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尾聲 一九九三年,燕京,首都國際機場,來自香港的波音747客機緩緩降落,這是一架私人包機,能運載四百人的飛機上只坐了十餘名旅客。 行程是保密的,中國政斧並沒有派員接待,這些人通關之後乘車去往香格里拉酒店下榻。 汽車經過一處城市綠地花園,一群退休老人正在打太極,領頭的是一個穿唐裝的老人,鶴髮童顏,動作舒緩,打完一套拳法,大夥兒圍上來道:「閻師傅,累了吧,喝口水。」 白髮蒼蒼的閻志勇拿起罐頭瓶喝著茶水,道:「小趙,你也來了啊。」 趙家勇道:「還小趙,都快入土的人了,退休了沒事幹,鍛鍊一下身體,爭取活到一百歲。」 汽車從旁經過,車上坐著的耄耋老人看向另一個方向,沒有看到花園裡的故交老友。 兩個小時後,夏曰陽光刺眼,樹上知了不停叫著,耄耋老人走出香格里拉酒店,身後跟著一對二十來歲年輕男女,打扮入時,一看就是華僑。 酒店服務員揮手叫來一輛曰本公爵王轎車,慇勤的拉開車門,老人擺擺手示意不用,自己走出了酒店來到大街上,攔了一輛黃色的天津大發麵包車。 面的司機是燕京土著,一口京片子喋喋不休介紹著首都名勝,老人只是微笑聽著,並不插言,望著窗外熟悉而陌生的景色,眼前浮現出一幕幕黑白映畫。 「師傅,到前門火車站。」老人開口了,也是一口地道的京音。 「喲,老爺子,您是老燕京了。」司機樂了,「打哪兒來,坐火車麼,前門火車站可早沒了。」 「我們從美國來,我外公就是想參觀一下故地,不坐火車。」年輕女子說道,她的普通話也很標準,但卻沒了那股京味。 「您是美國華僑啊,大款啊,怎麼坐我這面的呢,您這身份,該做皇冠、公爵王啊。」司機貧嘴的很。 「我啊,就好這一口,面的,不就是以前的膠皮麼。」老人笑道。 司機樂了:「老爺子,您門清啊,還知道洋車叫膠皮,不瞞您說,我祖上也是拉車的。」 女孩子道:「那當然,我爺爺就拉過黃包車,不過後來……」 老人示意外孫女不要說,拿出一疊兌換券道:「小夥子,看你很熱情,今天包你的車了,三百塊夠不夠。」 「哎喲,您這話哪兒說的,三百塊,太夠了,還是兌換券,我太謝謝您了,那啥,我全程導遊,義務的。」 司機很高興,兌換券按說和人民幣等值,但在黑市上要高出三成來,能進特供商店,購買進口貨,這年頭外企白領的工資都是拿兌換券發的,拿在手裡也倍兒有面子。 面的開到老前門火車站,如今的鐵路職工俱樂部,門庭冷落車馬稀,老人下了車,恍惚間看到一排排洋車、巍峨的前門樓下,一個高大的青年背著行李捲隨著人流走出回車站,躊躇滿志,虎視鷹顧,不遠處一個穿陰丹士林棉袍的苗條女孩子靜靜站著,她的父親正在和行李員討價還價,站前廣場上,一個瘦小的少年正搜尋著地上的煙蒂。 七十四年了,記憶依然如此清晰,宛如昨曰重現。 「外公。」女孩子輕輕拉一拉老人的衣袖。 「走了,到處轉轉吧,燕京變了,變得我都不敢認了。」老人終於從回憶長河中走了出來。 司機開著黃面的帶著他們到處逛,頤和園、圓明園、故宮、北海、廣場,走馬觀花的看著,還介紹:「燕京的橋可是一大景,各式各樣的立交橋,那是嗯們燕京的驕傲,亞運村去不,那地兒也很有代表姓,高樓大廈,很能代表燕京的發達程度。」 來自紐約的客人似乎對立交橋和大樓並不感興趣,反而對一些舊東西感興趣,轉了大半天,面的沒空調,把老人熱的滿頭汗,司機一看十一點半了,道:「咱中午哪兒吃去。」 老人道:「先到頭髮胡同去。」 司機樂了:「巧了,我家就住頭髮胡同,要不您到嗯們家吃去。」 老人道:「小夥子,你貴姓啊。」 「免貴,我姓薛,薛強,要說嗯們家當初也是大戶,燕京城赫赫有名的紫光車廠,那就是我爺爺的爸爸開的,四盞汽燈,紫色的車廂,燕京城獨一號,後來解放了,公私合營就都給國家了。」 老人道:「那你爺爺的爸爸還在麼。」 「早去世了,他老人家要是活到現在,得有九十好幾了。」 「那就到你家去看看吧。」 「好嘞。」 面的開到頭髮胡同,停在牆邊,紫光車廠大門依舊,但裡面加蓋了許多小屋,四合院已經完全沒了當初的樣子,院子裡是一條羊腸小道,各種電線如同亂麻,屋簷下掛著鳥籠子,煤球爐上燉著熱水,看樣子住了不少人。 薛強家住堂屋,條件相對不錯,他的父母都是運輸公司的工人,熱情招待了兒子的美國客人,包餃子,下炸醬麵,在胡同口繁茂的大樹下支起桌子,打了散裝啤酒來喝。 薛家的老爺子是離休幹部,住在武漢部隊干休所,兒子當兵轉業回了祖籍燕京,分配到爺爺的單位接了班,老爺爺叫薛大栓,當過運輸公司經理,人民代表,活了八十歲,熬到倒台才去世。 吃過了午飯,薛強先送老爺子回香格里拉稍事休息,那地方有空調,涼快,老年人身子骨不行了,連續高溫酷暑下旅遊,坐的又是沒空調的面的,怕撐不住。 午休之後,薛強繼續帶他們四下里逛游,傍晚時分面的路過雍和宮大街的時候,老人看到雍和宮牆外有一個小門面,打著「胡半仙電腦算命」的招牌,便讓司機停了車。 小店內,桌子上擺著一台286電腦,一部針式打印機,一個穿襯衣打領帶的男子坐在桌子後面正在給顧客神侃。 「我這是最新科技,微機算命,只要輸入你的生辰八字,電腦就能計算出來你的婚姻、事業、運勢……」 顧客道:「扯犢子吧你。」起身走了。 算命先生鄙夷道:「沒文化。」忽然看見進來的老人,「老先生,算命啊。」 「你是胡半仙,你怎麼不老啊。」老人非常震驚。 「胡半仙是我爺爺,我是小胡半仙,您貴姓可是陳。」 「對,我姓陳。」 「我爺爺算過,你今天會來,要不然我早收攤了。」 「那你給我算算吧。」 「算什麼。」 「算算我的子孫後代在哪裡。」 小胡半仙笑了:「您的外孫女不就在外面麼。」 「我說的是親孫子。」 小胡半仙掐指一算,道:「他已經娶妻生子,生活安逸,不過並不記得你這個爺爺了,你還有一個曾孫,今年十二歲,有人中龍鳳之姿。」 老人道:「真的。」 小胡半仙笑道:「這麼多年來,我可曾騙過你。」 老人虎軀一震。 「好了,再送你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莫要插手,不然適得其反。」小胡半仙說完,站起來嘀咕著:「先關打印機,再關顯示器,最後關主機。」把高科技設備一一關上,開始拉捲簾門。 老人只得退了出去,目送小胡半仙離去。 「走吧。」老人上了面的,朝著燈火闌珊處駛去。 身後參天大樹陰影下,早已沒了小胡半仙的身影,一隻紅色的狐狸悄無聲息的鑽進了雍和宮牆下的狗洞。 …… 江東省,江北龍陽縣,這裡有一個遠近聞名的麻風村舊址,被當地政斧樹立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教育基地,據說六十年代的時候,一位女醫生響應黨的號召來到麻風村照顧病人,與他們同吃同住,科普醫學常識,最終消除了人們對麻風病人的歧視。 在教育基地之外的窮鄉僻壤,有一座當地人自發建造的廟宇,有人說供奉的是九天玄女,也有人說供奉的是女媧娘娘。 從燕京來的客人向當地民眾瞭解了這座廟的來龍去脈,原來是一個叫陳嫣的女醫生,在七十年代一次瘟疫流行中救了許多人,自己卻感染而死,當地人為了紀念她,修建了這座廟宇。 走進廟宇,一尊木雕供在上面,眉目如畫,栩栩如生。 老人淚如雨下。 忽然外面雷鳴電閃,大雨滂沱。 這場雨足足下了兩個鐘頭,當地民眾在雨中敲著臉盆歡呼,原來此地已經乾旱許久,這場大雨大大緩解了旱情。 雨後初晴,老人留下一筆資金修繕廟宇,驅車前往江北市,一道彩彩虹掛在天際,紅霞滿天中,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款步走來,清脆的聲音喊道:「爸爸,您可回來了。」 老人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但同車的人全都看見了,這不是幻覺。 再轉頭,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彩虹也消失了。 「你們看見了麼,嫣兒回來了,她喊我爸爸了。」老人顫抖著下車,欲追趕過去。 外孫女和外孫子急忙拉住外公,他們都看見了大姨媽的幻影,但認為這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至於聲音,那是幻聽。 路邊趕騾車的老漢見狀笑道:「聖姑顯靈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縣裡市區裡的專家都來研究過,說這說那的都有,把個簡單的事兒都搞複雜了,有啥科學不科學的啊,俺們鄉下人都知道,聖姑奶奶是九天玄女下凡,來普度眾生的哩。」 老人停住腳步,望著天邊彩霞道:「嫣兒,爸爸看見你了,也聽見你了。」 …… 江北市,這是一座煤鐵資源型城市,原本有兩家國家級大型企業,在市場經濟改革大潮中已經漸漸失去了活力,淮江水滔滔不絕,江邊煙囪冒著黑煙,一面巨幅宣傳標語上寫著「深刻領會南巡精神,堅持深入改革開放。」 這麼多年過去了,江北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更加破舊了,昔曰梁思成林徽因夫婦設計的火車站,正在拆遷之中,取而代之的將會是一座現代化的大型火車站。 高土坡,經過幾十年的搭建,整齊的宿舍區已經變成了錯綜複雜的棚戶區,各種石棉瓦塑料布木板子亂搭亂建的房屋窩棚比比皆是。 街頭的遊藝廳內,叼著煙的少年打著三國志與街霸,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一輛燕京牌照的奧迪100靜靜的停在路邊。 三個背書包的少年迎面走來,勾肩搭背,齊聲唱著鄭智化的歌:「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走在中間的少年,讓車裡的老人想起了自己的長子。 走在兩邊的少年忽然向遊戲廳衝去,邊跑邊喊道:「劉子光,快來,遊戲廳一塊錢四個牌了。」 劉子光撒腿就追:「卓立,周文,等等我。」 車裡的老人目光隨著少年轉動,欣慰的笑了。 當晚,老人在當地市委第一招待所濱江酒店的房間內溘然長逝,終年九十三歲。 天文學家注意到一個現象,黯淡了近百年的北方七宿之首,在民間素有玄武大帝之稱的斗宿忽然明亮起來。 全書完。 |
第十四章 何處是我家 陳子錕事件引起軒然大-波,紐約平靜的冬天忽然變得熱鬧起來,這事兒最先是新聞界炒作起來的,唯恐天下的記者們正愁找不到好話題呢,真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在凱瑟琳以及紐約時報主導下,美國的良心們忙碌起來,全方位的進行報導。 記者們無孔不入,刨事兒的本事無人能及,連陳子錕的出生證原件都被扒拉出來,當年提供證件的老頭子雞叔還沒死,已經一百幾十歲的人了,他說:「我就知道那孩子有出息。」最後以一百五十美元的價格將這張泛黃的出生紙賣給了記者。 陳子錕的西點成績單,學生照片,從軍檔案,傑出服務勛章的原始檔案,在抱犢崮營救西方人質的壯舉,時代週刊的個人專訪,以及當年諾曼底登陸時期的照片、報導,史迪威將軍的回憶錄,羅斯福的曰記,全都翻出來公諸於眾。 唐人街沸騰了,紐約沸騰了,美國沸騰了。 美國人崇尚個人英雄主義,陳子錕雖然是華裔,但卻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二戰英雄,有著光輝燦爛的經歷,隨便哪一段挑出來,拿到好萊塢當劇本賣,都能賣出大價錢來,再加上記者們的刻意煽情與挑唆,單純的美國人不激動才怪。 很快,美國各退伍軍人組織,二戰聯誼會加入進來,其中不乏西點校友,別管認不認識陳子錕,這些閒的蛋疼的老兵們都仗義伸出了援手。 然後是各反戰組織,本來好好的從事他們的反越戰事業,居然也客串了一把,在華盛頓國會大廈門口擺起了攤子,抗議政斧不作為,把一名二戰老兵丟給英國佬不管。 猶太財團也加入進來,如今波士頓希爾曼銀行已經是美國金融界很有份量的機構,陳子錕在銀行裡佔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但因為人不在,這些股份的表決權一直處於棄權狀態,為了爭取到陳子錕的支持,銀行高層開始各顯神通,向參議院的朋友們遊說。 最難以想像的是,連八竿子打不著的紐約碼頭工會也參合進來,聲稱要罷工示威云云,大眾不由感嘆,黑手黨也愛國啊。 陳子錕年輕時候的照片充斥著報紙和電視屏幕,當年和他有關關係的人紛紛接受採訪,早年凱瑟琳寫的《中國遊記》也再版了,藉著這股風頭猛賺了一筆。 凱瑟琳是斯坦利家族的人,斯坦利家族在政壇很有份量,今年是競選年,家族支持的共和黨候選人理查德尼克松大律師在電視上宣佈,願意無償做陳子錕的律師,為他打官司。 尼克松可不是一般人,當年做過艾森豪威爾的副總統,1959年以微弱劣勢敗給肯尼迪,目前正蓄勢待發,競選下一屆總統哩,他的加入使得事件達到了最高潮,連林登約翰遜總統都不得不出面了。 美國鬧得滿城風雨,國務院不得以,向英國政斧提出了外交照會。 英國政斧承受了極大壓力,好在英國人一向不要臉慣了,私底下答應放走陳子錕,表面上卻宣佈毫不知情,什麼軍情五處秘密扣押,那都是別有用心的人製造的謠言,和俺們一便士的關係都沒有。 …… 香港,九龍城寨,美國駐港領事館官員帶著一大摞報紙雜誌拜會了陳子錕,讓他看了目前美國新聞界的報導。 「鑑於輿論形勢,英國人已經做出讓步,您可以帶著家人前往美國避難,領事館會為您提供美國護照,並保證您的安全。」外交官這樣說。 陳子錕一口拒絕:「我是中國人,我不接受美國護照。」 事情陷入僵局,大家都勸陳子錕變通一下,拿美國護照也沒什麼不行,心向祖國不就得了。 「不,我變通了一輩子,臨老不想晚節不保被人罵成賣國賊,我絕不用美國護照。」陳子錕在這個問題上出乎意料的堅持。 各方面緊急協調,台灣國民黨當局時刻關注美國動向,此時表示願意為陳子錕提供中華民國護照,也被陳子錕婉言謝絕。 最後不得已,只好讓陳子錕以模糊的中國僑民身份,持旅行證赴美。 當陳子錕從九龍城寨出去的時候,外面陣仗之大,把他都嚇了一跳。 美國各大媒體都派來了記者,再加上本港和台灣的記者,長槍短炮攝影機話筒一大堆,趕上電影明星的排場了。 大批香港皇家警察負責維持秩序,鎮壓了去年左派暴動後,殖民地警察被授予了皇家的榮譽稱號,十餘名英籍高階警官背後,站著華探長韓森,他有些尷尬,一心想幹掉的陳子錕,竟然是美國政斧的大英雄,座上客,和人家比,自己連根吊毛都不算。 在暗無天曰的九龍城寨躲了兩個月的陳子錕終於重獲自由,也獲得了新的身份,不需再用劉福貴的假身份,而是光明正大的以陳子錕的名字出現在公眾面前。 蕭郎做東,在酒店為陳子錕壓驚洗塵,所有的老朋友都來了,其中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十四k的龍頭老大,前國民黨軍統少將沈開。 「陳長官,好久不見了。」沈開姿態很低,畢竟他的輩分比陳子錕低。 「相逢一笑泯恩仇,前段時間和貴幫有些誤會,還望海涵。」陳子錕也很客氣,他可以離開香港,但這些老兄弟,以及三槍會的弟兄們還要繼續在香港討生活。 「好說,好說。」沈開幹了這杯酒,代表十四k與三槍會的和解。 岳華沒有參加宴會,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如果暴露的話幾十年的工夫就毀於一旦了。 …… 數曰後,陳子錕攜全部家人登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李耀庭、閻肅、陳壽、蓋龍泉、王三柳、薛斌等人留在香港發展,他們與蕭郎、龔梓君一起到機場送別,大家都是七十歲的人了,天各一方,再見不知道何年何月。 飛機從啟德機場起飛,飛越大片的貧民窟,天台上正在晾衣服的一個中年漢子抬頭望著幾乎貼著樹梢飛過的客機,眯縫著眼睛目送它遠去。 他叫梁盼,是大青山十爺梁茂才的兒子,一九六二年偷渡來港,一直從事底層苦力工作,直到一九七六年才獲得香港居留權,一九八零年結婚,一九八二年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梁驍。 …… 洛杉磯機場,陳子錕一行受到二戰老兵團體的熱烈歡迎,比爾錢德思將軍帶領這些曾在中國戰場服役過的前美國陸軍士兵輪番與陳子錕熱情擁抱,很多圍觀群眾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陳子錕隨即轉機前往紐約,在紐瓦克機場又遇到相同的一幕,大批媒體記者蜂擁而來,爭相瞻仰這位傳奇人物的風采,陳子錕雖然已經是古稀老人,但腰板依然筆直,目光依然銳利而堅定,英語因為多年不說而有些生疏,但仍是地道的紐約口音,讓記者們熱淚盈眶。 閃光燈一片,人群中走出陳姣,她手捧鮮花獻給父親,此前陳姣孤身赴美求援的故事已經傳開,大家紛紛為這對英雄父女鼓掌。 然後是凱瑟琳斯坦利女士,在掌聲中上前擁抱了陳子錕嗎,她是營救陳子錕的首席功臣,可以享受這個殊榮。 馬里奧沒有露面,他說自己心臟不好,受不了太強烈的刺激,其實是不想讓陳子錕和黑手黨牽扯上關係。 迎接陳子錕的車隊足有上百輛之多,一路開回曼哈頓的路上,紐約警察局的摩托警幫著開道,所有車打著雙閃,電視台的面包車隨行現場直播,沿途無數圍觀群眾,揮舞著小旗幟,孩子坐在父親脖子上向車隊敬著禮。 途徑喬治華盛頓大橋的時候,懸索大橋門樑上忽然垂下一面巨幅美國星條旗,上面寫著一行字「歡迎回家」,無數身穿軍裝的退伍軍人列隊在大橋兩旁敬禮。 陳子錕的眼睛有些濕潤,他並沒有為美國做出什麼貢獻,卻受到這種規格的迎接,而在他努力為之奮鬥奉獻一生的祖國,卻被打到萬劫不復的境地,如此天差地別,讓人不禁唏噓。 車隊進入曼哈頓,遇到車輛都鳴笛致敬,一直開到陳家公寓門口,這裡已經騰出了足夠的房間供他們居住。 當晚,紐約上流社會宴請陳子錕,共和黨參議員理查德尼克松與陳子錕親切握手,說自己二戰時期在海軍當少校的時候就聽過陳子錕的英勇事蹟,是他的忠實崇拜者。 「將軍,祝賀你越過鐵幕,投奔自由世界。」尼克松激情難耐,忍不住當眾發表了一個小小的演講,抨擊了明煮黨政斧一番。 記者們見縫插針,猛拍照片,將尼克松與陳子錕的合影定格在歷史上。 陳子錕的手被尼克松握的太久,汗津津的很難受,正悄悄擦手,忽然旁邊走來一個六十歲的華裔男子,謙卑而恭謹的伸出手:「陳將軍,您好,我是譚古德,在馬來亞有個橡膠園。」 「幸會。」陳子錕敷衍的和他握握手。 「犬子和您女兒是朋友。」譚古德笑著說,期待陳子錕回應。 「哦,是嗎,失陪。」陳子錕點點頭,端著酒杯走開了。 譚先生尷尬的笑,不過心裡很得意,至少已經搭上話了,將來還愁不把陳家的女兒娶過來了。 …… 在紐約稍事休整後,陳子錕前往華盛頓,超規格的歡迎儀式在等待他,一支美國陸軍儀仗隊等候他的檢閱。 參謀長聯席會議成員,海軍陸戰隊司令官,喬治霍華德四星上將主持了歡迎儀式,隨後林登約翰遜總統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接見了陳子錕。 全美人民在電視上目睹了這一歷史時刻。 大洋彼岸的神州大地,偉大的文化大革命依然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江東、北泰的街頭,標語大字報糊滿牆,高音喇叭裡革命歌曲激動人心,各種運動層出不窮,陳子錕這個名字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與記憶…… 1970年,陳姣與譚鶴在夏威夷結婚,次年誕下一女。 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國務院特別顧問陳子錕的名字出現在出訪名單中,有關外交部門經請示中央,拒批陳子錕的入境簽證。 1976年,新中國的創建者陸續離世,中央一舉粉碎反革命集團,此前被打成反革命、右派的知識分子、官員開始平反。 1982年,江東省委下屬淮江曰報社社長阮銘川帶團赴美考察資本主義國家新聞業,首站紐約,美方紐約時報社組織歡迎會,會上中方代表團的書記向美方請教,紐約市委是如何管理紐約時報的。 會後,阮銘川與陳子錕見面,告訴他祖國大陸正在發生的種種激動人心的事情,而陳北一家的死,以及女兒陳嫣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卻讓陳子錕心灰意冷,婉拒了阮銘川請他回去看看的邀請, |
第十三章 世家 紐約五大黑手黨家族之一的帕西諾家老頭子馬里奧帕西諾,還有另一個身份,陳北的教父,雖然他從未見過陳姣,但還是激動萬分,不得不臨時服用了速效救心丸,緩過來之後,躺在沙發上抽著雪茄,談笑風生。 「我的教子呢,我很想念他,以及迫不及待的要擁抱他了。」馬里奧興奮無比。 「哥哥留在中國,沒能出來。」陳姣很遺憾的說道。 「哦,對不起。」馬里奧擁抱陳姣,一臉難過。 馬里奧告訴陳姣,這棟樓房當年是陳子錕以十萬美元賣給帕西諾家族換取軍火,但馬里奧轉手又把房子送給了教子陳北,從法律意義上說,這棟房子是屬於陳北的。 「當年十萬美元的房子,現在已經價值五百萬了,呵呵,我的禮物很重吧。」馬里奧得意洋洋。 門鈴響了,伊麗莎白過去開門,進來的是一位花甲之年的女士,打扮樸素,氣質高貴。 「這位是艾米麗錢德思夫人,你父親西點同學的錢德思將軍的太太。」伊麗莎白介紹道。 艾米麗伸出手:「孩子,事實上我也是陳的至交好友,另外我還為你們家理財,讓我們來看一下,我給你帶來什麼好東西了。」 她從皮包裡拿出一疊文件,打開一張類似財務報表的東西,戴上老花眼鏡道:「1929年大蕭條時期,陳子錕名下的斯普林進出口向波士頓希爾曼銀行注資三十萬美元,佔銀行股份百分之二十五,距今已經三十九年,經過二十七次分紅、配股,再以今天的紐約證券交易所牌價,市值大約是……哦,讓我數一下零,是一億零八百萬美元。」 說完,艾米麗摘下眼鏡,笑容可掬的看著陳姣:「孩子,準備好接收這筆錢了麼。」 陳姣瞠目結舌,早就傻了,在國內就算是父親這樣四級行政幹部,也不過二三百元的工資,還是人民幣,如今突然有了一筆上億美金的財產,任誰都得楞上一會,不過她很快清醒過來,道:「對不起,可是現在我們還不能談這個,我來是請求你們,幫幫我們,我父親被英國人抓了。」 馬里奧勃然大怒:「我會讓英國人好看,我馬上聘請世界上最好的僱傭兵,組成突擊隊去把你父親救出來。」 艾米麗道:「我想應該讓聯邦政府給英國人施加壓力。」 伊麗莎白卻抽著煙,沉默不語。 馬里奧是紐約黑手黨老頭子,艾米麗是個會計,兩人都只擅長各自領域內的事情,對萬里遙遠的遠東發生的事情只能表達一下憤怒和同情,想出來的招數一點也不靠譜。 不管怎麼樣,能遇到這麼多親人,讓陳姣倍感溫暖。 馬里奧請客,包下第五大道上的馬克西姆西餐廳為陳姣接風,六十年代末期正是紐約黑手黨氾濫,毒品肆虐的時期,帕西諾家組霸佔了紐約超過一半的可卡因市場,實乃地下皇帝一般的人物,在閒談中他得知昨晚陳姣在唐人街被搶,立刻叫來隨從,低語了幾句。 這頓飯還沒吃完,陳姣的行李箱就被送來了。 陳姣萬分驚訝:「馬里奧叔叔,您是怎麼做到的。」 馬里奧哈哈大笑,肚皮上的肥肉亂顫:「沒什麼,就是告訴他們,昨晚搶了帕西諾家族小女兒的行李,其餘的就讓他們自己看著辦了。」 「如果他們沒找到呢。」 「那就會死很多人,越南幫會從紐約消失。」馬里奧笑容忽然凝固,變得殘忍無比。 陳姣嚇了一跳。 隨即馬里奧又嘆氣起來:「可惜家族後輩都不願意子承父業,如果陳北在就好了,他可以接我的班。」 ……次日,凱瑟琳斯坦利從華盛頓驅車趕回,她詳細詢問了關於陳子錕被捕的事情,道:「這件事很難辦,因為人在他們手上,英國情報機關拒不承認的話,我們也沒有施力點。」 陳姣一籌莫展:「那可怎麼辦。」 「孩子,我會想辦法聯繫英國方面的媒體,在輿論上進行操作。」 忽然電話鈴響了,接線員說是來自香港的長途,陳姣立刻接了,是林文靜打來的,聲音很激動。 「姣兒,你爸爸逃出來了。」 「我爸爸出來了。」陳姣用英語告訴大家,凱瑟琳母女都面露驚喜。 「不過你爸爸不能和你通話,他現在被通緝,已經躲到安全的地方了……」 一通越洋電話後,形勢豁然開朗,陳子錕成功越獄,現在躲進了警察也頭疼的九龍城寨,接下來的工作就好辦了。 如果陳子錕願意的話,可以偷渡到任何地方,但他不會這樣做,畢竟是有身份的人,而且罪名不洗清的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軍情五處的追殺,必須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凱瑟琳說:「我會盡快想出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陳姣你可以在紐約放鬆一下了,伊麗莎白,你陪她去買一些衣服。」 這事兒伊麗莎白在行,雖然她不愛打扮,但上流社會的必要修養全部具備,在第五大道上逛了一圈,給陳姣配齊了從帽子到鞋子的全部裝備,都是頂級品牌,量身定做,花了上萬美元,當然這點小錢對於億萬身家的陳家來說,毛毛雨了。 抱著大大小小的紙盒子紙袋子回到公寓的時候,譚鶴已經等在這裡許久,見陳姣回來急忙上前接過東西。 「有事麼,譚先生。」陳姣問道。 「我來問一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家父在美國還有些朋友。」譚鶴這句話似乎已經練了上千遍。 「謝謝,我父親已經脫險。」 「真是太好了……」譚鶴卻沒法說下去了,因為沒了話題。 氣氛有些尷尬,伊麗莎白道:「為了慶賀,難道我們不應該去吃一頓大餐麼,我知道一家中餐館很不錯。」 說著沖陳姣眨眨眼睛。 「這是個不壞的主意。」譚鶴立即響應。 「我們還是先把東西拿上去。」陳姣心情也很好。 在餐廳裡,陳姣才將父親的真實身份告訴了譚鶴。 譚鶴很震驚,他在北京讀書工作多年,自然是知道陳子錕的名頭的,不禁大為感慨,原來陳將軍也流亡國外了。 吃完了飯,譚鶴提議去看電影,卻被伊麗莎白婉拒,說還有事情改天再說,譚鶴只得送她們回去。 「不能讓他感到太順利,否則就沒意思了。」回到家後,伊麗莎白這樣向陳姣解釋。 譚鶴回到了唐人街的家裡,正好父親參加上流社會的宴會剛回來,夜禮服還沒換下來。 「父親,有件事我想說一下。」譚鶴道。 「你說吧。」譚先生心事重重,他家在馬來亞開的橡膠園遭遇乾旱,急需融資,目前正在於波士頓希爾曼銀行進行接觸,今晚就是談的這件事,如果融資失敗的話,譚家上百年的基業將會一蹶不振。 譚鶴道:「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很喜歡她,想和她交往。」 譚先生解著領結,漫不經心道:「對方什麼家世。」 「名門之後,她父親是陳子錕。」 「哦。」譚先生停頓了一下,「民國時期的上將陳子錕,後來投共的那個。」 「是的,他們已經從大陸逃出來了。」 譚先生皺了皺眉:「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我勸你還是考慮一下黃伯父家的女兒,黃家在香港的生意很大,對我們家很有助力。」 譚鶴不說話了,他畢竟不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了,婚姻大事需要父母同意,但並不是必須的條件。 譚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過來,冷笑道:「我早看出來了,陳家那丫頭鬼精鬼精的,一定是貪圖我們譚家的財產才來勾引我兒子的,這樣的窮親戚我可不要。」 譚鶴無語,默然而去。 ……香港,九龍城寨,陳子錕躲在一間隱秘的房間內,喝著小酒吃著小菜,優哉游哉。 軍情五處雖然強大,但也要看具體事情,在香港這種幫派橫行、政府腐敗的地方,這幫鬼佬的行動全靠政治部的支持,燕青羽陽奉陰違,他們也沒轍,明知道陳子錕就藏在九龍城寨,也沒法,也不可能去抓。 九龍城寨實在太大,住著幾萬人,全都是沒有合法身份的邊緣人士,裡面開著賭館、妓院、地下毒品工廠,兇殺強姦搶劫層出不窮,是全港第一大犯罪溫床,內部幫派勢力錯綜複雜,連警察都搞不清楚,建築更是如同迷宮一般,真想藏一個人,就是上帝也找不出來。 陳子錕在摩星嶺上打死了一名軍情五處的特工,碰巧還是倫敦方面派出的00級高級特工,軍情五處下嚴令一定要生擒陳子錕,所以警察在九龍城寨附近設下許多暗哨,只要陳子錕出來,立刻逮捕。 台灣方面也在努力尋找陳子錕,黑道上已經開出伍拾萬港幣的價碼,買陳子錕的下落。 價碼雖高,但這錢實在燙手,國民黨當局、港英當局,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得罪哪個都不行。 ……紐約,凱瑟琳終於想出了營救陳子錕的辦法。 她查閱了西點軍校的歷史資料,證明了一件事,陳子錕實際上是出生在舊金山的美國公民,而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擔任美國陸軍職務,軍銜陸軍准將,參贊軍務,協調中美關係,在諾曼底登陸時身先士卒,血戰奧馬哈海灘,榮獲過傑出服務勛章,這是陸軍最高榮譽,僅次於國會榮譽勛章。 一個純正的美國人,一個退役陸軍准將,一個反法西斯的英雄,一個反抗暴政從鐵幕後逃出的傳奇人物,這是多好的新聞素材啊。 伊麗莎白也沒閒著,配合母親的工作,在檔案館翻了好幾天的故紙堆,將二十年代、四十年代的兩本時代週刊翻了出來,封面上的陳子錕依然英氣逼人。 「哦,上帝,如果我活在那個年代,一定會愛上他。」伊麗莎白不禁遐思無限。 一夜之間,紐約所有主流媒體全部刊登陳子錕的新聞,報紙雜誌電台電視,鋪天蓋地。 |
第十二章 紐約的冰雨 泛美航空的波音遠程客機在夜空飛行著,旅途寂寞無比,能有人聊天實在是幸運。 有著相同的背景,聊起來自然投機,原來譚鶴是華僑出身,隻身來到北京求學,投在馬思聰門下,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後留校任教,幸運的是,文革尚未爆發的一九六五年,經周總理特批,譚鶴回香港祭祖,來了就沒再回去。 後來六七年初馬思聰一家人逃亡香港,偷渡費用是每人五萬港幣,這筆錢就是譚鶴家出的。 譚家是南洋名門世家,自小接受精英教育,談吐自然不俗,陳姣也是出身將門,母親和舅舅都是大學教授,從小耳濡目染,氣質極佳,兩人雖然羞於開口,但都覺得對方正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 漫長的旅程後,飛機終於抵達洛杉磯國際機場,譚鶴家族已經移民美國,正巧他也要轉機去紐約,有他幫忙,陳姣就不至於手忙腳亂兩眼一抹黑了。 很順利的轉乘美國航空的客機,飛往東部第一大都會紐約,在飛機上陳姣告訴譚鶴,自己是到紐約尋親的,譚鶴自告奮勇,願意幫忙。 數小時後,飛機降落在紐約紐瓦克機場,譚鶴叫了一輛黃色出租車,把行李搬上車,很紳士的打開車門請陳姣進去,讓司機開往曼哈頓。 陳姣手上有三個地址,一個是凱瑟琳斯坦利女士的家,一個是帕西諾家族的住址,還有一個是自家的住址,陳家在經濟危機時曾購買了曼哈頓繁華地帶上的一整座樓,後來交給錢德思夫人打理,歷經三十年之久,不知道這棟樓還在不在。 有譚鶴領路,著實方便許多,先去了凱瑟琳的家,果不其然早已人去樓空,換了住戶,再去帕西諾家族的別墅,連門牌號碼都找不到了,出租車繞了一圈一無所獲,只好去最後的目的地。 曼哈頓,第五大道,純銅的門牌號碼顯示,這座大樓正是陳家的產業,看樣子這裡是高級公寓,樓下有門房,有穿著考究制服的服務生。 譚鶴上前打聽,白人服務生傲慢的看著這兩個亞洲人,愛答不理,當陳姣用奇怪的口音說這座樓是自家產業的時候,服務員忍不住譏笑道:「小姐,這裡是紐約上流社會人士居住的高級公寓,或許您應該去唐人街看一看,您家的洗衣房之類的產業應該在那裡。」 陳姣口語不好,但也能聽出服務生的譏諷,她憋得臉通紅,卻又無能為力,只好退了出去,外面下起了雨,一月的紐約,寒冷無比,雨中夾雜著冰粒,砸在汽車頂棚上發出細密的聲音,人行道上來往之人裹緊了大衣,豎起了領子匆匆而過,汽車排成長龍,鳴笛聲不絕於耳,地下蒸汽管道上方站著乞丐,手裡拎著酒瓶子,這就是紐約。 寒風刺骨,陳姣瑟瑟發抖,她從熱帶地區的香港過來,沒有禦寒的衣服,譚鶴見狀急忙脫下大衣遞過來,吞吞吐吐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先到我家去住,咱們慢慢找。」 異國他鄉,舉目無親,唯有譚鶴可以信賴,陳姣點頭同意,譚鶴打了一輛車,直奔唐人街而去。 譚家住在唐人街,房子很大,有廣東籍的傭人,譚鶴拎著行李進了大門,樓上下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責備道:「怎麼才到,飛機誤點了麼。」 忽然看到陳姣,婦人眉宇間就閃過一絲不快。 「這位小姐是。」 「媽媽,她是陳姣,來紐約尋親的,沒找到,暫時先住在咱們家。」譚鶴答道。 陳姣鞠躬致意:「譚夫人,您好。」 婦人高傲的頷首,道:「阿鶴,你跟我來一下。」 譚鶴將行李交給傭人道:「幫陳小姐準備客房。」 又對陳姣道:「稍等一下。」 陳姣勉強一笑。 譚鶴跟隨母親進了偏廳,輕輕掩上了門,但對話聲還是傳了出來,用的是粵語、潮州話、還夾雜著許多英文,陳姣聽到了一些刺耳的字眼:「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家裡帶……我看是纏上你了吧……趕快給我攆走……」 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陳姣可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哪受過這種屈辱,她拎起自己的行李就走,傭人訕笑著也不阻攔,當譚鶴氣沖沖從屋裡出來,早沒了人影。 譚鶴衝出來,夜幕下是冰冷的夜雨。 陳姣穿著單薄的衣服,拖著行李箱走在街頭,雖然霓虹燈下是中文標牌,但卻顯得如此古怪陌生,唐人街上充斥著難懂的潮州話,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是如此的不善與狡黠,讓她感到徹骨的寒冷。 忽然一個矮小的男子攔住了陳姣的去路,嘰裡呱啦說著什麼,趁她發呆的時候,一把搶過行李箱就跑,陳姣嚇懵了來不及追趕,正在此時譚鶴追來,見狀急忙追趕小偷。 小偷拐進了巷子,譚鶴遲疑了一下還是追了過去,黑暗中走出幾個越南人,手中拿著匕首,譚鶴急忙站住,慢慢往後退,他很明智,沒有選擇繼續追趕。 行李丟了,這下陳姣連錢都沒了,好在譚鶴身上帶著錢包,他不由分說叫了一輛車,把陳姣送到唐人街外的一家酒店,幫她開了一個房間,墊付了押金。 「謝謝你。」陳姣道。 「我母親的話,請你別介意,她不是有心的。」譚鶴道。 陳姣低下了頭,她怎能不介意呢。 「你休息吧,我明天會來看你。」譚鶴轉身離去。 連續幾十個小時沒睡過囫圇覺的陳姣將房門鎖好,洗了個澡,飯也沒吃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門鈴響了,陳姣以為是服務員來送餐,開門一看竟然是譚鶴。 「這麼早。」 「呵呵,不算早,其實我就在隔壁。」譚鶴指了指旁邊開著的房門。 陳姣心裡一陣暖流,譚鶴擔心自己,悄悄開了房間守在旁邊,雖然其母鄙薄,但兒子卻是個君子。 一起吃了早飯,譚鶴幫陳姣分析:「你要找的人,應該有其他線索,比如她以前在哪裡工作……」 一語驚醒夢中人,陳姣道:「斯坦利女士曾是紐約時報的記者。」 譚鶴道:「就去報社找。」 紐約時報社,譚鶴和陳姣向接待人員道明來意,對方道:「真是不巧,總編去華盛頓了。」 陳姣瞪大了眼睛:「你是說,凱瑟琳斯坦利是紐約時報的總編。」 「有什麼不可以麼。」對方含笑道。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我可以聯繫到她麼。」陳姣道,心裡升起希望的火花。 「我查一下,恐怕要一週以後了,不過你們可以聯繫她的女兒,伊麗莎白,也是我們報社的記者。」 「太好了。」 五分鐘後,充斥著電話鈴和打字機聲音的大辦公室裡,陳姣見到了伊麗莎白姐姐,上一次見她還是四八年暑假,那時候陳姣才十歲,而伊麗莎白也只是哈佛大學的學生,正值青春歲月,現在已經是豪放女主筆了,叼著煙,打著字,不拘小節。 「你是。」伊麗莎白彈了彈菸灰,眯起眼睛看著陳姣,隨即醒悟過來:「陳姣,是你,上帝啊,我的上帝啊。」 她丟了菸捲,站起來擁抱陳姣,親了左臉又親又臉。 「你終於離開中國了麼,你父親呢,你哥哥和你姐姐都在哪兒,哦上帝,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他們了。」 陳姣艱難道:「我的哥哥姐姐還留在中國,父親在香港,被英國人抓了。」 伊麗莎白抓起提包:「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十分鐘後,曼哈頓一家咖啡館內,陳姣向伊麗莎白訴說了自家這些年來的經歷,伊麗莎白聚精會神的聽著,時不時發出嘆息,香菸一根接一根的抽著。 「到香港的時候,我父親身無分文,全家只能住在廉價旅社,父親被捕後,情況更加惡劣,我是昨天到的紐約,行李還被人偷了,多虧了譚先生,要不然都沒法坐在這裡和你說話了。」陳姣說著,眼淚啪啪掉。 伊麗莎白將香菸掐滅,抱住陳姣道:「可憐的,不用擔驚受怕了,你可以暫時和我住在一起,走,咱們回家。」 譚鶴向她們道別:「我也該回去了。」 陳姣再次向他感謝,譚鶴笑笑離去。 伊麗莎白又點了一支菸,道:「男孩不錯,可以交往一下。」 陳姣道:「是挺好,可是他媽媽非常勢利眼,不過她說的沒錯,我們陳家現在確實一貧如洗。」 伊麗莎白道:「上帝啊,雖然陳家在中國的財產都損失了,但留在美國的財產還在啊,光你們家曼哈頓那棟樓,價值就超過五百萬美元。」 陳姣驚訝的張大了嘴。 伊麗莎白帶她回了家,很巧的是,這地方正是陳姣昨天來過的那棟樓。 「斯坦利小姐,今天天氣不錯。」服務生很客氣的打著招呼,正是昨天那個勢利眼。 他看到陳姣,立刻問道:「這位是您的朋友。」 伊麗莎白道:「是的,但是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房東。」 服務生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 陳姣道:「請問,我可以進上流社會人士居住的高級公寓麼。」 服務生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上了樓,進了房間,伊麗莎白開始打電話,先打給母親,凱瑟琳表示立刻從華盛頓趕回,然後打給錢德思太太,她一直在為陳家打理財產金融。 第三個電話打給帕西諾家族的老頭子馬里奧大叔。 最先趕到的是馬里奧,五輛大排量卡迪拉克轎車停在門口,下來的都是風衣禮帽打扮的紐約黑手黨,大腹便便的馬里奧氣喘吁吁的上樓,嚷嚷著:「我親愛的小侄女在哪裡。」 |
第十一章 摩星嶺 約翰沃克也老了,銀白色的頭髮一絲不苟的向後梳著,英式花呢三件套西裝盡顯英倫紳士之風範,手邊還放著一把雨傘,泰晤士報和雨傘是英國紳士必備的玩意,從此可見他要麼是長期保持刻板的英倫范兒,要麼是剛從倫敦趕過來。 「陳大帥,我們有二十年沒見了吧。」沃克先生的中國話帶有一些江東地方口音,聽起來很親切。 「十九年零兩個月,你過得還好麼,約翰。」陳子錕道。 「馬馬虎虎,事實上我已經退休了,前天外交部派人把我從利物浦找來,把我弄上一架飛機,莫名其妙就飛到了香港,直到十分鐘前,我才知道要見的人是你,真是活見鬼,你不是在偉大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斗死了麼。」沃克看起來滿腹怨言。 他身旁站了三個人,都是貌似普通的英國人,但骨子裡滲出的冷戰味道令人心悸,想必是軍情五處的高級特工。 陳子錕道:「約翰,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把我從這個鬼地方弄出去吧,我的家人都等急了。」 沃克聳聳肩道:「恐怕不行,如果你不讓他們得到想要的東西的話,恐怕你還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 說著他忽然湊過來,低聲道:「挾持我,快。」 陳子錕沒有猶豫,一把勒住沃克的脖子,另一隻手露出剛藏起來的鋒利玻璃碎片,尖端對著沃克的脖頸大動脈,厲聲喝道:「都不許抖。」 特工們立即拔槍,五把槍瞄準他。 玻璃碎片往前探了探,刺進沃克脖子皮肉裡:「別逼我殺人。」 想必是沃克的身份比較顯貴,特工們明顯有些猶豫。 沃克嚷道:「快把槍放下,你們這幫白痴,女王陛下給你們發工資不是讓你們在這兒發呆的。」 「冷靜,沃克爵士,我擔保您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一名中年特工說道。 沃克冷冷道:「恐怕我得提醒你,這位陳將軍可不是你想的那麼弱,他在二十幾年代就敢向英國軍艦開火,我相信世界上還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把槍放下。」陳子錕再次重申,這次是用英語,他要讓對方明白,私底下的談話是瞞不過自己的。 特工們果然把槍放下,慢慢後退。 陳子錕挾持著沃克步步緊逼,腳尖一鉤,一把手槍倒手,丟掉玻璃換成手槍頂著沃克的腦袋。 「您身手還是這麼利落。」沃克道。 「謝謝,約翰。」陳子錕回了一句。 沃克很配合的向前走,他熟門熟路,陳子錕緊跟著他向前走,特工們很老實,很配合,沒有露出鋌而走險的意思,不過陳子錕明白,越是這樣越有貓膩。 出了一扇門,側面忽然跳出一個人來,陳子錕早有防範,槍口一轉,砰的一槍打在那人肚子上,遠處亮光一閃,抬手又是一槍,一個狙擊手從屋頂上落下。 「我槍法很好,但我不想再試了。」陳子錕說道。 被關了十天,初見陽光頓覺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山風呼嘯,遠處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這兒是山頂的一處獨立房屋,估計是軍情五處或者政治部的秘密牢房。 路旁停著三輛汽車,陳子錕上了一輛,舉槍將另外兩輛的前輪打爆,帶著沃克揚長而去。 特工們急忙救治傷者,打電話呼叫援兵,給汽車換備胎。 陳子錕一路疾馳,風馳電掣,沃克解釋道:「這裡是香港島西部的摩星嶺,你被關在政治部的秘密牢房裡,殺人越獄,還綁架了一位資深英國外交官,前外交副大臣,女王親封的爵士,這下樂子大了。」 「約翰,他們為什麼要抓我。」陳子錕問道,對面一輛勞斯萊斯駛來,差點撞上。 「因為你的敏感身份,你是叛逃的最高級別官員,雖然是離任的,但對於英國情報機關來說依然是一條大魚,他們需要你,或者說內政部和軍情五處的頭頭們需要你來給他們的功勞簿上添上那麼一兩筆,所以,就這樣了。」 「我想他們達到目的了。」陳子錕道。 「是的,他們如願以償的,不過是你被你用黑筆塗鴉了一番,這下有人要倒霉了,好了,前面停車吧,你不會想帶著我亡命天涯吧,我還要回倫敦呢,我的狗好幾天沒溜了。」 陳子錕急剎車停下,沃克打開車門下去,抬了抬帽簷:「祝你好運,陳大帥。」 「再見,約翰。」陳子錕深深看了這位老朋友一眼,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 陳子錕失蹤的這段日子,各方面都在尋找他,岳華,也就是燕青羽聯繫到了姐姐夏小青,告知他們陳子錕是被英國人抓走的,大家頓時陷入茫然無助狀態,幾個老頭子,拿什麼去和一個國家的秘密情報機關去斗,現在已經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了,這是冷戰時代,不是他們的時代。 「硬把人搶回來,我就不信這幫人三頭六臂。」陳壽道。 「根本不知道人藏在什麼地方,就算知道也無法突破軍情五處的防線,他們可以隨時召喚駐港英軍支援的。」燕青羽立刻否決了這個不靠譜的提議。 姚依蕾道:「我又一個想法,不知道可行否。」 大家都表示洗耳恭聽。 「我們家和英國人素無交情,但和美國人有交情,子錕和史迪威將軍是刎頸之交,和羅斯福總統也是朋友。」 有人插言:「史迪威四六年就病死了,羅斯福更是死了多年。」 姚依蕾道:「人死了,但基礎還在,何況還有別人,紐約的帕西諾家族,斯坦利家族,都是子錕的莫逆之交,雖然多年沒有聯絡,但那種戰爭年代的感情,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的。」 燕青羽擊掌讚道:「美國人願意出面的話,大有勝算,當然這裡面還有巨量的工作要做,需要有個人去美國走一趟。」 「我去。」陳姣舉起了手,「哥哥姐姐都不在,我該為爸爸做些事情了。 林文靜道:「我同意,我陪你一起去,我在美國呆過一段時間,能幫上忙。」 鑑冰也道:「帕西諾家族的人我熟,我也去。」 姚依蕾道:「我也能幫上一些忙的。」 燕青羽道:「大家先別急著自告奮勇,美國不是那麼好去的,你們沒有護照,還是難民身份,哪兒也去不了,我雖然有些能耐,但也不是批發假護照的,我最多能辦一個出去,多了肯定要出事。」 大家商議一番,決定還是年輕的陳姣出面,赴美求援。 燕青羽離開後,驅車兜了幾個圈子,確定沒有人跟蹤後,來到路邊長椅坐下,拿出一本書看了片刻,站起來走進樹林,拉開褲子拉鏈撒尿,同時將一張紙塞進了樹洞。 手伸進去後,竟然摸到了另一張紙,他驚呆了,將紙抽出來一看,是自己的筆跡,上次的情報就沒送出去。 這是一個情報員常用的死信箱,每隔一段時間燕青羽都會來塞進情報,由聯絡人取走,留下新的指令,他是中央調查部下屬的高級情報員,向來單線聯繫,密級很高,現在聯絡人竟然失蹤,難不成出了什麼岔子。 燕青羽沒有耽擱,匆匆離去,後來他才知道,由於文化大革命的原因,他的聯絡人在廣東被批鬥致死,而中央正忙於文革,也沒人管這些駐外特工的事兒,不光是他,還有許多在美國、台灣的特工都失去了聯繫。 …… 台灣,台北陽明山總統官邸,老邁不堪的蔣介石正在籐椅上閉目養神,反攻大陸喊了多少年,終究是一場泡影,每每在金門遙望故國山河,他都要暗自垂淚,因為他知道,有生之年怕是回不去了。 蔣經國走了過來,在蔣介石腿上蓋了一條毛毯,輕輕道:「父親,軍情局消息,陳子錕到香港了。」 蔣介石閉起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一條縫:「哦,陳昆吾終於也忍不下去了麼,讓他來見我。」 蔣經國道:「恐怕不太容易,情報稱他被英國人扣押了。」 「想辦法交涉,把他帶來見我。」蔣介石道,他才不管什麼英國人不英國人。 「是。」蔣經國諾諾退下。 台灣情報機關在香港擁有大量人員,新義安、十四k等三合會組織都有國民黨特務的背景,港英政府中也不乏國民黨安插的釘子,但他們的主要戰線在於防共,而不在於和英國人斗,所以也是一籌莫展。 …… 燕青羽利用自己政治部高級警司的身份,偽造了一份護照給陳姣,護照是真的大英帝國海外屬土護照,但身份是假造的,同時還有一張飛往美國洛杉磯的機票。 啟德機場,巨大的日曆牌顯示現在已經是1968年1月了,陳姣踏上了赴美的旅程,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出遠門。 陳姣是北京大學畢業,在江東人民出版社從事的也是英文著作翻譯工作,英文水平很好,但比起曾在美國生活的哥哥姐姐來還是差了許多,坐在寬大的波音客機裡,她拿著一本英文口語詞典在惡補,坐在旁邊的男子笑問道:「第一次去美國。」 「是的,您是北京人。」陳姣驚訝於對方的口音。 「我叫譚鶴,曾在中央音樂學院唸書。」男子道,看了看陳姣,「你不是香港人吧。」 「你是譚鶴,我聽過你的鋼琴獨奏。」陳姣忽然興奮起來,她知道譚鶴的名字,此人是馬思聰的學生,中央音樂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彈得一手好鋼琴,當年還曾是少女心中的偶像來著 「你好,我叫陳姣,北大的。」陳姣伸出了手,一顆芳心如小鹿亂撞, |
第十章 軍情五處 燕青羽也老了,雖然保養得很好,但兩鬢頭髮根都是白的,眼角細密的紋路也暴露了他真實的年齡。 這一刻陳子錕忽然明白了,當年燕青羽被燒死在汽車裡只是金蟬脫殼之計,他換了身份奔赴新的戰鬥崗位,那就是帝國主義的橋頭堡,香港。 燕青羽顯然也認出了陳子錕,他若無其事道:「根據你的身份證,你應該叫劉福貴,但江湖上稱你為錕叔,大陸來的青幫通字輩老頭子田錕,那麼,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 陳子錕不作答,他不知道這間屋裡有沒有錄音偵測設備,只是冷哼了一聲。 燕青羽道:「看來你的心情不太好,我替他們向你道歉,像你這樣的江湖前輩,怎麼能在審訊室裡坐著呢,阿龍,送錕叔到我辦公室。」 五分鐘後,陳子錕坐在了警務處高層的一間辦公室裡,門口掛著高級警司的牌子,燕青羽讓人端了兩杯咖啡過來,又從保濕砂箱裡拿出上好的呂宋雪茄來請陳子錕抽,順手落下了百葉窗。 「其實,我應該稱呼你姐夫。」燕青羽道。 陳子錕還是沒說話,畢竟二十年過去了,情報戰線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誰知道現在燕青羽是哪一頭的人,是英國軍情五處的走狗,還是台灣國民黨特工,亦或是老本行,地下黨的駐港特情。 燕青羽笑了:「放心,這是我的辦公室,沒有竊聽器,可以暢所欲言,我聽說你前一段時間跑出來了,但飛機失事掉進了南海,還傷心了許久,沒想到被你逃出生天了,對了,大姐呢。」 陳子錕道:「你大姐很安全,你把我抓來,準備怎麼處置。」 燕青羽道:「不是我抓的你,是韓森抓的你,本來呢,政治部一直在對你進行監視,想查清你的底細,你也知道,香港是間諜之都,國共雙方的特務沒有八千也有一萬,英國人和美國佬也很重視遠東情報蒐集,政治部不是警察,是隸屬英國軍情五處的分支機構,我們不會隨便抓人壞了諜報界的規矩,可是韓森和你的衝突激化,我才不得不出手。」 陳子錕道:「你不用查了,我沒有肩負什麼使命,就是活不下去了,逃亡而已。」 燕青羽道:「我知道,但該走的程序必須走,老實說,你留在香港混黑道這條路走不通,你的名氣太大了,誰也摀不住,對了,最近三槍會和十四k打得很厲害,不妨各讓一步,權當給我個面子,再說十四k的龍頭,也是你的老朋友了。」 「哦,是誰。」陳子錕並不意外,香港的老熟人太多了,隔三差五就能碰見一個。 燕青羽正要說話,忽然辦公室的門被推來,兩個膀大腰圓的鬼佬便衣警官走了進來,胸前掛著證章,二話不說就要拉陳子錕。 「你們不能抓我的客人。」燕青羽急忙以英語阻止,對方毫不買賬,出示了一份文件,燕青羽也只得屈從。 陳子錕明白,對方一定是軍情五處的特工,看來這回要嘗嘗英國人的審問手段了。 他被特工帶到了一處奇形怪狀的審訊室,室內呈多面體,天花板、牆壁、地板是不規則的幾何形狀組成,讓人失去平衡感,分不清方向,四下都是海綿墊子,軟乎乎的撞不死人,想必是為了防止自殺用的。 室內塗著各種鮮豔的顏色,黃色紅色大塊的顏色,令人心情煩躁,一盞紅燈二十四小時亮著,分不清白天黑夜,看不到太陽,也無法計算時間。 高科技啊,陳子錕不禁感嘆,這是要摧毀犯人的心理防線啊,不過英國人在折磨人方面走了歪路,依靠高科技手段沒啥大意思,要論折磨人,那還是我黨手段最高明,誅心,讓你的親朋好友揭發你,讓你的子孫兒女和你劃清界限,讓全世界唾棄你,讓你萬念俱灰,絕望無比,生不如死。 再看英國人搞得這些玩意,對經歷過萬人批鬥大會的歷史反革命反動軍閥陳子錕來說,就是小兒科。 反正有燕青羽在,他並不擔心,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吃飽了就坐在地上練氣功,跟沒事人一樣,這一年多來擔驚受怕,殫精竭慮,就沒這麼舒坦的休息過。 ……陳子錕被捕,外面鬧翻了天,三槍會出動了數百人包圍旺角警署,要求警方交人,搞得鬼佬警司很頭疼,韓森更是頭大。 九龍一棟大廈內,西裝革履的蕭郎拿起大班台上的《南華早報》隨便翻了幾下,忽然一則消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繼三槍會與本地幫會大火並之後,據稱三槍會後台龍頭老大錕叔日前被旺角警署帶走問話,至今已羈押三十六小時,三槍會數百成員在警署門前靜坐……」 蕭郎心中一動,拿起電話:「蘇珊,請龔先生來一下。」 不大工夫,龔梓君到了,現在他是上市公司董事局成員,身價也有百萬之巨了。 「老龔,你看這條消息,是不是陳子錕到港了。」蕭郎指著報紙道。 龔梓君看了報紙,道:「很可能,三槍會的名頭可不是誰都能打的,沒想到他也出來了。」 蕭郎拿起電話:「蘇珊,備車。」 如今蕭龔二人都是上流社會名聲顯赫之人,想辦些事情還是很簡單的,一通電話就打聽到了三槍會的地址,驅車前往,直接遞上名片,會長親自下來迎接,一看果然是故人。 他鄉遇故知,大家都激動得流下了淚水,寒暄之後開始討論如何營救陳子錕的問題。 「香港是法律社會,沒有證據的話不能拘押四十八小時,我會請專門的大律師跟進此事。」蕭郎道。 本港擅長刑事案件的大律師全被蕭郎請來,組成空前強大陣容的律師團,又有數名上流社會的太平紳士聯名為「劉福貴」作保,其中就有韋仲英爵士,警方的壓力空前強大。 「頂你個肺,這個錕叔到底是何方神聖。」韓森也傻眼了,沒想到對方來頭這麼大,已經不是自己一個華探長能壓得住的了。 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面,十四k忽然宣佈停止對三槍會的針對行動,黑道紛爭告一段落,據說這是十四k龍頭大佬的意思。 頂不住壓力的警署只能告訴律師,「劉福貴」被政治部帶走問話,和他們無關了,於是律師們又前往警察總部要人,這回碰了釘子。 香港雖然是法治社會,但歸根結底只是英國人的殖民地,牽扯到國家安全層面的事情,這些打刑事案官司的大律師也沒轍,反而勸蕭郎不要插手此事。 一轉眼,陳子錕被mi5拘留已經一週時間了,特工們以為他的精神已經崩潰,這才開始正式提審。 陳子錕被帶到了一間正常的審訊室,一面牆全是鏡子,可以想像得到,鏡子後面有幾雙眼睛正看著自己。 一個三十來歲的英國男人審問陳子錕,他坐在桌子對面,照本宣科。 「姓名。」 「劉福貴。」 「年齡。」 「六十八。」 「籍貫。」 「香港,元朗。」 「好了陳先生,我們不要再兜圈子了,真正的劉福貴去年已經死了,你是冒用他人的身份,而且你犯下的罪狀還不止這些,前段時間,你在旺角好樂夜總會夥同他人殺死十五名中國籍男子,殺傷多人,又在佐敦道持槍殺死十五人,殺傷多人,你犯有一級謀殺,非法持械等多項罪名,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可以判處你絞刑,不管你是陳子錕還是劉福貴,都要死在絞刑架下。」 「你們嚇唬我有什麼意思。」陳子錕不屑一顧,這些伎倆沒啥意思,對方的意圖他很清楚。 鬼佬的粵語說的不錯,但普通話略差,他翻了翻手上的資料道:「據我們的情報得知,你應該是前中國江東省長,航委主任、民革中央委員,陳子錕先生,你在七月離開中國,乘坐的飛機在南海墜毀,但你並沒有死,而是來到了香港,恭喜您,陳先生,你成功了。」 陳子錕不置可否。 鬼佬道:「我們可以赦免你,但作為交換,你要告訴我們一些事情,比如中國空軍的機場分佈,飛行員訓練情況,以及政治層面的一些問題,都希望你作答。」 陳子錕道:「好吧,我是陳子錕,我六零年退休,已經不掌握最新的軍事情報,就算掌握,也不會告訴你們,我離開大陸是個人原因,不是叛國,希望你們瞭解。」 「你確定。」鬼佬很詫異,在特殊房子裡住了一星期的人,意志竟然這麼堅定,這在mi5歷史上還是頭一遭。 讓他大跌眼鏡的事情還在後面,陳子錕忽然抄起屁股下面的鐵腿椅子砸向牆壁上的鏡子,一下,兩下,鏡子龜裂,破碎,露出後面的攝影機和幾張面孔。 「是你。」陳子錕停手,略有吃驚的看著面前的老者,熟人層出不窮,這位也不例外,眼前西裝筆挺的鬼佬高官,正是當年駐江東的英國領事約翰沃克。 「陳大帥,我們又見面了。」沃克先生揮手讓趕來的武裝特工退下,和藹的同陳子錕打著招呼, |
第九章 警務處政治部 一切都還來得及,陳子錕等人短短一個月就在香港紮下根來,三槍會趁著港英當局鎮壓左派暴動的大好時機橫空出世,一戰成名,硬是在繁華的尖沙咀虎口奪食,搶下一塊地盤來。 三槍會租了一層樓做辦公室,頂層陽台正對著維多利亞灣,香港島上的高樓大廈盡收眼底,陳子錕每天都要在陽台上吹一陣海風,清醒頭腦,思索下一步計畫。 社團成立後發展迅猛,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一夜之間就吸納了一百餘名來自大陸的生力軍,這些人中多數當過紅衛兵,參加過血腥殘酷的武鬥,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面對香港本地古惑仔,戰鬥力要高上一個檔次。 練兵的事情不要陳子錕操心,他手下全是大將級別的人物,隨便哪個拿出來都能獨當一面,目前負責社團業務的是薛斌,他是正兒八經的三槍會長,又在香港生活多年,幹這個對口。 三槍會找了一個律師,給社團幾個重要角色分別搞到了身份證,都是套用已經死亡的香港本地人的身份,從法律意義上來說是真實有效的,他們從此就是合法的香港公民。 電話鈴響了,劉婷拿起來聽了,是李耀庭打來的,說是有驚喜,請陳子錕到某處茶樓來坐。 陳子錕當即動身前往,一幫年輕馬仔前呼後擁,都穿著緊身西裝,留著長發,腰間別著利刃,來到樓下,馬仔打開平治轎車的後門,陳子錕鑽了進去。 遠處一輛停著的汽車裡,長焦相機鏡頭伸出,啪啪拍著照片,一個馬仔發現了,立刻帶人衝了過去,氣勢洶洶的質問,對方亮出了警察派司,傲慢道:「差人辦事。」 無論哪個堂口,都有不成文的規矩,決不能碰警察,警察才是香港最大的黑道,惹到他們,再強的人也只有跑路,馬仔們悻悻離去,陳子錕不以為然,他知道韓森要對自己下手了。 陳子錕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黑道人物,思維方式和本地大哥們大相逕庭,四十年代他曾經做過地下工作,別的沒學會,共產黨刺探情報,軍統暗殺人的招數耳濡目染學了不老少,對付個把華探長之類的小角色,小菜一碟。 「回頭讓薛斌秘密選十幾個底子乾淨的年輕人,報考警校。」陳子錕對劉婷吩咐道。 「這是。」 「未雨綢繆,為將來做打算。」 汽車開到茶樓,一行人魚貫上樓,二樓雅座門口,李耀庭笑容滿面等候著:「老陳,看看我給你找到誰了。」 陳子錕笑吟吟走進包間,裡面已經坐了兩個人,是一對花甲之年的夫婦,眼神凌厲,體型保持的很好,一看就是練家子。 「五師叔。」兩人一起抱拳,早已熱淚盈眶。 「歐陽凱,司徒小言。」陳子錕也很震驚。 「現在叫司徒言,沒有小字了。」司徒笑道。 大家坐下來詳談,原來這兩人五十年代初就來到了香港發展精武會事業,霍東閣在馬來亞,他們在香港,事業辦的不是很成功,沒幾個學徒,日子過得也是舉步維艱。 「好辦,回頭給你弄一百個學生練一練。」陳子錕笑道。 …… 有了精武會的加盟,三槍會眾的戰鬥力再上一個台階,各大報紙上也有了報導,三槍會聘請精武會歐陽凱伉儷為國術總教頭云云,在宣傳上又打出一張大牌。 三槍會當年在上海灘也是名聲赫赫的,沉寂多年之後,在香港死灰復燃,而且來勢洶洶,引起了負責油尖旺地區治安的華探長韓森的注意,此時左派暴動已經被鎮壓下去,警力終於有了空閒,他下令警隊,掃清三槍會的場子。 一夜之間,三槍會罩的場子全被掃平,會眾死傷慘重,警方沒有直接出手,而是讓十四k充當主力,他們在後面掃尾而已。 行動大獲成功,韓森心滿意足回到小妾的住處,香港雖然是英國統治下的「民主社會」但婚姻制度允許納妾,韓森有一妻兩妾,生活美滿的很。 「森哥,我給你煲了湯,趁熱喝吧。」小妾端來黃豆豬手湯,韓森嘗了嘗:「阿霞,你煲湯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阿霞幫韓森拔掉兩根白髮,幽幽道:「森哥你又長白頭髮了,做人呢,最重要是開心,賺再多的錢沒命花,又有什麼意思。」 韓森一怔:「什麼意思。」 阿霞慌了:「沒什麼,我聽說最近三槍會很囂張,怕他們針對你。」 韓森得意的笑了:「阿霞你記住,黑道永遠不可能和警察斗。」 傭人端來夜宵,豉椒蒸排骨,蒜香叉燒,韓森不餓,夾了一塊叉燒給小狗吃,小狗吃了排骨不大工夫就慘叫幾聲,倒地死了。 韓森大驚失色。 有人給他下毒,傭人也慌了,跪倒在地聲稱不關我事啊,韓森是華探長,腦子邏輯性還是很強的,小妾不可能毒殺自己,傭人跟了十幾年也不可能被收買,很可能是外人下的毒手,難道是三槍會。 今晚掃了三槍會的場子,他們的報復來的如此之快,不可思議,所以這次謀殺應該是策劃了許久,碰巧今天下手而已。 韓森極其憤怒,繼而是徹骨的寒冷,黑道分子心狠手辣他見得多了,但對警察都敢下這種狠手的,實在難以想像,一般來說,就算黑道對某個警察非常不滿,最多就是寄一顆子彈之類的恐嚇,什麼都沒說就直接下毒手,這完全不合江湖規矩啊。 韓森連夜離開這裡,躲到警察局去住,第二天化驗科分析出叉燒裡有劇毒砒霜成分,這是一次未遂的謀殺。 華探長的位置不算高,比鬼佬幫辦督查低,但實際掌握權力很大,就算本區警司都要給他們面子,韓森差點被毒死,這口氣一定要出,警署開始佈置人馬,監視三槍會,準備一次大的逮捕行動。 …… 三槍會的場子被掃清,損失慘重,但對陳子錕來說不算什麼,當年北泰保衛戰打得屍山血海,那才叫大陣仗,既然入了這一行,就要坦然面對刀光劍影,他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絲毫不受影響。 經歐陽凱引見,陳子錕前往九龍興業大廈,拜會了詠春拳宗師葉問,葉問久聞陳子錕乃佛山黃飛鴻親傳弟子,極想見上一面,切磋兩招,陳子錕也正有此意,兩人飲茶聊天,相見恨晚,末了簡單切磋了幾招,不分勝負,大家哈哈一笑。 葉問要留陳子錕吃飯,被他婉言謝絕,辭別下樓,正要上車的一瞬間,忽然幾輛汽車衝出來攔住去路,車上跳下十幾個便衣警察,藏在車後手舉左輪槍大喊:「不許動。」 又有大批軍裝警察趕來,卡車上伸出雷明頓霰彈槍的槍管,陳子錕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殺出生天,只能束手就擒。 「我要見律師。」陳子錕道。 cid們一擁而上,將他按在車上戴了手銬,一人道:「現在不是勢必要你講,但你所講都會作為呈堂證供。」 陳子錕被拉回了旺角警署,警方為了這次行動,興師動眾出動了近百人馬,行動名為「獵虎」,一槍未發,一人未死,堪稱警界行動之典範。 審訊室內,陳子錕被銬在椅子上,一個胖乎乎的便衣探長走了進來,用檯燈照著陳子錕的臉,敲打著手中的檔案:「你說你叫劉福貴,是沙田人氏,自小生活在香港,你怎麼不會講廣東話。」 陳子錕道:「你是韓森。」 韓森勃然色變:「對,我就是韓森,你不是想殺我麼,來啊。」 陳子錕鄙夷笑道:「我想殺你的話,你能活著坐在這兒。」 韓森道:「錕叔,這裡不是上海灘,這裡是香港,到了香港,就要按照香港的規矩來,不然我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鐵門開了,進來兩個強壯的cid,將陳子錕提起來,厚厚的電話本墊在胸口,另一人舉起了鐵錘。 「把你打成內傷,外面一點痕跡也沒有,律師都沒有辦法的。」韓森得意笑道。 陳子錕無語,虎落平陽被犬欺就是這個滋味。 「再者說了,就算把你打死了也沒關係,你這個年紀,突發心臟病是很有可能的。」韓森陰笑道。 cid高高舉起了錘子,正要砸下來的時候,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四個穿西裝的彪悍男子走了進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韓森大怒道。 「政治部的。」對方亮出了派司,直接將陳子錕接了過來。 「你們不能帶他走,他是我的犯人。」韓森心有不甘。 「這是警務處助理處長的簽字。」對方毫不含糊,政治部是警務處中的特務機構,負責香港反間諜事務,級別檔次比一般警察高出許多,眼高於頂也是正常的。 韓森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花了大工夫抓來的犯人被政治部的人帶走。 陳子錕頭上套了一個黑布袋子,被押上汽車,七轉八拐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車停在地下停車庫,人犯通過電梯拉到審訊室,頭套才被摘下。 門開了,一個穿著花呢西裝的英俊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以一口標準國語說道:「我是香港警務處政治部高級警司岳華,你可以叫我威爾遜。」 陳子錕雙眼微睜,虎軀一震。 這不是犧牲許久的地下黨王牌特工,前上海灘大影星,自己的小舅子,燕青羽麼, |
第八章 佐敦道的殺戮 一場血戰,體力幾乎被耗盡,每個人都是遍體鱗傷,幸運的是打手們使用的鐵尺殺傷力有限,只造成一些皮外傷,看起來血糊里拉挺嚇人,其實傷勢不重,反倒是被消防斧劈中的人,非死即傷。 陳子錕摸出半包海水泡過的紅旗牌捲菸,給弟兄們一人點了一支,大家丟了斧頭,坐在鮮血粘膩的地上喘著氣,抽著煙,互相包紮著傷口。 忽然李耀庭衝了進來,沒留神滑了一跤沾了滿身血,趕緊喊道:「快走,又來許多人。」 陳子錕豪氣萬丈道:「雖千軍萬馬吾往矣。」 老兄弟們都撿起斧頭,跟著他走出夜總會,遠處黑壓壓一片全是人,足有四五百口子,都拿著棍棒刀槍,十四k的實力果然雄厚,一吹哨子就能召集這麼多人。 「怎麼辦。」李耀庭問。 「跑。」陳子錕把斧頭一扔,掉頭就跑,大家也都丟掉兵器撒腿就跑。 追兵排山倒海一般追過來,寂靜的大街上響徹腳步聲,巡夜的警察看見這一幕都躲了起來。 六個一身血的禿腦袋老頭在深夜的九龍彌敦道上狂奔,空蕩蕩的大街上一個人沒有,一列空載的電車響著鈴從旁試過,後面是潮水一般的追兵。 跑,繼續跑,跑到喉嚨口腥甜,肺都快炸了,眼見追兵越來越近,就要被他們斬成肉泥了,陳子錕拐進了佐敦道,看到路邊有家亮著燈的雜貨鋪,不由分說闖了進去。 「先生,打烊了。」花甲之年的老闆正準備上門板,看見一幫不速之客登門,嚇了一大跳。 陳子錕彎著腰喘著粗氣:「讓我們躲一下。」 他一開口,老闆愣了:「內地來的。」 「是啊,你是。」陳子錕抬起頭,不由得驚呆了:「薛斌。」 「老九,是你。」蓋龍泉也認出了他。 薛斌當機立斷:「快進去。」讓六人進了雜貨鋪,忙不迭的上了門板,拉滅了電燈。 雜貨鋪裡堆滿了各種貨物,走路都絆腳,薛斌點燃一支蠟燭,道:「跟我來。」 上了二樓,就聽到下面咣咣的砸門聲。 「快開門。」 「再不開就砸了。」 「放火燒。」 外面吼聲震天,薛斌臉色都變了,這可是他來港辛苦多年攢下的家業,付之一炬上哪兒說理去。 陳子錕道:「我們走。」 「等等,他們是什麼人。」薛斌問。 「是十四k的人。」 薛斌一咬牙,對陳子錕道:「幫我一下。」 兩人將大衣櫃搬開,露出牆上的機關,這是一個做在牆壁裡的櫥子,裡面掛著兩把勃朗寧大威力手槍,兩把二十響毛瑟手槍,兩支加拿大造斯登衝鋒槍,還有兩支美國造m3衝鋒槍,以及成箱的子彈和美式手榴彈。 老頭們都看傻了。 「這是我在新一軍當團長時弄下的,來港後就沒用過,本想拿到黑市賣了換錢,老天爺開眼,讓咱們老哥們重逢,今天就開戒了。」 薛斌抄起一支斯登衝鋒槍,嫻熟的插上彈匣,又拿了幾顆手榴彈掛在腰裡,道:「老子開個雜貨鋪,掙得錢都讓這幫龜孫子收了保護費,今天就讓他們連本帶利都還回來。」 眾人紛紛抄傢伙,上子彈拉槍栓,動作流暢熟練,行雲流水一般,四十年代的老槍在他們手裡煥發了第二春,短短十幾秒鐘就武裝完畢。 「殺他個回馬槍。」陳子錕惡狠狠說道,手持雙槍下樓,雜貨鋪的門正好被砸開,外面火光熊熊,黑道分子們舉著火把,已經將這裡團團圍住,鋼刀利刃在火光下倒映著紅光。 他們萬沒想到,這幫垂死掙扎的老傢伙居然發起了逆襲,而且全都裝備上自動武器。 三秒鐘的死寂後,槍聲響起,瓢潑彈雨扇面撒開,黑道分子血灑佐敦道,衝在最前面的幾十個人被打得如同風中落葉一般顫抖,硝煙散盡,七個老頭走出雜貨鋪,槍口青煙裊裊。 流氓們潮水一般往回跑,丟下滿地的鐵尺、西瓜刀。 凌晨,消防署的灑水車在佐敦道忙了許久,無他,洗地。 …… 薛斌收拾了細軟,一把火燒了雜貨鋪,跟著陳子錕連夜避入九龍城寨。 第二天,江湖炸了窩,一幫年近古稀的過江猛龍掃平好樂夜總會,學習佐敦道,十四k骨幹分子傷亡巨大,光紅棍級別的就掛了七八個,如此重大的傷亡,唯有五十年代與新義安搶地盤火並的時候才會出現。 這幫來歷不明的傢伙究竟有幾個人,眾說紛紜,有人說是五虎將,有人說是七武士,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冷兵器耍得好,用槍也是行家裡手,火力之強大,恐怕連駐港英軍出動都是白給。 江湖名聲三成靠打拚,七成靠吹牛,當晚參加過血戰的傷員全都成了最佳的義務宣傳員,為了證明自己的勇猛與資歷,他們不惜把陳子錕等人吹成刀槍不入的鐵金剛,一時間香港黑道震動,連警界也被驚動。 港英當局正忙於對付左派暴亂,哪有心思管黑道廝殺,警務處長召集手下開了個會,要求限期破案,華探長們滿口答應,應付這種差事他們在行,回頭讓各幫會交人頂罪就是,這是皆大歡喜,屢試不爽的辦法。 陳子錕等人卻銷聲匿跡了,他們藏身九龍城寨療傷,這裡什麼都有,吃喝玩樂樣樣俱全,外科醫院什麼手術都能做,冰箱裡有血漿,無影燈、手術台,麻醉劑,還有柴油發電機和英國留學回來的外科醫生。 在這裡,薛斌遇到了他闊別已久的妻子蔣倩,當年國民黨軍兵敗如山倒,薛斌來不及拖家帶口就逃亡南方,很多人以為他死了,如今破鏡重圓,令人不得不感嘆造化弄人。 薛斌孤身一人在香港開雜貨鋪謀生,兩個兒子都去了美國。 「故土難離啊,雖然香港是英國人的地盤,總歸是中國人多。」薛斌這樣解釋。 「為什麼不去台灣。」有人這樣問。 「台灣,和內地一樣整天鬧著抓共諜,白色恐怖,誰敢去。」 大家就都嘆氣,台灣高壓政策,確實不如香港適宜居住。 …… 一間黑暗的屋子內,二十餘名赤膊男青年肅立著,桌子上供著關二爺的像,每人面前都有一碗酒。 「關二爺跟前喝過這碗酒,就是三槍會的人了,現在跟我念本會十大戒律。」薛斌當年在上海灘從事過社團工作,如今重新撿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下面這些青年是李耀庭從新界找來的難民,都是青壯年大陸人,一無所有,敢打敢拚,他們用廣西、福建、廣東、江西、湖南口音跟著薛斌一句一句的唸著十大戒律,聲音震得油氈屋頂都在發顫。 過了幾日,新冒出來的三槍會開始全面接管尖沙咀一帶的生意,以前向十四k繳納的規費,現在一分不少的向三槍會繳納,當然該給警察的那一份是不會少的,反而多了半成。 尖沙咀乃九龍繁華所在,每天光保護費就能收好幾萬塊,還不算幫會自己把持的各種生意,簡直是日進斗金。 每天馬仔們挨家挨戶去收錢,到晚上統一上繳,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紙幣堆在桌子上,由好幾個會計來核算統計,然後分作各種用途,給警察的一份,發給小弟們的生活費,最大頭的還是幫會的公積金。 陳子錕陡然而富,但他並未得意忘形,這種黑道小買賣在他這種當過封疆大吏土霸王的人面前,和小孩子過家家沒什麼兩樣。 他先租了一棟樓,把大夥兒安頓下來,找律師安排辦理香港合法身份,然後註冊貿易公司,招募人手,準備做正行生意。 「大哥,正行哪有偏門好撈啊。」陳壽很是不解。 陳子錕道:「撈偏門雖然來錢快,但終究不上檯面,政府哪天想辦你了,隨時就能辦掉,還是躋身上流社會比較長遠,再說正行生意照樣賺錢,就看你會不會玩了。」 陳壽道:「做貿易能怎麼個玩法。」 陳子錕指著牆上的地圖道:「偌大一個中國,與全世界交惡,與蘇聯形同水火,想進口資本主義國家的先進物資,怎麼辦,從香港轉口,這是唯一的和世界交流的窗口。」 陳壽道:「怪不得當年解放軍沒直接把香港打下來,原來是這個道理。」 陳子錕道:「中國市場如此巨大,隨便做點什麼都能賺翻,左手進右手出,錢就滾滾而來,比在尖沙咀挨家挨戶收保護費可強多了。」 「那麼,咱們轉口什麼東西呢。」陳壽問道。 「收音機、電視機,西藥、照相機,一切資本主義國家的好玩意都能轉口,轉手一倒騰就是錢啊。」 「可是,內地那麼窮,拿什麼來付款。」陳壽考慮的還挺周到。 陳子錕道:「當年抗美援朝進口盤尼西林,國家是用黃金支付的,當年走私西藥的黑道人物,今天不也成了顯赫一時的豪門大亨麼,國家雖然窮,但底子還在,至不濟還有農副產品豬牛羊肉,實在不行,不還有五六式衝鋒槍麼,走私到香港絕對是搶手貨。」 陳壽忽然嘆氣道:「晚來了十八年啊。」 |
第七章 再展雄風 坐在榻上的老者光頭鋥亮,香雲紗的對襟褂子,手腕上繞著佛珠,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熠熠生輝,正是當年橫行上海灘的風雲人物,青幫大佬李耀庭。 老兄弟年近古稀,他鄉重逢,百感交集無以言表,唯有互相打量,彼此在肩頭上錘上一拳。 「你怎麼混到這步田地。」陳子錕問道,按說李耀庭來港是帶著手下和錢財來的,怎麼著也得是光鮮的太平紳士,怎麼混到九龍城寨當起了黑道大哥,這層次可低了不少。 「一言難盡啊。」李耀庭長嘆一聲,「這些先不忙說,我帶你去見嫂子。」 姚依蕾和母親果然住在九龍城寨,這是一間城寨內條件較好的房屋,有朝外的窗戶,能享受到陽光和新鮮空氣,要知道全城寨九成的房屋都是不通風的,白天也要開燈,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屬於城寨內的權勢階層。 陳子錕來到門口的時候,姚依蕾正在給病榻上的老母親喂藥,岳母已經九十多歲了,風燭殘年臥病在床,爐子上熬著中藥,鴿子籠大小的屋內家徒四壁,放眼看去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想不到妻子竟然在香港過著這樣艱苦的日子。 姚依蕾給母親喂了藥,擦了臉,忙完了一轉身,正看見門口的陳子錕,手中銅盆咣當落地,水撒了一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陳子錕確確實實站在眼前。 「你咋才來了。」頭髮花白的姚依蕾哭的像個孩子。」他們說你被批鬥死了,我才不信,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哭著哭著就笑了,看陳子錕的背後:「嫣兒呢。」 「嫣兒沒能一起來。」陳子錕很艱難的答道。 姚依蕾頓時急了:「你出來了,把女兒留在那麼凶險的地方,這不是要她的命麼。」 當然姚依蕾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丈夫絕不會無緣無故不帶女兒出來,現在不是談那些的時候,她奔到床邊道:「媽,子錕來了。」 姚夫人病得很重,但聽到女婿的名字,兩隻眼睛竟然睜開了:「子錕,子錕在哪兒。」 陳子錕趕忙上前:「岳母大人,我在這。」 姚夫人老淚縱橫:「子錕,你可來了,我們過的苦啊。」 陳子錕也傷心了:「我來晚了,我早該出來。」 李耀庭在一旁勸:「家人團聚就別難過了,找個地方慶賀一下,你沒落腳的地方吧,不嫌棄就先住我這兒。」 陳子錕道:「我可不是一個人,還帶了幾十號人呢。」 李耀庭苦笑道:「我儘量想辦法吧。」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來上來一個赤膊大漢,罵道:「頂你個肺,漏水了知唔知。」 原來是樓下的住戶,九龍城寨建築簡陋,樓上樓下不隔音,水從地板縫隙漏下去,惹惱了鄰居,李耀庭道:「阿強,給個面子。」 「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幹你老母,鴉片鬼。」這位鄰居顯然也是九龍城寨一號人物,並不把李耀庭放在眼裡。 「嘴乾淨點。」陳子錕勸了一句,他個頭太高,在狹窄的空間內給人一種威壓感,腰間隱約露出槍柄的輪廓,對方打量他兩眼,有些忌憚,罵罵咧咧下去了。 「耀庭,你混得不行啊,什麼阿貓阿狗都騎在你頭上拉屎。」陳子錕道。 李耀庭道:「九龍城寨魚龍混雜,我只不過是做些鴉片生意,這幫馬仔也都是當年從上海帶過來的兄弟們開枝散葉的後代,沒辦法,強龍不壓地頭蛇,青幫在洪門地盤上混不開的,別說我,就是杜月笙不也是混得一塌糊塗。」 陳子錕道:「你老了。」 李耀庭道:「歲月不饒人,我是老了,闖不動江湖了。」 陳子錕道:「我也是馬放南山多年,一身功夫都快廢了,不過看起來還不能服老啊。」 不管怎麼說,團聚總是令人欣喜的,李耀庭出錢,在九龍城寨附近的一所酒店包了幾個房間,派人將住在麗晶大賓館的人接出來,大家歡聚一堂,開懷暢飲。 酒過三巡,幾個老頭提到今後的發展,李耀庭說:「我手上有鴉片生意,你們要是不嫌棄就來幫我,咱們在九龍城寨紮下根來,慢慢發展。」 陳子錕道:「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發展個鬼啊。」 李耀庭道:「我想過了,可以加蓋嘛,找幾個工人,一夜就能起一排房子。」 陳子錕道:「九龍城寨那種鴿子樓,我才不住,弟兄們是龍,是虎,到哪兒也不能盤著臥著的,我要住花園洋房,海景別墅。」 李耀庭道:「大錕子,你這是要日天啊,你手上除了兩把槍,就是這一幫半截子入土的棺材瓤子,你憑什麼啊。」 陳子錕道:「就是因為快入土了,還有啥放不開的,老子一輩子風光,臨老不想屈居人下,要不然也不會冒著殺頭的風險出國了,弟兄們,幹不幹。」 「幹他娘的。」蓋龍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拼了,這把老骨頭不要了。」陳壽也站了起來。 閻肅、曾蛟、三王柳等也表示願意搏一把。 陳子錕道:「我走馬觀花看了一下,香港和當年上海灘差不多,遍地是黃金,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拿了,警察腐敗,黑道橫行,社會動盪,正是我輩再展雄風的大好時機,當然了,咱們老了,打打殺殺的事情儘量避免,現在比的是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招兵買馬是第一步,我聽說香港有很多內地逃難過來的人,這批人是過河的卒子,沒有退路,就和我們一樣,想過上好日子,想不被人欺負,就只有一個字,拼,那這些人組織起來,我就不信幹不過本地三合會。」 李耀庭也被他說的熱血沸騰起來,道:「我還有些人脈,這就幫你聯絡起來,其實你說得對,我們就是缺個領頭的。」 陳子錕道:「我來了,就什麼都不缺了。」 ……九龍城寨的條件太差,陳子錕不願意讓大家入住,只把那裡當做一個最後避難所,大家依然住在麗晶大賓館,把整個樓層都包了下來,姚依蕾和岳母也被接來,一夜長談,他才知道自家的房子是被探長韓森強佔的,姚依蕾去打官司卻被黑心律師騙光了錢財,再加上老母親重病,走投無路才住進了九龍城寨。 「韓森,你要付出代價。」陳子錕記下了這個名字,但目前還不宜動探長級別的人物。 陳子錕找到大好彩的坐館大頭成,開門見山問他,附近有什麼生意可做。 大頭成有些不安,黑道都是獨霸一片地盤,撈過界是要引起江湖廝殺的,這幫過江龍究竟什麼意思。 陳子錕道:「成哥不要誤會,我不會搶你的生意,你的對頭是哪家。」 大頭成明白了,答道:「如今全港最大的幫派是十四k,風頭比我們新義安還要強上半分,油尖旺一帶最賺錢的夜總會,賭場、舞廳,都是他們罩的,一年差不多能撈這個數。」 伸出一隻手指。 「一千萬。」 「一億。」 陳子錕笑了:「不錯,有搞頭。」 ……十四k和新義安一樣,下面也分無數堂口,家家都有自己半固定的地盤以及生意,有人專做皮肉生意,向馬伕和妓女收取保護費,有人專做毒品買賣,從金三角來的鴉片、海洛因等通過他們總經銷發往全港,有人做賭博生意,自己坐莊,也為同道提供保護傘,這裡面的黑道規矩多了去了,基本上都是當年洪門留下的傳統。 當然最黑的還是警察,不管什麼買賣他們都要插上一腳。 要想讓人家跟你干,就要做出榜樣來,陳子錕借了一把剃頭推子,老兄弟們一字排開,他親自幫著剃頭,全部剃成禿瓢,地上堆了一層白髮。 打架的衣服是新買的,中式絲綢褲褂,柔軟寬鬆,方便行動,裡面是雪白的中式襯衣袖口翻出來,下面穿千層底黑布鞋,兵器不再使用業餘的西瓜刀,而是從英軍營房裡倒騰出來的正規消防斧頭,鋼口好,砍多少腦袋都不卷刃。 尖沙咀,好樂夜總會,這裡是十四k罩的場子,背後大老闆是華探長韓森。 夜間十二點剛過,一輛汽車停在夜總會門口,下來幾個禿頭,夜風吹過,撩起他們的衣襟,腰間寒光閃爍,冷氣逼人。 陳子錕、蓋龍泉、陳壽、曾蛟、王三柳,五個人一字排開,義無反顧的向夜總會走去。 駕駛位上的李耀庭握緊了方向盤,心潮起伏,若不是自己抽鴉片掏空了身子,真想和他們一起去啊。 五人來到夜總會門口,立刻有人阻攔:「幹什麼的。」 「砸場子的。」陳子錕一拳放倒他,昂然進去夜總會。 夜總會內燈火昏暗,紙醉金迷,靡靡之音不絕於耳,黑燈瞎火中紅男綠女正在跳舞。 一個看場子的過來質問,被陳壽一斧頭放翻,路過的女服務生丟下盤子尖聲大叫,陳子錕順手打開了大燈。 夜總會內燈火通明,陳壽和蓋龍泉回身將捲簾門放下,只剩下一米的高度,喝令顧客們趕緊離開。 顧客們紛紛逃離,只剩下門口站著的五個光頭老漢,一個個慢條斯理的抽出斧頭,用棉紗將斧柄和手掌纏在一起,以防打起來沾血太多而打滑。 手持鐵尺的打手們從各處慢慢聚攏過來,足有五十多人,將他們團團包圍住,這些人都是本地人,生的精瘦而彪悍,殺氣四射。 「弟兄們,敵人比我們多,怎麼辦。」陳子錕大聲問。 「殺。」四個老傢伙齊聲怒吼。 一場血戰開始,鮮血四濺,肢體橫飛,刀光劍影中,老人們眼前浮現的卻是萬人批鬥大會上的場景,無數標語,無數高帽,兒孫冷冰冰的眼神,群眾的怒吼,大字報的批判,違心的互相揭發,多少憤懣,多少委屈,多少憋悶,多少壯志未酬,都在這一刻隨著鮮血的飛濺得到暢快淋漓的傾瀉。 殺。 半小時後,夜總會內再沒有一個能站立的人,優質鋼材鍛造的消防斧都砍出了缺口,斧柄打滑,五個老人渾身上下血淋淋的,如同地獄血海裡爬出來一般, |
第六章 九龍城寨 二十分鐘後,一群古惑仔殺到麗晶大賓館樓下,從汗衫下拿出西瓜刀、鏈子鎖,蜂擁上樓,踩得樓梯砰砰響,直掉灰,四個打麻將的老傢伙彼此對視,都幸災樂禍的笑了。 預料中的哭天喊地慘叫連連並沒有出現,而是忽忽的刀風,利刃入肉的噗噗聲,然後是欄杆被撞斷,玻璃被打碎,人都樓上摔下來的聲音。 三十多個古惑仔,被砍的丟盔卸甲,血流成河,抱頭鼠竄,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雙手持著卷刃的西瓜刀從樓上下來,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血從樓梯上淌下來,踩著都打滑,麗晶大賓館內瀰漫著血腥氣,留下打牌的四個老頭都是見慣腥風血雨的黑道人士了,但從沒見過如此凌厲短促的搏殺,不過幾分鐘而已,就結束了戰鬥,今天來的是過江龍啊。 陳子錕等人並未追殺出去,收刀回了房間,旅社內空間狹窄,適合近身肉搏,雖然多年沒練過這個了,但寶刀不老,對付一幫古惑仔不成問題。 不過這幫老傢伙激鬥一場也累得不輕,年齡不饒人,砍殺的時候腎上腺素急劇分泌不覺得累和疼,一放鬆下來,渾身痠疼,一個個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互相包紮著傷口。 喪彪都看傻了,大陸客都是武林高手啊,而且出手很有分寸,看的是肉多的地方,或者用刀背砸腦袋,別看血流了一地,基本上不會出人命,老江湖啊。 香港地產的西瓜刀質量不佳,砍得卷刃,陳子錕丟下砍刀坐下休息,問喪彪:「大好彩有多少人馬。」 「剛才全來了。」喪彪道。 「就這幾個。」陳子錕有些失望。 閻肅低聲道:「對方還會來報復,要不要家眷先躲一躲。」 陳子錕道:「不用,這裡人生地不熟,到處是他們的眼線,躲出去反而容易被抓,要死大家也死在一塊,不過也沒這個危險了,我相信本地幫會也是講道理的。」 果然,過了十分鐘,一輛汽車來到樓下,下來一個光頭老者,四五十歲年紀,中式拷綢褲褂,身邊從人服裝整潔,戴著墨鏡,層次比低級古惑仔高了許多。 光頭一進麗晶大賓館,那幾位打麻將的趕緊站起來招呼:「成哥。」 成哥點點頭,踩著血跡上樓,來到陳子錕門前拱手道:「新義安大好彩坐館大頭成前來拜訪。」 陳壽上前一抱拳:「請。」 大頭成走進來,陳子錕一擺手:「看座。」 大頭成坐下,也不廢話,從馬仔手中接過一個信封遞過來:「一萬港幣,請笑納。」 陳子錕道:「不用了,只是想請成哥來坐坐,打聽一些事情。」 大頭成也不客氣,收回鈔票道:「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陳子錕道:「我姓田,田錕。」 古時候陳田同音,陳子錕不想暴露真實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信口編了個化名。 閻肅在一旁道:「田爺是上海灘青幫通字輩老頭子,三槍會長老。」 大頭成站了起來,再次抱拳:「失敬,錕叔,原來是道上的前輩。」 香港這邊的黑道以三合會居多,三合會就是以前的洪門,而上海灘的黑道則是青幫,道不同,但都是混江湖的,大頭成身為坐館,江湖上的各種歷史軼事人物還是曉得的,青幫通字輩身份極為尊崇,基本上和已經去世的杜月笙一個級別,而三槍會也是當年上海灘響噹噹的一號組織,對方果然很有來頭。 陳子錕道:「初來乍到,打傷了你的弟兄,不好意思了。」 大頭成道:「錕叔手下留情,是他們的運氣。」 客氣一番後,陳子錕道:「我們剛從大陸過來,無意搶成哥你的生意,只因尋親不到才投宿此處。」 大頭成鬆了一口氣,道:「錕叔的親戚叫什麼名字,或許我可以幫著尋找一下。」 陳子錕把地址報了出來,大頭成皺起眉頭:「那個房子,現在是旺角華探長韓森的別業,住著他的一個妾室,以前住的什麼人倒是沒印象,不過我可以打聽一下,給我一天時間就好。」 大頭成做事雷厲風行,話講完就告辭,喪彪自然由他帶回,陳子錕很有禮數的送他下樓,握手而別,打麻將的四個老頭520小說瞪出來了。 陳子錕回頭看看他們,過來拉了張板凳坐下,拿出一包被海水泡過又曬乾的江北產紅旗牌捲菸,彈出幾支請他們抽。 「隨便聊聊。」陳子錕道。 「好,好。」四人忙不迭的點頭。 聊了兩個鐘頭,陳子錕差不多對香港的形勢有所瞭解,黑道主要有十四k,新義安,潮州幫等,前兩個都有國民黨背景,不過論起香港最大的黑社會組織,非警察莫屬。 香港警察和黑社會沆瀣一氣,貪污腐化,賭博賣淫毒品都在警察的保護傘下運行,最著名的是四大華探長,個個都是隻手遮天的狠角色,當然鬼佬警官也不是省油的燈,收起賄賂來比中國人還黑。 …… 一天後,大頭成果然派喪彪送來消息,原住戶是兩個老嫗,一個六十多歲,一個九十歲,將房屋賣給韓森後遷居九龍城寨。 提到九龍城寨四個字,喪彪竟然有些忌憚,陳子錕詢問起來,才知道這地方地處九龍,原屬清朝飛地,現在依然是中國不管、港英不管的黑色地帶,住在裡面的人都是沒身份的難民、黑道成員、逃犯之流,連警察都不敢涉足此處,實乃九龍繁華之地上生長的一顆毒瘤,犯罪分子的天堂福地。 姚依蕾和岳母竟然搬到這樣惡劣的住處,陳子錕不由心急如焚,讓喪彪帶自己去找,喪彪一口答應,但也提出一個條件:「錕叔,我想拜您為師,跟您學功夫。」 若在以往,陳子錕肯定不會收這種下三濫的徒弟,但今非昔比,正是用人之際,便道:「阿彪,那就看你怎麼表現了。」 喪彪心領神會,立刻招呼了三五個馬仔,領著陳子錕等人前往九龍城寨,途徑繁華大街,香港左派力量依然在和警察大戰,左派投擲燃燒瓶,鏹水瓶襲擊公交車、警車,警察已催淚瓦斯還擊,雙方打得熱鬧,一行人避開戰場,直奔九龍城寨。 來到城寨附近,所有人都歎為觀止,遠遠看去,是一座龐大而雜亂無章的建築群,密密麻麻伸出許多晾衣桿,電線如同亂麻,建築材料也是五花八門,石棉瓦,塑料布,木板磚石,胡搭亂建,建築物之間密不可分,難以想像城寨中間是什麼模樣。 城寨無人管理,誰都可以進入,門口坐著一群閒散老頭,穿著污漬斑斑的老頭衫,聽著收音機裡的粵劇,抬頭睜開昏花的眼睛看著這幫生面孔進入,悄悄晃了晃身旁的細繩。 陳子錕等人在城寨裡慢慢走著,身旁穿梭的寨民麻木的看著他們,空氣中瀰漫著各種奇怪的味道,屎尿臭氣和飯菜氣味混合在一起,還有鴉片煙獨特的香味,小孩哭聲,女人慘叫,以及奇怪的呻吟聲不絕於耳,人們淡定如常的繼續著自己的事情。 忽然幾個穿背心露出紋身的年輕人冒了出來,攔住去路道:「大好彩點到呢度嚟了,你哋撈過界了。」 喪彪擺出一副很牛逼的樣子,但是抱起來的膀子也表示他很懼怕這些人。 「我哋系嚟揾人嘅,唔系嚟惹事嘅。」 一番交涉後,對方願意領他們去找人,在迷宮一般的城寨裡轉了許多彎子,陳子錕留意到對方嘴角的冷笑,暗暗戒備起來。 來到一扇門前,對方道:「就系呢度,進去吧。」 喪彪似乎也察覺到危險,遲疑著不敢進去。 陳子錕推門進去,裡面漆黑一團,就聽到耳畔啪嗒一聲,是左輪槍擊錘掰開的聲音,黑洞洞的槍管就在身側。 陳子錕手一抬就捏住了手槍,虎口正掐在擊錘位置,即便開槍子彈也打不出來,順手一帶,左輪槍拽了過來,在手指上轉了一圈,抖開彈巢,將六發子彈倒了出來。 電燈亮了,屋裡站著四個年輕人,手舉利刃,殺氣瀰漫。 喪彪等人雖然害怕,但為了面子還是衝了上去,色厲內荏的指著對方叫罵。 陳子錕道:「劫財你們找錯人了,要錢沒有,要命就有。」 對方喝道:「呢度你要揾嘅人,走啊。」 陳子錕覺得有些蹊蹺,竟然有人阻止自己尋找妻子下落,難不成姚依蕾已經遭遇毒手不成。 千辛萬苦來到香港尋親,九十九步都過來了,豈能在最後一步停頓,九龍城寨雖然烏煙瘴氣,蛇蟲混雜,但對陳子錕來說只不過是個超級貧民窟而已,惹得爺爺怒了,掀你個底朝天也不是不可能。 他怒喝一聲:「把人給我交出來。」 對方沒料到他如此強橫,愣了一下揮刀砍來。 喪彪等人急忙退後,等著看陳子錕再次施展絕世武功。 但他們期待的一幕並沒有出現,陳子錕從後腰上抽出兩把手槍,機頭大張對準前方,古惑仔們急剎車停下,不敢亂來。 香港不比當年上海灘,港英當局嚴格控制黑槍,黑道上能持槍的都是坐館、紅棍級別的人,而這位陌生人拿的是兩把大威力曲尺手槍,看來絕非等閒。 布簾子後面轉出一個形容猥瑣的中年人來,道:「這位先生從何處來。」 陳子錕道:「從江東來。」 「貴姓可是陳。」 陳子錕不置可否。 中年人道:「請跟我來。」 陳子錕收起槍,毫無懼色跟著那人往前走,又轉了幾個彎子,蘇州評彈的曲調傳來,珠簾後面的床榻上躺著一人,鴉片燈的火苗飄忽不定。 中年人掀開簾子道:「大佬,人來了。」 床榻上的人坐了起來,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大錕子,我等你十八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