 「胡扯!」林無憂鼓動香腮,一副怒其不爭氣的模樣。 「我那死鬼老爹怎麼會有你這種弟子?你是他的弟子,也就是清溟老頭的直系徒孫,在明心劍宗也是嫡系中的嫡系!有這麼好的資源,難道你就沒想過,當個……當個宗主來玩玩?」 最後一句話盡現無憂本性,看著她小孩子扮家家酒一般的態度,李珣明知這話中之意十分深遠,卻仍忍不住莞爾。 「宗主也不是想當便當的。我上面有諸位仙師,還有那麼多師兄……」 「廢話,全是廢話!」 林無憂極不滿地瞪他一眼:「娘親說得一點兒沒錯,你這人就是口不對心,明明就是沒膽量,偏偏要找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珣聞言微有些尷尬。 他剛剛所說,果然都是些推諉之辭,其實他心中又哪能沒有那麼一星半點兒的火苗呢? 但這種心思若真的毫無顧忌對林無憂說,豈不是又奉送一個把柄過去? 所以他但笑不語,把林無憂給糊弄了過去。 林無憂撇撇嘴:「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德性,算了,不和你說了!」 她倒乾脆,轉身便要離開。 李珣奇道:「只說這些嗎?」 林無憂旋風般轉過身來,張開小嘴,正想說話,忽又停了下來,向他做了個鬼臉:「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一些『內幕消息』!」 最後四個字,她說得抑揚頓挫,十分神秘。 這一套,李珣在兩年前就見識過了。不就是說一聲「無憂小姐大人大量,便拉小弟一把」之類的話嗎? 有了經驗,他不覺得這有什麼難的,便笑了笑,合手一拱,嘴唇微啟…… 林無憂臉上一副很奇怪的模樣,看著李珣嘴巴開合,側耳道:「哎,怎麼啞巴了?」 李珣確實是啞巴了,他如果還像當年那樣,像條狗一樣,讓人說東向東,說西向西,他何必這麼掙扎求存?直接讓兩散人吃了算了! 他想了想,最終一笑:「長了兩歲,有些話已經不大會說了,師姐給小弟留個面子如何?」 林無憂「哈」一聲笑了起來,還拍了下巴掌:「嗯,長了男子氣了!這才像我的師弟嘛!好,就衝你這表現,我給你說兩件事!」 她背著手,嗯嗯兩聲,方道:「這一嘛,師弟你和那些沒趣兒的正道弟子大不相同。表姐呢,對你很感興趣,她要我告訴你,那天在坐忘峰上,她心情不好,做的事情你別在意,她也欠你一個人情。 「如此,你那點兒事情,我們這邊不會說,也不想說,而你以後想做點兒什麼,又覺得勢單力孤時,可以來找她,算她還你的!」 李珣心中一動,知道這就是戲肉了。 顯然,古音對鍾隱身後的明心劍宗,很是用心啊!這就是要把他當內應使喚了。 便不是內應,給明心劍宗留根毒刺,也是好的。 他摸了摸鼻子,頗無奈地道:「剛剛師姐你還說,古宗主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騙子,現在便給我許下這麼大的好處,你說,她這話,我信還是不信?」 林無憂「咯咯」一笑,也不理他,繼續道:「這二嘛,是本姑娘提醒你的。雖然家裡現在是表姐當家,她說的,娘親也要聽…… 「可是娘親非常討厭你,知道你來了,便總想找個名目把你宰掉,連帶著青姨也煩你。以後你要是想找人幫忙,萬萬不能找錯了!」 這算是什麼? 李珣睜大眼睛,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聳肩道:「這倒是麻煩了,便是古宗主看得起我,令慈與青鸞仙子那邊也不好辦;嗯,卻不知古先生那邊怎樣?」 「我不是說了表姐當家嘛!她現在只管打架,不管事的!」 林無憂擺了擺手,很是不屑一顧的樣子,也不多說,只是嘻嘻發笑:「很擔心了吧,不過沒關係啊,還有我嘛!」 你只要不來添亂便是好的了! 李珣腹誹一聲,還未想好用什麼言辭應付,便聽這小妖精道:「這三……嗯,看什麼,這是今天師姐我心情不錯,另外贈送給你的好處!來,過來一下!」 再過去?再過去就臉貼臉了!李珣有些遲疑,但還是上前一步,和林無憂保持了半個身位的距離。 還未說話,卻見這小妖精狡黠一笑,忽地傾身。 林無憂比他矮了半個頭,這麼一傾下去,正好頂在他胸口傷處。 外表看起來,這只是小孩子胡鬧,可是對李珣來說,這卻是一記結結實實的頭錘! 他慘嘶一聲,胸口剛剛癒合的骨頭登時又裂了縫,而林無憂則借力向後飛退,銀鈴般的笑聲從海面上傳了過來—— 「傻瓜,你還真以為本姑娘不會記仇嗎?」 李珣捂著胸口,一時間喘不上氣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小魔頭消失在海面上。 一直像條大狗般乖巧的魔羅喉冷眼掃來,然後便沉入海水之中,再沒有冒出頭來。 吃了這個悶虧,李珣心中不知是氣是笑,乾脆就一屁股蹲在沙地上。 這個時候,天空中卻有十多道劍光飛過,李珣一看便知,這都是前往夜摩天,去參加那個什麼散修盟會的。 對岸,散修盟會的擴張從未停止過,更因為萬里極光壁已破,外界與北極夜摩天便再無阻礙。 再加上雙方的停戰協議,給了諸方散修妖魔極大的鼓勵。 這幾天,每日光是從不夜城上空飛過的各方散修、妖魔,便有幾百個。 大略估計一下,那冰原之上,恐怕已集結了三萬餘人。 這種規模,除了號稱「百萬信徒,十萬弟子」的一斗米教、又或是大千光極城那樣自稱「帶甲八萬,雄視莽蒼」之類的宗門外,通玄界再無可比擬者。 「倒是聲勢浩大!純以人數論,正道宗門沒一個能比得上。」 這確實是通玄界頗有意思的現象。 照理說,通玄三十三宗,百餘萬人,平分下來,每個宗門也要有三萬多弟子;可事實上是,正道十宗,每個宗門都人丁不旺,十個宗門全加起來,人數都沒過十萬! 像明心劍宗這樣的,甚至連一千人都不到。 平時也不覺怎樣,可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便有些捉襟見肘,難以應付。 「散修盟會……」李珣喃喃地念叨這個名稱,心有所思。 「玉散人他們組合了這麼一個巨大的資源,總不至於是為他人作嫁衣吧?看林無憂的模樣,這散修盟會必是還在他們的掌控之中,這一點,玉散人又是怎麼做到的?」 邊坐邊想得入神的他,忽又感覺身後有異,一回頭,眼前卻被一條飄拂的絲帶掃過,他心中一跳,忙站起來。 這一次,沒有絲帶再打他眼睛,然而,入目的倩影讓他脫口驚呼。 「上人!」 這裡能讓他稱呼為上人的,只有正道十宗內唯一的女宗主,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這是完全出乎李珣意料的人物,他還來不及為近距離見到如此佳人而驚艷,心中便閃過一個念頭—— 「剛剛有沒有被她看到?若是看到了,怎麼辦?」 他強忍著用目光掃視周圍的衝動,保持著目光清澈,與天芷上人的目光交接,一觸即分。 天芷的神情讓李珣暫時放下心來。 她鳳目中先是閃過一絲打量的光彩,然後朱唇微弧,算是笑了一下。 「你是……明心劍宗的弟子,叫李珣,是吧?」 早在光極殿上與古音針鋒相對時,天芷上人的笑容便讓李珣印象深刻。 因為就在她微笑時,給人的感覺也是譏誚嘲諷居多,再配上她獨特流暢爽利的話風,便讓人覺得,這位出眾的美人兒,遍體鋒芒,讓人不敢直視。 不過,李珣現在明白了,如果她願意,她的笑容依然可以讓所有的男性為之沉醉。 李珣只覺得眼皮一跳,不敢多看。 他垂臉應道:「弟子李珣,見過上人!」 天芷上人似乎也不是那種太古板的人。 她應了一聲道:「你不是不夜城的弟子,便不用多禮了……不過,我倒是有些奇怪,難得你能找到這樣一個好地方!」 「好地方?」 李珣一頭霧水,聽得不明不白。 天芷上人見了,又是一笑:「是了,你是湊巧,不知這裡其實是極地的一處奇景,被稱為『北海蓮聚』,只每年十一月十一,也就是今日,才能看到。」 「啊,啊。」 李珣哪有心思管什麼蓮聚不蓮聚? 這天芷上人看起來很好說話,可身為一派宗主,又哪會有好對付的?李珣在她身邊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便想找個理由,早早離開了事。 只可惜,這次他的腦子轉得慢了些,天芷上人已經發出了讓他根本無法拒絕的邀請。 「坐!」 在說這話之前,天芷上人已經先一步坐下。 沒錯,她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無論她做出什麼動作,都令人感到賞心悅目。 可是李珣看得分明,她的坐姿,雙腿前伸,雙手抱膝,是最輕鬆、也最不「雅觀」的一種姿勢。 便像她透露出來的性格一樣,爽直利落、不假雕飾,卻偏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李珣遲疑了一下,最終在離她三尺遠,又略靠後的地方,盤膝坐下。 天芷上人回眸看來,淡淡地道:「我又不嫌你長得醜,還戴著那玩意兒幹什麼?」 這就是要他以真面目示人了。 李珣心中老大不願意,但也不敢相違,苦笑著將面具揭下,又略一行禮,算是重新見過。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得到天芷上人的響應。 他奇怪地抬頭,正好看到天芷上人鳳目閃亮,光華灼灼,緊盯在他臉上,其中分明有一種他極其熟悉的光彩。 他心中一震,想到了一個緣由。 難道她也要說「倒像是一位故人」?可是沒道理啊!從經驗上看,青吟那次改頭換面的手法,可是相當高明! 兼且這兩年他年齡長成,容貌也大大改觀,早不復當年讓人一眼看出「玉散人」的窘境。 可天芷上人這又是什麼表情? 最終,天芷上人什麼都沒有說。 倒不是李珣估計有誤,而是這時候,他們頭頂上,竟然又有七、八道劍光掠過,直飛向海外那片永夜之地。 天芷上人眸光自天空一掠而過,神情如水,看不出深淺。 但是之後的輕咳聲,以及微顯蒼白的俏臉,讓李珣恍然想到,她還身受重傷;而且很顯然,她心中絕不像外表這樣全無波瀾。 李珣正思忖時,那邊天芷上人竟然又微笑起來,只是這次,她唇邊那絲冷誚之意,卻是再明顯不過。 她看著遠方那片黑影,悠悠地道:「妖魔勢大,很多人都怕了。你怎麼看?」 「這個……」李珣沒想到她會提這個問題。 他定定神,方撓頭笑道:「弟子以為,這散修盟會確實勢大,不過還不至於到讓人懼怕的地步吧?」 「噢?你倒樂觀!」 天芷上人唇邊的微笑,總讓人覺得她是在諷刺些什麼。李珣便感覺,她認為自己是說些沒腦子的空話。 沒有男人願意在美人兒面前丟臉,李珣也不例外,他腦子一熱,便脫口道:「弟子以為,散修盟會的規模,不會超過一萬!」 天芷蛾眉輕揚。 這是一個相對輕佻,卻又極富風情的表情,口中則不緊不慢地道:「可是現在夜摩天那裡,已經有三萬妖魔了!」 李珣出口便有些後悔,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通玄界邪派散修並妖魔的數量是五十萬,看起來聲勢驚人,但這裡面,有多少虛數,上人應該比弟子清楚。弟子大膽估計,真正能夠、願意,且有資格加入盟會的,有個十分之一,就很不錯了。」 這只是平庸之論,想來天芷上人也能想到,且資料會比他的更為詳實。李珣偷眼一看,總覺得她唇邊弧度似乎深了些。 譏誚的意味也更濃厚。 李珣看了當然不舒服,心下也是一橫,繼續道:「散修盟會的組織程序,看起來十分有效,可以最大限度地統合資源,且不為私人所用。然而,這也僅僅是表面上而已。 「好比每個人都捧著一碗粥,未必能吃飽,所以他們把粥倒在大鍋裡,以為這樣就足夠了。其實,這樣行事,如果沒有一個嚴密的組織架構,那麼,便只有嘴巴大的、拳頭硬的,才能喝到更多的粥。 「如果別人不服,那就要打架;打架的結果,說不定就是鍋翻粥灑……我想,這樣才更符合那些妖魔的性情吧? 「這些人平日裡也不是省油的燈,彼此之間常有仇怨,現下都放在一起,誰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不說別的,到現在為止,『三散人』中的其它兩人還沒出面呢!要是血散人和陰散人也要參加這什麼盟會,那可就熱鬧了!」 李珣把兩散人用在這裡,可說是非常恰當,也具有代表性。 天芷上人終於點了點頭,道:「這是從其本性分析,不錯!還有嗎?」 「有,還有一個理由,便算是能集齊五萬人以上,他們也養不起!在人間界,這很容易,只要給他們吃的、穿的就成。 「可是這是在通玄界,五萬人馬,可全是要修煉的主兒……就算此界廣袤無邊、物產豐富,可是各正道宗門千把個人,就能讓諸位仙師忙不過來,諸邪宗再不擇手段,也不過就是一、兩萬人的規模。 「最特殊的莫過於吃凡間供奉的『一斗米教』,還有以『養兵』修道的大千光極城,但這種法子,他們可學不會! 「人間界要五萬眾,可以勞作以獲得財富,最終這吃的穿的,還是會循環不盡。通玄界五萬人聚在一起,又做什麼?耕田放牧?攻城略地?這,總不至於吧!」 天芷上人又看了他一眼,終於將唇邊那絲譏誚消去,讚許道:「確實,五萬人聚在一起,且不說目的為何,光只修煉一項,丹藥、靈脈、法訣……都是難題。」 李珣見她態度改變,心情也是轉好,便笑道:「這些散修妖魔,平日裡把自己的法訣當成寶貝似的,又死盯著別人的法訣,恨不得搶他十個八個,現在湊在一起,可有得看了!」 頓了頓,他總結道:「弟子雖不知玉散人之能,但以常理論,這兩樣問題,一樣解決不好,這散修盟會便難以維持下去。 「而盟會中,又沒有宗門倫理維繫,諸散修妖魔之間的關係也錯綜複雜。若想解決,規模便一定要嚴格控制,萬許人應該已是極限。多了,他未必能操控得過來!」 「是啊,負蝂小蟲,無以行步,他不會這麼蠢的!」 天芷上人口中的「他」,顯然就是玉散人了,不知怎麼的,李珣覺得天芷的語氣有些古怪。 所以,他不乏惡意地想:「難道她也和玉散人有一腿?」 哎?為什麼自己會加一個「也」字? 李珣無意間抓住了潛意識中一個關鍵處,心情忽然大壞。 便在此時,他聽到天芷上人的話音:「有沒有人說起過,你和古志玄有些像!」 怎麼會?就算李珣早有準備,聞言也是一震。 天芷看他的神情,立時就明白了:「那便是有了,是誰告訴你的?青吟嗎?」 李珣又是一震,心中卻是一痛,但他本能地搖頭。 同時為了表示出自己的「坦率」,他又反問回去:「上人,弟子與那玉散人,真的很像嗎?」 「沒有很像,依稀只有一兩分,最多只是有些他的味道吧!」 天芷上人的說法,讓李珣的腦袋又大了一圈兒。怎麼這回答和年幼時聽到的全顛倒了過來? 而這時,李珣看到她鳳目中稜光閃動,竟似是想到了什麼恨事,但很快又鋒芒盡斂,矛盾之至。 由此,他更確信自己的判斷,不過,其中的細節,便是殺了他,也沒膽量去問了。 他垂下頭,只做不知,耳邊卻傳來了天芷的一聲歎息:「花開了!」 李珣抬眼看去,只見海面上不知何時,竟閃動著無數如虛似幻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在慢速地膨脹,開裂,如蓮花盛開般,張開了五片虛實難分的「花瓣」。 天光之下,這一片海域竟似是開滿了聖潔的白蓮,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光影交錯,如幻夢一般。 縱使李珣現在絕無心情欣賞,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片景致,很美。 「今天這裡總算是靜了一些!」 天芷上人笑道:「通常時候,這時總是人山人海,也不知是看花還是看人了。當年,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也聞名而來,卻因嗅不到花香,大怒之下,惹了好多麻煩,現在想想,也是很有趣呢!」 李珣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笑笑。 天芷上人則似乎來了談興:「這『北海蓮聚』廣延千里,不但在這邊,就是在夜摩天,也能看到,而在星光閃耀下觀賞此景,則是另一番滋味。」 李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難道天芷這位一派之尊,還去夜摩天賞過景? 天芷與他目光一觸,驀地展顏一笑。 在這剎那,這無邊無際的北海白蓮,也要在她驚心動魄的笑靨下收斂光華,李珣更是看得呆了。 耳邊傳來天芷的幽幽清音—— 「所謂『北海蓮聚』,其實就是北海一種名叫『虹影』的異蟲,每年十一月十一這天,都要在這北海海眼之上,裂體生殖。我們所見的,其實就是這些異化生同類的景象……而這時候,海中則有一樣東西,頗為珍貴!」 李珣剛想問是什麼,卻見海面上光影漸漸淡去,這美麗的幻景,眼見已到了盡頭。 向遠處看去,只見大片大片的「白蓮」正忙收去芳華,歸於虛無。這種景象,竟比剛剛那千萬蓮花盛開,更為震撼人心。 便在這個時候,天芷站了起來,李珣也慌忙起身,卻見她微撩裙袂,直直地向海中走去,所過處,海浪中分,不使她沾上半分水跡。 李珣正不知該不該跟去,便聽到她說了一聲:「在這裡,等我回來。」 有她一句話,李珣只能站在海邊發呆,腦子裡則全是猜測天芷上人這大違常理的舉動意義所在。 然而直到她再度分水上岸,也沒有想明白。 「拿著!」 在天芷的示意之下,李珣只能伸出手去。接著,他手心一涼,一顆指頭大小的珠子便在他手心上打轉,黑黝黝的,沒有光澤。 一眼看去,竟像是看到一個虛空中的黑洞,顯然不是凡品。 「這是『虹影珠』,是虹影蟲分裂之時,未能存活的個體被北海海眼吸去,孕育而成。珠子本身便是一件可產生幻術的法寶,同時,對各類幻術、惑神之法,也有抵抗作用。」 李珣連說「太珍貴了」,不敢收下,天芷竟不管他,逕自走開。 這樣的舉動,讓李珣當場呆住。 直到走出十餘步外,她驀然回首,燦然笑道:「當年,他就是這般捉弄我,今日能捉弄回來,還要謝謝你才是!」 李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忽地感覺到,她像是卸掉什麼包袱似的。 而與之同時,她的心中,則似是堅定了什麼信念。 可是,在這種微妙的形式下,太過堅定的心智,可未必是福啊! 當李珣再度坐上雲樓攬月車的時候,正好代表著這次正派宗門聯盟的黯淡收場。 鍾隱的飛昇,對他們來說,是個不可忽視的原因,也是個挽回諸宗顏面的理由。 或許唯一可以安慰的,便是諸宗已達成協議,每個宗門都派出包括一位長老,兩名二代弟子在內的十位弟子,常駐在不夜城,監視夜摩天的變化,並隨時準備應對意外情況。 只是這次由於鍾隱飛昇,明心劍宗的駐守人員,則要在一個月後,才會派出。 李珣和靈$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靈$看著地面上諸位宗主地表情,連連歎出幾口氣來。 李珣看了他一眼,湊趣地問了一句:「歎什麼氣?」 「你說,宗主他們現在能說什麼?」靈$示意李珣偏轉目光,看那邊清溟與天芷上人單獨說話。 這邊聽不到話音,但看兩位宗主的臉色,清溟是一臉的誠懇,而天芷上人的俏臉上,則沒有太多表情。 「是請上人觀禮吧?」 「啊?」 「我是說,宗主請天芷上人去連霞山,觀看六師叔祖的飛昇大典。」 靈$覺得莫名其妙:「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只想到這樣一個理由,才能冠冕堂皇地使上人暫離不夜城……嗯,就是這樣!」 靈$又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連連點頭,拍拍李珣的肩膀,笑歎道:「珣師弟,你這腦子,真是……」 真是什麼,他沒有說,而是轉到之前的話題上:「那你覺得,上人會聽宗主的嗎?」 李珣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看著天芷上人那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龐,半晌,才搖了搖頭。 雲輦開動了,其陣訣用的正是由李珣親制、清溟親自命名的「一炷香」。 隨著天地元氣隆隆的聚合聲,雲樓攬月車逐步升高,最終沒入青空白雲之上,在迸發的風暴中,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然而,北極的亂局,則並沒有因為明心劍宗的離去,而稍有停息。 |
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四章 私會 李珣還想再看下去,只是顏水月留下的水鏡,卻已經支持不了這麼長的時間。 隨著水紋波動,一切的影像都還於虛空。李珣吁出一口長氣,閉上眼睛考慮了片刻,這才又睜眼,向秦婉如那邊看了過去。 「古志玄可怕!」 秦婉如朱唇中迸出這幾個字眼,旋又莞爾一笑:「這是師尊當年的評語,今日由古音推去,才知此言不虛。」 李珣自然點頭同意,接著他心中一轉,笑道:「師叔也是三散人之一,怎麼不去湊湊熱鬧?若她肯去,這『六執議』的位子,不也是手到擒來?免得讓古志玄一家獨大!」 「小鬼滑頭!」秦婉如輕嗔了一聲。 只見她言笑盈盈,語氣卻親暱得很,「且不說師尊被你害得重傷,便是玉體無恙,也和古志玄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麼會和他並列?」 李珣暗笑秦婉如演戲穿幫,臉上還要做出一些不太真誠的惶恐之意來,末了又聊天般問了一句:「結仇之事,小弟倒也聽過,就是那個『妙化五侍』中的羽侍?」 秦婉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不錯,師尊與古志玄結怨便緣自於此。你口中所謂的『羽侍』,便是師尊的親妹,也就是我的娘親。」 這下李珣可真被嚇了一跳。 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法,在這種情形下,也只能為自己的失言連連道歉。 倒是秦婉如,或許是對這種事情已經習慣了,倒沒有什麼不滿,只是輕歎一聲:「我本以為此次能借諸宗合力,趁機有所作為,只可惜情勢不由人……若是師尊在此,又怎會是這般情況!」 說著,她的眼圈兒好像已是微紅,李珣不知她究竟有幾分真心,但尷尬還是免不了的。 幸好秦婉如控制情緒的功夫實在了得,略一失態,便自我察覺,微側面頰後,又強自笑道:「師弟見笑了,只是這仇怨,可算是我師徒的奇恥大辱,思及娘親此時的境況……」 她搖了搖頭,再沒有說下去,可是見她的神情,便是再愚魯的男子,也明白她話中之意。 尤其是那種酸楚中強顏歡笑的模樣,讓李珣心中又是一蕩,便是先前有幾分假意,此時也都消褪了。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已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說,秦婉如乾脆就此告辭。 「此間情勢已經逆轉,我在此地也無意義,再修養一日半日,便要走了……」 李珣脫口道:「我送你!」 話出才知不妥,感受一下身上的傷勢,他尷尬一笑:「呃,只恨身有不便,倒是這『無顏甲』……」 「這東西在我這裡也沒什麼用,而在師弟手裡又不一樣了。便送給你,又何妨?」 她話中是有些未盡之意的,李珣聽得出來,這是在針對他的「雙重身份」而言。 李珣自從回到連霞山上,越發覺得有些離不開,這與他當初「回山看看」的想法,可是截然不同。 這樣,他被發現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其實也想藉這個機會,鞏固一下自己的身份。無顏甲也確實可以達到這個作用。 這麼一想,他也不矯情,一笑謝過。 秦婉如微微一笑,似乎已從剛剛低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這『無顏甲』其實除了防護之能外,亦有易容變化的效用,雖然瞞不過像清溟那樣的高人,但如何用法,師弟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先傳給你應用口訣,你自去體悟吧!」 李珣心中當然歡喜,但也有些疑慮——這是不是太寬和了些?到現在為止,她可沒有半點兒拿捏著把柄的姿態啊! 這個念頭方起,便聽秦婉如道:「只是這邊也有一件事,很是為難,如果師弟有閒的話,可否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娘的,伏筆在這兒呢! 李珣知道絕不會是什麼好事,但也只能顯出「任你擺佈」的姿態,乖乖聽著。 「這件事聽起來有些麻煩,但聽聞師弟與鍾隱關係甚好,應該有機會才是!」 秦婉如彷彿不知道自己話語中涉及了什麼樣的人物,也好像沒有看到李珣膽顫心驚的表情。 她只是以一個優雅的姿態,掠起額前髮絲,輕描淡寫地道:「我宗千年以前,曾有一段亂局,那時宗門典籍流失不少,尤其重要的,是半部《陰符經》……」 李珣輕「啊」了一聲,他對這部令陰散人叛宗而出的法訣,還是有些很深印象的。 秦婉如看他的表情,又是一笑:「若當年《陰符經》還是全本,師尊也不會因為強參變化,而性情大變,當然,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陰散人了…… 「而近日,我們聽到一個可靠消息,那半本《陰符經》,已輾轉流落到鍾隱手中,師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珣心中大罵,他怎麼會不明白? 看秦婉如說得輕鬆,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從鍾隱手中佔得便宜?當然,如果他所查覺的與鍾隱的默契屬實的話。 這並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而秦婉如她總不至於知道他和鍾隱的「曖昧」吧! 這分明就是為難他,其中還有「漫天要價」的意思! 李珣正想著如何「就地還錢」,秦婉如似乎也明白這條件實在太過苛刻,順理成章地補充了一句—— 「抄本亦可!」 李珣窒了窒,只能苦笑道:「師姐有所不知,小弟的身份,是宗門費盡千辛萬苦,方才安置下來的,這種捋虎鬚的大事,小弟不能專擅……」 他口稱的「宗門」,顯然不是明心劍宗,而是幽魂噬影宗。 天知道這關幽魂噬影宗什麼事。 但有這麼一個借口,李珣倒是樂得多用幾次。 只是,秦婉如對《陰符經》的渴求之心,顯然十分堅定,即便李珣的解釋合情合理,她也沒有半分動搖,只是豎起一根手指。 「一個月內,你要給我回復!」 「什麼!」李珣失聲叫道:「不可能的!」 「怎麼不可能?師弟與那邊的宗門聯繫,一個月還不夠嗎?要不,我幫你一把?」 李珣心中冷笑,面上卻慌忙制止道:「還請師姐體諒則個,我這樣的『幽冥籽』,在宗門混到這種地步很不容易,師姐您可莫害我!」 所謂「幽冥籽」,實際上就是依靠著幽冥氣「寄魂轉生」之術,打入各個宗門做內應之人。 在幽冥噬影宗裡,確實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地位,這話半真半假,倒不怕秦婉如看出什麼來。 秦婉如果然被瞞過,而且,她也沒有接觸李珣「上峰」的意思,只是唬人罷了。 此時見效果不錯,她一笑之後又道:「那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李珣一邊應承,一邊又做出苦澀的神情:「師姐你不明白山上的情勢,鍾隱仙師離群索居,就算小弟我蒙他青睞,能常上坐忘峰去,卻也沒可能去翻找他的收藏。他那雙眼睛……小弟我躲還來不及,如何敢撞上去?」 「那便等鍾隱不在了吧!」秦婉如此言一出,李珣便是一震望來。 迎著他的眼神,秦婉如從容笑道:「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和那姓顏的小女孩都是口無遮攔,被人無意間聽到,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話恐怕連豬都不信。 李珣如何還不明白,這一段時間,秦婉如原來在處處監視著他,否則也不會有那麼恰到好處的「救命」之舉了。 他心中轉著念頭,一時間沉默下來。 秦婉如盈盈起身,淺笑道:「那抄本也不用一次送齊,半年間能送出一兩頁,也算你的功勞……師尊可是正生著你的氣呢!表現得好些,日後見面時,也好說項不是?」 李珣臉上自然是尷尬、惶恐、不甘畢集,表情豐富得很。 秦婉如見了,亦是非常滿意,一笑間,舉步欲行。 李珣瞪著她,最終還是歎息一聲,有氣無力地道:「一個月後,我怎麼和你聯繫?」 看著秦婉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李珣冷然一笑。 這女人的攻心之術確實上乘,只是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心中別有丘壑,更是站在不敗之地。 只要有「陰散人」,只要鍾隱…… 想到鍾隱謎一樣的態度,李珣心中一沉。 他現在的資本,其實大部分都「存」在鍾隱那裡,如果鍾隱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那他……也只能仗著兩個傀儡,有多麼遠,跑多麼遠! 屋外傳來了談話聲,是秦婉如與那廂才打水回來的祈碧說話。 她們在門外寒暄,祈碧好像還執弟子禮,顯然在她心中,秦婉如的風姿,完全可以比得上她的師父明如。 事實也確實如此,只是若祈碧知道,正和她談話的這人,也同時在她宗門身上打主意,不知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他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祈碧捧著一個盛水的瓶子走了進來,見李珣看過來的眼神,臉上便紅了紅。 「你等得久了吧?抱歉,光極殿那邊……」 「比較熱鬧是吧!」 李珣笑吟吟地接過祈碧遞來的杯子,極有技巧地將其中的冰水倒入喉嚨。此水入口冰寒,在胸腹間略一盤旋,卻又生出一團氤氳的暖氣,的確不是凡品。 他哈了口氣,又問了一聲:「古音走了?」 祈碧很驚訝李珣的說法:「你怎麼知道?」 李珣懶洋洋地應道:「顏師妹的水鏡神術唄!只是後來她慌慌張張地走了,殿內的情形只看了半截,好不憋悶!」 祈碧聞言笑出聲來:「瞧你這憊懶模樣,剛才和顏師妹說話時,也是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誰學的!難道你和秦長史說話時,也敢這樣?」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李珣心中一凜,臉上卻擺出笑臉:「不敢!人家是我的長輩,又是救命恩人,且一救就是兩次,現在又過來探視……我在她面前,連話都說不出來,怎麼油嘴滑舌?」 祈碧聽了,笑了一笑,臉上卻是一正:「沒有就好,其實剛剛見了秦長史,我便有些擔心……」 她看著李珣,頗鄭重地道:「照理說,我是不應在背後說人閒話。可是你年齡還小,不知道這世間的規矩道理,並不是我們宗門一家說得算的! 「秦長史確實為人不錯,也有恩於你,可是她們宗門倫理奇特,於男女之道上,很有些與世人不同的見解。在她看來理所應當的事情,在我宗門看來,便有可能大逆不道,你可明白?」 李珣不奇怪祈碧的擔心,卻很奇怪她能說出這麼一番頗為客觀的見解。 又見祈碧鄭重其事的模樣,忽然很想逗逗她,便睜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問:「不同的見解?」 祈碧當即卡住了,難道讓她去詳細解釋陰陽宗男女雙修採補的門道嗎? 幸好此時門外人聲又起,是伍靈泉等參加光極殿之會的弟子們回來了,恰為祈碧擋了這份尷尬。 李珣也不為已甚,打了個哈哈,便將這事揭了過去。 五日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極地的情勢正如秦婉如臨走時所說,已經逆轉。 聯合十大宗門的強大力量,竟然抵不過一個散修盟會,聽起來非常奇怪;但聯想一下這百萬散修的巨大基數,又覺得這是在情理之中。 不可否認,散修、甚至是妖魔之中,也有誠心求道之輩,比如宇內七妖中的插翅飛虎,一心求佛茹素,好不虔誠,甚至甘願在西極禪宗做了個小小的護法! 然而,百萬散修,便是正邪對半來算,也是五十萬人呢! 平日裡這些人散落在通玄界各個角落中,也許你走上幾萬里路,也未必能見著一個,但一旦將他們集合在一起,力量便絕不容忽視了。 偏在這個時候,名義上的盟友水鏡宗、「義務助拳」的陰陽宗,都接連退出;剩下的九大宗門幾百人馬,面對海那邊成千上萬的散修妖魔,說是無畏無懼,恐怕也沒有什麼底氣。 這些事情李珣平日裡常常分析一下,算是打發無聊的養傷時間。 其實在大量靈藥的堆積下,他的傷勢相對於正常人來說,恢復速度已十分驚人。現在,除了胸口斷裂的肋骨那裡還有些酸脹外,已沒有了任何受傷的痕跡。 只有臉上被毒火灼傷的那處,在他的有意「照顧」下,恢復速度平平,所以直到現在,他仍把無顏甲帶在臉上。 今天不知怎的,李珣心中總有些不穩。 修道人,尤其是修為有成的,都特別忌諱這個,李珣也不例外。 心情煩躁之下,他連連在屋子裡轉圈兒,卻還找不到關鍵所在,乾脆邁步出屋,去透氣散心。 這個時候雖然天光明亮,但卻是入夜的時辰,大部分人都在各自屋中調息,他這一路行來,也沒碰到幾個人。 李珣不知不覺已出了城,走到海邊上,沿著海岸,徐徐而行,心情也漸漸平緩下來。 也正因為這樣,他有些忽略周圍的變化,直到不遠處「嘩」的一聲水響,他才猛地驚覺。 循聲看去,卻沒有看到什麼,他略皺眉,正想回頭,脖子卻忽地僵了。 ——殺氣,極其熟悉的殺氣! 暴戾、嗜血、充溢著野性,便如同一鍋燒開了的血漿,咕嘟嘟地將一切刺鼻的血腥氣,都瀰漫在大氣中。 「魔羅喉!」 李珣強忍著將幽一、幽二實時召呼出來的衝動。 這種強敵,天生就有一種極野性的直覺。 兩個傀儡是很強,但如果過早亮出來,失去了突然性,這妖魔絕對會避強擊弱,剎那間將自己出手斬殺…… 正僵著的時候,他耳邊忽地又響一聲水響,與之同步的,還有「咕」的一聲輕笑。 下一刻,所有的殺氣像是虛幻泡沫,「波」的一聲就不見了。 氣機感應,李珣在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扭回頭去,差點兒扭斷了脖子。 可身後什麼也沒有! 「哈,上當了,上當了!」脆聲的少女歡笑之音,在這個時候出現,實在是詭異之至。 李珣震了一下,這聲音……他聽到自己喉嚨裡滾動的唾液聲響。 「無憂……師姐?」 李珣可以想像,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的精采。 林無憂! 就是那個精靈古怪,又摸不清、看不透的師姐——若說在極地,他有最不想見到的人,這位大小姐一定可排在前三之列! 林無憂從不遠處的海水中冒出頭來,笑嘻嘻地朝這邊揮手,雖說是從海裡出來,她身上卻沒有什麼濕跡,乾爽非常。 她頭上結的是少女最尋常的三丫髻,只是卻有些散亂,讓人一眼看出,這個小姑娘不知是在哪兒玩瘋了,才是這麼這番形象。 看著少女全無芥蒂的模樣,李珣反倒不知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了。 說實在的,有幽一、幽二作後盾,李珣倒是不怎麼害怕,只是在嵩京一事上,說白了,自己是有些「對不住」她的。 但是她、或者更進一步說,她背後的妖鳳、青鸞等,對事情的走向,又知道多少呢? 他心中略一沉吟,便有了計較。 他乾脆地撕下面具,苦笑道:「好巧,無憂師姐。」 林無憂仍將大半個身子浸在海水中,手臂卻架在海面上,便和架在實物上一般,最是自然不過。看似天真無邪地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又「咕」地一聲笑出聲來。 「你可變得難看了!嗯,你這麼厚的臉皮,怎麼會給傷到的?」 林無憂這話中自有所指,李珣心中一跳,臉上卻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些尷尬之意。 「師姐你別說了,當年的事,師弟我也是給人當了槍頭使……」 「看出來啦!」林無憂很不屑的樣子,「青姨就告訴我,那天某人和一頭死豬似的任人宰割!真丟臉!」 李珣還能說什麼?難得這小精靈鬼爽快一回,他忙打了個哈哈想糊弄過去,然而卻看到她臉上又露出疑色。 「哎,不說我倒忘了,你當初和死豬似的,又是怎麼跑掉的?」 李珣暗叫救命。 關於這個情節,他在秦婉如那邊已有了一套說辭,但那是在秦婉如知曉根底,並有所誤會的基礎上生出來的,而且將來還有「陰散人」幫著圓謊。 可林無憂怎麼辦?一直撐到最後一刻的青鸞,又究竟知道多少? 他腦子急速轉動,口中卻毫不遲疑。 他苦笑道:「跑?往哪兒跑?小弟我是一覺睡到天亮,才發現自己竟然睡到了城外邊!身上的皮都給揭了一層,一夜之間,嵩京就成了廢墟,我這迷迷糊糊的,也不敢逗留,這才跑了……」 林無憂揚起了眉毛,極乾脆地說了一聲:「不信!你要是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自己給當槍頭使了?」 「打暈我的就是陰散人啊!也是她讓我多陪你們玩幾天的!」李珣一臉的冤屈。 「我若連這個都不明白,就真的是白活了。還有,師姐你知道那個秦妃嗎?我在嵩京給你說過的。她是陰散人的徒弟啊!」 李珣一臉的苦澀和憤懣:「直到前幾天,我無意間碰到了她,才明白過來……娘的,這娘們純粹就是個戲子!恁會演戲!」 林無憂眼光一轉,點了點頭:「這還有點兒道理,嗯,陰散人和血散人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 李珣一臉的迷茫:「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就看到韋不凡和青鸞仙子打起來,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林無憂那雙沒有半點心機的眼睛看過來,奇道:「你不是說你遇到那個什麼秦妃了嗎?她沒告訴你?」 「躲還來不及呢!」李珣一臉的無奈:「那娘們真難應付!」 這種表情便是典型的「吃悶虧型」,林無憂給逗得咯咯直樂。 李珣腦子狂轉,想找個新的話題,又不能轉移得太明顯,只好繼續無奈道:「不過總算是送走她了,難得今天這麼巧,師姐是出來玩……咦?剛剛……」 李珣面色微變,他這時才想到,剛剛那一陣心緒不寧,來得好沒緣由。尤其是現在莫名其妙地走到這裡,又「恰好」碰到林無憂,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哈,我這邊問明白了,你那邊也想明白啦!」 林無憂輕盈地從海水中跳出來。 李珣看得很清楚,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短衣小褂,套著一件頂可愛的同色燈籠紗褲,細長優美的雙腿曲線若隱若現,腳下竟是未穿鞋襪,赤著一雙雪白的纖足,踏在海面上,便如同走在藍絨地毯上一樣自在。 她笑嘻嘻勾勾手指,李珣愣了愣,才知她要的是自己手上的面具,聳聳肩,上前兩步遞了過去。 林無憂不客氣地拿了過去,放在手指上轉圈兒玩,嘴上還撇了撇。 「戴上面具就以為認不出來你了?哈,你膽子真小,還怕我們揭穿你那點事兒?」 李珣除了苦笑,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表情可用了。 不過,他倒是真想知道,林無憂究竟是怎麼找到他的? 林無憂顯現出她孩子氣的一面,她又朝李珣勾了勾手指,而這次,用不著李珣做什麼動作,他頭上便是一輕,一直綰在髮髻上的「鳳翎針」,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輕巧地落入林無憂的掌心。 看到這一幕,李珣恍然大悟:「是因為這玩意兒!」 「胡說!」林無憂小臉一板:「什麼這玩意兒、那玩意兒,真沒禮貌!」 也是,這寶貝的本體,就是從妖鳳身上取下的鳳翎,李珣的稱呼的確有些不妥。 不過,林無憂的氣憤,也僅僅就是一剎那的工夫。她輕鬆自如地將這寶貝恢復到了本體狀態,金眼赤翎,美得眩目。 「當初向你要,你還不給!活該今天被抓到!」 林無憂一臉得意:「笨哦,它既然是從娘親身上摘下來,自然極好感應,而且呢,還能通過這寶貝給你下個『牽魂引』什麼的。 「哼,你剛到不夜城,娘親就知道了!不過算你走運,前幾天那麼混亂,都沒撞進十里之內,免了她動手殺你!」 原來如此!李珣知曉其中奧秘的同時,心中又是一跳。 如果不是林無憂提醒,他倒真把妖鳳定下的「十里之約」給忘了個乾淨,不過……現在他也是想殺就能殺的嗎? 李珣臉上不由得抽動兩下。 林無憂看他的神情,倒是誤會了他的意思,笑吟吟道:「別不開心啊!『牽魂引』很難下的,就憑你和我那死鬼老爹的關係,我也不會出賣你。 「再說你還多虧了鳳翎針呢,那天我放『狗狗』出去,要不知從這上面嗅到娘親的味道,還不當場咬死你啊!」 「狗狗?什麼狗狗?」 李珣心中泛起一般極為奇妙的感覺,似乎把握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環節。他盯著林無憂看了半天,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林無憂見他的神情,回給他一個極無邪的笑容:「狗狗,你見過啊!喏,剛剛還嚇到你來著!」 李珣忽地便想通了這關竅,他的呼吸也在這剎那斷絕。 已相當熟悉的氣息,從他身側湧出。 他僵硬地回頭,在朗朗天光之下,那漆黑的身軀、蠕動的尖刺,還有一對拘人魂魄的血眸,便如同一個荒誕的惡夢,猛地在他腦中脹裂開來。 「魔羅喉!」 在這一刻,他和這妖魔的距離,不超過三尺! 李珣沒有當場慘叫出聲,已經是一等一的膽量,然而他終究還是禁不起這樣的刺激,面色慘白,退了兩步。 林無憂拍手笑了起來:「又嚇到了!哈,你膽子真小!芻芻!」 她輕噘紅唇,發出召喚寵物的聲音,魔羅喉便在地上跳了兩下,落在她身邊。 李珣這才看到,眼前的魔羅喉,竟然是四肢著地,低眉垂目,真像是一條乖巧的寵物狗,只差沒有搖尾巴了。 只是那龐大的身形,便是再怎麼縮,卻更像一頭來自地獄的魔獸。 然後,他便看著林無憂輕輕吹著口哨,命魔羅喉跑到海上去,魔羅喉俯首帖耳,唯令是從。 直到林無憂極得意的眼神瞟過來,他才勉強回神,卻是張口結舌,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根本就是沒可能的! 位列宇內七妖的魔羅喉,便是智慧再低,那種天生不馴的野性,以及狡詐陰獪的本能,又怎能屈居在這小姑娘之下,甚至被當成小狗來玩兒? 「怎麼樣,不錯吧!因為有人送我一隻很好看的貓,所以我就養了這隻狗狗。那天要不是它手下留情,你現在一定會很慘、很慘……」 且不說這小妖精的邏輯問題,單從她笑嘻嘻的模樣中,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對這個絕代妖魔的重視之情。 李珣滿嘴發苦,這是什麼世道?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手中也捏著兩張類似的王牌,假以時日,每一張牌,也不會比這「魔羅喉」遜色。 可是,他為了得到這些,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啊!那情形,只是想想,便讓他心中憋悶。 而林無憂又是憑的什麼? 呆了半晌,他發現自己應該要發表一些感歎之類,然而,所謂的「感歎」出口,卻變成了另外的話。 「它……古宗主不是說,魔羅喉和你們沒關係嗎?」 「耶?你不知道嗎?」 林無憂瞪圓了美麗的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表姐是天底下最出色的騙子,她說的話,你不能信的!」 李珣自認為不是個笨人,但林無憂的話意,他足足想了三遍,才明白了過來。 他乾澀一笑,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表姐?師姐是說古音古宗主嗎?」 林無憂很自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忽又恍然道:「噢,你不問我還忘了告訴你,年前娘親剛做了古伯伯的如夫人,嘻,現在我和以前的古姨同輩了!」 李珣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道:「師姐這次叫我出來,總不是就和我說這些吧!」 林無憂橫了他一眼,笑道:「不高興了?好啦,好啦,算你還有點兒良心!不枉本姑娘表示的誠意……」 「誠意?」 李珣這次倒是很快就回過神來,林無憂竟然將魔羅喉帶出來,又光明正大地亮在他眼前,這已經是一種非常的「信任」了。 他神經質般向四面看了看,確認周圍確實無人,才鬆了一口氣。 如果現在被人發現,他竟然和魔羅喉僅隔十餘尺安然無事,中間還有一位「無憂師姐」,那麼情形便真要糟糕透頂。 話說回來,如果將這比成做生意,那麼,李珣「存放」在她那邊的不欲人知的秘密、散修盟會這邊魔羅喉的存在,便可視做雙方等價交易的籌碼——未必有什麼實效,可也是個形式不是? 不過,李珣還是沒想明白,以妖鳳、古音這樣的大宗師,何必要與他這個小小弟子玩公平? 理論上來說,愈是刻意的公平,其中值得揣摩的關竅便越多,也證明她們所冀求的回報越豐厚。 |
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三章 私情 「秦長史?請坐!」 在顏水月已睜得大無可大的眼睛下,秦婉如輕移蓮步,徐徐而入,映入李珣的眼簾。 和魔羅喉交戰後不多久,她便換了一身服飾,此時穿著一身垂地長裙,鵝黃顏色,愈顯出她肌膚吹彈可破。 領口隱有鳳紋,外披連珠絲織罩衣,腰間流蘇低垂,飾以白玉環珮,頗有雍容之姿。 在室內兩人的注視下,她只以微笑相應,李珣請她坐,她也坐了,只是坐姿與大刺刺的顏水月極不相同。 顏水月是盤膝而坐,這也是個修道人最習慣也最舒服的坐姿。 秦婉如則是跪坐,看著她風中楊柳般的身姿幾個優雅的轉折,在裙裾的掩映下,徐徐坐下,輕盈優雅的姿態,讓顏水月都看得呆了。 她本來十分放鬆的身體,此時已有些僵硬,甚至還不自覺地挪動,顯然是被秦妖女的柔媚之姿所折服,有些自慚之意。 李珣心裡像明鏡似的,卻不動聲色,隨手扯下面具來,露出被火灼傷的俊臉,轉臉向秦婉如笑道:「秦仙子的傷勢可好些了?」 「已經好多了!」 秦婉如淺淺一笑,臉上那道淺淺的傷痕,已經不見半點兒痕跡。 在人前的時候,她的面目總是溫柔堪憐,看不出半點兒強者風範。在深知其真面目的李珣眼中,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一時間,他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態度去應對,只好順著這語氣說下去:「秦仙子怎麼沒去光極殿,反到我這兒來了?」 「見了古音又如何?我宗不像正道諸宗,凡事理字為先。既然有仇怨在裡面,見面便是生死搏殺。去了,豈不是給你們找麻煩?」 她這話還有點兒像重量級人物的氣度,不過隨即她語氣便一轉,笑道:「我還是不喜人多之處,不如你這兒幽靜,還有人說話聊天,也不寂寞!」 她笑語嫣然,神情變化中,自有一番使人心動的柔婉情致,又顯出她良好的教養,絕不矯情。 李珣還不怎麼受影響,顏水月則是整個地陷了進去。 秦婉如的婉媚之姿,本就是男女通殺的! 李珣掃了顏水月一眼,不由得為之啞然。 怔了一下,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招呼了一聲:「顏師妹,我這面具都摘了,你總該讓我看了吧!」 「啊?哦……」 顏水月如夢方醒,略顯尷尬地一笑。直到這時候,她才懂得和秦婉如打起招呼,先前的活潑大方更是全然不見,幸好她還沒忘了如何施展法訣。 略吸了幾口氣穩定心神,她伸手在虛空中劃了一個圓,真息透出,在虛空中一震,竟生出一波奇異的水紋,被天光一照,現出粼粼的波光來。 裡面,人影漸漸清晰,話音也漸傳來。 這水鏡果然神妙,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見得正面,李珣不由讚了一聲:「如此神技,比透音砂要強上百倍!」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秦婉如的目光飛快地向這邊瞥了一眼,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 「哪有的事!」 顏水月的狀況果然不太正常,聞言竟難得謙虛了一把,道:「水鏡是瞞不過人的。你看,殿內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有所感應,只不過知道我沒有惡意,才沒有理睬吧!」 「果然……」 李珣聽她解釋,也發現水鏡中許多人都往這邊看,顯然都有所查覺,心中當即絕了偷學這門法訣的念頭。 他開始指揮顏水月調整畫面的角度,直到水鏡中映入一個極陌生又極鮮明的倩影,他才猛然叫停。 「古音?」 他一時還不敢確認,扭過頭去,正好看到秦婉如微笑點頭。 「這就是『七殺琴』古音嗎?」 在李珣仔細打量的空檔,水鏡中的女子正開口發言,話音入耳,李珣心中便是一跳。 她是在說話,還是在唱歌? 「……與我們毫無干係,本宗不想,也沒必要和那種野獸互通往來!」 李珣知道她說的是魔羅喉的事情。 古音否認與魔羅喉的關係是在他預料之中,然而,當他親耳聽到古音說話的時候,他還是感到意外。 古音無疑是李珣所接觸過的,嗓音最動聽的女修,而且,她深諳說話的藝術。 平常普通的話語,在她口中說出來時,其音調的起伏頓挫,已經臻至完美無瑕的境地,最細微的一處轉折中,也能開掘出極豐富的內蘊來! 只是這一句話,李珣便從中聽出冷淡、不屑、嘲諷等諸多意味,而這些意味又深藏在她從容不迫的辭令下,令人心中憋悶,偏又發洩不得。 好厲害的女人! 依照通玄界的規矩,一派宗主到訪,與地主當屬平級,此時光極殿內,最上的幾張席位,便由古音及四位正道宗主坐了。 其餘人等,分坐大殿兩邊,看上去像是宴客,氣氛卻是劍拔弩張。 在上席的幾人中,清溟李珣是極熟的,聆風子前幾天也打過招呼,只有一個厲斗量,只是遠遠見過,卻是從來沒有仔細打量。 此時從水鏡中看去,只見他輪廓剛硬,雙目神光充盈,穿著一身紫色衣袍,質地不凡,樣式卻極為簡單,雖頗為寬大,卻仍被他身上肌肉塊壘頂出些許痕跡來。 他頭上挽髻,卻不怎麼規整,下巴上一片鬍渣,盤腿坐著,姿勢也不端正,卻不顯粗魯,反而盡顯豪邁之情。 他早在三百年前便是真一級數的宗師,隱然間已是正派宗門最令人景仰的旗幟。 比之清溟的恬淡雅致,又是一番別樣氣度。 夾在厲斗量和清溟之間,古音的神采絕不遜色。 只是與清溟和厲斗量不同,她端坐的風姿,恐怕就是最挑剔的宮廷禮儀官,也挑不出任何瑕疵,處處合規合矩,幾乎讓人以為,這天下的禮儀規矩,都是為她量身訂做的一般。 李珣看著她伸出手去,端起幾上的茶杯,輕輕啜飲一口。 他敢發誓,古音的手是他所見過的女性中,最纖長秀雅的一隻,便是在握杯之際,掌指的屈伸,也彷彿在彈奏著動聽的樂曲,道不盡的優雅婉致。 順著她舉杯的手,李珣看到了她的面容。 說實在的,古音雖是美人兒,卻僅能稱為是文雅秀氣,並不如何出眾。 可正是這文秀風采,已被她闡發到了極致,舉手投足之間,只覺得她胸中錦繡,自生雅致華采,極具大家風範。 她將茶杯放下,淡然道:「魔羅喉之事,本座不想再提,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今日到此,只是要和諸位商議一下,這散修盟會的存立,與諸宗的利益關聯。」 「古宗主此言差矣!」 清溟接過話頭,微笑道:「所謂的散修盟會,本就沒有存立的必要,何來利益一說?」 古音自然知道清溟是堵她的說辭,她同樣是微微一笑道:「有沒有必要,卻不是一兩個人說的算。 「如果在今日,這盟會中人,便一舉攻上連霞山,滅了你的宗門,清溟宗主必然是不樂意的,然而,羅老妖、七修尊者他們,卻未必不高興啊!」 這邊清溟搖頭苦笑,數里之外,水鏡旁的李珣也抽了抽嘴角。 古音口中所說的羅老妖、七修尊者,正是魅魔宗、天妖劍宗的兩位宗主,和明心劍宗可說是死對頭,這話可說是再真切不過。 只是,故意曲解清溟的話意,未免有些無賴。 古音輕鬆道來,彷彿是理所當然之事,正是「正統」的邪宗風範。 旁邊顏水月「咕」地一聲笑了起來,見李珣和秦婉如都拿眼看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展開扇子,扇了兩下,以做掩飾。 李珣看著好笑,正想收回目光,卻見秦婉如似若無意地將目光移了過來,兩人目光相觸,都是一笑,宛若多年好友。 只聽那邊由厲斗量再啟爭端,這位一向豪縱狂放的宗主,比清溟更放得下架子,縱聲大笑。 「古宗主不愧是樂中妙手,這琵琶正彈反彈,都能彈出味道兒來!只是按照古宗主的意思,這人心存異,標準不同,大家也就不必去管它。那咱們何必坐在這裡,喝這都淡出鳥來的茶水?直接拉出去,再打一場便是!」 古音唇角處弧度加深,悠悠地道:「厲宗主的個性,古音是久仰了,只可惜,人人相異,厲宗主求之不得的事,古音卻沒興趣。抱歉!」 「哎喲,我老道的袍子啊!」 這突兀的一聲喚,自然是發自以詼諧逸趣聞名於世的聆風子,他干橘皮似的老臉皺成一團,做出苦相。 「古宗主,你這話我老道真不愛聽。瞧我這袍子,瞧!上百年了,除了漿洗之外,連根脫線都沒有,剛剛卻被宗主您撕了這……三、四、五,五條大縫! 「喏,不是俺老道臉皮厚,只是古宗主您剛說了對打架沒興趣,回過頭來,也該給老道一個說法吧!」 殿下諸人都笑,古音也笑:「手揮五弦,目送歸鴻。如此風雅之事,聆風道長竟無福消受,確是一樁難事。」 聆風老道翻了個白眼,正想再說,一側便響起一聲冷笑來。 「恁來的這麼多廢話!」 一語將在場四名宗主全打了進去,其中清亮爽利的鋒芒,毫無顧忌地放射出來,讓本來有些僵滯的局面,轉眼間就換了一種氣象。 說話的正是不夜城之主,天芷上人。 在李珣的感覺中,她身為地主,言語卻不多,一直在聽古音等人在那裡爭論。 這一開口,便是如此潑辣。 李珣心中大奇,對這位正道諸宗主中,唯一的女性,他是久仰了,自然看得分外仔細。 入目的是一位極其冷艷的女修,李珣覺得「冷艷」這個俗詞,或許是形容她的最佳語匯了。 她頭挽飛鳳髻,並插琉璃七綵鳳釵,上綴流蘇明珠,耳飾則是一對日月珠,一為日形,一為弦月形,十分奇特。 她或許是李珣見過,佩戴飾物最為華貴的女修,可這些華貴的飾物,在她傾城的艷色之前,則無奈地成為托襯之物。 她肌膚瑩瑩之中,似有淡光流轉,雙眸斜飛,眸光閃動間,似乎點點光彩交錯,嫵媚之中,偏又有一番使人不敢輕侮的威煞之氣。 最使李珣印象深刻的,是她弧度優美的朱唇,唇角微菱,此時雖在笑著,卻總讓人覺得她唇邊一絲冷哂,好生看不起人的模樣,恨得人心癢癢的,偏又使人愛煞。 她雖是坐姿,又身披銀白色的織錦外袍,但交錯的領口恰到好處地顯現出她胸口微起的弧度,以及姿容挺直的肩背曲線,李珣目測一下,覺得她可能比自己還要高上一些。 可以想像,若她站起身來,頎長的身姿,宗師的風範,直可令天下男子為之汗顏無地。 無疑,這位天芷上人,是李珣今生所見,最出色的美人之一,似乎就連身邊的秦婉如與其相比,也少了這份使人心欲往之、偏又心生顧忌,以至可見而不可得的微妙特質。 想到這裡,李珣不由得看了秦婉如一眼,卻見她看著水鏡,正是專注的時候。 因為李珣不能起身,顏水月也很體貼地將水鏡懸在李珣胸口之上,角度正好讓他不用起身也能看得清楚。 只是這樣,秦婉如看時,身子便要側傾一些,如此,她身姿折成一個極優美的曲線,髮絲垂下,有一縷甚至貼著李珣耳邊,微風拂動,有些癢意。 偏偏秦婉如又坐在他的左邊,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李珣似若無意地回手一拂,與秦婉如的髮絲一觸,心中輕蕩中,已拈住髮梢,還輕輕地扯了扯。 秦婉如訝然看來,李珣心中本還有些忌諱,但一見她的表情,心中便是火燙,微微一笑中,鬆開了手,手掌自然放下,卻又自然地貼在了秦婉如的膝蓋上。 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完全可以感受到她肌體的溫度,以及那使人魂銷的觸感。 他的手順著秦婉如小腿的曲線向後移動,最終停在腳踝處,這種位置可以讓他的手臂處在一個自然曲折的角度,又可以最安全地享受秦婉如私密處的美妙。 秦婉如俏臉微紅,卻沒有拒絕,本就顧盼生姿的眼神,在這一刻更是蒙上了一層微微的水霧,婉媚迷離。 偏偏她神情依然保持著沉靜雍容,這與她肌膚敏感的升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珣悶哼一聲,在這種時候,仍沒有反應的,便不能稱為男人。 只是這一聲響,卻讓顏水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目光掃過,李珣心中一跳,但是他的手臂卻沒有絲毫動彈,仍然大半掩於秦婉如的裙裾之下,甚至手指還在腳踝上輕輕地彈動兩下。 顏水月好像並沒有發現這對「狗男女」的勾當,李珣也就此回神,去看水鏡中的情勢。 但他的手掌,卻是停留在那裡,偶爾還摩挲兩下,好不自在。 做了這件事,李珣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不過再看光極殿中的形勢,似乎已有些僵了。 他中間漏了一些沒聽到,但估計一下,也就是爭論兩方死難之事。 只見天芷上人眉峰一蹙,顯然頗為不滿。 「你不在乎他們的性命,我卻在乎那些死難的弟子、同道。你身為一派之主,如此作風,豈不讓人齒冷?」 若是別人說這種話,未免有些詞窮之勢,然而從天芷上人口中道來,便覺得她是個性如此,後面恐怕還有更尖銳的言辭等候。 只是,古音深知她的個性,聞言也不惱,只是微笑道:「有果必有因,上人月前以萬里極光壁,封鎖我宗洞天,引發這場爭端,是也不是?」 「妖鳳本為通玄各宗共誅之妖物,而貴宗不但不踐守盟約,反而偷天換日,幫她逃脫,又隱匿於宗門之內,此時,又以她的名義組織所謂『盟會』,我宗自然有義務阻止!」 「敢問妖鳳為何引得諸宗同誅?」 「擅修魔功,助力四九重劫,如何能不誅?」 「她魔功修了,魔胎也生下了,怎麼這四九重劫之威,一如往日?」 「天人交惑,劫隨心轉,這是百年前便明瞭的。現在看來,果然絲毫應證不爽!」 兩位女性宗主可說是語出如珠,不見絲毫間歇,然而話到此處,古音卻笑了起來。 「天人交惑,劫隨心轉。這是水鏡偈語吧?若在以前,本座沒有話說,只是兩年前,水鏡之變,諸位應該都記得,那徹天水鏡,似乎也不是萬靈藥。這一點,不知水鏡宗的道友如何解釋?」 這話一出,在座四位宗主,並殿下百多位修士,都是一怔。 自通玄界有水鏡宗以來,倒還是第一次有人公然置疑「水鏡偈語」的正確性。 偏偏古音又選了一個好理由——兩年前「水鏡之變」,眾人都記憶猶新,此時說來,倒也不算信口開河。 這時候,殿內諸人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轉到玉嵐道姑臉上去了。 相隔數里,顏水月猛地一合折扇,大罵道:「這個古音當真可惡!」 罵完才發現李珣兩人都在看她,臉上不由得一紅,嘟噥一聲,又扭頭看回去。 李珣心中一動。 早在兩年前,剛從冥璃口中得知此事的時候,他便有種奇特的感應,覺得所謂的「水鏡之變」或許與自己相關聯,眼下從這小姑娘口中,是否可得到一些內幕消息呢? 這個念頭還未成熟,便聽到光極殿內,那位面目平庸的玉嵐道姑冷淡響應:「天心難測,本宗也從來沒有將『水鏡偈語』當成是救世真言,古宗主所說,其實是沒錯的。 「只是還請古宗主捫心自問,這驚世天劫,尊叔父又是如何消解,代價幾何,所得幾何?」 在李珣聽來,這字裡行間,似有隱隱的威脅之意,倒像是水鏡宗拿捏著古音什麼把柄——想想水鏡宗上知天心的神術,這也不是不可能。 李珣迅速地掃了顏水月一眼,見她眉開眼笑,十分得意,再看水鏡中,古音神情如水,沉靜難測。 其中必有關竅! 李珣正想著,便聽到玉嵐道姑忽地歎息一聲。 「貧道失言,天心輪轉,變生不測。這一開口,不知又要惹出多少變故……貧道此來,不過是想就近觀察這極地變化,偏又氣盛失言,已無顏在此,就此便回了!」 此話一說,在座大多的都開口挽留,玉嵐卻是不顧,起身施禮之後,便邁步出殿。 行走間,口中則長吟道:「方把青空堆成雪,卻見朗朗欲曙天。」 「水鏡偈語?」 李珣還記得這怪話的來歷,這分明就是去年水鏡之會上的偈語,只是現在念出來,難道這竟是指古音? 玉嵐道人口口聲聲說是「失言」,然而這幾句話中,又無一不在暗示著什麼。 有意思! 李珣正想著如何從顏水月口中得出答案,這邊顏水月卻叫了出來。 「啊,糟了!」 顏水月見玉嵐出殿,慌了手腳,站起身來道:「不能陪你們玩了!水鏡我留下,沒有我在旁邊護持,它只能再撐上半刻鐘。不好意思,走了!」 她打個招呼,風風火火的推開門,跑得不見蹤影。 李珣欲喚不及,轉眼看著光極殿內詭異的氣氛,又掃過秦婉如已然嫵媚生春的臉,搖了搖頭,竟將手縮了回來。 秦婉如坐直身子,掠回剛剛被李珣拽著的髮絲,瞥了他一眼,臉上現出饒有興味的神情來:「你的色心可是見長啊……或者,這才算是你的真面目?」 李珣將左手放在鼻前一嗅,露了個笑臉:「不敢,只是和師姐混得熟了,放肆一些,莫怪。當然,能一親秦長史芳澤,也是小弟心中所願。」 他的稱呼變化中,透出些下作的味道,秦婉如自然聽得明白,她的笑容裡也有了些別樣的滋味。 「是了,師尊當年也曾教過你一些採補之道,如此法門,若無對手,也是沒趣。等有了空閒,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李珣哪還不知她的意思,忙舉手告饒,將這話題打斷。 這個時候,光極殿上總算又傳出話音,這次是古音說話。 「水鏡神術,果然玄奧莫測。既然有玉嵐道友之言在先,本座也要有所尊重……不錯,以叔父一人之力,尚不能化解劫數,只能加以變化轉移,將此劫由四九重劫中移去,轉至後世,慢慢消解。 「諸位都是正道中人,胸中自有法度。敢問,這種消劫之法,與聚眾追殺一位孕婦相比較,善惡幾何?」 未等在座三位宗主說話,殿下便有一人悶哼出來,這人李珣卻是認得的。 矮矮胖胖,正是三皇劍宗那位東陽山人,他揚聲叫道:「好一個善惡幾何?難道現在、將來死在那劫數之下的修士,便不能與妖鳳相比嗎?」 可能是三皇劍宗在這次戰事中死傷極多,這位脾氣不太好的胖子有些把不住嘴了。 面對他這詰問,殿中一些有腦子的,都在暗中搖頭,他身邊的龍首狂客,也在暗中扯他的衣角。 古音卻連眼神都吝得送過去,只是唇邊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不理在座諸人的尷尬,她冷然一笑。 「既然諸位是如此想法,便沒必要多話。本座此來,不是和諸位繞舌,只是向諸位通告一事。 「散修盟會已與妙化宗、魅魔宗、天妖劍宗、毒隱宗、極樂宗、冥王宗六宗達成照會,六宗承認散修盟會之存在,卻限定盟會不可為宗派,盟會已然定議。 「至於和諸位的糾葛,盟會六執議中,半數認為需戰而勝之,半數則欲緩圖之,而通言堂則認為應暫緩矛盾。由此盟會定議,希望與諸位暫緩攻伐,看此界三十三宗門,究竟有多少宗門肯承認盟會的地位。」 這應該是古音所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了,偏偏她說得越長,殿內殿外兩撥人卻越聽越是迷糊。 散修盟會與魅魔宗等有默契,在座諸人都很清楚,並不怎麼奇怪,所謂「不可為宗派」一類,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什麼「六執議」、「通言堂」等等,卻是通玄界從未有過的名目,難道其中另有深意? 厲斗量摸了摸青磣磣的下巴,笑道:「有意思!這所謂的『六執議』、『通言堂』難道可以決策盟會的走向?盟會的主事者,又是何人?」 古音同樣一笑,只是這笑容中透出來幾分古怪的神氣:「何來主事?盟會自上而下,設『六執議』、『通言堂』、『四方接引』,僅此而已。」 「噢?若有事端,如何決議?」 「四方接引無決議之責,有事時,由六執議商討解決。六執議各有一枚『執議印章』,事有分歧時,以印章數多者為勝。若諸決議所得印章數相同,便由通言堂啟動最後一枚『別議印章』,以決定最終決議。」 厲斗量停下了撫摸下巴的手,目光與天芷、清溟、聆風一觸,都看到彼此心中的訝意。 「好手段!」 李珣和秦婉如同時低讚一聲,兩人旋又對視一笑,心中都生起對彼此心計的凜然之意。 此時古音又回答厲斗量關於成員上的問題:「六執議分別為棲霞元君、海瀾妖王、三元龍君、甲道長、冰嵐夫人以及敝叔父古道人。『通言堂』有諸方道友四十九人,均是公認的威望深重之士……」 李珣聽得明白,所謂棲霞元君,就是妖鳳。 海瀾妖王,則是鯤鵬老妖;三元龍君就是三頭蛟怪了;甲道士乃逆水十妖之首;冰嵐夫人則是正道所言之冰妖娘。 再加上玉散人,此六位恰是三人三妖,分得清楚明白。 果然是絕妙! 這麼一來,在北極集結的諸散修妖魔,便不再是那種聽人使喚的馬前卒,而是決定盟會前途走向的議事成員。 在這種「大義」名分下,任何一個決定的頒布,都是「群策群力」,由此得益者,又有誰能說他們是「別有用心」? 而這樣,統合彼此之間的利益關係,便是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李珣估摸著,所謂「六執議」,這裡面,玉散人、妖鳳、鯤鵬老妖,均是無可爭議的絕代高手,都是至少千百年前,便臻至真一級數的宗師人物。 相比之下,三頭蛟怪、甲道士和冰妖娘便遜了一籌,比修為,他們絕比不過未入「六執議」之列的青鸞,可為什麼青鸞不在其中? 顯然這是一個暗中的妥協,否則六執議中,有三個屬於玉散人一系,這所謂的「執議會」,也就不用開了。 即使如此,在這種情勢下,妖鳳和玉散人無疑是穿著一條褲子,在六執議中,仍佔著一個優勢基數,他們只需再發展一個「合作者」,便幾可立於不敗之地。 當然,也不排除由此引起其它「執議」的戒心,反而與他們「作對」的可能。 然而,以玉散人之能,對這種情況,難道還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李珣能夠看出來,清溟等人自然不會想不到。 厲斗量「哈」聲一笑,不無諷刺地道:「如此說來,這段時間,雙方這數次交鋒,還是貴方一致的決定嘍?」 「厲宗主,本座僅是暫代散修盟會,到此交涉,日前之事,也都是衝著叔父的面子……這『貴方』的稱謂,還是不要用了。」 古音輕輕淡淡地便將妙化宗撇到一邊,繼而笑道:「但厲宗主所說的『一致決定』,倒是有解釋的必要。 「這幾日的衝突,確實大多由盟會方面發起,這也是『執議』、『通言』通過的決議。可說是『一致』,倒也未必。 「據我所知,盟會起始之時,主戰一方確實佔了大多數,然而這幾場衝突下來,主和一方不是又佔了上風嗎?」 古音此話聽來簡單,卻是意義非凡。 李珣就可以理解為:「如果不是這幾場衝突,主戰派的人又怎麼會死光呢?」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散修盟會內部的傾軋。 就是在這種傾軋中,這個有著巨大資本的龐然大物,正撕去與「它」無關的利益群體,進行著內部統合。 當「它」解決、或者是暫時解決了其內部矛盾之後,「它」驚人的能量,便將在通玄界掀起滔天巨浪。 很不幸的是,在座的諸人,已在不知不覺間,充當了一次「回春妙手」,幫「它」削去了身上的「毒瘤」。 如此,他們還怎麼奈何得了人家? 古音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威脅性的話語,可在她的字裡行間,又無一不充溢著這種意思,等到她閉口不言的時候,在座的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
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二章 雙美 魔羅喉的橫空殺出,給正派宗門聯軍的打擊是慘重的,只那些接受治療的受傷弟子,死在魔羅喉手下的,便有二十二人! 在此之前,魔羅喉潛入之際,也是過一路,殺一路,在行進路線上的不夜城弟子,也死了十五個。 而真正在亂戰中身亡的,不過七人,只是魔羅喉手中血腥的一個零頭! 自四九重劫以來,不,甚至可以說是近千年以來,正道宗門還從來沒有在一日之間,死去四十名以上的弟子! 而這些弟子中的大多數,都是宗門著力培養的精英,其實際的損失,實是慘重到了極致。 不夜城主天芷上人,在聽到了這一消息後,當場吐血,引發舊傷,這傷勢十年之內,絕無痊癒的可能。 但這位正道十宗內,唯一的女性宗主,畢竟不是常人。 她拖著病體,親自參與死難弟子的善後工作,這已等於是向各宗變相地道歉,將這場慘劇的過失,全攬了過來。 當然,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天芷上人,或者說是不夜城的過錯。 別說在那種混亂的情形下,就算是在平日,七妖中最詭譎狠辣的魔羅喉,便是想防就防的嗎? 「可是話又說回來,就算玉散人了不起,能請到妖鳳、青鸞、鯤鵬等妖怪,畢竟那是有理智、有想法的,是利益、情感等能夠驅動的。 「而這個魔羅喉,分明就是個毫無理智的畜牲,玉散人是怎麼辦到的?」李珣用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動彈的左手搔著頭,一雙眼睛滿是困惑。 其實,早在連霞山上提水時,他就聽說過魔羅喉的凶名,但他真正瞭解這個妖魔的詳細情形,還是在幽魂噬影宗的兩年中。 說起來,幽魂噬影宗與這個妖魔,還頗有淵源的。 通玄界最先發現這個妖魔的,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一任宗主,九幽老祖,而那已經是四萬年前的事了。 數萬年來,不知有多少幽魂噬影宗的高人修士,意欲追殺魔羅喉,卻反被斬殺;與之相比,明心劍宗與鯤鵬老妖結下的仇怨,就遠算不上什麼了。 正因為雙方的仇怨,幽魂噬影宗也是收集魔羅喉資料最完備的宗門。 李珣恐怕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明白,要想收服魔羅喉,是一件多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想來想去,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他現在可算是整個不夜城傷勢最重的弟子,在對幾位仙師講了魔羅喉的諸般行為後,便被抬回靜室,仔細調養。 或許眾位仙師被魔羅喉驚得怕了,在李珣身邊,竟派出伍靈泉、靈木、靈$這「明心三靈」相護,還有祈碧走動照應,陣勢驚人。 幾個人在這幾日都是混熟了的,李珣性情又頗是討喜,見他受傷,幾個人都是十分細心,甚至還由「三靈」為他輪流調理氣脈,當成個寶貝似地護著,倒弄得李珣有些不好意思。 有靈$在的地方,便不會靜下來。尤其是剛經過一場大戰,眾人都是有所斬獲,也吃了或大或小的虧,這個話題便自然而然地引了出來。 他性情坦蕩,對自己的糗事毫不遮掩,說起與那個叫「洛無昌」的妖物交談之事,便坦然承認自己當時完全沒看出端倪。 說著,便自然引出後來李珣力壓全場,再將「洛無昌」一劍斷頭的壯舉。 「珣師弟,你那一手可真絕了!你不知道,你那眼神掃過來的時候,我身邊有個虛緲宗的道士,生生挫了半截,那臉都白了……哎,對了,珣師弟,你那個什麼『刑天法劍』究竟是什麼樣啊?拿出來看看成不?」 拿出來,我怎麼拿出來? 難道告訴你們說,那什麼「刑天法劍」,其實就是幽二越俎代庖? 李珣臉上有些不好看,卻也不怕有人看出來,腦中一轉,便有了說法。 他苦笑道:「師兄還是去找六師叔祖要吧!那『刑天法劍』是他老人家送給我的一件防身寶貝,雖然鋒利,卻只能用上一次。用過之後,便憑空化煙而逝……要是這寶貝還能用,我怎麼會受這樣的傷勢!」 「這倒是!」 三靈都是點頭。 說到鍾隱,李珣猛然想起,剛剛因變數橫生,生死交迫,他竟然把那件事情忘了個乾乾淨淨! 這事大了! 他心神激盪之下,竟忘了身上數十處斷骨傷勢,身子一挺,便要坐起來,卻被劇痛猛頂了一下,哎呀一聲撞回地上,驚得伍靈泉等人亂成一團。 這點疼痛李珣還禁得起,他擺擺手,讓身邊幾隻聒噪的鴨子住嘴,這才調順了呼吸,低叫道:「我要見宗主!」 「珣兒有何事要見我?」 這個回應來的也太快了些,屋中之人都被驚了一下! 回頭看去,只見清溟除下宗主法衣,僅穿一身素色道袍,緩步走進來,祈碧就跟在他身後。 眾人忙行禮相見,只有李珣傷勢過重,免了這一回。 祈碧淺笑道:「是宗主要來探望珣師弟,我剛剛倒是忘了通報了!」 清溟臉色如常,倒看不出剛經過一場大戰的模樣。 他眸光一轉,在屋中眾弟子臉上掃過,啞然一笑道:「怎麼,我來看看徒孫,也不成嗎?」 面對清溟難得的笑談,除了李珣之外,眾弟子都是尷尬一笑。 李珣在山上時間短,倒還不清楚;但其它人心中都極為明白,清溟此舉,正顯出李珣在他心中的地位。 顯然,這位天資極佳,又運氣極衰的小師弟,正是受寵的時候。 他們對這一點,倒沒什麼異議。 清溟又看李珣傷勢穩定,臉上越發平和,便在他身邊盤坐下來,微笑道:「珣兒,你找我有事?」 眾弟子都站在一邊,豎著耳朵聽。 李珣目光在他們臉上轉了一圈兒,忽又有些遲疑;然而此時話到嘴邊,改口也來不及。 他只能一咬牙,硬著頭皮道:「是!弟子剛從水鏡宗的顏水月道友那裡,聽到一個信息,是關於鍾隱仙師……」 他終究還是不敢直接說出來,說到這兒的時候,他頓了頓,語焉不詳地將關鍵詞模糊了過去。 「弟子也覺得,那鯤鵬老妖出現得詭異了些。」 什麼跟什麼?伍靈泉等弟子臉上都出現了這個表情。 但是清溟聽懂了,他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旋又被凝重所代替。 「你們去將諸位仙師找來!」他的表情相當嚴肅,這分明已不是師祖的行徑,而是宗主的氣派。 伍靈泉等人對視一眼,都正起臉色,出門叫人去了。 清溟微瞑雙目,似在考慮著什麼,李珣也不敢打擾,室內很快沉寂下去,以致於有些壓抑。 最後,還是清溟打破了這氣氛。 他垂下目光,藹然道:「你且歇一下,等他們到了,你再說!」 沒等太長時間,以清虛為首,三位長老、九位二代弟子魚貫而入,將小小的靜室擠得滿滿。 眾三代弟子已經進不來,只好在外面候著。 李珣緩過一口氣來,正好打量屋中諸人。 剛剛那一場大戰,眾仙師都是披堅持銳,殺了個不亦樂乎,身上只是小傷,顯示出宗門強勁的實力。這種實力,再加上那舉世無雙的鍾隱,莫說東方第一宗,便是天下第一宗,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然而,不久之後,這塊招牌,恐怕便會陷於風雨飄搖之中了。 想著這一點,李珣心中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 直到清溟示意可以開口了,他才深吸一口氣,在十三位仙師的注視下,盡可能平靜的,將他與顏水月交談的全過程,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顏道友就問:『那你快告訴我,鍾隱仙師飛昇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是十二月初七,還是初八?』」 說到這兒時,全室寂然,室內十四個人,連半點兒呼吸聲也沒有,一個個都成了泥雕木塑,便連毛髮,也沒動半根! 李珣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頓了一頓,又字句清晰地說下去:「顏道友還說,這是她與師父玉嵐道人賭鬥的問題。是否如此,問一下玉嵐仙師,便知真假。」 說完了,李珣忽覺得全身都軟了下來,可是被周圍的氣氛壓著,呼吸都不順暢。 沉寂似乎要永無休止地持續下去。 直到清溟幽幽開口:「不必去問了,此事當非虛言!」最後四字,他說得輕無可輕,但每一個字落下,便讓室內眾人的心中沉上一沉。 最後一字的尾音還未落下,李珣便聽到了十三顆心臟同時崩裂的聲音。 清虛面色沉靜無波,只是眼神卻不自主地看著屋頂,緩緩道:「自從鯤鵬老妖現身,我便想著這事了。四百年前,六師弟將這老妖追得上天入地,最終還是潛伏在萬丈深海,才得以逃命。 「照理說,有六師弟在世一日,他便不會出來送死,是什麼人、什麼事給了他這種膽氣? 「還有這散修盟會,玉散人在夜摩天守了上千年,怎麼偏偏這時候靜極思動?有了妖鳳、青鸞,他就有了資本?我一直覺得這很牽強,今日方知,原來還有這麼一層!」 清虛遲疑了一下,低聲道:「這畢竟有些玄怪之處,且不說水鏡宗的神術,那些妖魔鬼怪又是從哪兒得知,六師弟即日飛昇的消息的?」 李珣聞言,心中便是一動,他想起了坐忘峰上詭異來去的人影,那可是古音哪! 難道…… 這個念頭變得越來越真切,只不過,李珣更想起了鍾隱當時奇特的表示;所以,他決定閉上嘴,將這個秘密再嚥回到肚子裡去。 清溟則有不同的看法:「古志玄、鯤鵬老妖都是功參造化,應當也有些奇妙的感應。便是我,這幾個月來也屢次心神不寧,本還以為是個小劫數,沒想到……」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眾仙師都垂下頭,臉色沉鬱。 下一刻,清溟用力拍擊地面,發出「砰」的一聲響,將他們驚得猛抬起臉來。 「你們這是什麼臉色?如喪考妣?」清溟神情依然平靜如水,但語氣卻是截然相反,鏘然如金鐵交鳴。 「且不說此事是否屬實,便是屬實,六師弟霞舉飛昇,得證大道,這是哪個宗門都要祭祖歡慶的喜事。你們這是什麼態度?不捨得?還是根本就是懼了、怕了、離不開了?」 眾人被清溟突然暴發的脾氣嚇到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只聽著清溟冷冷斥責。 「好啊!看來,這千多年來,大夥兒是被六師弟慣壞了!不錯,有六師弟在,你們在外折了面子,可以回來告狀,自有他為你們出頭。 「你們在外修行,無論是宗門大派,還是散修妖魔,想找碴的,都要掂量掂量,看著六師弟的面子,讓你們三分。將來,六師弟沒了,你們找不到靠山,心虛了麼?明德,你說!」 「天一劍」明德,是連霞七劍中,脾氣最火爆的一個,平日裡也多是直來直去,十分粗豪,此時一聽清溟點名,他古銅色的面皮臉上立刻漲成了紫紅色,氣血上腦,便是上下尊卑也不大顧了。 「宗主是說俺仗六師叔的面子嗎?俺下山修行數百年,靠的可都是手上的劍,胸中的氣!便是有妖魔厲害,一時打不過,也是回山苦修,然後再打回去!俺也是有臉面的人,啥時候沒骨氣到要六師祖幫場子了?」 清溟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轉向明璣問道:「你呢?」 明璣此時神情已盡復舊觀,聞言燦然一笑:「明璣修行近七百年,斬妖除魔以萬計,數次死裡逃生,卻也未曾勞煩過六師叔半根指頭!」 清溟又問明如,如此一個接一個地問下去,室內九位二代弟子,都被過了一遍,其中說出的過往事跡,雖都是沾唇即過,但點點滴滴匯在一處,卻是讓人氣血上湧,難以自抑。 「原來如此!」才看到一半,李珣便明白了清溟的手法,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 只此一舉,便將眾弟子渙散的氣勢盡數提起,可謂精采之至。 不過,畢竟鍾隱的飛昇似乎已成定局,如何處理鍾隱飛昇之後,帶給宗門、甚至通玄界的各種勢力消長,才是現在最應該做的吧? 李珣看著周圍十幾張微微漲紅的臉,好笑之餘,忽然莫名其妙地覺得,其實,有這種氛圍,也還不錯。 便在此時,外面文海恭聲道:「天芷上人請宗主去光極殿議事……」 頓了頓,他的聲音又低了兩分:「妙化宗宗主古音前來拜會!」 聲音傳入,又是一室寂然。 剛剛屋內還是人滿為患,現在卻又是空蕩蕩的,李珣頗有些不適應。 不過,相比之下,剛剛打生打死的仇敵,轉眼間就上門拜訪,這種古怪的作風,對李珣的好奇心來說,更是一種折磨。 伍靈泉等人都因為此事去光極殿了,只有祈碧留了下來,行照顧之責。 這讓李珣有些頭痛。如果可能的話,他更想一個人待著,好好考慮一下古音此次的來意,以及鍾隱飛昇所將造成的影響。 說實在的,祈碧不是多話的人,兩人在一起,還是沉默的時候更多些。 可是,祈碧又是一個極吸引人注意的大美人兒,尤其是在她心無嫌隙,全心全意地做著某件事的時候,那溫柔專注的神情,可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看得目不轉睛。 李珣的氣息略粗了些,他感覺有些不太自在。 他不是一個太好女色的人——雖說在幽魂噬影宗的兩年間,在閻夫人的「有意縱容」下,他很是做了些事情,不過他自認為,自己在情慾上的控制力是相當不錯的,做了那些事,多數還是為了增長修為。 難道是幾個月沒嘗肉味兒,有些想念? 他的目光盯著祈碧頸後露出的一段雪白肌膚,有些走神。 他發現,在面對祈碧的時候,他特別容易聯想到單智那廝,繼而再聯想到那晚的「風景」。 忽地,他感覺到祈碧的神情有些變化。 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失態被發現了,但很快就知不對,祈碧的注意力顯然已經轉移到了門外。 只見她微蹙起眉頭,側過臉去,似在聽著什麼聲音。李珣看到,她的手指已經沾到了一邊的劍柄上。 靜室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而祈碧的寶劍也啞聲出鞘半截。 李珣看不到門外的情形,有心想抬起半身,也因疼痛作罷,但他也潛下心神,暗中將玉辟邪的防護功能打開。 室內出現短暫的寂靜,連呼吸聲也沒了。 但接下來,是祈碧有些驚訝的呼聲:「顏師妹?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啊……還有人啊!」隨著一聲頗熟悉的嗓音,李珣眼前出現了一張嬌俏生動的臉龐,這下連他也奇怪了。 這張臉並不陌生,或者可以這麼說,相當深刻! 「顏師姐?」 李珣有些驚訝。眼前這位俏佳人,正是當時對他洩露鍾隱飛昇之事的水鏡宗高弟,顏水月。 她還是一副男裝打扮,手裡拿著一柄描金折扇,全不顧極地寒氣徹骨,便如世俗的紈褲子弟一般,自詡風流,在這修真群落裡,越發顯得有趣。 「你們見過?咦……你叫她師姐?」祈碧在一邊更驚訝了。 她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一轉,再看顏水月臉上故作高傲的神情,忍俊不禁地道:「珣師弟,你平日也挺精明的,怎麼在這事兒上,給轉暈了?」 「啊?」 「祈師姐!」 顏水月嗔了一聲,打斷了祈碧的話,但畢竟還是瞞不下去了。 她將折扇打開又合上,嬌俏的臉上也不自覺有些羞意,「他是自己叫的,我可沒唬他!」 看著李珣漸漸睜大的眼睛,祈碧掩口輕笑:「珣師弟,和這位顏師妹相比,你可是難得的當了一回師哥啊!你雖不過是弱冠年紀,可顏師妹則恰是二八芳齡,中間可差了三、四歲呢!」 「怎會?」李珣真有點兒暈了。 他不是不信通玄界有比他更小的弟子,而是他無法想像,水鏡宗一個十六歲的小娃娃,竟然也能算出鍾隱飛昇的時刻! 與她相比,宗門諸位仙師的年歲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祈碧當然不知他心中如何想法,只是淺笑介紹道:「你還不知吧?顏師妹是水鏡宗難得一見的奇才,十二歲時,水鏡神術便已登堂入室……」 顏水月用折扇拍擊掌心,發出「啪」的聲響,打斷了祈碧的讚美之辭。 她嘻嘻一笑道:「祈師姐,這種話便不要說了,在人家面前,有班門弄斧之嫌。是不是,珣師弟?」 李珣啞然失笑,他怎麼會怕這種小女孩兒? 他聞言便道:「其實不用祈師姐介紹,我也能看出門道來。不愧是水鏡宗的後起之秀,這基礎算法也與常人大不相同,是吧,顏師姐——」 他的尾音拉了一個怪調兒出來,聽得顏水月直咬牙,但很快又恢復過來,笑吟吟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李珣看著奇怪,便問她:「你怎麼不去光極殿,到這兒來幹什麼?」 顏水月刷地一聲展開扇子,搖頭晃腦,一副迂儒模樣:「古音是很有趣,不過就此時而言,我對你更感興趣一些!」 她顯然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誤。 李珣聽得好笑,脫口而出道:「你的扇子上應該再畫一朵牡丹!」 「啊?」 「再畫上牡丹,你就是一個鮮活出爐,連乳毛都未褪盡的採花大盜!喔,還是倒採花!」 顏水月小手握得扇柄都要散了架,但最後只是瞪了他一眼,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邊,祈碧輕敲他的腦門,嗔道:「珣師弟,怎麼這麼說話呢?難得碰到一個同齡的師妹,怎麼就滑頭起來啦?」 李珣倒是聽話,舉起唯一完好的左手,在空中拱了拱,算是道歉。 顏水月更是忍不住笑,扇子習慣地打開,忽又覺得不妥,嗔了一聲,啪地一下甩了出去,正好打在李珣臉上。 李珣發出一聲痛呼,可他臉上明明有面具擋著,顯然又是做戲。 祈碧看著這兩個孩子搞怪,不由得莞爾。 她心中略一尋思,便笑道:「你們聊,我去外面打些水來,傳說這不夜城中心的泉眼活水,冰爽透心,是通玄界一絕呢!」 說著,她便起身走了出去。這種做法,顯然是給兩個人留下說話的空間。兩人都極聰明,如何看不出來? 不過,他們確實也有別的話要說,祈碧不在這裡,或許更好些。 看著祈碧出門,顏水月沒好氣地拿回扇子,卻只是拿在指間把玩,也不說話,室內一時間沉寂下來。 李珣藉著這段時間,重新仔細打量這個很奇特的少女。 感覺中,這個女孩兒心機並不甚深,但十分聰慧,更重要的是,她對待人、事的態度,和常人大不相同。 至少李珣就從未見過,會有女孩兒像她一樣,為了一個剛見過一面的人,不避嫌猜,直闖到人家屋裡去。 還是李珣打破了沉默,他笑道:「顏師妹,剛剛多有得罪,你可莫生氣啊!而且,我還要謝謝你呢!」 最後一句,他的語氣已相當鄭重。 顏水月冰雪聰明,自然知道李珣所指,她也不客氣,笑吟吟地受了。 看得出來,李珣適當地放低姿態,讓小姑娘心情變得不錯。 李珣趁勢一舉將情勢扭轉過來,笑道:「顏師妹能到這裡看望,我也是感激得很。師妹你不知道,光極殿那邊的熱鬧,我是極想湊一回的。 「說起來,『七殺琴』古音的大名,我是聽得多了,真人卻沒見過。躲在這裡,好奇得很,也氣悶得很,有師妹陪我聊天,那是最好不過!」 顏水月輕「哦」了一聲,眼珠則是轉了轉,笑道:「就憑你這句話,我也該幫幫你。當然,去光極殿是不太可能,可是,我卻可以讓你看到殿內的情形哦!」 李珣眼睛一亮:「顏師妹說的,莫不就是貴宗獨步天下的水鏡法?」 顏水月用扇子敲擊掌心,傲然道:「正是,水鏡法可明徹萬里,將光極殿中的情景轉過來,實在是小菜一碟。不過呢……」 她嘻嘻一笑,顯然動了壞心眼兒:「我年齡還小,施展起來十分吃力,損耗也大,你也不能讓我白幹不是?」 李珣哪還不知她的心思,聞言一笑道:「顏師妹的話很是公允,若有什麼要求,不妨說來聽聽。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愚兄也不會拒絕!」 顏水月眸光流轉,在他覆臉的面具上掃過。 接著她還用折扇敲了敲,才笑吟吟地道:「你這個人真的很有趣呢!我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臉色轉得這麼快的傢伙,可你偏偏又戴著這個玩意兒!嗯,摘了它,讓我看看,我也就給你看!」 李珣怔了怔,旋又為之失笑。 這面具他戴起來只是為了預防萬一,且送給秦婉如一個人情吧!摘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極乾脆地道了聲好,正想揭下面具,外面忽地傳來了敲門聲。 「祈師姐嗎?」 顏水月問了一聲,李珣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揚聲道:「請進!」 門開處,涼風帶進來了絲絲縷縷的幽香。 嗅到這熟悉的氣息,再看顏水月驚訝的臉,不用親見,李珣便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
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一章 關係 看到明璣這神妙無方的飛劍,李珣大力以拳擊掌,叫了一聲「好!」 明璣微微一笑,也不多言,逕自收回了寶劍,對身邊一位負責包紮的不夜城弟子道:「拿一瓶『虛絡生肌散』來。」 那個弟子看上去已被她凜凜之威震住,一時竟未回神,還是一側的李珣推了他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急急拿藥,又雙手奉上,滿臉都是仰慕之色。 李珣橫了他一眼,怪他沒分寸,從他手中拿了藥,便要替明璣敷上。只是剛揭開蓋子,便被明璣拿了去,然後被她一把按在肩上。 這一下卻是按到了一處劍傷,他疼得一抽氣,身上已經軟了。 明璣毫不避嫌,撕開了他的上衣,在手上抹了藥,以真息催發,覆在他傷口上,笑道:「既然有能耐衝上去,就要有能耐忍著,看你剛剛還很有血性,怎麼現在不成了?」 李珣臉上一紅,心中卻有些吃驚。 明璣說的正是他剛剛「以命搏命」的手段,顯然自己一直被明璣注意著。雖然她的初衷是好的,但要是因為這點而露了餡,可就真的鬱悶了! 清虛在一旁拈鬚微笑,此時也插入一言:「珣兒難得在激戰之中,仍能心智清醒,以清明之心,發雷霆手段,頗有當年『閃靈兒』的風采啊!」 明璣聞言一笑,並不多言。李珣卻知她的名號便是「閃靈劍」,這「閃靈兒」,想必就是宗門長輩對她的暱稱。 能將她與明璣相提並論,這感覺,卻還不錯。 很快明璣便將他身上的傷勢都處理乾淨,而清虛則向旁邊一位回玄宗長老,要了一粒「斷續靈膠」。 這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正骨良藥,藥性溫養之下,似李珣這種硬傷,兩三天便能回復如初。 他這邊弄好了,便想著明璣肩上的傷。 而當他要開口之際,才忽然想到,雖然長幼分明,但畢竟男女有別;若是在邪宗也就罷了,現在他怎麼說也是一個「正派子弟」,這解衣敷藥的事兒,他怎麼能辦? 他這才恍然那不夜城弟子「沒分寸」的真義。 明璣看在眼裡,唇角一勾,笑吟吟道:「這才看出你平日不用心,若是真到了虛空化嬰的水平,這些皮外傷勢,哪還用塗抹藥物?」 李珣只有苦笑,明著是在為難他,其實也是為他解圍了。 不過,看起來,才一陣子沒有活動,明璣傷勢好像真的合了口。只是衣服上血跡斑斑,看上去還是十分扎眼。 清虛本還在微笑,但當他的目光掃過整個戰場時,笑容已有些發苦:「古志玄到底是何居心?他又到底是怎麼個做法?自從四九重劫過去,通玄界哪還有這種亂戰?」 「給咱們來個下馬威罷了!嘿,一群烏合之眾!」 說話的就是給清虛「斷續靈膠」的回玄宗長老,玄符真人。 他同在五名未出戰的長老之列,鬚髮如雪,卻紅光滿面,狀如嬰兒,性情頗為直爽,與清虛交善。 清虛最知他性情,聞言只能搖頭。 李珣心中暗笑,他卻明白清虛的意思。 「烏合之眾?若是烏合之眾,又有誰會拿千百年修為,為玉散人賣命?這些散修妖魔,平日裡各行其道,自身的恩怨還算不清楚,現在卻個個奮勇爭先,恐怕裡面有些利益摻合,才是正理!」 清虛就是不明白,玉散人究竟拿出什麼好處來,才能哄得這散沙般的大隊人馬,為他效死力? 這個問題,李珣也不明白! 一邊明璣也若有所思:「玉散人應該還有所保留,那些真正的邪修妖人,今日都只出工不出力。還有牛力士、冰妖娘、逆水十妖、三頭蛟怪等,明明都是與會有頭有臉的邪魔,卻至今都沒露面。這種情形,還要斟酌。」 玄符聽著那些耳熟能詳的名號,嘴角抽動,口中也嘶嘶作響:「不用他們出來,便是只來一個玉散人,這邊局勢就要逆轉……」 這老道倒是爽快,一聽不對路,立即改口。 清虛眉頭大皺:「先前還不覺得,但看場中形勢,再算上那些隱而不出的邪魔,對方的實力,應當還在我們之上……」 他的話只說了半截,不過那未盡之意,李珣也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此時正道宗門小半精英集結於此,實力不可不說強大。然而這個所謂的『散修盟會』,卻能集結出比之更強的力量,如此聲勢,恐怕真的不好收場了!」 是啊,原來他們竟還有這般實力! 以前李珣也聽過不少散修中的棘手人物,可都是零零碎碎,從沒有將他們統合到一起來算過,眼下卻是大開眼界。 且不論玉散人是如何將些散修妖魔統合在一處的,單只是這一設想、這一膽略,便令人心中凜然生畏! 想想與他齊名的其它二散人,或許心計、修為並不遜色,但光這氣魄,便被玉散人壓過。 玉散人,不愧為三散人之首! 只可惜,輪不到李珣再多想,一位不夜城弟子已上前稟報,安置受傷弟子的靜室已佈置好,要將這裡的傷者盡數轉移到安全地帶。 李珣這個傷者,自然也在這行列之中。 臨行前,李珣目光一轉,奇道:「咦?四師叔不去嗎?」 明璣微笑揮劍,連鞘長劍打在他腰上:「好沒規矩,我哪兒受傷了?」 李珣「哈」了一聲,知道這點兒傷勢並不被明璣看在眼裡,就不再多言,招呼了一聲「諸仙師小心」,便隨手攙起一位重傷號,隨引路的弟子去了。 玄符看著李珣離開,點了點頭,忽地轉臉看向已很久沒有言語的玉嵐道姑,哈哈笑道:「神算子,你瞧這孩子,給他批個八字如何?」 玉嵐平庸的臉上神情一動,卻是微笑不語。 玄符還想再問,卻被清虛攔著:「你莫為難玉嵐道友,弟子前程,自有他自己把握,問天求卜,終不是上策!」 「清虛道友所言,極符合我宗意旨!」 玉嵐點頭一笑:「求卜問卦,終究是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不過,所謂觀人之氣,生死禍福難料,卻能略見其人聲勢消長,這一點,說說倒也無妨!」 此話一出,便是想再進入戰場的明璣也收回腳來,頗感興趣地看去。 不遠處劍光寶芒交映,勁氣亂流撞擊,正打得天昏地暗,這五六人卻自成一個小天地,看起來閒逸得很。 只聽玉嵐道:「非池中物,非蹈矩人。」 「完了?還真八個字?」玄符翻了個白眼。 「水鏡宗人,你這耍滑頭的本事倒是精通!誰都能看出來,那孩子日後定是前途無量;還有,看他那手段,和當年的『辣手閃靈兒』,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當然也不是循規蹈矩的俗人……」 玄符看著明璣,哈哈一笑,算是一個道歉,接著又撇嘴道:「神算子,就算是應付差事,也不能這樣懶法!」 玉嵐但笑不語。 旁邊天行健宗的蘇曜開口笑道:「玄符道兄好沒道理!玉嵐道友事先已經說好,不管生死禍福,只論聲勢消長,這樣說法也沒什麼。而且,誰不知水鏡門人,不開口便罷,開口便無虛言。 「至少你已經知道,那孩子日後必有出息,現在便去打好關係,也是穩賺不賠啊!」 這蘇曜仙師在天行健宗實在是個異類,他身材圓胖,面目憨厚,一副好好先生模樣,又多言健談,好結交朋友,可謂交友滿天下,和哪個人都能說上兩句。 也只有他用這種口氣說話,才不會招人反感,又順利解圍。 玄符笑罵一聲,他正閒著沒趣,見蘇曜說話,如何不喜?便乾脆和蘇曜鬥起口來。 說了半晌,他一轉眼,正好看到不夜城長老天河,正拿著一個羅盤模樣的東西盯著看,便叫了一聲:「天河老兒,你拿這『天儀盤』幹嘛用?給古志玄找個風水寶地?」 天河瞪了他一眼,瘦長的臉上卻有些緊張:「別出聲!奇了怪了,剛剛明明有反應來著,怎麼又找不到了?」 他自言自語了一會兒,見四面安靜,抬頭看看,見了周圍人的臉色,嘴角不由一抽:「剛剛你們誰有感應?」 「啊?」 「我是說,你們有誰覺得剛剛有人潛過去的?」 四位長老加一名傑出的二代弟子,同時搖頭,而玉嵐道姑剛一搖頭,心中便是一跳。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一閃,然後便突然化成語句,跳出口來:「東南方向有警,強敵!」 天心通達,不假虛飾,脫口而出,這正是水鏡宗令人讚歎的水鏡天心之術! 然而這一次,「天心」來得晚了些。 這話剛一出口,東南方向,便響起一聲刺耳的慘嘶!與之同時,一股獰厲凶暴的殺氣,宛如草原上突起的風暴,席捲全城。 那濃濁血腥的強壓,亦直抵人心最深處! 「那是受傷弟子休養所在!」 在天河長老的驚呼聲中,六人同時暴起,向那方直直衝去。 「嘖,這是個三皇劍宗的,熟人!」 來到休養的靜室,不夜城幾位精通醫術的弟子,已開始忙碌起來。 而李珣這個傷口已得到很好治療的「病號」,便有些無所事事,只有隨處走動,和傷號中幾位新認識的朋友打打招呼。 至於三皇劍宗的「熟人」,與李珣倒是同病相憐,都是傷在臉上。 原本敷藥包紮之後,那張還算英俊的臉孔便有些奇特,再加上已是兩年時光的沖洗,李珣花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認出他是當年挾持洛玉姬時,站在洛玉姬身後的一人。 之所以能記住他,是因為這傢伙當時的眼神太過兇惡,與他的臉面對比強烈。 李珣倒有些擔心,以此人當年的眼神態度,說不定就能把自己給認出來。閒得無聊之下,他就在想:「乾脆暗中下手,將這小子滅口罷……」 想到好笑之處,他嘴角一咧,無聲而笑,反正別人也看不到,他樂得這樣放鬆。 然而,便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任何人在見到自己視線之中的同類,在剎那間四分五裂、血肉橫飛之時,都會是這麼個表情。 不只李珣,其它在這附近的諸宗弟子們,眼神都呆滯了。 直到第二個人體撕裂,鮮活的內臟順著噴濺的血流灑出來時,才有人如夢初醒,大叫一聲:「敵襲!」 叫出這一聲的,就成了第三具碎屍! 這驚變突如其來,沒有半點兒先兆,便如同一個巨錘猛砸在眾人頭頂,將他們都砸昏了頭。 李珣也並不例外。 直到第五個人的腦袋被生生擊碎,殘塊打在他眼角處,他才驚醒過來。 他的腦筋反應不可謂不快,但就在他剎那間想好要如何逃命時,第六、第七、第八個人,已經步人後塵。 然後李珣便感覺到,一雙血紅色的眼神在他臉上一掃,那其中灼人靈魂的殺氣,霎時間將他心中所想,抹成了一片空白。 「叮!」 玉辟邪發出了久違的尖鳴聲,李珣卻沒有及時恢復過來。 他在腦中渾噩之際,本能拔劍。 只是全忘記了右肩的傷勢。 劍才拔出一半,肩上、胸口同時傳出劇痛,然後他的身子便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撞破了身後的牆壁。 餘勢不止,再撞上第二堵牆,才滑落下來。 只這一下,他胸口兩排肋骨齊齊折斷,不知有多少根骨頭倒扎進內臟中,便是修道之人,生命力堅強,此時也只剩下小半條命了。 而這一劇痛,也終於讓他清醒過來! 「怎麼沒一下殺了我?」 難得他還能想這種問題,而此時,隔壁室內,終於傳出了一聲遲到多時的慘叫聲。 叫聲方起,那堵剛被他穿透的牆壁便整個崩裂,理所當然的,這一棟房屋,也隨之垮掉。 顧不上疼痛,李珣雙手交叉,只來得及護住臉面、胸口,便被掉落的碎石埋了進去。 這一下打得好重,他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全擋在面具內壁處,粘糊糊的,實在噁心。 「娘的,要是能躲過那個怪物的辣手,給壓十次也認了!」 李珣腦中閃過那一對血紅色的眸子,心中不寒而慄! 他見過的「紅眼怪物」不少,像妖鳳、血散人,或因體質、或因修煉的法訣,眼睛都是紅的。 只是,妖鳳的眼眸中,恨火繚繞,淒厲決絕;血散人眼中則是狠辣凶殘,又深有謀算。與這怪物的眼神,都有著本質的不同。 李珣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完全沒有任何雜質,只存在著殺戮血腥,純粹到不可理喻的眼睛! 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妖魔的眼神! 正想著,他忽然覺得身上石堆劇震,然後便是澎湃的氣浪襲來,石塊亂飛;只一轉眼間,他身上的重負便一清而空。 只是,接下的場面,卻比亂石壓身要糟糕得太多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一雙令人心寒的眼睛。 而這一次,李珣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 在外歷練這麼多年,他若還不能做到關鍵時刻的心理調適,那便真是死有餘辜了! 雖然還有恐懼、驚慌,但這些沒必要、也沒有用的情緒,都被他壓在了心底最深處,不能在心湖中泛起絲毫漣漪。 眼下這情形,很像前幾個月被古音偷襲的那次,不過還有一點關鍵的差別——老子還有還手的力氣啊! 玉辟邪再次發出震鳴,只是這一次,卻是由李珣催動,發揮出了它令人稱奇的護主功用。 一圈淡淡的青光碎芒噴發而出,在虛空中一閃而逝,幾乎在同時,空氣中響起一聲難以形容的低響,然後便是一陣「滋滋」燒灼皮肉的怪音。 最後,就是一聲沉悶的暴響。 在暴響聲突起的剎那,周圍像是刮起了龍捲風,碎石塵土漫天飛揚,將方圓數十丈罩了進去。 李珣便像是破紙片般給吹飛了不知多遠。 還未落地,一聲刺耳的尖啼便炸響在他耳邊,其中痛苦、暴怒的情緒扭成一團,便如一記重錘,猛擊在他頭上。 他又噴出一口鮮血,面具內累積的血沫也嗆進了鼻孔,難受得很。他強忍著痛,目光掃過四周的環境。 飛揚的土石濃霧還未落下,在土霧之中,又是一聲厲嘯,只是這一次,迸發的震波卻是收而不放,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來回激盪。 震波所及,飛舞的土石被切割得更細碎,甚至在真息催動之下,虛化成煙,濃濃的塵霧很快就稀薄了許多。 那個「妖魔」的身影終於呈現出來。 只能說,它的身影類人化,大體看去,確實是個人形。 可是,有誰見過高近一丈,肩胛上長著尖銳倒刺的人? 這個怪物的面目還隱在煙霧之後,只顯露出它漆黑的皮膚,如枯樹般乾硬瘦長的身軀,還有那一對血紅的、充滿了暴虐與殺氣的眸子。 如果李珣沒有看錯的話,對方肩上那六根妖異的倒刺,似乎在向外噴著某些霧氣。 雖然與真正的塵霧結合得很好,但李珣分明感覺到,其中充滿著哀嚎輾轉的惡靈怨氣。 它們雖僅僅露出了一點兒端倪,但往更深處,毫無疑問,也更密集! 「難道它的身子裡面,全是這種玩意兒嗎?」 想著被這怪物一巴掌拍在身上,李珣覺得噁心,他咧咧嘴,身子迅速地沒進土裡去。 上方,那怪物再度發嘯,音波透地而入,震得李珣心動神搖,差點兒掐不住法訣,生生給擠死在地下! 「還要不要人活了?有種你下來!」 想起這怪物最初就是從地下冒出來的,李珣肯定它會追下來。 所以,他將幽一、幽二召喚出來,收斂氣息,躲在土層之中,準備當那廝追殺過來之時,給它來一記狠的! 只是,當他放出氣息,欲引誘那怪物殺下來時,一聲低語突然響起在他耳邊。 他心中一震,在辨別出聲音裡的意義和來源之後,本來已經蓄勢待發的幽一、幽二,無聲無息地隱去。 緊接著,一隻柔細的手掌輕攬在他腰上,他只覺得身上一輕,便被那人扯著去了。 「秦長史?」 李珣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對方的土遁之術比他強上不知多少倍,轉眼之間,便是幾里路過去。 不過,他沒有得到對方的響應。 若說有,也只是一聲低低的哼聲,然後,他眼前便是一亮,兩人已來到地面上,而李珣也看到了秦婉如的臉。 她的臉色非常蒼白,對李珣的目光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盯著不遠處的地面。 李珣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奇道:「這裡沒有人……怎麼到這裡來了?」 「身不由己吧!」秦婉如的語氣顯得非常沉靜,甚至還笑了一笑。 但在她柔弱堪憐的外表下,這樣的沉靜與笑容,反倒是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更讓人興起慚愧的念頭——難道他還要一個女人來保護嗎? 搖搖頭,李珣將這個不理智的念頭從腦子裡排出去,而他也很快明白了秦婉如話中的意思。 周圍的大氣中,無數顯沒的氣機交織成一張大網,引動元氣,發出嘶嘶的怪響,像是毒蛇吐信,詭譎森寒。 在這樣的氣機大網中,對方完全有實力限制住秦婉如的行進路線,將她困在其所希望的地點。 李珣腦子裡再次浮現出那個妖魔的外型,再結合一下平日裡積累的諸多信息,猛然間,他知道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怪物了。 「魔羅喉!」 李珣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玩意兒,竟然是天下七妖中,最神秘、最血腥的那一個! 便在他呼聲響起的時候,「嘎」的一聲怪響,七股怪異之至的潛力,從不知多深的地下飆突而上,在距離地面還有三尺時,一個詭異的交叉,由此牽扯了至少百條以上的氣機變動。 周圍的大氣發出嗡然的震鳴,好像四面有千百條無形的鋼絲,在無形手掌的扯動下,崩得筆直。 秦婉如臉上神情不動,只是稍使了李珣一個眼色。 在李珣會意,甩出宗門求救飛劍的時候,她皓腕輕抬,在虛空中連劃了十幾個完美無瑕的圓圈。 每一次旋動,都生出一絲粘力,吸附著足以將肢體撕裂的真息氣絲。 而在旋動結束之後,層層粘力之中,偏又生出一點微妙的斥力,使鋒利的「鋼絲」,與她的肌膚相貼,卻僅僅是劃過幾道白痕,沒有破皮見血。 這顯示出她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這還不夠,這只是真正攻擊到來的前奏罷了。 所以,當七道真息由地面破土而出的時候,秦婉如身上立時多了七道長長的血縫。 李珣看得很清楚,每一道傷口形成之前,她都有一個格擋的動作,但每一次都差了一分。 然而,每一道也都與要害差之毫釐,沒有影響到她的動作幅度。 這時候,傳訊飛劍剛消失在視線之外。 雖然它在突破周圍密集的封鎖時破損了幾處,但還是歪歪斜斜地衝了出去,魔羅喉並沒有刻意攔截。 很明顯,它對眼前的這對男女更感興趣一些。 砰然聲中,黑影就從秦婉如腳邊衝出來,與秦婉如幾乎是臉貼著臉,對拼了一記。 澎湃的氣浪將李珣轟出了數十丈外,全身創口復裂的同時,骨頭至少又斷了兩處,疼得他只欲昏去。 緊接著,秦婉如有些踉蹌地落在他身邊,左手下垂,臉上也被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李珣斜睨了她一眼,又覺得表達不清,乾脆將面具扯了下來,露出被血沫塗花了的臉。 「為什麼救我?」 「只是沒想到救你會這麼難吧!」秦婉如坦然一笑,「如果知道是魔羅喉,我絕不會來!」 李珣嘿然一笑,眼角處卻已經瞥見了遠處閃掠的劍光。 目光再轉,他真正地看清了魔羅喉的面目。 這個凶名卓著的妖魔,面部的輪廓倒也算清晰,只是漆黑如墨的皮膚上,有一圈妖異的鱗紋,蔓延了大半張臉,繞過眼角,沒入額側。 它沒有頭髮,腦袋卻不光滑,而是由千丘萬壑的皮肉,蚯蚓般擰在一起,血管突出,甚至還在微微地跳動。 也在這個時候,李珣才發現它血色的瞳孔原來是豎立的,狹長詭譎,眼白則是淡黃色,與野獸無異。 一丈高的身軀像是被燒焦的枯柴,肢體上甚至還有血紅的開裂口;兩邊肩上,六根倒刺看上去堅硬無比,其實卻微微蠕動,上面應該還有小孔,正呼出絲絲縷縷灰白色的霧氣。 在幽魂噬影宗待了這麼長時間,李珣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斷言:這霧氣,就是最精純不過的死氣! 很奇怪的是,魔羅喉並沒有逼上來,它血紅的眼眸在李珣二人身上轉了一圈,那陰森妖異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們的身影烙進心中最深處,然後,便又是一聲低嘶,瘦長的身軀猛地彈上半空,再一閃,便蹤跡全無! 秦婉如長吁了一口氣,緩緩盤坐下來,也不搭理李珣,自去調理傷勢。 李珣的傷勢比她重上十倍,偏偏腦子又清醒得很,苦痛之下,只能咧咧嘴,勉強戴回面具,便躺在地上,任由他去了。 流光閃過,明璣、清虛幾乎同時趕至,看著兩人的傷勢,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空氣中飄過一個輕淡的音符。 不只是李珣他們聽到了,這一個輕輕的碎音,響在了所有人的耳邊。笛聲本清越,奈何在此人手間,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三五個不成曲調的片斷,偏又能扯出一條隱沒於虛無中的脈絡來,使人忍不住側耳傾聽。 在諸修士看來,音符在人們耳中一轉,便勾著人們的神意,發生了微妙的偏移。 正在激戰之中,如何能有這失神之舉? 無論是誰,心神都為之一凜,偏在這時,耳邊又是一聲激越的長音。 這一聲,便如一把出鞘的寶劍,當頭斬下;這一「劍」跨空而至,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便直刺在各人胸口! 廣達數百里的戰場猛地一窒,然後便是根本無法控制的混亂。 不知有多少處在僵持階段的戰局,被一舉攻破——交戰雙方在這突來的刺激之下,為自保計,當場勝負立見。 這一剎那的血腥,遠超過之前所有時段的總和!而也從這一刻起,再沒有人敢上前動手。 除了那三對層次不同的戰鬥! 「古志玄?」 笛聲入耳之際,清溟眉頭微微一皺,手上『心照法劍』卻不受影響,輕輕一抖,蕩漾出一波秋水般凜冽的劍光,將撲面而來的熱浪化為裊裊輕煙。 不只在他身前,以他為中心,方圓五里之內,已完全被蒸騰的水氣佈滿,冰冷的海水竟平空降了兩寸,與周邊的海面形成鮮明對照。 是妖鳳! 說起來,百年前的追殺,完全是以眾凌寡,清溟並沒有得到與妖鳳一對一交手的機會。 而今日,才是兩人第一次正面交鋒。 交手之下,清溟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天妖鳳凰不愧為縱橫萬年的絕代妖魔,她對火焰的操控,在通玄界的歷史上,根本就已是空前絕後的級數。 在她的控制下,火焰的質性竟然可以產生如此豐富的變化! 大光明火、七情火、煉獄火、八門風火……同樣的一波火勁中,甚至可以包含著數十種質性! 偏又在舉手投足間,不以變化為能事,一統於堂皇典麗,就像是架構起一座震撼人心的雄偉建築,在這一等一的大手筆、大氣魄中,見證精妙暢達的靈動構思。 清溟最明白不過——雖然同為「真一」級數的宗師,但他畢竟是在四九重劫之後,才剛剛踏入這一境界,無論是在修為還是在各種臨機手段上,都要比妖鳳差上一籌。 從一開始交手,他便採取了守勢。 妖鳳在周邊閒庭信步般遊走,而他則在內裡信手揮劍。 雙方看似同樣從容,但事實上,他的活動範圍正被妖鳳逐分逐毫地壓縮,當來到一個臨界點時,他便要迎來妖鳳火山噴發般的強勢殺招。 便在這時,笛聲中傳出一些別樣的味道來! 果然,透過層層迷霧,數里之外遙遙相對的妖鳳眼眸中,火芒流轉,纖長的手指倏然收攏,四指蜷曲,拇指虛按,一道熾亮的光束破開層層霧氣,直刺清溟心口。 清溟手上「心照」一偏,斜斜擋住,劍身發出「錚」的一聲震鳴,光束斜飛上天,而妖鳳則藉機一個旋身,破開二人之間互相鎖定的氣機,身形一閃,就此不見。 臨走之前,她眸光一瞥,送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 清溟看得清楚,心中微微一緊! 這個時候,他很清楚,另外兩處戰事也中斷了。 現在的場面非常奇特,自戰事中斷後,原本還打生打死的諸散修妖魔,卻紛紛攜起傷者,向後退卻。 清溟是距離不夜城最遠的一人,他就站在海面上,冷眼看著無數人、妖從他身邊穿過,向極地冰原退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發一劍、吭一聲。 這些退去的修士,紛紛向他投來或警惕、或挑釁的目光,他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不夜城的氣氛非常尷尬,在諸正宗修士中,有不少性情激烈、暴躁的人物,才從剛剛笛聲的威脅中驚醒過來,見妖魔一退卻,御劍便是狂追。 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穩重。 當那些急先鋒似的修士們快要追到清溟身邊的時候,天空中人影連閃,鎮魂宗宗主厲斗量、虛緲宗宗主聆風子都御氣而下,站在了清溟身邊,臉上神色凝重。 厲斗量回過頭來,看著飛速接近的諸宗修士,正想說話,笛聲再起,這一次,卻是一道短促銳利的尖音。 霎時間,天空中劍光散亂,追上來的十多名修士,便像是下餃子,接二連三地倒撞入海,淹了個七葷八素,慘不忍睹。 然而,其中卻沒有一人受傷,都是昏昏沉沉地從水下冒出頭來,猶自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被撞下來的! 在這個過程中,處在中間位置的三位宗主,沒有半點兒感覺。 清溟看著前方那團永不消散的黑暗,低低開口:「古道人神技,堪稱宇內獨步!」 聆風子是一個身材瘦小,面目和藹的老道,一雙習慣瞇縫的老眼,總是只留一條縫,看上去笑咪咪的,十分可親。 只是他現在笑得有些發苦。 他抬起袖子,看自己寬大的袍袖上,橫豎交錯的幾道長縫,嘿嘿一樂。 「不要斷言得太早,看看俺這袖子!琴仙子的手段,怕不比她叔叔差上太多吧!」 他是三位宗主中,唯一一個還未臻至「真一」的人。 不過,虛緲宗的「虛空七真訣」號稱通玄界第一守式,便是面對清溟和厲斗量的夾擊,短時間內,也未必會有這樣的狼狽。 看著他灰頭土臉的模樣,清溟與厲斗量對視一眼,都是苦笑。 便在這時,後方騷動隱隱傳來。 略過了數息,不夜城中忽地響起一聲長嘯,嘯音悲切嘶啞,直有撕心裂肺之感。 三位宗主同時一怔,還未回神,又是一聲悲嘯相連,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嘯聲破空直上,響徹雲霄。 不夜的天空,似也因為這滔滔悲音,黯沉了下來。 |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七章 開戰 連續不斷的慘叫聲幾乎連成一體,四面迸發出來,顏水月駭然向後看去,原本還意興飛揚的各宗弟子,這麼一轉眼的工夫,就倒下了十多個。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四五個人影直竄上天,才有人回過神來。 「奸細,奸細,那些人是妖怪扮的!」 四面登時大亂,諸宗弟子紛紛拔劍,想追上去,哪知又是連聲慘叫。 也不知這弟子群中混入了多少妖怪,趁眾人注意力都在天上的時候,再下殺手,又是七八個弟子倒下。 這下弟子群真的亂了,他們彼此之間大都不過是點頭之交,也有不少是第一次見面,此時慌亂之下,只覺得周圍之人全都是可疑的面孔,每個都是潛伏進來的妖怪。 場中一時間劍拔弩張,每個人都顧忌周圍的危險,也就是防備周圍的所有人。便像是一個火藥桶,稍微有一點火星進去,便是令人粉身碎骨的大爆炸。 可以想像,潛伏進來的妖怪,是絕不會吝嗇於再加上一把力的。 顏水月處在變亂的周邊,正是旁觀者清,將場中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自從修道以來,都是在宗門內誦風朗月,布卦推演,何曾見過這種場面?饒是她心中轉過了至少十種消解此局的方法,緊張恐懼之下,卻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在這一刻,她急得想哭。 便在此刻,她身後響起一個爆喝:「閉嘴!」 顏水月睜大眼睛,回頭看去,事實上,整個場地的人也都同她一樣動作。 人們眼中看到了這樣一個人影,他戴著金屬面具,拔出長劍,指向天空,醒目得很,刺眼得很! 李珣彷彿沒看到這數百道目光,他長劍指天,口中連珠地說話,卻字字清晰,沒有半點兒模糊之處——「明心劍宗弟子集合處在此,依長幼順序,報名過來。至此刻起,各宗弟子舉起雙手,有妄動、妄言者死!」 稍停,又有一句話從他牙縫裡一字一字地擠出:「都運氣護體,從此刻起,受襲者不許還手,否則,二人同誅!」 最後四字,其硬如鐵,其冷似冰,真如一桶冰水,當頭潑下,弟子群中的嘈雜聲息被這一喝盡數壓下,一時間,整個場地靜寂若死! 而靜寂只維持了眨眼工夫,然後便有人以一句粗話做出回應:「你他媽……」 眾人瞳孔中青光一閃,那人未出口的半截話,便永遠說不出口了,他斗大的頭顱飛上半空,脖頸處鮮血狂噴。 顏水月看得清楚,這正是那位叫「洛無昌」的修士。 也在這一刻,她恍然大悟:「洛無昌、洛岐昌……哪有門下弟子會起 這麼犯忌的名字的?「 整個場地再次墮入了冰窖,眾弟子眼中只聽到李珣冷冷的話音:「我有鍾隱仙師刑天法劍在此,誰有異議?」 鍾隱之名,震古鑠今,當然不會再有問題。當下數百弟子雙手高舉如林,人群中的文海高聲喊道:「文海在此!」 說著,他飛身起來,見李珣無異議,便飛落到他身邊。 緊接著伍靈泉、靈木、靈@等人依次招呼,不一會兒的工夫,便都聚在一處,各宗女弟子也聚了過來,天幸無事。 即使如此,清算人數時,也還是折了一個。 便在此時,不遠處劍光人影連閃,不夜城中的諸位宗主、長老都已趕到,現在的情勢,自然更亂不起來了。 當下還有兩個妖人想做垂死掙扎,卻被天芷上人虛空發力,生生震斃。 眾弟子一起歡呼,這時候,顏水月卻看向李珣,只見他已放下劍來,正收劍入鞘。 雖然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舉止之中,沉靜如水,和周圍那些弟子興奮之情,可謂截然兩樣。 這人好奇怪,前後像換了個人似的! 她也僅想到這兒而已,後面事態的變化之快,實在令人目不暇接。被天芷上人震斃的兩個妖人,屍體還未倒下,陰沉的天空中,彷彿被潑了墨,轉眼間便黑了下去。 萬年不改的光明被瞬間抹去,任誰也要發一回呆。 但比這黑暗更可怕的,是造成這黑暗的緣由。 「北溟有巨魚,身長數千里。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憑陵隨海運,燀赫因風起。吾觀摩天飛,九萬方未已。」 顏水月只在宗門的典籍內,見到過這樣的形容,當時她的腦子裡,還非常辛苦地在想,數千里的巨物,在天空中飛行的感覺,會是怎樣。 而如今,她真的見識到了。 雖然天空中是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但眼尖的修士們都可以看出,這黑暗的天幕,正在緩緩地蠕動,那是生物式的呼吸,以至於方圓千里之內,都響動著一波奇特的呼嘯聲。 「吭……吭!」 天空、大地、海洋都在顫抖著,整個不夜城都在呻吟,城外的光芒開始閃亮。 這是城體的防護禁制啟動了,更早一些,北海邊上的極光壁已經發動,兩邊的光亮遙相呼應,暫時分開了黑暗的空間。 然而,便是海邊綿延千里的極光壁,在這巨大的妖物面前,也只能成為一堵中看不中用的琉璃牆! 「吱吱咯咯」的扭曲碎裂聲,從遙遠的海上傳來,從不夜城看去,可以見到大片大片的極光壁破碎剝落,上面爆射的極光元磁,打在這片黑暗的「天空」中,也只是彈動了幾點火光,便消失不見了。 「鯤鵬老妖!」 一聲高亢入雲的嘯音曳空直上,這是鎮魂宗宗主厲斗量的邀戰,這宏大的嘯聲便如同一記沖天巨拳,猛轟在漫漫「天幕」之上。 「喀嚓」一聲,城外初建的禁制被破開了一道大縫,緊接便是天空中雷暴般的轟鳴:「吭……吼!」 整個不夜城都亮了起來,由雪金硫石鑄就的建築群落,一個接一個地揮發出濛濛的白光,當這些光芒聚合在一處時,整個不夜城已經籠罩在一片茫茫的光霧裡,如夢如幻。 顏水月在宗門的典籍中見到過這一記載,她拍手叫道:「永夜極光……」 就在她叫出聲來的同時,不夜城的正中心,光極正殿之前,一道紫色的光柱沖天而起,然後便如一把擎天寶劍,左右一擺,然後猛一旋轉,霎時間,白茫茫的光霧整個染成了紫色! 沒有任何間隔,綠、粉、青、藍、紅諸般顏色,一個接一個地掃射出來,最初的紫光被擠到最上,然後各色光霧層層遞進,齊向天空噴射,像一條彩虹,但諸多色彩交錯迷離,則又是彩虹所不及了。 這諸色光霧亙空同在的奇觀,只持續了半息時光,很快的多種顏色便都淡了去,只留存下一種綠瑩瑩的光霧,鋪灑開來,垂接天地,綿延足有千里。 就在這綠色光霧鋪開之時,天空中又是一聲嘶吼,只是這一聲,比之剛才,要尖銳了千百倍。 顏水月只覺得一聲炸雷響在耳邊,腦子裡嗡嗡作響,口鼻已同時沁出血來。她身子一軟,眼看要跌倒,卻被人一把扶住。 她回頭一看,便喜叫道:「師父!」 扶住她的,正是她的師尊玉嵐道人。 這是一個姿色平庸的中年道姑,但眼眸中神采內斂,深不可測,站在那裡,便自有一番風度,使人不敢輕侮。 玉嵐道人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永夜極光已經調整好元磁質性,生剋之下,鯤鵬老妖已不足懼,只是接下還有古音、妖鳳等人,你功力低微,幫不上忙,便去內城元磁中樞處協助佈防罷!」 顏水月知道師父平日雖和藹可親,但關鍵時候卻是說一不二,不敢在這時使小性子,點了點頭,轉身要離開。 目光移動中,卻又看到那個戴著面具的小子,此時正有一位容貌極美的女修和他說話,他卻只是搖頭。 「這個古怪的傢伙,功力明明不怎麼樣,怎麼能使出那麼一劍的? 嗯,難道明心劍宗的劍訣真有如此妙用?「 顏水月有些挫敗感,她自從修習水鏡之術後,一雙眼睛看人修為,都是百試不爽,沒想到今天卻走了眼。 不過,轉過念來一想,她見此人第一眼,便在心中批他為「血瞳厲魄,殺劫無窮」之相,在剛才那次動亂中,似乎有些體現,這倒也不錯。 「嗯,天機無限,一半一半。這樣也就可以了!嗯,還賺了聲『師姐』呢!」 想到這兒,這位年少的水鏡門人,便心情一暢,笑嘻嘻地離開了。 這邊,明璣勸了李珣幾句,見他留在這兒的心意甚堅,也就不再多言。 事實上,李珣這種行為,才是真正合她的心意。 想當年,她也是從一次次生死搏殺中增進修為,在生死線上幾度徘徊,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若是李珣真聽了她的勸,躲到安全地帶去,反會招她看不起。 而兩個人的交流也只能到此為止,隨著永夜極光的發動,鯤鵬老妖遮天蔽日的身軀正在急速縮小,很快的,天空又恢復了平日的光亮。 然而就在天光閃現的剎那,北海之上,不知有多少道劍光跨海而來。 自妙化宗提出散修盟會之後,與正道宗門最大規模的戰鬥,就這麼爆發了。 永夜極光或許是通玄界最玄奧的禁制陣訣之一,但它的最大威力卻僅在於對敵人針對性的攻擊。 也就是說,它攻強於守,真正的防護禁制,還是城外的極光壁。而極光壁又怎能抵擋妖鳳、古音這樣的絕代高手? 天邊突現一抹朱紅,它從光與暗的交界處閃現,然後在轉眼間就延伸至整個海天交界處,海水在剎那間變成了血紅色,就如同翻滾的岩漿,在迷離的水氣中,一次潮起,海岸上已千瘡百孔的萬里極光壁,便轟然粉碎。 然後,城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空中那淒厲的紅影。 李珣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看過去。 她還是那個樣子,仍是那一身火紅的裙裝,透出的卻是冰雪般的冷寂。 與天都峰上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在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紅紗,遮去了她傾城的姿容,只露出一雙本色漆黑,卻光火流轉的妖異瞳眸。 這算是又見面了罷? 李珣心跳得很厲害,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恐懼。 曾經有一段時間,妖鳳就是他心中的魔鬼,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個包住水的紙袋,輕輕一擠,所有恥辱便都迸射出來。 他甚至可以想像妖鳳看待他的目光——就像對一條喪家之犬、對一隻軟骨蟲、對一個可以隨意支配的玩具,或者,就像是一團空氣! 這本沒有什麼錯,如果沒有嵩京的變故,他李珣就是一條狗、一隻蟲子、一個玩具,一團空氣!他不會否認這一點。 可是,更不能否認的是,事情還是有變化了! 他有了兩個也許是史上最強的幽玄傀儡,成為了幽魂噬影宗最有前途的大姓弟子,同時,他也是公認的明心劍宗最有前途的後輩之一! 當這一切都合在一起,他還有什麼不能做到的呢? 那他還怕什麼? 也許是一百年、兩百年,他不確定,但他還有唯一一件可以確定的事情……將來,對妖鳳,有機會他一定要「好好」地招待! 看著天空那個身影,他的眼神迷離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風中,似乎飄散著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這氣息挾著風,吹進他肺裡, 這是……火的味道罷? 便在這時,他腰眼一痛,這讓他猛地回過神來,此時,他也正好看到明璣的眼神,其中有些不滿,但更多的是激勵:「別丟人了,不會讓你去對付她的!」 李珣怔了怔,這才明白了明璣的意思,他心中好笑,但有那麼一股衝動,讓他拔劍出鞘數分,然後,一字一吐地說道:「早晚,有那麼一天的!」 明璣略一揚眉,眸中已儘是笑意:「好啊……不過在此之前,要看我願不願意了!」 就在師叔、師侄二人談笑之時,天空中,妖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面,然後,輕輕一勾! 平地風起,暴炎四濺! 不夜城周邊的禁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便在第一波震盪下炸成粉碎。 整個不夜城,剎時間被一波火風暴席捲過去,城中那些堅實的建築還好些,可是那些樹木花草,縱有禁制相護,也是大片大片地被掃成白地。 而在火光乍現之時,眾多修士已經御劍飛起,便是反應慢的,也都真息護體,擋住了這一擊。 毫無疑問,這看上去漫無目的一擊,就是在示威。換個說法,也就是在挑戰! 在宗主長老那一個圈子裡,有資格有能力一戰的,也就是那麼三五個人,而其中最合適的…… 劍吟聲起,清溟週身清氣繚繞,直投入空中去。這裡沒有人比他更適合與妖鳳交戰,於公於私,都是如此。 在這一刻,所有在場的人都聽到了清溟的喝問:「妖鳳,當真要與天下人為敵?」 妖鳳明眸閃動,火光流轉,森然回應:「恁多廢話!」 隨即,天空中便炸開了一團刺眼的火光。 當劍氣與火光交擊之時,混戰也開始了。 各宗弟子在各自仙師的招呼之下,首要任務便是結陣。 有一個玄妙精微的陣訣,攻防效率必然會提高許多,這也是各宗與散修最大的差別。 明心劍宗此時布下的是「懸空陣」,這是個難度較大的陣訣,諸弟子都要有精深的御劍功力,最起碼要有劍光繞體的水準。 陣訣變化,全在虛空中完成,上下四方無處不至,周邊又有九位仙師維護,不虞有高人強行破陣。 隨著時間的推移,陣形變化漸漸使得開了,彼此之間也有了默契。 但在此時,仙師中已有三人給扯到了別的戰圈裡面,而這個趨勢顯然還在繼續。 「對方高手很多啊!」 看著明德無奈之下被一個散修纏上,李珣的眼皮直蹦。 此時不夜城已徹底淪為了戰場,七八百名修士、妖人在天空、地面捉對廝殺,戰圈在不知不覺間,已擴大到近千里方圓,而這個範圍還在擴大。 妙化宗那邊的實力,顯然出乎己方的預料。 這時清溟與妖鳳死戰,戰場已移到海上;厲斗量又對上了鯤鵬老妖,殺了個天昏地暗,卻是往內陸去了。 聆風子和古音這一對,最是詭秘不過,雙方忽東忽西,忽天忽地,在方圓幾百里範圍內打了個不亦樂乎。 最要命的是,兩人都有飛行絕跡的本事,打起來忽隱忽現,一個不好,就說不定闖到哪個戰圈裡面,而碰上的人,自然也就倒楣透頂。 可以說,直到這個時候,妙化宗一方也依然沒有出盡全力。 誰都知道,同列天下七妖的青鸞至今未曾現身,還有那修為深不可測、位列三散人之首的玉散人,若是他們二人殺至,誰來抵擋?難道是重傷中,發不了五成力的天芷上人麼? 所以,就算是戰事激烈至此,在諸宗門這一方,仍有包括清虛在內的五位真人級數的高手未曾加入戰場,為了就是防備此事。 李珣將周圍的形勢都看在眼裡,而這時候,在陣勢周邊守護的,僅剩下明璣一人,看情形,也不太妙。 諸妖人、散修雖然修為參差不齊,但被三四十人圍在當中,打得時間長了,默契自然增長。 到了後來,敵方或放出飛劍法寶,或輪番近身衝擊,遠近交迫,顯然也形成了一定的套路,偏偏就在這時,明璣在連斬了三人一妖後,被一個高手盯上,雙方性命相搏,是絕對顧不上這邊了。 「盡力維持,最差也要三人結陣……」 明璣拼著硬接一記,給諸弟子指點關鍵,也就在她說出此話之後,眾弟子辛苦維持的陣勢,也終於崩潰。 崩潰之前,李珣剛將青玉劍從一個散修眼上抹過,聽著對方淒慘的嘶叫聲,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側一名弟子被連續三道飛劍攻上,即使有同伴拚死相救,卻也只擋了兩道,被一劍劈中面門,一頭栽下,不知死活。 陣勢當即一亂,敵人正是抓住這一點,七八道飛劍,十多件法寶一起攻上,李珣只覺得耳邊一震,便被驟然迸發的衝擊打飛了出去,打著轉撞到地上,所幸鳳翎針和玉辟邪及時反應,護住了他的內臟,這才倖免。 明心劍宗已經是少數幾個將陣勢運轉維持到現在的宗門,此時陣勢一被攻破,場中更是一亂。 李珣一眼掃過,在那一亂的空檔,宗門弟子至少又倒下一個,但其他人還是及時結成了小陣,甚至還能夠護住地面上兩個不知死活的同門。一起一落中,盡顯大宗本色。 不過,李珣自己的情況便有些糟糕了。 剛剛敵人合力一擊的衝擊實在太大,李珣雖有寶物護身,卻被打出老遠,再加上之後的移位,他和宗門的人之間隔了起碼三百步! 若在平日,這距離不算什麼,但現在一團亂戰,只是眨眼的工夫,這三百步的距離便被七八個捉對廝殺的修士衝過,迸射的勁氣餘波,讓李珣不自主後移了一些,再看時,宗門弟子早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不會罷……李珣不由有些慌張,他抬頭四顧,卻忘了這種行為,實在 就是挨宰的蠢樣,他臉剛抬起來,至少有三道要命的重壓分別攻來。 「娘的,天下的散修妖怪何其多……」 李珣腹誹一聲,青玉劍一振,發出一聲如金玉交擊般的震鳴,青霧般的劍氣繞體而飛,便如同山間環繞的煙嵐,如虛似幻。 攻擊他的有一把飛劍,一團看上去不是什麼好東西的黑霧,還有一道十分強勁的劍氣。 李珣目光一轉,很快就將三個對手看在眼中,心中急速計算。 飛劍無根,可以不論;拿著招魂幡的大鬍子是個硬手;那個發虛空劍氣的,才是要命的高手! 既知強弱,劍氣便隨心意流轉,猛然一漲,青玉劍煞氣驚人,一個漲縮,先將黑霧撐開,李珣身形移位,避過遙空而來的劍氣,旋又劍芒暴閃,那把飛劍發出一聲尖鳴,劍刃崩缺了一個口子,光芒也急速黯淡下去。 解決了小麻煩,李珣身形不停,排空直上,似要去和那個放出虛空劍氣的高手比拚,但才到半途,身形卻是一轉,手上甩出了一樣東西。 這是一根簪子模樣的暗器,才飛到半途,速度便驀地一緩,簪子周邊兩三分處,光芒扭曲,倒好像是火光一般。 簪子的外形也迅速變化,簪尾兩面鋪開,一點嫣紅迅速蔓延開去,直至染紅了大截簪子,簪尖漸漸褪去雜色,顯露出白玉般的本體。 此時,一陣風吹過,簪子輕輕一抖,竟隨風翻滾,飄飄悠悠升上一截。 這哪還是簪子?分明就是一根火紅色的羽毛! 也在這時,一點金光自紅羽中央閃亮,這是指甲般大小的金斑,便如同在紅羽上開了一個金色的眼睛。 在典籍上,紅羽金斑當然不叫紅羽金斑,它有一個權威性的稱呼。 鳳翎! 金光閃耀,便好似在虛空中撕出一道裂縫,縫隙中,透出的是金色的火光——大光明火,可煉魂燒魄,化一切污穢,破一切邪法,所過處鬼神辟易,無物可擋。 金光一閃,五十步外,那個持幡的大鬍子,幡折、頭飛、人亡!他摧發出的黑霧只要是沾了點金光,便都虛空蒸發,再不見半點兒蹤影! 「鳳翎針!」 上空中那能發虛空劍氣的散修,見識也算不凡,看到他先是迷茫,後又恍然的眼神,李珣森然一笑。 「想明白了?可惜,讓你不明白的在後頭!」 李珣速度陡增,趁對方分神的機會,他身影一閃,已欺近那人身邊,一劍揮出。 這種攻擊那人還不放在眼裡,只是隨手揮灑,便有千百劍氣縱橫,李珣若敢上前,必會給斬得粉碎! 而李珣偏偏上了。 轉瞬之間,李珣身上一片血紅,不知被劍氣劃破了多少處。 那人先是一喜,但又很快發覺,李珣中了幾十劍,卻處處都只是皮外傷,絕無傷筋動骨之處,真正要命的幾劍,卻都是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兒 反應! 他睜大眼睛,正要再起劍勢,手上一震,寶劍竟然揮之不動! 他駭然望去,卻見得一隻素白纖長的手掌,用兩根手指,輕捏著劍刃,視其上迸發的劍氣如無物,晶瑩剔透的肌膚,沒有半點兒變化。 「這是什麼功夫?」那人腦子裡先迸出這個念頭,然後才猛醒:「這是誰的手?」 便在此刻,李珣與他擦身而過。他額頭、胸口先後一痛,兩處要害均被灌入怒濤般的劍氣,剎那間撕裂了他每一處內臟,最終重重轟碎了他初成的紫府元嬰,沒給他任何機會! 怎麼會? 這個修為比李珣高了一個檔次的散修帶著這個疑問,一頭栽下。 李珣吐了一口淤血,嘴上也罵了一聲。 對手的實力之強超出他的估計,最後還要強行喚出幽二幫手,而這瞬間的質氣轉化,讓他的內腑受創不輕。 而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看到罷? 他做賊心虛,四面掃了一眼,見並無異狀,這才放下心來,接著便將鳳翎針收回。 剛剛那一手還是他最近才發掘出來的,威力雖強,卻只能用一次,便要緩衝上三五日! 他吐了一口氣,接下來只要小心一點兒,挑幾個軟柿子捏,便應該沒問題了! 他四面一看,挑中了一個目標,正準備上前,一股濃重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怎麼?」 李珣倉卒之下,劍芒繞體的效果大減,被人從後方一舉攻破,餘勢未竭,又重重地轟在他肩頭。 清脆的骨胳斷裂聲響起,李珣肩胛至少裂成了四半,半邊身子的真息運行更是亂成一團,這還是他強行移位的結果,要不然,絕對是後心中拳,當場斃命。 他踉蹌轉身,只見到一張還算熟悉的臉——這不是那個使飛劍的半桶水麼?李珣一愣之後,便是苦笑。 不錯,使飛劍未必擅長飛劍,人家用拳頭更厲害! 而且此人心機頗深,應當是一直隱在他身後,在他轉移注意力的剎那,出手偷襲,果然一擊見功! 這算不算陰溝裡翻船?面對狂風暴雨般的拳法,李珣右肩受創,只能換手使劍,憑藉著青玉的鋒芒,再擋了五拳之後,終於在內外交迫之下,一跤跌倒,摔在地上。 「半桶水」趨身直上,又是一拳轟下。 「你他媽做死!」李珣心中羞怒交並,正想使出殺招,將這扮豬吃老虎的傢伙撕碎,眼中忽閃過一個人影。 他呆了呆,然後做出一個最拙劣的動作——橫劍護胸! 「笨蛋!」 「半桶水」耳中忽地貫入這明顯的女性嗓音,他也是一愣,然後他便駭然發覺,自己一往無前的拳頭,竟被人扳著肩膀,硬生生地拉了回來! 不可能!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而這也是他最後的想法。 前衝、後挫兩種大力並發,就算是千錘百煉的鋼鐵也要給扭成麻花,遑論他的身體? 只聽得連串骨骼爆響,他半邊身子的骨頭齊齊粉碎,緊接著頭上被硬物一撞,整個腦子給撞成了爛泥! 地上,李珣吁出一口長氣,但當他看到明璣微挑的長眉時,也只能尷尬笑笑。 明璣歎了一口氣,又恢復了平日鎮靜自若的神態。她伸出手,將李珣扯了起來。 李珣被肩傷折磨得齜牙咧嘴,但在這種亂局中,也沒法得到有效的治療——就在明璣拉他起來的空檔裡,她至少發出三劍,斬了一個想佔便宜的散修! 李珣掃了一眼四周的情況,現在戰局正是方興未艾,交戰的敵手隨時都有可能變更。像明璣這樣名聲在外的,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她麻煩。 「呃,四師叔……」 「環著我的肩!」 明璣只一句話就讓李珣睜大了眼,但明璣顯然已不給他考慮時間,抓著他的手,也不管他身上血污,將他攙了起來。 她幾戰下來,身上還是潔淨無塵,只這一下,便濺了半身血漬。 更要命的是,李珣傷在右肩,明璣若想架住他,必須要左手使劍方可。 李珣在山上時,可從來沒有見過她練過左手劍的! 李珣心裡一時間不知是什麼味道,感激當然是有的,但更重要的不是這個,真正使他難忘的,是一種難以言述的充實感。 這感覺相當複雜,一時間也沒法分辨。 但是,當明璣的手臂環過他的腰,手指扣在他腹側時,他分明感覺到了使血液沸騰的刺激,還有……明顯的罪惡感。 所以,他環在明璣脖頸上的手臂,已經有些不知所措。稍高一些,會放不牢,稍低一些,又可能會碰到某個不該碰的地方。 他只覺得手背上已有些緊張的抽搐感,指頭更像是扭了筋,不知道該怎麼怎麼擺放。 「抱緊些!」 明璣並不認為她的話有什麼曖昧之處,她現在正向李珣展示,一個功力高深的修士,左右雙手的平衡,會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 她架著李珣向東走,一路上經過不知多少戰圈,卻沒有一個能阻她分毫! 「靈犀訣」不是那種具備非常威勢的法訣,講究的是氣若游絲、英華內斂,所以,明璣發劍,絕沒有半點花俏,一劍就是一劍,卻也不是以拙破巧的手段,而是在看似平實的劍影中,生出精微不可捉摸的變化來。 一路上,想趁亂討便宜的對手紛紛慘呼退卻,交手二十餘人,竟沒半個能擋她一劍! 兩人的目標,是由清虛等五位高人布下的防禦圈,那裡全是在惡戰中受傷的弟子,距此不過百丈! 便在這時候,真正的麻煩來了。 「明璣仙子,帶著你的姘頭往哪兒去?」 就在某位舊識得意於吐出這傷人毒言時,劍氣破空而至,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直入他的眉心。 與之同時,地面炸開! 如果沒有李珣,明璣甚至可以在地面炸裂之前,便遠遁空中,還能順手一劍,刺穿他的腦袋。 而現在,她的反應尚在,動作卻遲不了不只半分,她只覺得腳踝一痛,已被人一把抓住。 相較於疼痛,生性愛潔的她,對那狗爪子的主子反倒更在意一些,劍氣嘶嘯,直貫入地下那人的肩頭。 對方吃痛,本能鬆了一些,此時第二劍又至,直接貫頂而入,而明璣也借勢直衝天上。 即便她反應迅速,出劍解圍並無半點錯處,但她腳踝羅襪也已被扯得粉碎,露出一截潔白如雪的肌膚,上面還有數道血痕,觸目驚心。 李珣如何不知,只是他剛想表示一下關心,便被明璣一眼瞪了回來。 明璣並沒有受到這傷勢的影響,劍氣越發淩厲,然而,就在她去勢一挫的時候,真正的硬手已經趁機發動。 對手發力的時機,正處在明璣出劍、飛天,並調整姿勢的時候。 她銳氣方洩,注意力又全放在空中,偷襲者從三十步外發動,十步之外方氣息外爍,而當明璣注意到他時,那人已欺入五步之內了! 而對方的目標,是李珣! 劍芒入目,李珣只覺得頭皮發炸。 那人採用的是最狠辣的近身劍法,身劍合一,劍氣鋒芒尚在三步外,他的腦袋便已像針扎般痛苦。 李珣有心想躲,但他身受重傷,又被明璣架著,根本動彈不得。有心想喚出兩個傀儡,但事發倉卒,又哪來的時間? 他只來得及轉過臉來,眼睜睜地看著那劍光閃耀,切膚而入。 他脖子上方覺得一痛,卻猛地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忽地就來了個大變樣。然後耳中便傳入一聲低啞的劍鳴,幾滴血液濺起,灑在他肩上。 「四師叔!」李珣低叫一聲,偏過頭來看時,見到明璣臉上濺了些血漬,卻依然是從容自若的模樣,但是,她左臂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匆忙一瞥間,只見那劍痕從左肩起,斜劃而下,至手肘處方止,也不知有多深。 對方攻的是右側,明璣卻傷在左肩,這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在他即將中劍的剎那,明璣向左猛力旋身,帶著他將劍鋒避過。 躲避的方法至少有三四種,卻只有這樣,才能使李珣完全脫險,但代 價卻是用她的後背接下對方的劍鋒! 任李珣有怎樣的城府,看到此景,眼中也有些澀意,他胸中血氣一湧,叫道:「莫管我……」 「閉嘴!」明璣冷冷一喝,接著便用目光示意:「那邊那個穿杏黃道袍的傢伙,看到了沒?」 說話間,她劍上威力竟然絲毫不減,又將一個衝上來的妖人震斃。只是她手臂的傷口也再次迸裂,鮮血已染紅了整個手臂。 李珣不知她何意,急急一眼掃過,見對方是個面目陰沉的中年道士,臉側也受了傷,此時將要飛到千尺以外。 確認無誤後,他點了點頭。 明璣唇角竟是一彎:「很好,盯著他!他剛剛給我一劍,我只削掉他半邊耳朵……不要讓他跑了!」 李珣為之氣結。 他何嘗不知這是明璣變向的安慰,可是明璣話中卻有一股令人忍不住心折的凜凜銳氣,讓他再也開不了口,只能惡狠狠地盯著那黃袍道士的方向,聊做心理安慰。 而這時候,他耳邊貫入一聲低嘯,這是清虛見明璣這裡為難,跨空而至。他養精蓄銳半晌,狀態正值巔峰,只一波攻勢,便化出千百劍氣,四面攢射,這方圓數十丈,竟因為他的出手,呈現了一塊短暫的空白。 明璣順勢發力,將剩下這段距離一衝而過。 李珣只覺得腰上一緊,已是被清虛攔腰抱著,將他從明璣身上卸下,李珣並無準備,本能地手上用力,這一下手指彎曲,指尖擦著明璣的臉頰,抹了過去。 指尖的感覺非常美妙!李珣奇怪自己怎麼還有這份閒心,不過,在意外之餘,他更感到絲絲的興奮。 而這時候,他明白自己應該幹些什麼,他伸出手,指著那黃袍道士的方位,大叫道:「在那裡!」 明璣微笑回眸,同時劍交右手,掌指一震,那把斃敵無數的寶劍化為一道貫空長虹,剎那間穿越了至少一千五百尺的距離,呼嘯而去。 那個黃袍道士似也知道危機來臨,手上長劍劍氣暴漲,化為層層劍霧,千層百疊,將身前封得密不透風。 這是「霧隱長空」的高明劍訣! 劍光閃過,在那瞬間,寶劍似乎已經虛化了,像一個虛而不實的影子,沒入密實的劍霧中,轉眼之間又重新化為奔雷掣電般的劍光,破障而出,自道士胸口一穿而過。 |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六章 機運 李珣盤坐雲朵上,目光瞅過,盯在秦婉如臉上,卻不發一言。 秦婉如的修為十分精湛,應不在明璣等人之下,這從她駕雲之術的舉重若輕處,便能看得出來。 按常理來說,若是兩人翻臉,李珣絕不是她的對手。可常理畢竟也僅僅是常理而已。 沒有了明璣等人的掣肘,也不需要保命求全的演技,面對的更是知根知底的死對頭,李珣胸懷間一股陰冷冰寒的凶厲之氣,便逐分逐毫地透體而出。 不過,他還沒蠢到即刻生死相搏,而是將心情醞釀得足了,方冷笑道:「秦妃娘娘安好!兩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小國師能回歸師門,進修大道,也是可喜可賀!」秦婉如的語氣則是真誠得很,這也分外使人感覺到她胸中深不可測。 李珣是見識過她的演技的,也不以為意,微一抽嘴角,單刀直入地道:「那種名稱叫起來已沒有意義,換個罷。如你現在,陰陽宗?秦婉如?」 秦婉如淺淺一笑,福身行禮道:「陰陽宗,月華長史,秦婉如!」 「月華長史?」 李珣這次是真的被震了一下,他順理成章地猜到了對方的宗門,卻絕沒有想到,秦婉如占的竟然是「月華長史」這一敏感的職位,這不得不讓他表示驚訝。 日曜書官、月華長史,這兩個不倫不類的職位,看上去不起眼,在陰陽宗內,其實就是下任宗主的候選人! 日曜為男,月華為女,分別統御五嬪七卿,可說是宗主之下,最關鍵的一個職位。 這也就是說,現在站在李珣眼前的,便是陰陽宗數百年後的宗主? 李珣只覺得世界變得無比荒謬,想一想在嵩京的那段日子,在倍感荒唐的同時,也有一點兒本性的虛榮,緩緩地膨脹開來。 出於這種心態,自見面後,李珣第一次認真的打量眼前的美人兒。李珣忽覺得,此時秦婉如的裝束,他以前好像見過的。 白襯青紋的袍服,青翠欲滴的長春籐紋路,還有那別緻的層紗廣袖,這一切打入李珣腦海,使他在恍若時空倒錯的迷離中,恍然大悟。 記得那時初見……不,已不是初見,但卻是他一生中最恣意的輕狂日子,當時,正是他親手剝下了這層衣衫,將眼前的美人壓在身下,宣告他的強勢地位。 如今想來,當時的輕狂實在可笑,以至於再見時很有些諷刺的味道。 然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輕狂的回憶,也是一團灼熱奔放的火,雖不知道它能夠點燃什麼東西,但李珣血管內,確實是沸騰了! 「原來是陰陽宗未來的宗主當面!」李珣冷冷地看過去:「小子何幸,竟然值得秦長史動這樣的手腳!」 「也不甚難,只是要控制那幾個小妖,確是費了一番工夫,但能幫小 國師消去一個麻煩,也是值得的。「 麻煩?李珣心頭一跳,他有什麼麻煩? 秦婉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動人,她這個神情,倒和陰散人有七八分相似,李珣見了,心中不由一悸。 只見她做出一臉驚奇狀,道:「小國師莫非忘了?這世上,知道百鬼道人這個名號的,可還不少呢!」 這輕飄飄的一段話,便如一陣降隆的驚雷,猛轟在他的頭頂! 沉默!在這一剎那,李珣只能用這種最笨拙的方式,來抵擋來自對方的侵襲。 但是,嘴可以不說話,眼睛卻是瞞不過人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洩露了什麼,他只看到,秦婉如臉上綻放出來的美麗笑靨。 「果然,沒錯呢!」 中計了!李珣睜大了眼睛,原來,這件事秦婉如也不敢確定的,李珣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得到了這些蛛絲馬跡,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此一變,他心中剛剛升上來的氣勢便被打掉三分。 其實,轉過來想想,秦婉如在受制前,顯然已有警覺,從他施展的功法上推論,他和幽魂噬影宗的瓜葛是瞞不過人的。 對了,還有那個代表百鬼身份的竹牌,秦婉如也是見過的,再加上前兩年百鬼實是大大出了一次風頭,只要轉過這個彎兒來,並不怎麼難猜。 然而,她只知道這些麼? 李珣隱隱間覺得有些古怪,而此時秦婉如已幽幽開口:「不愧是九真之首,第一邪宗……」 她前面的話還在讚歎,後面卻話鋒一轉:「果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人們都以為自冥火閻羅之後,貴宗後繼乏人,難復昨日風光,卻不曾料想,貴宗竟還有這般手段!」 這關幽魂噬影宗什麼事? 李珣一時間被弄懵了,他忽然發現,秦婉如的想法,似乎有了些偏差。 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一時間也想不了太多,他只能憑著感覺,瞬間定下了一個方案來。 他眼中射出了森森寒光,身上也做出躍躍欲試的模樣。 然而,秦婉如卻沒有半點兒回應,反而悠悠地道:「是鬼靈轉生罷!」 李珣怔住了,秦婉如則繼續說了下去:「本來我也奇怪,你一個明心劍宗的弟子,未到二十,怎麼會有如此精純的功力,而且,竟通曉幽魂噬影宗的惑神之術!便是你天資再好,在連霞山上,又有誰來教你? 「如此,便只有鬼靈轉生術了,傳聞貴宗此類大法,可使壽元當盡之人,攜一線靈念轉生奪胎,從頭修道。 「想必這一次,道友看中的是這副元胎道體罷! 「凡間小兒,必是爭不過的……可笑血散人,卻不知他算計的人物,已經變得全然不同!是又不是?」 李珣完全聽傻了,鬼靈轉生他是知道的,其中確實也有這奪舍重生的一步,但那也是在沖關失敗後不得已為之的手段。 難得秦婉如見識廣博,又想像力豐富,竟然可以想到這上面去。 他這種表情,看在秦婉如眼中,則是另一種表現,她笑容愈顯自信:「嵩京之事,想必是小國師你早有謀算,裡應外合,又能是以有心算無心,我們敗下陣來並不冤枉。 「只是小國師終究還是疏忽了,百鬼道人算什麼,區區一個末流貨色,早已死無全屍,他又有什麼能耐拜入第一邪宗的門下?也只有小國師你……元胎道體、轉世鬼靈合在一處,才有這種資格!」 李珣心中泛起止不住的荒謬感,他總算明白了,為何世上有「聰明反被聰明誤」之說。 秦婉如無疑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修,可就是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在無法解決某個疑惑時,竟然憑空想出這樣一個離奇古怪、偏又絲絲入縫的身份來! 她怎麼就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是有「奇遇機緣」這樣的事情呢? 不過……這樣實在是太妙了! 他腦中轉得極快,聽秦婉如的語氣微妙,當即再一次調整態度,他先露出滿眼殺機,但很快又軟化了下來。 他舉起雙手,苦笑道:「秦長史饒了我罷,看在咱們還有點兒姐弟情分上!當年的事情,也說不出誰對誰錯;再說,大家也都沒什麼損失,不是麼?」 他露出一副極無奈的樣子,實際上卻是死死盯著秦婉如每一絲神情變化。便在他說出「都沒什麼損失」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對方眼角處閃過的一絲精光。 很快的,秦婉如便微揚起眉毛,露出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沒損失?」 見她這副表情,李珣恨不能當場狂笑,一洩心中的郁氣。是啊,沒損失,兩散人已經喪失神智,淪為他最忠誠的狗,這又算什麼損失呢? 他肯定自己已經把握住了秦婉如的思路,心中大定,腦子裡顯得分外清晰。 他極快地改換口氣,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從容笑道:「當年衝突,大家都不好過。但怎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小弟只看秦長史的姿態,便知師叔應是貴體無恙,不是麼?」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李珣微微垂下目光,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狂喜之色,待心緒沉靜下來之後,方低聲道:「不瞞秦長史,小弟此次在明心劍宗,確有要事。師姐當然可以給兄弟難看,不過,這對我們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不是?」 說著,他便露出一個非常坦然的笑容,卻不小心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一聲悶哼,笑容也變成了鬼臉。 秦婉如笑看他一眼道:「請小國師放心,這種事情,卻輪不到我去管,陰陽宗對這事沒興趣。」 「噢?」李珣先是面露疑色,後又在秦婉如的盯視下迅速轉變,露出坦蕩的模樣來:「那就多謝了……當然,小弟也不能欠這個人情,若秦長 史有什麼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小弟必將做到!「 「婉如不會和小國師客氣!」秦婉如輕言淺笑,竟是微一福身,優雅之後,說不盡的溫婉柔媚,看得李珣心中一蕩。 但接下來的話,卻不能讓他這麼輕鬆了:「說起來,婉如真還有事相求。」 果然! 李珣自從確認了秦婉如的身份,便知她從數日前起,便在一直算計,若她此時不提出點什麼要求來,才是真正可疑——雖然,她的真正目的早已達到。 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好姿態之後,這才應聲:「秦長史請講!」 「就是……咦,現在沒時間說了呢!下次罷!」 此時下方已是不夜城的地界,可李珣也非常明白,這是她又在玩弄心理戰的把戲,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秦婉如則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布巾模樣的東西來,迎風一招,即刻變成了一塊閃爍著金屬光芒的面具,看上去質地非常堅硬,顯然是一件不俗的寶貝。 「無顏甲?」 秦婉如淺笑頷首。 李珣哼了一聲,他並不奇怪這寶貝在這兒,秦婉如說謊做戲的本事,他見多了。剛剛說無顏甲不在身上,恐怕就是為了增加與他接觸的機會罷?現在話都說開了,自然也就無需如此。 秦婉如抬起雙腕,眸光顧盼間,竟是示意要親自幫李珣戴上。 李珣倒很想體會一下,被未來陰陽宗主服侍的滋味,不過,這顯然不符合現在的情勢。 他嘿嘿一笑,道聲「不敢當」,伸手接了過來,看面具裡面,竟還敷著一層藥膜,顯然是早有準備。 他目光一瞥,也不遲疑,向臉上一敷,正如秦婉如所說,面具雖是貼著臉上的傷口,卻沒有絲毫的痛楚。這面具果然是件寶物,雖然只露了兩眼在外,口鼻均被擋住,但卻沒有半點兒不透氣的感覺。 李珣不冷不熱地謝了一聲,秦婉如則操控浮雲下移,繼而回眸一笑:「嗯,這算不算又一個人情呢!」 「何必斤斤計較!」李珣口上這麼說,卻沒有真的拒絕的意思。 一方面,「落入下風」的他,沒資格拒絕,此外,在即將送來大禮之前,付出一點兒小小的報酬,又能怎樣? 「哈、哈唔……哼哼哼哼……」 李珣強抑著即將噴口而出的大笑,在面具和衣袖的雙重阻隔下,將它變成這樣的怪音。 沒辦法,他不得不笑!他在笑秦婉如的自作聰明,也笑自己的好運道。 他想,他現在終於明白這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當年,秦婉如在「惑神」之法的鉗制下為李珣所用,最終被陰散人親 手除去——現在看來,當時陰散人顯然是留了一手,使她最終活轉過來。 然而,在「惑神」的作用下,她已失去了最關鍵時段的記憶,也就是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陰散人和血散人最終的命運如何! 別說是她,就是當時唯一存有神智的青鸞,在幽玄大法的強勢攻擊下,也未必能知道兩名「難友」的結局。 想必秦婉如作了最壞的打算,畢竟,成為傀儡的陰散人不會和她聯繫,這兩年通玄界也再沒有陰散人的蹤影。 但是,她也不會就此死心,所以,她盯上了李珣。 李珣之所以敢大模大樣地回到明心劍宗,所依仗的就是通玄界沒有人會在他這樣一個小角色身上耗費精力,就算是號稱「無所不知」的雁行宗也一樣。 只可惜,這世上之事,最怕的就是「用心」二字。 終於,秦婉如查到了李珣的「根底」,她必是想從李珣身上,得到陰散人的確切音訊。 可以說,她之前做得很好,突如其來的現身,療傷、贈面具等事,做得是滴水不漏,也因此才能獲得明璣的信任。 而之後的心理戰術也非常出色,當時李珣的心神已經被她打出了缺口。 然而,很不幸的是,在最緊要的關頭,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嵩京的變故,關幽魂噬影宗何事? 她看低了李珣!她以為李珣沒能力製造出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局面,李珣的背後,一定是有人暗中操控,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當年的第一邪宗。 孰不知,在這件事上,李珣瞞過了天下人! 一步錯,步步錯。她自以為是的判斷,讓李珣順勢扭轉了局勢,讓她誤以為陰散人還活在世上,這樣,事情就好玩了! 待整個胸腹間都給震痛了的時候,李珣終於止住了笑聲,他輕撫著冰冷的面具,心中浮起了層層算計。 毫無疑問,秦婉如恐怕是這世上,對他最知根知底的一位,是對他身份隱秘的最大威脅——如果她真的毫無顧忌地做下去的話。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她會毫無顧忌? 要麼,是她知道了陰散人的「死訊」,在絕望之中,自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要麼,就是李珣本人完全喪失了利用價值,她也不會吝嗇於放上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以,李珣給了她最想得到的消息,同時,也友情贈送一個可供她使用的「把柄」。 既然是「把柄」,危險性當然是有的,不過李珣也有極大的信心,將這「把柄」變成「魚餌」,誘這個美人魚上勾! 「幽二啊,這次便要看你的了!」 口中輕吟這個名字,李珣的身子激動得甚至顫慄了起來。 「現在當然還不行,可是再等上八年、十年!有了幽二,秦婉如算得 了什麼?是了,她也是一條狗!聽我的狗的話的狗!哈……「 想像著秦婉如伏首貼耳的模樣,又記起兩年前那銷魂蝕骨的記憶,還有那似乎猛然拉近的整個陰陽宗、幽魂噬影宗,甚至還有明心劍宗。 一個宏大到近乎於空想的計畫,漸漸在李珣心中具備了輪廓…… 自受傷那日起,又是兩日時光過去。 這兩日,極地的局勢變得越發緊張,就在昨天,西極禪宗的弟子當值時,突然遭遇到一波妖物的大規模襲擊,猝不及防之下,死了七名弟子! 西極禪宗在此的主事者,有「幻無僧」之稱的摩信大師往去支援的時候,卻倒楣的地碰到了對方陣營中最強者之一:東海鯤鵬王! 這個萬年老妖隱匿在海中,暴起突襲,只用了一擊,便讓摩信大師吐血重傷,然後便在清溟與聆風子兩位宗主的夾擊之下,長笑從容遁去。讓這邊諸宗門人,面上無光。 而就在今天稍早些時候,最後一個正道宗門,離極地最遠的鎮魂宗,其宗主厲斗量,攜弟子從落魂海趕來。 聞聽此事後,這位以豪情殺伐名動天下的宗師也不多說,扯了清溟、聆風二人,越過北海,直殺到北極冰原,縱橫千里,將對方有頭有臉的妖物散修殺了七八個,方長笑而歸。 對方古音、妖鳳、鯤鵬王齊出,也沒法奈何。 至此昨天被對方打掉的士氣,勃然而起,且不管各宗高層如何計議,下面這些三代弟子,卻都是歡天喜地,彷彿已經打垮了妙化宗一般。 「厲宗主不愧是號稱『正道殺伐第一』,行事乾脆俐落,對付這些妖魔邪修,本就該如此才行!」這是個回玄宗的弟子。 回玄宗與鎮魂宗同處南國,比鄰而居,關係素來是很好的,自然不會吝嗇讚美之辭。 坐在他身邊的一位鎮魂宗弟子,雖還有些風塵僕僕的模樣,又做出謙和之態,但滿面紅光是什麼都擋不住的。所謂揚眉吐氣,不外如是。 周圍的十多人都稱是,厲斗量今日雷厲風行,盡顯他一代宗師氣魄。 在年輕的弟子群中,評價自然高了許多。 這時又有人說:「今日在外海,我還看到三位宗主與三個妖人的比鬥來著,厲宗主的鎮海八法,正對上鯤鵬老妖的海天八變!那場面說是移山倒海,絕不為過!」 眾人都是點頭,今天他們在不夜城中,也感覺天搖地動,海嘯山崩,此人的話,自然信得過。當下又有人要他說出細節。 李珣掃了這人一眼,暗忖今日當值的正是三皇劍宗,這人也就是三皇劍宗的弟子了,倒是面生得很。 當然,就算是三皇劍宗的人,他也沒必要都認識,只要別人認不出他來便成。 那人已開始細說當時的情況,說得是口沫橫飛,不過講得倒是很好,各種細節都很到位,並沒有什麼浮誇之處。 有些修為高、見識廣的,還有李珣這樣推演之術傑出的,從這人的口 述中,幾乎可以將當時的場面重現出來,並頗有所得。 三皇劍宗果然名不虛傳,一個弟子竟然也有這般眼力、見識,李珣又盯了此人一眼,將其面貌暗記在心,而與之同時,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放在他臉上,更確切點兒說,是看著他臉上那塊閃動的金屬光澤的面具。 城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眼前這戴著面具的古怪修士,便是明心劍宗某位倒楣的年輕弟子。 在大部分人的眼裡,李珣這年輕人運氣雖不好,為人卻不錯,初時還有些內向害羞,但一旦混熟了,卻是妙語如珠,每每一語中的,當然,他還是個小孩子,偶爾有些稚嫩的舉動,也很可愛。 也就是這兩天的工夫,李珣便結識了三四十個各宗門的同輩弟子,並成功打入了他們的圈子,閒來無事時,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談古論今,比較劍法玄功,現在正是如此。 那個三皇劍宗的弟子說完了厲斗量,又說到了清溟,對清溟的劍道修為也是讚不絕口,這就牽扯到明心劍宗弟子身上了。 這個圈子裡,除了李珣之外,明心劍宗還有一位靈@,也就是宗門三靈之一的那位,個性飛揚跳脫,十分健談。 見那人說到清溟,很是高興,與他說了幾句,便互通名號。 李珣這時才知道,那個三皇劍宗的弟子,叫洛無昌。這名字倒有些怪,不過既然是洛姓,難道和宗主洛歧昌有什麼關係? 「洛無昌?這名字倒怪得很!」 忽聽到耳邊這個聲音,李珣也笑還有和他一樣想法的,回過臉來看去,正見到一個瘦小的修士低頭著在嘟噥些什麼。 感覺到李珣的目光,這修士也抬頭看來,兩人目光相對,都是一怔。 李珣奇怪的是這人面目清秀柔和,肌膚晶瑩如玉,眉目間頗有陰柔之氣,顯然是個女扮男裝的雌兒,而且還非常美麗,果然怪得很。 修道人不比凡俗,重男輕女,除個別宗門外,在通玄界,女修實是和男修同樣地位,甚至受到的尊重、照顧還要強些。這種情勢下,女扮男裝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當然,莫名其妙不等於沒有,可是,更讓李珣奇怪的是,這樣美麗的女修,又喜穿男裝,在不夜城裡應該是很出名的罷? 「明心劍宗的珣師弟是罷?久聞大名!」 倒是這女修先開口招呼,聽她嗓音,婉轉悅耳,女人味十足,這樣的女修,會喜歡男裝? 不過,對方開口就叫他的名字,倒讓李珣有些尷尬,他還不知道對方的名號呢。 幸好他的年齡就是資本,可以毫無顧忌地裝嫩,擺天真。他先應了一聲,又開始搔頭,露出了些為難的模樣。 對方果然冰雪聰明,一笑之後,自我介紹道:「水鏡宗,顏水月,你可以叫我顏師姐!」 李珣心中一動,看著這女修眼中一閃而過靈動慧黠,有些遲疑。 這世上既然有他在裝嫩,便應該也有人在裝老成!這位女修的性情, 可不一定是現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不過,他也不信這裡還有比他年齡更小的修士,這聲師姐叫了也不冤。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他點了點頭,低聲叫了句「顏師姐」。 這下他也終於反應過來,既然是水鏡宗,莫非眼前這位顏師姐,就是昨日聽到的那位,跟著水鏡宗的玉嵐道人前來的唯一弟子? 水鏡宗雖然被列入正道十宗,但實際上整個通玄界,多數人還是把它看成是一個嚴守中立的門派。 除了因不分正邪的水鏡之會的緣故外,同時也是因為水鏡宗平日裡爛好人的行事風格所致。 此宗有可探知天機的神算謀斷,也不敝帚自珍,而是遍施恩惠,經常給各宗通報一些大小劫數,幾乎每個宗門都得了許多好處。 又因少有能獨當一面的宗師高人,對各宗的威脅極少,一來二去,各宗各派都給上了幾分尊重。 這一次水鏡宗能回應參與這極地之事,讓人很是驚訝。雖然只來了兩位,卻沒有人會輕視她們。 在自己這方有能夠趨吉避凶的謀算之士,無論如何都是樁好事。當然,也沒有人會讓她們去拚死拚活。 知道對方的身份,李珣也不敢怠慢,和她寒暄兩句,又將話題引回到她剛剛叫怪的事情上。 「顏師姐,你剛才說那位洛師兄的名字怪,是什麼意思?」 顏水月抿唇一笑,卻不即刻回答,目光又瞥向那邊講得越發開心的洛無昌,然後才低下頭,掰著指頭數。 「三皇劍宗姓洛的人一共是十七人,其中六女十一男,三代弟子男修只有四個,而這四人的名號我雖都不知,可是三代弟子是玉字輩,他怎麼是『無』的?」 李珣聽得發呆,又見她像孩子一樣掰指頭,不由失笑,忽然間,他很想逗逗這個裝老成的女修:「顏師姐究竟是水鏡宗的,還是雁行宗的?人家宗門中事,你管他做什麼?」 說著,他敲了敲自己臉上的面具,發出「叮叮」的聲響:「再說了,宗門內的名號也不會分得太清。像我,我是靈字輩,名字裡卻沒有『靈』字,上一輩是『明』字輩,但二師叔的名號中,也沒有『明』字……」 「好像也是!」顏水月對自己的推斷也不太有信心,便暫時聽信了李珣的解釋。 不過越是這樣,李珣反越是覺得怪怪的。而這個時候,顏水月也對他來了興趣。 「珣師弟,你既然是明心劍宗的,和鍾隱仙師一定很熟了?」 「呃,還湊合罷。」恐怕整個三代弟子群裡,也只有李珣才有資格這麼回答。 顏水月卻不知就裡,就是知道了,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她變得非常興奮,一把抓著了李珣的袖子,聲音也因為情緒而有些啞了。 「那你快告訴我,鍾隱仙師飛昇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是十二月初 七,還是初八?「 「啊?」 這時候,洛無昌那邊正講到精彩處,幾人性子活潑的弟子開始鼓掌叫好,聲音很大。顏水月見李珣發呆,以為他沒有聽清,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終於露出了她的真性情。 她揪著李珣的袖子,將他拉出人群,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然後一字一吐地道:「我是說,鍾隱仙師霞舉飛昇是在哪一天?十二月初七還是初八?聽懂了沒?」 「……」 「你這人怎麼回事?這事很重要耶!我和師父賭鬥,她說初七,我說初八,分不清這事,我就不能進飛煙書榭……喂,你怎麼了?」 顏水月其實是極聰明的,否則她也不會擁有與師父比鬥的資格,前面只是她興奮過度,一時忘形,現在再看李珣的神情,她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喂,不要告訴我,你……根本就不知道罷?」 李珣直勾勾地看著她,毫無表情變化的面具讓他看起來像一具活屍。 顏水月不由退了半步,然後她就看到李珣胸膛急劇地起伏兩下,最終又歸於平靜,緊接著,她的手腕一緊,已被李珣扣住了。 李珣的聲音彷彿是由地底深處吹來的冷風:「這件事在水鏡宗,都知道了麼?」 顏水月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只能猛點頭。 李珣又盯了她一眼,然後鬆開手,轉身就走。 顏水月怔了怔,急趕兩步追了上去,大著膽子問道:「難道你們都不知道?」 「沒錯,都不知道!」李珣毫不猶豫。 這一點,他可以肯定,否則,清溟絕不會將大半精英都拉下山來,諸位仙師也不會在這離宗門千萬里之遙的極地,為別人擔這份心思! 顏水月一臉的困惑:「為什麼?」 「是啊,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要想知道,去問鍾隱罷……李珣心中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步速加快,他現在要趕緊見到清溟,把這件事告訴他。 這樣的事情,他小小一個三代弟子不想扛。 也扛不來! 顏水月不知道是不是還要跟上去,眼看著李珣已走出五步之外,周圍景物忽地一暗,她仰頭看天,卻見到整個天空都陰沉了下來。 「天黑了……不,陰天下雨了?」 她才想到極地日夜不分的事,又想到此處乾燥少雨,像這樣瞬間陰下來的天氣,怕是絕無僅有。 這樣的怪事讓她一呆,緊接著,四面變故突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