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功德(4) 週一仙雙手一背,將竹竿置於身後,冷笑道:「照你們這麼說,我倒是錯了,可是你看這幾日,找我們看相的人是少了還是多了?」 小環怔了一下,皺了皺眉,野狗道人卻在旁邊插了口,道:「說起來,似乎這幾日看相的人的確多了一些啊。」 週一仙又是哼了一聲,面上有得意之色,對小環道:「你小小年紀,能知道什麼?我告訴你罷,本來說大難之下,人人背井離鄉,是未必有看相之意的。但此番則大為不同,浩劫之大,萬年罕見,天下蒼生塗炭,人人自危,誰也不知明日是否還能活著?在此異象之下,有我這仙人為他們指點迷津,豈非是人人趨之若騖?」 小環低頭沉思,良久之後,緩緩搖頭嘆息,面上卻有一絲惘然。 野狗道人卻是還有些迷惑,忍不住道:「那你為什麼一直提高看向價碼呢?」 週一仙怪眼一翻,道:「這等高深學問,我豈能教你!」 野狗道人碰了個釘子,縮了回來,卻只聽身旁小環嘆了口氣,道:「這個我現在多少明白一點了。」 野狗道人與週一仙都是吃了一驚,週一仙道:「哦,你倒說說看?」 小環聳了聳肩膀,淡淡道:「不外乎是你料到天下人人心惶惶,對自身性命都顧之不及,又有多少人憐惜身外財物?相反,你銀兩提得越高,尋常百姓反以為此人道行高深,不同凡響罷……這些我本來都是不信的,本想此等小伎倆,便是白痴也看出來了,不料、不料竟還有這許多人看不出的。」 週一仙搖了搖頭,道:「你錯了,小環。」 小環愕然,道:「什麼?」 週一仙道:「你前面說得都對,只是最後一句,卻並非他們這些人看不出,只是他們自己看不開罷了。」 野狗道人在一旁聽得糊塗,道:「什麼看不開?」 週一仙向著周圍那些蹣跚行走的人們看了一眼,道:「天下蒼生,又豈能儘是愚鈍之輩,只是生死關頭,卻不知有多少人不肯相信自己,寧願聽聽旁人安慰也好。我為他們指點迷津,所言所語,多半都是談及日後半生,將比今日之處境好上許多。有此言在,他們付出銀兩,便也安心了。」 小環忽然道:「爺爺,你是真的從相術上說的,還是對他們胡亂說的?」 週一仙微微一笑,道:「我是胡亂說的。」 小環與野狗道人對望一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週一仙仰首望天,看著那悠悠蒼穹,注視許久,悠然道:「如此浩劫,可一卻不可二,否則天道亦不容之。」 說到這裡,他回頭笑道,「既然如此,這將來日子自然是要比現在不知生死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我也不算說謊騙人的罷。相反,老夫一路過來,安慰勸告了無數顛簸流離的百姓,更不知有多少人在老夫一番話下,重誕生機,死灰復燃,此番功德,又豈是那些和尚道士整日縮在寺廟之中頌經唸佛可以做到的?」 他伸手拍了拍小環的頭,一臉仙氣正義凜然,大有老夫悲天憫人救世之情懷,獨下地獄挽救蒼生之悲壯,便是收了這許多白花花的銀子,也是大義之所在,不收不足以救人、收了更是大慈大悲之所為的正氣滄桑,嘆息道: 「人生,真是寂寞啊……」 …… 一時悄無人聲,四下竟是一片靜默。 週一仙皺了皺眉,將眼光從高高在上的天際蒼穹收了回來,低頭向四周看了看。 …… 「喂,你們兩個走那麼快干什麼……」 |
第九章 功德(3) 那一片狂嘯聲中,凶靈巨大的身軀,緩緩隱沒於黑暗裡…… 只是,在凶靈消失的同時,他卻並沒有注意到在鎮魔古洞之外,那尊神像的背後,隱隱閃現出一個黑色的人影,正是當日策動南疆五族內亂,搶回了五族聖器將獸神復生的黑木。 黑色而寬大的長袍如往日一樣,籠罩住了黑木的全身,散發著陰冷之氣,只是他的眼眸之中,卻是閃爍著極其複雜的目光,望著那鎮魔古洞的深處。當那個凶靈也是他曾經的大哥消失之後,他才慢慢收回了眼神,重新落在他身旁那尊玲瓏巫女的神像之上。 瑟瑟陰風裡,他似也在低語:「娘娘……」 與此同時,鎮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遠處,那片廣袤的黑森林下,慢慢走出了一隊十幾人的隊伍,當先一人,卻是身著白衣若雪,容顏絕美的女子,手中一柄藍色天琊仙劍,面若清霜,眼中卻似有幾分說不出的哀愁與滄桑,默默地,向這遠處焦黑色的山峰眺望…… 中土,河陽城外三十里。 大道之上,過了這麼久,逃難的難民們大都已經回到了南方家鄉,此處位於青雲山腳下不遠的地方,卻還是不時能夠看到有衣衫襤褸的百姓艱難跋涉。不過其間已經多了些來往的小商小販,比起數月之前那場浩劫發生的時候,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了。 「仙人指點,看你半生命數啊……」忽地,一聲響亮的吆喝在大路上響了起來,打破了這裡的沉默,顯得十分刺耳。 「財運、官運,姻緣、行蹤;風水、面相,測字、摸骨,無所不精,無所不通,來來來,一位只需五兩銀子啊,便宜了啊……」 週一仙手持「仙人指路」之招牌竹竿,邁著大步走了過來,一路吆喝,路人無不側目。 跟在他後面的野狗道人沒有說話,和往常一樣拎著全部的行李,倒是在他背後的小環似乎是怔了一下,從一路過來一直細細觀看的一本黑皮無字封面的書上抬起頭來,有些愕然道:「爺爺,你剛才說什麼,幾兩銀子一位?」 週一仙回過頭,呵呵一笑,道骨仙風的如天降仙人一般,伸出了五個手指頭,鄭重其事道:「五兩銀子。」 小環眉頭皺起,道:「可是昨天你才叫的是三兩銀子啊。還有,這幾天你到底怎麼了,三日前我們還是好好的和往日一樣,每位看相的客人收五錢銀子,可是你倒好,這幾日你蹦著跳著往上漲,五錢漲到了一兩,過了一日變成了二兩,前一天就成了三兩,今天倒好,你乾脆直接叫了五兩了……」 小環走到週一仙身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週一仙一番,週一仙被她看得有些發毛,退後了一步乾咳一聲,道:「你個小丫頭又看什麼?」 小環不去理會他,伸手卻是探向週一仙的額頭,週一仙嚇了一跳,又退了一步讓了過去,道:「你神神道道的做什麼?」 小環「呸」了一聲,道:「你才是神神道道的呢。我是看你有沒有發熱,腦子燒糊塗了!」說著,她轉頭向跟在身後的野狗道人問道,「道長,你說我爺爺他最近是不是有些糊塗了啊?」 因為此時正是白日,野狗道人同往常一樣臉上圍著布條,但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十分明亮,此刻被小環一看,呵呵笑了兩聲,然後立刻點頭道:「他,呃,我是說前輩年紀大了,難免有些……」 「放屁!」 週一仙在前邊跳了起來,大怒。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爺爺,你那麼激動做什麼,我就覺得道長說的很有道理,看你這幾天那個樣子,只怕還真的有些老糊塗了。」 週一仙似乎特別聽不得「老糊塗」三字,更是惱怒,怒道:「你們兩個傢伙知道什麼,你們才多少年紀,知道多少人情世故,我這還不是……」 小環搶道:「是麼,那你倒說說看,你為什麼拚命漲價?」 週一仙哼了一聲,手中仙人指路竹竿一揮,向著周圍稀稀拉拉那些行人指了一下,道:「你們看看這些人,還有我們一路過來遇到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逃難的人?」 小環點了點頭,道:「不錯,大家都是啊,包括我們也是。」 週一仙窒了一下,老臉微微一紅,隨即當作沒聽到的樣子。小環又道:「既然他們都是逃難的人,離鄉背井的,我看根本就沒有幾個人想著看相這回事,我本來還想著是不是該減價才對,可是爺爺你倒好,拚命地抬價。」 |
第九章 功德(2) 他的眼神,慢慢轉到了鎮魔古洞洞口處,那尊佇立的玲瓏巫女神像之上,他的眼神,也瞬間變得溫和起來,就連說話的聲音,似乎也輕了許多:「不過你們來到這裡,想必不是特意前來對我這個人不是人、鬼不似鬼的東西說這幾句話的罷?」 鬼厲默然片刻,道:「是,我來此之前,雖然也曾聽聞過玲瓏巫女與你們七人的傳說,但並不知曉你現下的情形,也不知曉你會在這裡……」他抬頭,望向凶靈,緩緩地道:「我來這裡,是為了這個洞穴之中的那個獸神。」 巨大的身影震了一震,那個名字竟彷彿連這個凶靈也為之感到畏懼。 只是,凶靈的目光並沒有轉過來,還是停留在那尊神像之上,道:「你們找他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我們要找到他,然後殺了他。」 那凶靈猛然回頭,盯著鬼厲,慢慢道:「就憑你們二人?」 鬼厲緩緩點頭,道:「是。」 凶靈周身的白色鬼氣轉動的速度似乎突然快了起來,看上去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了,半晌,只聽他冷冷說道:「不錯,獸神的確就在這鎮魔古洞之中。」 金瓶兒身子一震,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喜色。鬼厲卻沒有多少欣喜的表情,還是望著那個凶靈。 那凶靈也正看著他,忽然道:「我看你的衣著服飾,應該不是南疆土人,當是中土所來罷?」 鬼厲點了點頭,道:「正是。」 凶靈沉吟片刻,陰森鬼氣之中,彷彿見他神情變化不定,道:「你可知道,我為何守護此洞口之前?」 鬼厲道:「不知。」 凶靈道:「我自然是為了守護娘娘神像,但除此之外,我在此守衛,一來是不容外力復活此妖孽,二來也不欲無知之人進入送死,你可明白?」 鬼厲點了點頭。 那凶靈慘然一笑,道:「可是我終究還是辜負了當年娘娘重託,被……被那個畜生所騙,鑄成大錯,妖孽復生,天下生靈塗炭……」話說到後邊,他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隨後,凶靈似定了定神,又道,「我本已絕望,想來世間更無人可以阻擋這妖孽禍害蒼生,不料前一段日子,他竟然是重傷而回,中土人傑地靈,竟然還有高人可以重創於他,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鬼厲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忽地冷笑了一聲,道:「你也不必太在意,獸神雖然敗了,但擊敗他的人,也未必便好到哪裡去!」 凶靈微微一怔,不知鬼厲此言是何含義,但此刻也懶得深究,道:「能除去此妖孽,自然最好,我有此心不下數千年了,只恨縱然他當日尚未甦醒之日,我也一樣奈何不得他。你們來自中土,或許能做到也未可知。若當真成功……」那凶靈周身鬼氣霍然一收,瞪大了巨眼,大聲道:「我替娘娘在此謝過你們!」 說罷,他緩緩移動身子,讓開了一條道路,露出了他身後那幽深而不見底的古洞。 鬼厲向那洞穴深處凝視一眼,轉過眼去,向那凶靈深深看了一眼。那凶靈也正凝視著他。 鬼厲緩緩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慢慢走了進去。路過凶靈身邊的時候,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忽然抬起頭,有些好奇地向著凶靈那個巨大的身軀看去,三隻眼睛一眨不眨。 那個凶靈忽然對著鬼厲的背影大聲道:「還有一件事,你要小心。當日獸神並非單獨一人回來,除了他身旁惡獸饕餮之外,還有一隻妖孽,道行極高,你千萬小心。」 鬼厲腳步停頓了一下,道:「據我所知,他手下十三妖獸,都已經全軍覆沒了。」 那凶靈搖頭道:「不是那十三妖獸之一,在此之前,連我也從未見過那隻妖孽,你一定要小心。」 鬼厲緩緩點頭,向著古洞深處繼續走了下去。 隨後,金瓶兒也慢慢跟了上來,兩人一猴的身影,慢慢地融入黑暗之中,在陰影深處搖晃著前行,緩緩地,卻終於是再也看不見了。 那個凶靈的身軀鬼氣,也漸漸模糊起來,但他的巨大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洞穴深處的黑暗,忽地,他向著那最深黑暗之地,發出了一聲如驚雷一般的巨吼,那狂呼如洪濤排山倒海一般轟然而出,甚至連那凜冽陰風竟也為之倒流而回,堅硬之極的岩壁轟然作響,如天崩地裂! |
第九章 功德(1) 陰風吹得越發猛烈了,刮得鬼厲與金瓶兒兩人的衣服獵獵作響。他們站在鎮魔古洞的洞穴入口,看著前方漸漸現出巨大而詭異身形的凶靈。 銅鈴一般大小的眼珠,在白氣中猛然睜開,隱隱有血紅色光芒透出,凶靈巨大的身影籠罩了過來,目光落在了站在身下的那兩個凡人。 「什麼人,膽敢來到此地?」 凶靈的聲音猛然響了起來,雄渾震耳,彷彿周圍的山壁都為之震動。然而片刻之後,凶靈似乎發現了什麼,怔了一下,目光卻是轉到了站在鬼厲身旁稍微靠後的金瓶兒身上:「又是你?」 金瓶兒微微一笑,嬌媚無限,道:「是啊,就是我,我們又見面了。」 凶靈怒嘯一聲,聲音遠遠迴蕩了出去,彷彿在他身後那個幽深古洞裡也遠遠地迴蕩著他的嘯聲:「你為何又來此地,還嫌上次驚擾娘娘神像不夠麼?」 金瓶兒心下正自盤算該如何對付這個凶靈,從當日情況看來,這個守護鎮魔古洞的凶靈絕對是不好對付的。只是她心下思忖,但臉上神色依然還是微笑著,正要說話,卻忽然間聽見身旁鬼厲道:「你可是當年追隨玲瓏巫女深入十萬大山之南疆七英雄中的黑虎?」 金瓶兒愕然,轉身向鬼厲看去,卻只見鬼厲面色漠然,只是看著那個凶靈巨大的身影。也幾乎是在鬼厲問出此話的同時,那個凶靈竟也是不由自主地呆了一下,彷彿「黑虎」這個名字,如一記重拳狠狠擊中了他深心某處。 就算是化身厲鬼凶靈,就算為世間所棄,千萬年孤苦守候,卻終究還是有那麼一些回憶,深藏於心中罷…… 「你……是誰?」那個凶靈雄渾的聲音,似突然嘶啞了一般,與適才出現的情景,完全變了個樣子。 鬼厲望著那個被陰森鬼氣環繞的聲音,眼中閃爍過複雜難明的光芒,緩緩道:「當年追隨玲瓏巫女七人之中,最後回去五人,隨後建立今日之南疆五族。還剩下二人,則是當年追隨玲瓏巫女時間最長的兩位親兄弟,黑虎與黑木,卻沒有回來。古老巫族傳說,長兄黑虎忠心勇猛,二弟黑木堅忍執著,我看你對這神像恭謹異常,千萬年後依舊堅韌如此,化身凶靈而不悔,便猜你是黑虎了,可對?」 那凶靈默然許久,目光凝視鬼厲,鬼厲在那凶厲目光之下,卻是絲毫沒有畏懼之色,正眼與之相望。慢慢的,那凶靈周圍的陰白鬼氣緩緩開始湧動,那凶靈眼眸之中的血紅之色,更是越來越濃,就連本來就陰寒刺骨的這個鎮魔古洞入口處,氣溫彷彿也越發的冷了。 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似也有些不安,低低叫喚了兩聲。 「你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知道巫族往事?」那凶靈原本憤怒的聲音似乎突然變了樣子,聲調中有說不出的冰冷。 鬼厲卻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是看著那個巨大的陰影,道:「世間人多半都是記不得太久之前的事的,只是終究還是會有傳說,一點一滴流傳下來。」他望著那個凶靈,一字一句地道:「今日之南疆,巫族之後裔,還依然有人記得你們的!」 那凶靈的眼睛閉上了,許久也不曾睜開。 金瓶兒站在後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了看那個凶靈,又看了看身旁的鬼厲,這些所謂古老巫族玲瓏神像一類的傳說,她一點也不知曉,但看那凶靈的反應,顯然鬼厲說的都是實情。一直以來,她都以為魔教之中更無人能比她對這十萬大山中種種異事知曉得更多了,不料這鬼厲竟彷彿還有隱藏而不為人知的事。 她望著那個男人的身影,心中微微凜然,目光卻似更冷了。 良久,陰風還在冷冷地吹著。頭頂之上,黑云無聲翻湧,冷風蕭瑟,一片淒涼景色。 在這一片靜默之中,忽地,那凶靈黑虎猛然抬頭,仰天長嘯,聲音淒厲,彷彿有數不清的滄桑往事,盡在這一嘯之中。當那嘯聲還在遠山隱隱迴蕩之時,他已回過頭來,隆隆之聲,彷彿正是情懷激盪,卻又終究是壓抑了下去。 「多謝!」 那凶靈凝視鬼厲許久,忽地微微低頭,這般說道。 鬼厲面無表情,慢慢向後退了半步,闔眼微欠身,算是還了禮。 凶靈點了點頭,聲調已經漸漸平靜下來,道:「想不到這世間竟然還有人記得娘娘與我們,嘿,不過我們當初追隨巫女娘娘深入這十萬大山的時候,又哪裡想到過什麼千古流芳?」 |
第八章 舊地(4) 一念及此,鬼厲背上如被針刺了一般,心頭微微震駭。以他此時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堅,在面對這尊玲瓏巫女石像的時候,竟然還會在不覺之中著道,這石像所蘊含之異力,當真是非同小可。 鬼厲定了定神,隨即轉頭向金瓶兒看去,剛才若不是金瓶兒從旁提醒了他,真不知面對這尊石像,自己還要沉迷多久,但金瓶兒又怎麼會對這神不知鬼不覺的石像有提防呢,莫非這個女子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還有隱藏實力不成嗎? 鬼厲轉頭看去,卻是不禁一怔,只見金瓶兒雖然站在他的身邊,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整個身軀,卻是與鬼厲所站方向相反,面對鎮魔古洞的洞口,背對石像,根本不去看石像的面容。 鬼厲皺了皺眉,道:「你做什麼?」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這個石像很厲害的,我沒跟你說過嗎?」 鬼厲眉頭又是一皺,哼了一聲,深深吸氣。這時一直趴在他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猴子尾巴晃了晃,忽地一下從鬼厲的肩膀跳了出去,一下子跳到了那尊石像之上,攀爬了幾下之後,最後卻是坐在了石像的頭頂上。 鬼厲面色一變,忽地沉聲道:「小灰,過來。」 猴子看了看鬼厲,伸手抓了一下腦袋,吱吱叫了兩聲,但終究還是從石像上又跳回了鬼厲肩頭。金瓶兒在旁邊輕笑道:「你嚇唬猴子做什麼,它不過是好玩……」 一句話還未說完,金瓶兒卻是微露訝色,眼看著鬼厲端正面色,整理衣衫,竟是頗為恭敬地向著這尊石像,行了一禮。 金瓶兒訝道:「你這又是干什麼?」 鬼厲臉色漠然,卻沒有回答,只是向著那尊石像深深凝視一眼,一拱手,隨即轉身,淡淡道:「沒什麼,我們進去吧。」 古洞幽深,陰風陣陣,正是在他們面前。 金瓶兒跟在鬼厲身後,看了看正顯得有些無聊的猴子小灰,隨後目光落在鬼厲身上,道:「你剛才為什麼對石像行禮?」 鬼厲的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去,口中淡然道:「前人風範,縱然早已湮滅,但人心之中,總是有值得尊敬之處。」 金瓶兒眉頭大皺,顯然對鬼厲這如同打啞謎似的話語大為不解,正想追問,鬼厲卻已經走近了那個洞口。金瓶兒連忙追了過去,皺眉道:「喂,我正跟你說話呢,走那麼快干什麼?我還沒告訴你,上次我來這裡的時候這裡可是有一個凶靈的,雖然後來多半被那個獸神除掉了,但是這個洞口多半……」 話說到這裡,金瓶兒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幾乎是在同時,鬼厲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兩個人站在離那個鎮魔古洞洞口數尺之外的地方,看著那陰森黑暗的洞穴中,緩緩騰起了一股白色的冷氣,在凜冽陰風的勁吹下,卻沒有絲毫消散的樣子。 眼看著那股白氣越聚越多,體積越來越大,最後更逐漸凝聚成形,隱隱約約在白氣中現出一個巨大的身影,吼聲沉沉,咆哮陣陣,混合在陰風呼嘯之中,更增威勢,直如猛鬼天神一般。 金瓶兒看著那股白氣,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好吧,現在你看到了,這裡是有一個厲害而脾氣很壞的凶靈的!」 |
誅仙六第八章 舊地(3) 大殿之上,一片寂靜。 南疆,十萬大山,焦黑山峰。 一路之上,陰森的鬼嚎越來越盛,不知從哪裡刮來的陰風也是嗚嗚叫個不停,吹在人身上如刀子一般,若不是鬼厲與金瓶兒都是道行深厚,光是這鬼哭狼嚎與寒冷的陰風,只怕就足以令人發狂了。 只是這周圍陰森之氣愈來愈是濃烈,他們二人也越發小心戒備,但直到他們走到山谷之下,已經到了遠遠可以望見那個鎮魔古洞幽深漆黑的洞口的地方,竟然也沒有遭到任何的危險與伏擊。這滿山遍野幾如鬼域一般的地方,竟然安靜得不可思議,別說沒有兇猛的獸妖,便是自從進入十萬大山之後處處可見的毒蟲猛獸,竟然也蹤影全無。 這陰森的地方,竟彷彿倒是十萬大山這窮山惡水之地中,最安全的所在了…… 鬼厲與金瓶兒站在一個小丘之上,遠遠眺望那個古老幽深的洞穴,隱約還可以看見,那洞口佇立的石像。 二人的眉頭都是微微皺著的,到了此時此地,意外地平靜,帶給他們的卻是更大的擔憂。 金瓶兒向那洞穴口指了一下,道:「那裡便是鎮魔古洞了,我當初追蹤那個黑衣人來到此處的時候,便是親眼看見獸神從這個洞穴之中復生而出的。」 鬼厲微微點頭,隨即又向那洞穴四周看去,只見除了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外,洞穴四周便都是垂直的懸崖絕壁,怪石猙獰,而洞穴上方十數丈之高處,緊靠著石壁有一層厚厚的黑云,緩緩在半空中流動的,如水云一般。看那濃黑之色,不問可知,必定乃是劇毒之物。一眼看去,尋常人決然是無處可走的,乃是一處死地。 收回目光,鬼厲沉吟了片刻,道:「我們進去?」 金瓶兒卻是微顯遲疑,沉默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點了點頭,道:「罷了,都來到這裡了,又怎能退縮不前,我們走罷。」 鬼厲看了她一眼,只見金瓶兒臉上神情有些異樣,臉色也顯得有些微白,顯然對那神秘洞穴多少仍有幾分顧忌。其實又何止是她,便是連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似乎也改了脾氣,顯得特別安靜。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金瓶兒轉眼過來,看向鬼厲,忽地微笑起來,露出一口秀麗皓齒,微笑道:「我不妨事的,過去吧。」 鬼厲點了點頭,當先走去。金瓶兒跟在他的身後,向著那個鎮魔古洞緩緩走去。 腳步踩在堅硬的焦黑岩塊上的聲音,在呼嘯不停的陰風中迅速被淹沒了,越是走近那個古洞洞口,凜冽的陰風越是強勁,風中所蘊含的陰森寒氣,就越是冰冷。 此刻兩人都已經發現,這滿山遍野凜冽的陰風,赫然就是從那個古洞之中吹出來的。 離那個洞口越來越近了,周圍的光亮竟似乎也逐漸黯淡了下來,越來越多的光輝,都被接近鎮魔古洞洞口上方的黑云所遮擋住了,彷彿這樣一個地方,是不容許光亮進去的。 而佇立在幽深洞口,面對洞穴深處的那個石像,也終於漸漸清晰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這一段路,並不算很漫長,但對於他們二人而言,卻彷彿走了很久很久,當他們終於站在了鎮魔古洞洞口的時候,天空,已經完全黯淡了下來,不久之前還暖洋洋地照在他們身上的陽光,已經完全消失在黑云上方了。 鬼厲慢慢轉到了洞口,站到了那個女子石像的面前。 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千萬年的風霜,將最初柔和美麗的光滑,緩緩雕刻成了粗糙,滄海桑田變幻的光陰中,又有多少眼眸,曾這般淡淡安靜的凝視你的容顏。 時光如長河中的水滔滔向前,從不曾停留半分,最初的感動,最初的記憶,那無數曾深深鏤刻心間的絲絲縷縷,原來,終究還是要被人遺忘。 只留下那傳說中殘存的一絲半點,在悠遠的光陰後,被後人不經意地說起。 你曾經的美麗,曾經的壯烈,在光陰面前,灰飛湮滅。 冰冷的風,掠過了衣襟吹在了身上,千萬年間的凝眸,或許,竟終究比不上一念間的追悔! 柔軟的手,輕輕拍在肩頭,猴子小灰吱吱的叫聲,在耳邊響了起來,鬼厲的身軀微微一震,猛然退後了一步,隨即驚醒,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在凝視這尊年輕女子石像時,沉迷了過去。 |
第八章 舊地(2) 一根一根巨大的漆著紅漆的柱子,錯落有致地立在大殿之中,支撐著雄偉的殿堂,從天花板穹頂上垂下的黃色布幔,安靜地掛垂在柱子身旁,其中的許多看去已經有些破舊了,看在眼中,彷彿正是一股滄桑,從那漸漸老去的黃色中透露出來。 過往的光陰,彷彿在這裡凝固了。 祠堂裡非常安靜,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只有他踏出的腳步,迴蕩在周圍寂靜的陰影中。遠處巨大的供桌後,無數的香火點點明亮,悄悄燃燒,恰如一隻隻神秘而怪異的眼眸,注視著穿梭在殿堂陰影中的那個身影。 轉過了殿堂上最粗大的那根柱子,從低垂的黃幔後走過,田不易終於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塊空地,地上擺著三排蒲團,每排七個,在第一排最中間的那個蒲團上,有一個熟悉的人影赫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而在蒲團的前面,放著一張極大的供桌,供奉的水果祭品擺滿了桌子,正中的是一個大香爐,裡面卻很奇怪的,只插了三根細香,裊裊輕煙,緩緩飄起。 透過煙霧裊繞的供桌,在桌子後面的那沉沉黑暗裡,隱約可以看到無數的靈位靈牌,每一個上面似乎都有字跡,端端正正地放在陰影之中的靈位之上。 田不易的臉色,慢慢變得沉重而帶著一絲恭敬,面對著青雲門歷代祖師的靈位,他的目光先是在那個曾經熟悉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然後默默走了上去。 道玄真人的身子,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回頭。 田不易緩步走到了供桌之前,看了看籠罩在陰影中的那無數個靈位,深深吸氣,隨後從香爐旁邊的香袋之中,抽了三根細香出來,小心地在旁邊燭火上點了,退後一步,站在供桌前三尺處,恭恭敬敬捧香拜了三拜。 道玄真人所做蒲團之處,離供桌不過六尺,但前方那點微光,似乎已經不能照及他的所在了。在昏暗的陰影中,他緩緩抬頭,田不易的身影,赫然背對著站在他的身前。 那黑暗深處,突然,如幽冥深處的鬼火,「忽」的一聲騰起,兩道精光瞬間閃亮。也幾乎就是同時,如一聲無形鬼嘯聲波掠過大殿,所有的香燭燈火,僅僅除了田不易手中所握三根細香之外,全部亮了起來。 田不易此刻參拜已畢,踏上一步正要將細香插進香爐,但身子卻陡然間停頓了下來,就連拿著香的手,也停頓在半空之中。 大殿之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兩個身影,一站一坐,都彷彿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遠處的黃色布幔,不知怎麼,彷彿大殿上有微風吹過,輕輕飄動了幾下,又緩緩靜止下來。 祖師祠堂之外,林驚羽正是緊皺著眉頭沉思著,但突然間若有所覺,猛然抬頭,向著那座沉靜而昏暗的祠堂深處看了過去,面上隱隱出現訝色。 恍惚中,曾經是安靜沉眠的這座殿堂,卻如同一隻甦醒的怪獸,冷冷地,睜開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道玄真人眼中神秘的鬼火又忽然消失了,來得突然,去得竟也是快速。隨著那詭異的眼眸緩緩合上,原本是肅殺的大殿頓時也緩和了下來,周圍的燭火,也漸漸失去了亮度,回覆了原先的點點微光。 田不易手中的細香,依舊細細地點燃著,三點微細的香火,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只是細香顫動間,卻是有白絮一般的香灰輕輕掉了下來,落在了田不易的手上。 田不易臉色漠然,冷冷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香灰,默然佇立片刻,將手輕輕抖了抖,抖掉了那些香灰,隨即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將三根細香插入了香爐之中。 六根細香,同時在香爐裡點著,輕煙飄蕩,裊裊升起。 田不易一言不發,又對著靈位拜了三拜,然後緩緩轉過了身子,面對了端坐於地面蒲團之上的那個人影。 「道玄師兄,」他深深望著那個人,眼中不知怎麼,又是驚訝,又是悲憤,更隱隱有些痛楚,慢慢地道,「我們又見面了!」 道玄真人大半個臉抖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對著田不易的說話聲,他卻似乎充耳不聞,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那般安靜地坐著。 田不易站著看了他片刻,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面上神情,卻是越發沉重了。他嘴角輕輕動了一下,邁開腳步,卻是走到了道玄真人的身旁,在距離他身邊不到三尺之遠的另一個蒲團上,也坐了下去。 |
第八章 舊地(1) 青雲山,通天峰,祖師祠堂。 青翠的樹林還是和從前一樣,茂密而生機勃勃地生長著,淡淡的晨霧正飄蕩在樹林之中,到處都可以看到樹葉枝頭,草叢野花葉瓣之上,有晶瑩的露珠在微風中輕輕顫動。遠處,密林深處裡還有清脆悅耳的鳥鳴聲傳來,聽在耳中,更是令人身心為之一清,如臨仙境一般。 在這個人間勝地,道家仙境,林中的小徑上緩緩出現了一個矮胖的身影,正是田不易。 與周圍的美景似乎有些不協調的,田不易面上神色有些凝重,雙眼直視前方,臉上表情顯得心事重重。而此刻在他的身邊空無一人,也顯得有些怪異,田不易雖然身為大竹峰首座,乃是青雲門最重要的數人之一,但以他的身份私自來到長門通天峰後山重地祖師祠堂,顯然也有些奇怪。 山路之上,並無青雲門弟子看守,一路走來,悄無人聲。在微風鳥鳴聲中,田不易轉過那道著名的三岔口,逐漸看到了密林深處那氣勢雄偉的飛簷。 「當……」 不知是哪裡傳來的鐘鼓輕聲,從前山方向傳來,迴蕩在青雲山頭。 那一片空空蕩蕩、飄飄揚揚的回音,讓田不易默然停下了腳步,回首,眺望。 天地蒼穹,天正是蔚藍無限! 千萬年間,彷彿都不曾改變。 田不易的面色漸漸沉靜下來,默然佇立了一會兒,隨即再度回身,向著祖師祠堂裡走去。 空闊的那片石階展現在他的面前,祖師祠堂還是沒有改變,如一座沉眠的巨獸輕輕沉睡,躺在森林的懷抱。祠堂的大門依舊開著,裡面昏暗依然,甚至是那黑暗深處的點點香燭,彷彿也在沉眠一般,一切,都這麼安靜。 只是,在這座祖師祠堂之外,石階之下,此刻竟然還站著一個年輕男子,背向田不易站著。田不易皺了皺眉,走了過去。 聽到了腳步聲,那年輕男子似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時候竟還有人會來到這個地方,連忙轉過身來。田不易與那男子一對面,二人都是怔了一下,那年輕男子正是林驚羽。 田不易隨即想起,過往也曾聽門下弟子說過林驚羽一直守在這祖師祠堂裡,聽說是為了某人守靈,不過那「某人」是誰,卻似乎並沒有人知道。不過田不易此刻自然也是沒有心情去想這個。他與林驚羽二人關係也不是甚好,兩人對望一眼,都沒有立刻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林驚羽咳嗽了一聲,低聲道:「田師叔,你怎麼這麼早來到這裡了?」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隨後目光卻又移到了祖師祠堂裡面那層昏暗中,道:「我來找人。你一大清早的站在祠堂外面做什麼?」 林驚羽面色微微一變,臉上似乎掠過一絲苦笑,向著祖師祠堂裡看了一眼,卻沒有回答。田不易淡淡道:「有人在裡面嗎,是不是掌門師兄?」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是,掌門師伯正在大殿之上……他命我在外面守候,沒有他的傳喚,通天峰上弟子一個也不許進去。」 田不易哼了一聲,冷冷道:「我記得你乃是龍首峰門下弟子,怎的卻跑到長門通天峰這裡,替道玄師兄看管起門戶來了?」 林驚羽臉色一白,微微低頭,沒有說話。 田不易不再理他,抬腿邁步,踏上了石階。旁邊林驚羽一怔,走上一步,道:「田師叔,你做什麼?」 田不易淡淡道:「我來到這裡,自然是要進去的,我要找掌門師兄說些事情。」 林驚羽眉頭皺起,道:「田師叔,掌門師伯說過了,誰都不想見,沒有他的允許傳喚,通天峰門下所有……」 「我不是通天峰門下弟子!」田不易冷冷打斷了林驚羽的話。 林驚羽一窒,一時被田不易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田不易更不多言,走上了石階,向著祠堂裡走去。林驚羽身形一動,似乎還想阻止,但隨即又停了下來,看著田不易那矮胖的身軀,他眼中精光閃爍。 邁步跨進了高高的門欖,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頓時迎面而來,巨大的陰影從殿堂深處輕輕湧出,將剛才還存在的光亮,輕輕攔在了祖師祠堂的外頭。 田不易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緩緩向裡面深處走了進去。隨著腳步聲緩緩起落,他臉上的神情,似乎也在慢慢變化。 |
第七章 足跡(4) 曾書書面色微變,只感覺面前這個白衣女子前一刻似冰,這一刻卻似乎瞬間成了尖銳之極可怖的針,情不自禁退了一步,低聲苦笑道:「陸師姐,不用這樣吧。」 陸雪琪冷冷盯著他,道:「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曾書書微微一笑,道:「怎麼說我也是青雲弟子,這種事怎麼可能不關心呢?文敏師姐她臨時回山,只怕就是為了向諸位師長回報此事吧?」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看著他。曾書書點了點頭,道:「好了好了,陸師姐,你看,我並非惡意,只是此間有些事大是可疑,一路上少有機會,正好現在與你說一說。」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道:「什麼事?」 曾書書咳嗽一聲,低聲道:「你覺得焚香谷谷主云易嵐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雪琪眉頭一皺,道:「你什麼意思?」 曾書書微微一笑,道:「這麼說吧,你覺得云谷主他是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呢?要不或者是一個疾惡如仇,以天下正道為己任,對同為正道的青雲弟子就一點沒有防備的人呢?」 陸雪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臉上不屑之意溢於言表,顯然對曾書書這些問題完全是否定的意思。曾書書也不生氣,看來早就知道了陸雪琪會有這種反應,接著又道:「既然我們都知道云谷主他不是這種古道熱腸或者頭腦簡單的人,那他當日在山河殿上貿然向我們三人問出了誅仙損毀這句話,不是很奇怪嗎?」 陸雪琪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看著曾書書。曾書書有些尷尬,道:「好吧,我知道背後這麼說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的確有些不妥,不過你看,這些事細想起來,真的有些奇怪……」 「沒有什麼不妥的。」陸雪琪清冷聲音截然道,似乎根本懶得管曾書書微微張大的嘴巴,冷冷道:「說便說了,有什麼好顧忌的,從青雲山到現在,我看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呃……」曾書書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向循規蹈矩的陸雪琪居然比自己更出格,徑直就將蔑視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的話說了出來。不過回頭想想,這位清麗無雙的絕色女子,與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還有他的門下弟子之間,似乎還真是有不少的過節兒啊。 看著陸雪琪的臉色,曾書書不知怎麼脖子後面有些發涼,直覺上暗想難道無意中捅了馬蜂窩,當下咳嗽一聲,連忙岔開話題,道:「這個……呃……唔……我們先不管他的人品了,我是說,這件事上,云谷主至少有幾個大異平常的地方……」 「他是如何知道誅仙古劍損毀的消息的,這是其一。」陸雪琪截道,面上神情不變,但眼神之中卻透出一絲亮光,如耀眼的水晶一般,「其二,他知道之後,為什麼要告訴我們。他明明知道這個消息從他口中說出來,我們必然要回報給青雲門諸位師長,那麼焚香谷與青雲門之間,豈非立刻就要生變?」 曾書書連連點頭,道:「我就知道以陸師姐之聰慧,決不能發現不了這其中緊要干系。」頓了一下,他繼續道,「照此細想,則云谷主不外乎兩種情況:第一,青雲門有給他通風報信的奸細,這個連我這樣的青雲弟子都瞞得嚴嚴實實的消息,他竟然知道了,可見這奸細身份地位不可小覷,但他這麼一說,豈非是有可能反而暴露了那奸細身份?」 陸雪琪哼了一聲,道:「第二,他告訴我們這些話的目的又是什麼?是提醒青雲門,他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是警告諸位師長,焚香谷已經不再懼怕青雲門了?」 曾書書深深看了陸雪琪一眼,嘆了口氣,道:「我心中所想,原來你也早想到了,枉我還想提醒你的,不過想想也對,當日你讓文敏師姐臨時轉回青雲,就是將這些事稟告諸位長輩的吧。」 陸雪琪默然,點了點頭。 曾書書嘴角動了動,忽地一聲長嘆,聲音中竟是十分感慨。陸雪琪微怔,道:「你怎麼了?」 曾書書苦笑了一聲,道:「我……我是為本門那柄誅仙古劍而嘆的,老實說,這幾日我雖然想到這裡,但心中卻還是萬分不情願是真的,寧可自己猜錯了。」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默默地轉過了頭,望著前方。密林深處,幽幽暗暗,前途竟是沒有半分光亮。 曾書書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算了,反正再想也沒有什麼法子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倒要看看,那位云谷主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陸雪琪沒有回答,目光不經意間轉到剛才發現的那個模糊痕跡上。曾書書在一旁低聲說道:「其實你說的獸神雖然也有可能,但我總覺得應該不是他。」 陸雪琪道:「那你以為是什麼人?」 曾書書沉吟片刻,低聲道:「如果那個李洵說的都是真的,果然不是他們焚香谷其他弟子的話,我只怕這些痕跡,多半乃是魔教那邊的餘孽留下的。」 陸雪琪身子一震,轉過頭來,一向清冷得美麗容顏上第一次動容,道:「你為何如此說?」 曾書書指著那個痕跡,道:「你看,這個痕跡雖然模糊,但顯然乃是人類經過此地留下的痕跡。焚香谷既然沒來過,那麼天下正道之中更沒有其他門派比他們更熟悉十萬大山了,也很難想像會追查到此處。但是魔教就不同了,當年正邪大戰之後,魔教被正道逐出中土,似這等窮山惡水的地方,只怕他們也會來過。所以說是他們,我覺得大有可能。」 「你說呢,陸師姐?」曾書書轉頭問道,但看著陸雪琪的面色,卻是不由自主地一怔。 那美麗女子,怔怔看著那個腳印痕跡,面色微微顯得有些蒼白,卻意外的有隱隱腮紅,從肌膚深處幽幽透出著,在這荒僻幽冷的古老森林中,她幽幽而立,竟彷彿是陷入了一場異樣的夢境之中,再也聽不到旁邊人的話了。 |
第七章 足跡(3)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幾個人,都不是尋常人物,陸雪琪眉頭微微皺起,沒有說話,但曾書書卻已經忍不住對李洵說道:「李師兄,這……這裡似乎有些不對勁啊。」 李洵停下了腳步,向著周圍看了一眼,隨即看向了曾書書,沉吟片刻,回頭對焚香谷眾弟子大聲道:「大家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待會兒我們繼續趕路。」 眾人轟然答應,顯然走這麼一段路,對誰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安頓好其他人,李洵和曾書書走到稍前一點的地方,同時靠近陸雪琪,陸雪琪皺了皺眉頭,卻是退了一步。李洵面色一沉,曾書書何等機靈,立刻開口打岔了過去,道:「李師兄,你也發現了吧?」 李洵點了點頭,目光落到三人所站的腳下,茂密的荊棘叢中,雖然模糊,但依稀可見荊棘被折斷後,有人踩踏過的模糊印跡。 「有人在我們之前,而且肯定不是很久以前,也從這片森林裡走過。」他肯定地說道,同時面上浮現出掩飾不住的一絲憂色。 曾書書沉吟道:「會不會是李師兄你的同門……」 李洵搖頭道:「不可能的,焚香谷只有我們這一隊深入十萬大山,谷中年輕一代的精英,大都在此了,不會再有其他人進來的。」 曾書書皺了皺眉頭,道:「那就奇怪了,按照當日云谷主說的,這個消息本來不該外洩才是啊。難道是其他門派也知道了這個消息,進入了十萬大山?」 李洵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道:「我覺得應該不是,首先此事的確還在保密,只有我們兩派知曉。」他輕輕咳嗽一聲,壓低了聲音,道,「獸神才是浩劫罪魁,若是其他人落井下石,撿了便宜,我們兩派在青雲山頭血戰的,豈非是……」 曾書書一伸手,滿面笑容,拍了拍李洵肩膀,笑道:「李師兄所言正合我意,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啊,呵呵,呵呵呵……」 他這裡二人相視而笑,旁邊卻忽然傳來一聲冷哼,乃是出自陸雪琪之口,兩人都是一怔,轉眼看去,曾書書低聲問道:「陸師姐,你怎麼了,莫非我們說錯話了嗎?」 陸雪琪冷冷看了他一眼,轉過了頭去,口中冷笑道:「面目可憎!」 曾書書一呆,一時弄不清楚陸雪琪這句話的意思,不知她是罵自己還是李洵,抑或乾脆是兩個都罵,他轉頭看向李洵,二人面面相覷,一時都覺尷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片刻之後,畢竟曾書書臉皮更厚,打了個哈哈,裝做什麼都沒聽過一般,對李洵道:「李師兄,既然消息並未外瀉,又不是你們焚香谷其他弟子,那這裡竟有這樣的痕跡,只怕是其中大有古怪了啊。」 李洵皺眉,顯然也是苦於思索不得,正欲開口說話,忽然前邊剛轉過身子去的陸雪琪,冷冷地又說了一句:「獸神!」 曾書書與李洵身子都是一震,面上露出愕然神色,過了一會兒,曾書書慢慢點頭,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道:「這個……陸師姐說的雖然比較……異想天開,但細想下來,還真是大有可能啊。」 李洵面上神情卻與曾書書不大一樣,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算了,我們繼續走下去再看看罷,在這裡胡亂猜測也沒用。」 說著,他向二人又道:「你們也歇息一下,我回去看看那些師弟們。」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李師兄請便吧。」 李洵又囑咐了兩句小心一類的話,轉身向後走去。 待李洵走得遠了,曾書書這才轉過頭,向著陸雪琪的背影,忽地微笑道:「陸師姐,剛才你莫非是在罵我嗎?」 陸雪琪冷哼一聲,既不承認卻也不否認,看那意思,倒是默認的意思多一些。曾書書苦笑一聲,沉吟片刻,緩緩走到陸雪琪身旁,卻是壓低了聲音,道:「陸師姐,我有件事要問你一下。」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微微怔了一下,只見曾書書此刻面色居然十分嚴肅正經,與平常大為不同,當下道:「什麼?」 曾書書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隨後低聲道:「陸師姐,你老實跟我說,本門的誅仙古劍,當真是損毀了嗎?」 陸雪琪面色刷地一白,眼中精光一閃,盯著曾書書,就連她手中天琊神劍,那秋水般的淡藍光輝,也似發出無形的嗡嗡之聲,瞬間伸展,然後緩緩又收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