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烤肉六星版 八月十五之夜,月娘妖豔地掛在天邊。當然啦,天氣這麼好,沒有遮住月亮的烏雲,星星們自然能探出頭來,只是在這個特別的日子,有誰會想注意那些發光的小點? 「呼!呼!呼呼……」雷法特用力舒著胸中的悶氣,烏漆抹黑的臉上依然可見深鎖的劍眉。「……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呼!呼!為什麼做這種事的人是我……呼啊……」他使盡吃奶力量吹氣,木炭卻只冒出一些些小火星。 「因為你肺活量大啊!」希維爾搧著涼,理所當然的道。 「會累嗎?」蘿蕾娜憂心地問。 「不,不會。」雷法特對蘿蕾娜和言悅色道,望向希維爾時又換了張臉。「一定要這麼克難嗎?你的火焰術和風招術學來幹嘛的?」他沒好氣道。 「喔,你說那個啊!那種點火柴的小魔法我早忘光啦,人偶爾也要回歸自然的懷抱啊!沒看我還拿扇子搧風嗎?」希維爾噓了口氣。 真要用魔法的話,也不必升火,肉片用火球術直接烤烤就可以上桌了。不過這麼一來可樂趣全失。 「各位,東西來了唷!」克萊兒踢開廚房大門,興沖沖叫道。手中那鍋冰鎮梅子湯上方擱著一大盤尖滿的食材。「大家肚子都餓了吧,看我準備了那麼多!火旺了嗎?」 「旺了旺了!我要先烤肉片!」希維爾眼睛一亮,食指一彈,紅豔的火球跳進木炭堆裡,竄起的火苗一瞬間就燒掉雷法特半邊眉毛。 「希~~~維~~~爾~~~!!」雷法特怒吼:「你這白目的魔法師居然使用魔法!這樣子叫那些支持我的女性情何以堪啊!」 「思想別那麼呆板好不好?人就是要隨時代而改變啊!照你這麼慢的動作,等火升好我們只能賞太陽了。」希維爾才不理他,手裡的鐵夾從蔥蒜胡椒等調味料中一挑,醃漬油亮的薄薄肉片滴著湯汁在空中微微扭動。 「……我從很早以前就想揍你了!」雷法特握緊雙拳渾身顫抖。 「想打啊?免戰免戰,吃完烤肉再去飯後運動吧!」示意蘿蕾娜在炭火上覆好鐵網,希維爾將肉片往上一擱,熱與冷相觸瞬間的衝擊在肉片表面烙下一層蜂巢般的白色印記。「哈,太棒了!」烤肉醬一刷,香味頓時瀰漫。 「你……」雷法特都快瘋了。 「啊,好香啊。」原本在房內挑著魔典的錯字,卻被香氣吸引而出的芙莉抱著黑貓邁奇翩然出現。 「嘿,來得正好,肉已經半熟囉!」希維爾俐落的翻著肉片,在另一面又刷上醬汁。 「想吃烤肉的話可以到燒烤店吃呀,自己動手不嫌麻煩嗎?」邁奇不以為然地問道。 先不說戶外風沙大、蚊蟲成群亂飛,一不注意還可能引起火災,事後的收拾也挺麻煩的。 聽見這話的四人臉上有著不可置信。 「邁奇……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克萊兒驚訝地問。 「咦?今天是什麼節日嗎?」邁奇果然一臉茫然。 「今天是烤肉節耶!」不等克萊兒回答,希維爾就搶先公佈了答案。 「騙鬼,是中秋節才對!」雷法特冷冷吐嘈。 「拜託,這年頭月餅可以不吃、月亮可以不賞,就是不能不烤肉啊!什麼中秋節、月亮節、月餅節的,哪有烤肉節來得貼切!」希維爾曉以大義道,一面將熟透的肉片夾到公用的大盤子裡,開始烤第二波的羊小排。 「這麼說好像有點道理……」雷法特語塞,但卻馬上發現自己的態度不大對,「不對,我幹嘛要附和你……死魔法師,你剛剛居然想毀我的容!難道不怕天譴嗎?!」 「天譴?你到底睡醒了沒啊,能懲罰我們的不就只有風亞嗎?她會坐視主角相殘,但不會讓我們掛掉的啦!」希維爾自信滿滿說道:「你是個例外啊,誰叫傑洛斯趁她出門辦事的時候出手,等她回來時你早就破破爛爛倒在鬥技場升天了。害她為了救你復活整整一個月沒睡好,真是造孽喔,阿彌陀佛!」 「你這幫兇還有臉說得輕鬆!」說到這,雷法特真是一肚子火。 「哎唷,我早就聲明放重力鎖只是為了讓傑洛斯制服你不是嗎?我怎麼知道他這麼懶,大絕招馬上給他放下去……這是命運的安排啦!」 「你……」 「等等等等,」邁奇喵叫了一聲,「先回答我們的問題再繼續吵。中秋節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要烤肉?」 「魔族不過中秋節嗎?」蘿蕾娜問。 「魔族不過節日的,連新年也是。」邁奇抓抓耳朵,「闇夜大陸物資拮據,大量出產的只有寶石礦物,但那些東西又不能吃。」 「魔族不是有慶典嗎?」克萊兒也問道。 魔族的盛會很少,一旦舉行,其奢華糜爛的程度比公國國慶更要鋪張浪費。 「哦,人類也知道我族的慶典啊?」邁奇露出頗有興趣的表情,「我們的聚會是隱密而不定期的呢!」 「他們會知道的,」芙莉道,「喜悅的歡聲會像雷一樣打在精幻的天空,燈光營火會將闇夜照得像要燃燒起來一般。只要南方的住民一抬眼,就會看見火紅熾熱的天空,那是無法掩藏的。」敘述的口吻裡有著淡淡的驕傲。 「多疑的南方人就會緊張的一整晚無法入睡。」邁奇高興地應和。 「魔族都是什麼時候舉辦慶典呢?」克萊兒十分嚮往。 精幻和闇夜已經開放通商,只要選對時機前往北方進行商業交易,參加魔族慶典就不是夢了吧! 「兩三年內應是不會籌辦,」芙莉陰險笑著,「慶典只在戰勝或新王登基才舉辦的。」 現任王上身體硬朗,要死不太容易。戰爭倒很令人期待。 「要參加的確不太可能。」克萊兒苦笑。為了歡慶促成戰事是很不明智的作法。 「咳嗯……我說邁奇,你不是想知道烤肉節的由來嗎?」為了不讓氣氛逐漸沉重,希維爾大聲岔開話題:「我告訴你,在上古時期,人們並不懂得食用蔬菜,飲食方面只有生肉、野果和水,結果某個雷雨大作的夜晚,一道藍紫色的巨大閃電打死了一戶人家飼養的山豬,焦黑的屍體不斷冒出陣陣肉香,主人嚐了一口,發現熟肉更加可口,為了將這偉大的發現告訴全國人民,不惜在國王的馬槽放火,活活燒死了一千匹駿馬。後來他雖然被斬首示眾,但一家烤馬萬家香,百姓也群起效尤,紛紛高舉火把到貴族的牧場放火,那天晚上,肉香縈繞不散,從此大家就把每年的今日,也就是八月十五訂定烤肉節,又因那山豬主人名月字中秋,所以又叫月亮節或中秋節。」 「是這樣嗎……」雷法特冷冷道。 「不要聽希維爾亂說!」看邁奇聽得津津有味,克萊兒怕牠當真了,「中秋節才不是那麼來的呢!從前的人們認為月圓象徵圓滿、團圓,所以每月的這天遊子就會回鄉和家人共度晚餐。但有個老婆婆她的五個兒子因為工作太過勤奮,居然忘記這重要的日子。苦等不到兒子的老婆婆,望著天上大大的月亮,不禁難過不已。後來等得肚子餓,就仿造月亮形狀做了六個大餅,取名月餅。她又怕晚歸的兒子為了搶奪月餅大打出手,分別在五張紙條上寫了名字作區別。隔天早上,猛然想起的兒子們匆忙趕回家,卻見母親趴在桌上氣絕多時,兒子們後悔莫及。為了讓百姓們重視孝道,於是大力推動將八月十五母親過逝的這一天訂為國定假日,以母親親製的月餅為名,叫月餅節,又因是在秋中,故名中秋節。」 「好感人的故事……」蘿蕾娜聽得粉淚盈盈。 「我有個疑問,」希維爾舉手發言,「那老母親是怎麼死的?」 「聽說是被月餅噎死的。她的兒子們傷心欲絕,後來村民就把這五兄弟跟老母親一起合葬了。」克萊兒道。 「慢著!這些村民會不會太殘忍了?就算兒子跟母親感情再好也不能把他們活埋啊!」希維爾聽得毛骨悚然。 「哪有,那五個兒子後來也死了!」克萊兒嘟起嘴。 「怎麼死的?」 「是為了搶月餅死的啊,因為那個糊塗的老婆婆把紙條塞進了月餅裡嘛!村人後來才發現的。」 「真是個可怕的故事……」 「就我所知中秋節並不是這樣。」雷法特決定矯正這些人的腦袋,「中秋節的由來並沒有什麼典故,而是臨時起意訂立的。因為每年只有一次新年,大夥覺得應該在年中慶祝一下,所以把八月十五月圓之日訂為中秋節,吃餅烤肉是後人自作多情罷了!」 「根本是一派胡言。」希維爾擺擺手,「像你這種只會破壞幻想的男人當心沒女人愛喔!」 「你說什麼!」雷法特繃著臉,眼看兩人又要大打出手。 「說到月亮,妖精族也有個關於月亮的故事。」蘿蕾娜道。 「說來聽聽吧。」克萊兒舀了碗梅子湯。 「嗯……是我小時候聽長老說的,所以有些忘了。好像是我族公主和人類樵夫相戀,因族人反對雙雙私奔的故事。」 「哇~~~好浪漫的故事喔!」克萊兒陶醉道:「那他們倆有好結局嗎?」 「嗯,後來他們成了親,住在樵夫費盡心血打造的愛巢裡。說說那房子像宮殿一樣華麗又漂亮。」 「真是可喜可賀!」克萊兒祝福道。 「只可惜……」蘿蕾娜黯然垂下眼。 「只可惜什麼?」希維爾也被這故事給吸引了。 「可惜妖精和人類的混血生出了不正常的孩子。和我一樣,那孩子也是個白子。」蘿蕾娜悲傷道,「他出生身體就覆滿細白的毛髮,耳朵也突變得又尖又長,除了父母外大家都將他當成怪物看待。他的父母為了讓他有謀生能力,所以從懂事開始就教導他搗麻糬。」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克萊兒忍不住拭淚。 「四個人四種版本嗎……你聽誰的呢?」芙莉好戲般問著。 「都信,也都不信。」邁奇伸長舌頭打了個呵欠,「湊合著聽吧。」 此時只見傑洛斯觀前顧後的走了過來。 「傑洛斯,這裡這裡,一起來吃烤肉嘛!」克萊兒揮著手。 「好像有些不對。」雷法特瞧見他愁眉深鎖,「這麼和平的節日應該不會有什麼緊急大事吧?」 「誰知道。」希維爾莫名所以。 「大家都在啊。」傑洛斯的表情很凝重。 「有什麼煩惱嗎?」蘿蕾娜端了碗梅子湯給他。 「不用了,謝謝。」傑洛斯婉拒了好意,「你們有沒有看見幼龍?牠一大早就不見了。」 「出去散步了吧,一天到晚待在別院裡也悶吧。剛好今天中秋節,可以四處打游擊,牠長得那麼可愛,一定會有很多人餵牠的。只要小心別反被抓去烤就好了!」希維爾隨口道,沒想到眾人的笑容全消失了。「喂,我只是隨便亂說,犯不著當真吧!」他故意放大音量想壓下眾人的想法,但自己的目光卻不自覺放到肉片上面。 該不會…… 「喂,烤肉的材料是誰採買的?」希維爾環顧眾人。 「是我……」克萊兒都快哭出來了,「那不是龍肉啊……我不知道牠是怎麼不見的。」 大夥雖然很想相信,但一個有殺龍前科的女人……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克萊兒連連否認。 「證據。」傑洛斯面無表情道,「找出幼龍我就相信妳。」 「什麼……」 「我會幫忙找的!」蘿蕾娜做保證,「我相信克萊兒。」 「我也是。」可愛姑娘有難,不出手相救實在泯滅天良。雷法特加入搜尋行列,故意瞟了希維爾一眼。 「好啦……找就找,我加入行了吧!」希維爾吐出口中的食物,想到這可能是幼龍肉,他怎麼吞得下去。「那他們呢?」他指著芙莉和邁奇。 「我連主人的份一起找。」邁奇出聲。 「隨你啦,反正有參加就好了。」希維爾道。 事情發展成這樣,烤肉活動只好中途打住,五人一貓組成的臨時搜索隊在夜間奮力找尋失蹤龍口。 只是沒人發現,廚房煙囪口有隻小動物四腳朝天舒服地睡著,打鼾的泡泡緩緩飛向夜空…… |
涼飴之戀 弗拉家族在風嘯王城算是小有地位,真要算起來,他們和皇室也沾得上點邊。雖然是十分淡薄的血緣,但由於早期的勢力仍在,加上財力龐大,皇族一直盡力拉攏。 僅管財富名聲地位都具備,家庭也萬分和諧,膝下已有二子一女的弗拉夫婦卻有個解決不了的煩惱,煩惱的來源便是他們的長子──亞德。 也不曉得是不是生錯了性子,這兒子打小就愛外型精巧、味道香甜的各式點心,不但嗜食更喜歡動手做,原本期望亞德長大後能繼承家業,沒想到他卻早已將糕餅師傅立為志業,甚至一度離家出走學藝。兩老沒法,最後只好開了家雪記,將流浪在外的長子誘回家來。沒想到行行出狀元,亞德在糕餅界闖出了片天,他製作的甜點意外受到歡迎,沒多久雪記便成了遠近馳名的糕餅店鋪。 眼見亞德「浪子回頭」無望,家業的責任只好落到次子托卡身上,偏偏托卡厭惡家族沉重的責任,幾度欲學大哥當年的老把戲離家出走,幸虧亞德靈機一動想出了個主意,利用兩兄弟的深厚感情及托卡自小的「弱點」,成功將弟弟留了下來。這個辦法是── 「托卡,算大哥求你,就接下位子吧。父親年紀大了,也到了該享清福的年紀,不該讓他老人家這麼操勞……」 「哼,少說教了!大哥怎不反省自己,你自己還不是為了追求理想放棄這個位子!就算我不接,也還有小妹在呀!」 「小妹她遲早要嫁人的,你不能教她單身一輩子啊!」 「這我可管不著!」 「你……算了,我這個罪人的確沒這個資格說教……藍莓派你趁熱吃吧,大哥知道你從小最愛這個。你放心,大哥會接下大家長的位子,不會連累你的。」 「……大哥,等等!」 「……?」 「你千萬不要忘記,弗拉的大家長之位一直是由長子接手,這一點絕對不會變,所以我絕對不會接下這個位子!」 「……我知道。」 「不過……我可以幫你暫管半年,只有半年,這是我的極限,半年以後你一定要回來!」 「嗯,我會的。謝謝你,托卡。」 半年後── 亞德依約回來了,只不過…… 「托卡,算大哥拜託你,請你再幫我代掌半年好嗎?」 「什麼!大哥想反悔嗎?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呀!這麼說太過份了!!」 「對不起,大哥不該說這種話,大哥一定會接下位子的……謝謝你這半年來的辛勞,來!這是你最喜歡的藍莓慕斯,變成大家長後,大哥也許沒有機會再做你愛吃的點心了……」 「……真的只要再半年嗎?」 「嗯,大哥發誓。」 「念在兄弟一場,明天送三十個慕斯過來,我答應再幫你半年,只有半年!」 「謝謝你,托卡!」 於是在反覆誘騙下,就這麼安然過了四年。亞德繼續勤奮工作,雪記也依舊馳名,只是亞德對托卡一直深覺虧欠,沒隔幾天就送些藍莓麵包、藍莓蛋糕回家,當作是種補償。 「亞德少爺,巧克力薄餅快不夠了!」布簾掀起,雪記的「店面掌櫃」,也是弗拉家族前任管家的法茲先生小聲道。 「好的,老闆。再五分鐘薄餅就可以出爐了。」亞德高大的身子在略顯狹小的廚房裡忙碌不停。加上他雪記共四名糕餅師傅,每天都為了絡繹不絕的客人忙得沒時間休息。 「亞德少爺,不是說好叫我法茲,您又忘了。」對亞德「老闆」的稱呼,法茲就是不能習慣。再怎麼說亞德還是他服侍的主人,當初就是受弗拉夫婦請託辭了管家工作到雪記擔任掌櫃以便就近照顧亞德,但亞德卻是公私分明,認為掌櫃比糕餅師傅高上一層,因此堅持稱法茲「老闆」,而要法茲直呼他的名字。 「你不也答應叫我亞德嗎?」 「亞德,老闆都六十高齡了,要他改口比要他的命還難。」 雪記的糕餅師傅們全知亞德身份,也就不在意的取笑。 「臭小子,閉嘴做好你份內的工作!現在客人這麼多,還不努力多烤幾打餅出來!」法茲先生佯作發怒,放下布廉逃回前方去了。 「嘿,我看現在雪記裡制得住老闆的只有亞德了。」 「亞德說什麼老闆都聽,比小孩還乖呢。不如請亞德說服老闆幫我們加薪吧!」 「可是……我們的薪水已經是同業的二倍了。」亞德為難道。 「我知道,我只是說著玩玩,千萬別跟老闆提起,我可不想捲鋪蓋走路啊!」 嘴巴跟手可不起衝突,廚房裡的師傅一面揉麵,嘴上也閒不下來。 沒有人注意到有個身高及腰的女孩從後門溜進了廚房裡。 「哥哥啊……我好想你!!」那女孩找到目標,撲上前一把抱住亞德大腿撒起嬌來。 猛烈的撞擊讓亞德向前傾倒,整張臉埋入和到一半的麵糊裡。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孩緊張的看著亞德轉過頭,一見那張米黃色的模糊臉孔,開始放聲大哭:「哇……妖怪……你不是亞德哥哥……」 「我是啊……」原本想生氣的亞德掏出白色手帕擦著髒汙的大臉,有點無奈的看著和他年歲相距頗大的小妹:「薇安,我不是說廚房不是可以隨便進來的地方嗎?」 「可是人家的葡萄餅乾吃完了嘛!」薇安依然大聲哭泣。 「噓……小聲點,被老闆……法茲先生聽見就完了,妳不想被打屁股吧?」亞德哄道。 「嗯……法茲先生好兇,每次都只會打人,他一定是魔鬼!」聽見法茲這個名字,薇安果然收小聲量,但仍帶著濃濃哭音道。 「不可以這麼沒禮貌!」亞德斥道。 「來,小妹妹,這些泡芙給妳吃。」 「龍鳳餅要不要來一點?」 「這裡還有一些糖果唷!」 一下子其他三名師傅全圍到薇安身邊。 「大哥,他們……」她有絲害怕的躲到亞德背後。 「薇安,妳不懂沒關係的,這是大人的一些……情緒化的行動吧……」亞德解釋著,他知道那些師傅們突來的親切是因為薇安說法茲先生是魔鬼的緣故。 「妳先在這坐一會,等大哥烤好巧克力薄餅,再幫妳做葡萄餅乾好不好?」 「才不要,我要到前面店裡拿!」薇安拒絕。 「薇……薇安……妳不喜歡大哥現做的餅乾嗎?妳不喜歡大哥了是不是?嗚嗚……」亞德將臉埋進身上那件粉紅愛心圍裙裡哭了起來。 「才不是,那是因為大哥每次幫我現做的餅乾只是看起來很好吃!上次母親吃了一片葡萄餅乾,還問我雪記為什麼能撐到現在?」薇安小大人似道:「如果不是挑店裡的藍莓點心,二哥怎麼可能呆呆讓你騙到現在?」 「騙……?薇安,妳怎麼會說出這麼可怕的字眼,妳一定是學壞了!大哥是怕妳吃不飽才會多摻一點粉啊……」 「那就不叫葡萄餅乾了呀!大哥是笨蛋!我要到前面去挑零食了。」 「薇安……不要討厭大哥啊……」 不理會亞德的呼喚,薇安靈巧衝破四人的包圍網,溜到店面玩了。 「這不能怪薇安,誰教亞德你這壞習慣……」 「材料有一定的比例,你這樣東加西減,做出來東西根本不能吃。」如果能藉這機會點醒亞德再好不過。 「我知道了……」 「你真的明白嗎?」 「……我不能因為私情忘記自己的責任,我沒資格當糕餅師傅,讓我切腹謝罪吧!!」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快!拉住他!!別衝動啊!」 「不要阻止我!!」 「不是,那是我的刀,我等等還要用呀!!」 「錢我會給,等我死後你再自己買一把!」 「聽我們說啊……」 平靜的廚房一下子混亂起來,眾糕餅師傅極力阻止亞德做出蠢事,但他們哪拼得過高頭大馬的亞德,只能拉住他的手減緩速度,但刀鋒已逐漸逼近腹部,此刻根本來不及通知前頭的薇安和法茲先生。 緊要關頭之際,烤箱「叮咚」一聲,切斷了電源。 「巧克力薄餅好了,你得負責送到店面去。」一名師傅急中生智對亞德道。 亞德鬆開了手,菜刀「匡噹」墜地,他熱血沸騰站了起來:「沒錯!現在不是自殺的時候,客人還等著我的餅乾呢!我得先將薄餅送到他們手上,盡完最後的義務後才有權利切腹,你們想說的是這個吧!」 「不,不是的……」 「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會完美結束工作,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他端起烤盤,絕然踏上人生最後一趟送餅之路。 「呀!大哥,你來的正好,幫我拿這塊草莓蛋糕。」見亞德走出廚房,薇安高興的叫道。 「妳要什麼大哥都幫,可憐的薇安,大哥以後可能無法再像這樣幫妳拿甜食了!」亞德打開玻璃櫥櫃,夾起草莓蛋糕放進薇安手上的托盤裡。 天真無邪的薇安不懂成人世界的複雜,想到自己即將離開人世,他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這個小妹。 「大哥在說什麼呀!你本來就只有來店面送點心才會順便幫我忙啊!」薇安嘟起嘴。 「是,都是大哥的錯。」 「大哥認錯就好,薇安會原諒你的。我要五塊涼飴。」 「好、好……」 「不好意思,請你給我兩塊這個……」薇安身旁的一個姑娘道。 「很抱歉,我不……」 正想告訴她自己不是服務人員的亞德,抬頭看清了那姑娘的容貌,突然一口熱氣上胸,心臟開始狂跳,竟不自覺臉紅起來。 好……甜美的姑娘!軟嫩的皮膚,清新的氣質,像涼飴般玲瓏可愛,她不會是涼飴精靈的化身吧?! 「請……請問妳要什麼?」他結巴道。 「跟小妹妹一樣。」克萊兒笑道。 她這一笑,亞德連魂都飛了。 「好的……不行!」順著克萊兒比的點心看去,紙牌上寫的卻是草莓蛋糕,當場讓亞德拔高聲量叫道。 涼飴精靈當然要配涼飴,怎麼能吃草莓蛋糕! 「為什麼?」 面對克萊兒的疑問,沒有立場的亞德再度結巴:「因……因為……那蛋糕……過期……對,過期了!」 聽見這話的薇安險些氣昏。 拜託……雪記哪會把過期的食物擺在店面,又不是準備關門了!而且這個笨大哥才把草莓蛋糕夾給自己的親生妹妹耶! 只見剛剛有挑選草莓蛋糕的客人紛紛到櫃臺退貨去了。 「呃……那給我兩塊檸檬方塊酥好嗎?」雖然覺得眼前這服務人員有點奇怪,克萊兒還是笑笑的換了另一種甜點。 「那不好吃!」亞德氣勢萬鈞道。 「呃……?」 「這位姐姐,我大哥的意思是想請妳嚐嚐涼飴啦!」看見買了方塊酥的客人要求退貨,薇安忍不住出聲。 蠢大哥,等他泡到妞這家店也倒了!! 「這樣啊……好啊,請給我涼飴……」克萊兒總算意會,只見亞德早已將整盤涼飴放在玻璃櫃上,她輕輕拿起一塊放入嘴裡。 「……味道怎樣?」亞德期待道。 「哇,真好吃!」克萊兒驚呼,「給我十塊好嗎?」 「沒問題!」她說好吃……她說她好吃……亞德咧著嘴,將盤中三十幾塊涼飴全包了起來。 他想得沒錯,涼飴精靈跟涼飴是絕配,他找到心目中的精靈了! 「太多了吧……」克萊兒想阻止他,她的錢不夠呀…… 「沒關係,這些是送妳的。」亞德傻笑,「只要妳喜歡吃我做的涼飴我就很開心了……」 「這涼飴是你做的?」克萊兒十分吃驚,點心是這長像兇惡的男人…… 「長像和手藝沒關係吧!姐姐,我大哥是面惡心善。」薇安直道。 「嗯……是呀……我真是太不應該了……」克萊兒難為情道。 「薇安,不可以對客人這麼兇!」亞德低聲罵著小妹,就怕直言直語的薇安把涼飴精靈給氣跑了。 「你……你還不是對我兇!我現在也是顧客耶!」 「妳哪一次付過帳的?」 「可惡……」 「對不起,請妳原諒我小妹的無禮!不知道妳……願不願意吃我作的涼飴?」隔著櫥櫃,亞德大掌壓低薇安的頭,像是對克萊兒陪罪。 克萊兒看看手中一大包點心,他的意思是要她一人將涼飴全吃完嗎? 「可以呀。」 「真的嗎!!」亞德緊握住克萊兒雙手,喜極而泣道:「謝謝妳,我好高興!我們今天就成親吧!!」 「什……麼……」克萊兒嚇呆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舉起手中的涼飴,狠狠砸向了亞德。「放開我,色狼!!」 突然受到攻擊,亞德當真乖乖放手,只見涼飴精靈已頭也不回離開雪記了。 「結果是你自己把人嚇走了,笨大哥。」薇安嘆了口長氣。 亞德沒答理她,只是蹲在櫥櫃後喃喃自語:「她答應了……她答應了……」 「答應什麼?」薇安繞到櫃台後不解的問。 「她答應要和我交往了!薇安,我成功了!」亞德笑得可開心了。 「啊?她有這麼說嗎?我怎麼聽不出來……」 「因為她願意一輩子吃我做的涼飴呀!我們的戀情一定會和涼飴一樣甜蜜。薇安,妳就快有大嫂了!」他找到了再度活下去的力量!哼著歌,亞德笑嘻嘻的走進廚房。 「我看是和涼飴一樣涼吧……」薇安細聲道。 亞德一拿起菜刀,糕餅師傅們又開始緊張了,雖然他現在笑著,他們還是害怕亞德趁大夥兒一分神就將刀往自個兒身體捅去。 經過一個時辰,亞德還是維持安然自得的表情,他們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啊!」大夥好不容易鬆口氣,亞德一聲大叫又令他們驚恐不已。 「亞德,你別想太多,沒有人會怪你的!」 「就是呀,你父母好不容易把你拉拔那麼大,你輕生的話教他們情何以堪呀!!」 「慘了!我怎麼會這麼糊塗,忘了送她特別券了!啊啊!!還忘了問她名字……我怎會這麼笨……」亞德不禁捶胸頓足。 「…………」 「亞德……答應我們,你不會再想死了吧?」 「當然不會,人生還很美好不是嗎?我會努力當個傑出的糕餅師傅的!」 「呼……還好……」 幾天後,亞德收到了一張邀請函。 看著內容,亞德的神情也是千變萬化,從緊張、訝異、不可置信、到後來的高興,一切都讓法茲先生疑雲滿腹。 整件事他都聽薇安說了,他為亞德少爺的求愛方式感到汗顏,說良心話,他不認為少爺能抱得美人歸,除非那姑娘不太正常……不過看少爺的反應,似乎還有希望? 「克萊兒……原來她叫克萊兒……好可愛的名字……」亞德憨笑著,將邀請函收進櫃子,輕飄飄進廚房做涼飴去了。 一趁亞德離開,法茲先生立刻偷偷拉開櫃子,取出了那張邀請函。 「對不起,亞德少爺,老奴實在是放心不下啊!請原諒老奴!」法茲心中懺悔,悄悄看了內容。 工整蒼勁的金字躍入眼中。 致亞德弗拉先生: 在克萊兒小姐允許下,您已通過核可,正式成為未婚夫一員。 我們誠擎邀請您加入未婚夫聯盟,您將可不定期收到克萊兒小姐的最新消息。 您的會員編號為第二百零三。 黑菲特洛 重物著地的響聲另廚房裡一名糕餅師傅探出頭。 「啊!不好了,法茲先生昏過去了!」 「什麼!快請大夫來啊!」 「法茲先生,振作點啊!您還沒發給我們這個月的薪水呢!」 亞德像是沒聽見般,滿心歡喜和著材料。 如果將克萊兒比喻作雪記,那麼其他未婚夫就是上門的客人了!因為有客人的支持,才能襯托雪記的存在價值。面對這麼多客人,能臨敵不怯,一一滿足顧客的要求,這才是糕餅師傅生存的極致啊! 「對了,得找個時間拜訪二百零一位前輩才行……」 |
29 「嗚嗚……完蛋了啦!」 群山密林間,快馬揚蹄,嬌小的身影伏在馬背上,雙臂死死環住馬脖子,千驚萬險的設法保持平衡,不佳的騎術讓見者忍不住為之掬一把冷汗。 痛苦的臉上更多的是驚慌,不知是怕骨頭被顛散,還是體力所剩無幾。當然,真正的答案還是只有不被身下駿馬放在眼裡的當事者才會知曉。 「那裡!那裡才對!」見馬兒偏離了方向,克萊兒困難的騰出一隻手指向正確的道路。 如果傑洛斯在場,他會基於朋友道義很誠實的說出,由於高貴的血統、良好的出身以及出生至今的教育訓練問題,這匹四蹄畜牲根本不把她當上位者看。欺善怕惡是動物的天性,遇見軟爛如泥的駕禦者,順從的接受驅策根本只是個神話。 如果馬兒不需要翻譯,牠會直接回頭叫克萊兒從牠的背上滾下來。種族註定牠除了自由就只能當個乘載工具,但就算是乘載工具,也有選擇主人的權利。 牠嗅得到自己的主人就在後方,騎在牠身上的「不素之客」並沒有令牠屈服的能力,這激起了牠的叛逆心,牠可以毫無顧忌的將力量微薄的弱者從馬背上驅逐,或是回頭尋找牠的主人。 但是在克萊兒無所覺中,牠竟然乖乖依照指示前奔,順服的連牠自己都無法理解。 如果傑洛斯在場,絕對會稱讚牠的識時務,順便感嘆動物直覺的敏銳性。可惜目前所在的人類只有克萊兒一個,所以變為玫瑰色眼瞳的她只是拍拍牠的頭部,不斷說著「好乖好乖」。 跨過一簇矮叢,劇烈的顛簸讓克萊兒嗚咽了一聲。 再忍耐一會,馬兒的速度要是不落下的話,日落前應該能趕到轉生之塔的! 嗚,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失約的,天知道半年的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要不是突然想起來,傑洛斯跟希維爾兩個又有藉口要欺負她了啦! 頭頂上的太陽似乎故意的,今天的移動速度變得特別快,她賭氣的在心裡拼命將它往東邊拉,希望能多延長些時間。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危急的時候,紅霧姐姐還是不出現?用飛的話,很快就能到了。 還說什麼疼她,根本就是騙人的! 此刻,在轉生之塔外。 「人呢?」等了兩個小時之後,望著頭頂正上方的太陽,希維爾終於憋不住拿腳板當節拍器使。 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數了兩百次還是五個人,話說排第六的那隻烏龜是投胎當蝸牛去了嗎?! 「有事耽誤了吧。」雷法特道。 「難說哦,或許是忘了。」邁奇翻了個身,仰躺在柔軟的草皮上,攤著肚皮做日光浴。 以那女人無限小的記性和無窮大的忘性,這個可能性可是悲哀的高。 「話說,半年前訂約的時候,好像並沒一併商定集合時間?」暫時中斷與芙莉及蘿蕾娜的牌局,傑洛斯的提問讓現場陷入一片沉默。 「……那取中間值也是正常的吧!」 「好了好了,我們先喝一杯。」為免希維爾繼續吵鬧,雷法特直接將他拉向塔影下的酒車。 用個俗氣的比喻,時光飛逝,夕陽西斜,轉眼人醉酒空,希維爾也開始發起酒瘋。 「人呢?人呢!你說……嗝……酒喝完之前不就到了,可是現在呢?」希維爾瞇著醉眼,努力讓模糊的視線清楚些,好準確指著雷法特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是這麼說過,可是沒人叫你牛飲啊。」雷法特暗自懊悔,早知道就少喝幾口多省幾壇,把他灌醉了總好過半醉半醒的在這裡撒潑。 「誰牛飲了?我喝得已經很慢了!」他憤憤地拿夕陽指證:「你自己看,都繁殖四五個了!難道要等生得滿天都是你才肯承認嗎!!」 這醉鬼! 對著映在眼底成形在心裡的幻影猛揍了幾拳,雷法特嘴上放軟道:「好、好,是我說錯了,我道歉。我向你保證,等太陽死到只剩一個,克萊兒一定就到。」 「有一……就有二……」 「對對,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四,有四就有五……」很順口的一路念下去,對付醉鬼最好的三不政策就是不反駁、不辯論和不刺激,好不容易才把麻煩給哄睡了。 「辛苦你了。」鬥智之餘,傑洛斯聊表同情。 「我越來越懷疑人生的生存目的了。」踩著微醺的腳步,雷法特苦笑。 克萊兒若再不來,他們可要找地方睡覺去了。轉生之塔通到塔底的階梯已然崩壞,總不能叫他們閉著眼睛跳下去吧! 還是就趁這段時間,把她接過來,免得希維爾醒來之後,又要暴走拿著魔法亂轟一氣了。 「差不多了。」芙莉扔下輸掉的一手牌,起身,付錢結帳。 「牌不收嗎?」今天走偏財運的蘿蕾娜將金幣收進吊在長牙頸下的錢袋裡,基於女兒的支出由長輩負責掏腰包的協議,做父親的自然榮升為財務大臣。 「不,人已經到了。」 話音方落,雷法特也正往南方瞧見一人一馬。 只是酒精畢竟是放鬆神經的好東西,一向自豪的遠視在美酒的滲透下,微微渙散了所視之物的輪廓。 連眨了幾次眼,情況不但沒改善,實物居然變成了兩個虛影的重疊,甚至在馬後的地平線處,多出了一條漸粗的黑線。 「糟糕,我好像真的醉了。」他揉著太陽穴自嘲,原本還自以為千杯不醉的呢! 「恐怕現在不是逃避現實的時候。」芙莉跑起說著「我就知道……」的邁奇準備跑路了。 似乎受到地面波動的影響,睡死的希維爾突然坐起身來,迷迷糊糊睜著焦聚不甚集中的雙眼,掃過那一排從黑線變成人牆的新郎陣線,口齒不清的抱怨:「不是說單獨赴會就好,又把那一大掛未婚夫全帶來做什麼啊……」 「對、對、對、對不起嘛……」來到近前的克萊兒,早已面色慘然手腳痠軟,看見同伴的心安還未及讓她展開笑顏,受龍族震懾的馬兒已揚起前蹄。 「呀!!」瞬間被拋飛的鍊金師驚嚇得閉上雙眼,等到身下一軟,睜開眼睛,才發現落進了傑洛斯懷裡。 「投懷送抱?」傑洛斯評估審視了一下,「嗯,的確是料好實在啦……」 「什麼意思?!」氣紅了克萊兒的臉。 「笨蛋,應該是物美……價廉……」被雷法特扛上肩的希維爾喃喃醉語,在克萊兒狠狠的瞪視下,咋咋嘴扭過了頭,倒靠著雷法特不甚平穩的背沉沉睡去,將接下來一場長長的馬拉松給驅逐出了香甜的夢境之外。 30(End) 不知名處的不知名村,整個上午還是同往常一樣的和諧。 排除經濟問題,整個村也算得上寧靜祥和,宛若仙境。只是今時不同以往,今日入山砍柴回來的葉恩老爹,遵循著這三個月來養成的新習慣,不太放心的往村裡最矮的山丘後一看。 果然──濃煙沖天,火光滾滾! 「啊,失火啦!失火啦!」大嗓門一喊,左鄰右舍街坊鄰居全扔下手中活計,連滾帶爬的奪門而出。 「在哪兒?在哪兒?」心若擂鼓,待看清失火處,不禁老話重覆再重覆:「呀……怎麼又是那一家?!」 「現在不是思考這問題的時候,快!去提水救火,人命關天哪!屋裡的人呢?逃出來沒有?」 「還沒見著!糟,不會嗆昏了吧?」 「快派幾個壯丁進屋救人!快,不能等了!」總算有較熱心的人坐鎮指揮。 忙活了半天,黑上加焦,焦上加黑的屋子才面目全非的停止口吐白煙,幾人衝進火場,冒險將差點被烤熟的屋主給強制架了出來。 「啊!謝天謝地,她還好端端的!」年歲較大的婆婆們碎碎念叨:「我說妳,姑娘家用火怎麼如此粗心!」 「幸好,人平安就好,可真讓大夥捏了把冷汗。下回記得留心點。」媽媽們口氣較為溫和。 葉恩老爹一向受不了女人的嘮叨,自己跳出來當和事佬:「好啦好啦,妳們也少說兩句,瞧人家姑娘抖成這樣,別再火上添油了。來,到我家去,我叫婆子煮碗茶給妳壓壓驚啊。」 「……成功了。」 「啥?」 一直低著頭的克萊兒突然詭異的笑了起來,在村民的連退三步中,抱著懷裡的長頸瓷瓶瘋狂的又叫又跳:「我成功了,成功了!」 「她、她……」婆婆們驚駭地抱著心臟。 「是啊,在我們瘋掉之前,她終於先瘋了!」 村民嘆息。 「可惜了看起來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龍之淵。 「碰!」 忙著刷洗戰龍的身軀一癱倒,痛下毒手的犯罪者立刻從原本的貓腰挺直成尊貴。 「抱歉了,表哥。不過看在這三個月來我對你調戲龍婢不聞不問的份上,相信你會原諒我的吧?」雙手合十向殉難者表達歉疚,誠意過後開始上下其手,除貼身衣物外一律剝得毫無遺漏。 「果然是我的好兄弟,連衣服都這麼合身。」對自己的目測精準感到自豪,傑洛斯不急不徐的望向接下來要說服的對象。 「你呢?乖乖跟我走?」 噴了口濁氣,龍頭緩緩向右,倨傲上揚了四十五度。 「碰!」 三十秒後,盜龍者未受反抗的跨上頭上腫個大包,淚流不止的戰龍背脊。 「個性歸個性,吃硬不吃軟不見得就嘗得了甜頭。」冷笑一聲,韁繩一扯,「聽著,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新主子,過去的風光你就認命忘了吧。」 屈服在新擁有者的淫威下,不得不為脊樑骨著想的可憐龍只得聽命行事,留下淵裡一片的混亂。 大熱天的,港口裡還是人擠人,密麻到放個魔法就能立刻舒緩人口爆炸問題的嚴重程度。 希維爾忍下想刮場大風好涼快涼快的煩躁,在人群裡拉長脖子,終於看見等待已久的人時,立刻猛揮著手。 「蘿蕾娜,克萊兒,這邊這邊!」等人走近了,卻也變了臉色:「……你們兩個多餘的跟來做什麼?」 雷法特取笑道:「你這狡猾的小子,看不出挺有心機的嘛!故意不通知我們,原來是為了偷享齊人之福啊!」 「胡說,駛往魔族的特快船僅剩三個空位,我當然只招待體重較輕的人。」這是基於人身安全的考量。 「那就更不能錯過了!就算再怎麼壯碩,多我和雷法特兩個總不至於把船給壓沉了吧?」傑洛斯晃著手上的船票。 「就知道你們會收買船伕……」希維爾心裡直犯嘀咕。 「對了,話說回來,明天就是芙莉的登基大典了!想不到這麼重要的儀式居然會開放外人參觀,真是讓人吃驚!」 闇夜大陸與精幻大陸開始通商也不過才半年,兩地的交流沒想到進展的如此神速。 「就是說啊……等等!你這時候怎麼還在這裡?」希維爾忽地張大了口,指著傑洛斯道:「明天不也是你的繼位……」 一隻手馬上堵住了他的嘴,「噓……別聲張!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溜出來的!」 「這樣真的不要緊嗎?」克萊兒小聲的問道。 「因為我實在很想看看變成曜王的芙莉嘛,況且我們許久都未聚在一塊了。」他還是一派悠閒,「放心吧,我已留書要求登基大典順延三天,未來龍王的旨意我想長老們會遵從的,而且我也不忍心讓你們同一天兩地來回啊!」 希維爾才不領情,「少唬人了,一天時間往來闇夜和龍之淵根本不夠,我看你是怕到時沒人給你捧場會孤單寂寞,才先走為妙。所以我不是把雷法特留給你了嗎?」 雷法特聞言,脫口道:「開什麼玩笑,我對男人的繼位儀式才沒興趣!」 「怎麼這樣,我和芙莉不都是你們的同伴嗎?」龍姬淚眼汪汪。 「可惜人妖的魅力有限。」海港最不缺的就是水,希維爾不為所動。千辛萬苦才搶到票的,就算不是為了同伴,衝著闇夜的寶石,也要去看一看。「我打賭芙莉今天一定美呆了!」 「誰會在正式場合上故意把自己給扮醜啊?」 「說的也是……咦?迪奧!」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頭卻是個驚喜。 「又見面了,希維爾。」野獸的背後是個美女。 「瑪姆!」果然,一個驚,一個喜。 「我們也受到了芙莉的邀請……」迪奧撓撓頭道。 「而我們則是負責監視,免得他們逃走的。」 「妮珞……還有闍魅!」天啊,船上到底還有哪些人在? 「哈囉,甜心,我們等妳很久了!」 熟人一個接一個,這下輪到克萊兒面色驚恐:「維……維維德亞!」 「總算找到妳了!」他不由分說就抱了過來,「婚禮場地已經預訂好了,等到了闇夜,不管妳再有什麼理由,我們立刻就結婚!」 「才不要!」克萊兒尖叫:「我要下船!」 兩人一陣推搡拉扯。 「魔族這麼大方就出借場地?」迪奧若有所思。 「那當然啦,因為小洛洛才剛和他們簽完互惠條約而已。」維維德亞滿心都在老婆身上,「等到了那裡……嘿嘿,甜心妳就插翅也難飛啦!」 「不知道這次能不能真的嫁出去哦……」希維爾鋪好餐巾,準備與瑪姆開始泡茶,那廂早就開始上演你追我逃。 「能分一杯嗎?」別人的家事還是少管的好,傑洛斯與雷法特也湊過來。 「隨便。」當紅霧終於出現的時候,希維爾隨手放了個結界。 話說這艘船到底能不能平安抵達目的地啊…… 失落的夢境 也許,第一次遇見妳時,我就愛上了妳。 希望妳對我笑、為我笑,發自內心。 只是,當夢想實現後,我變得貪心了! 渴望妳喜歡我、愛上我,世世生生。 只是,這是個無法實現的夢想。 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 不明白的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妳的笑容斂去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妳與我漸行漸遠? 「沙,醒醒。」熟悉的嗓音叫喚著。「該起來了!」 沙揉揉惺忪睡眼,映入眼楮中是希維爾放大的臉孔,他的嘴一開一闔,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春天第一抹朝陽自窗外斜射而入,空白的腦袋開始清明,沙緩緩坐直身子。「有事嗎?」 希維爾愣了愣,隨即氣惱道:「真是,把我的話全當耳邊風!算啦,我就勉為其難再解釋一遍,你可要專心聽。」 「喔。」沙傻傻應著。 「別打馬虎眼。」希維爾挑眉斥道。「我們昨天不是說好到鎮上辦貨,你親口答應過,可別說你忘了……」 沙假裝專注地聆聽,思緒卻不由得兜回方才的夢境。 好熟悉…… 感覺上,那似乎是個充滿文字的夢,既熟悉又陌生,讓他不由得想起某個重要的人,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是誰呢? 那個人是誰…… 「……事情就是這樣。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斷斷續續的不悅質問飄入耳裡,沙總算回神。 「嗯……呃……當然有!」 「有就好。」希維爾冷哼。 「對了,克萊兒和傑洛斯呢?」沙顧左右而言他。 「他們還在睡。別轉移話題!」希維爾插手擺腰,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難得起了個大早,你卻精神恍惚萎靡不振,像隻睡眠不足的熊貓。」 「對不起。」 「不必道歉!」他嘆了口氣,「你大概是昨晚沒睡好,才會心神不寧。算了,收拾一下,我們立刻出發。」 「好的。」 沙輕巧的跳下床,迅速梳洗。 踏入打鐵鋪,希維爾立刻一頭栽進琳琅滿目的兵器堆中精挑細選。望著主子忙碌不得閒的背影,沙認命的幫忙尋找適合的匕首。 昨日見克萊兒開工打鑄魔法兵器,希維爾立現本性,祭出新恩舊帳硬拗她加鍛一把專屬匕首,克萊兒不勝其煩下勉強同意,但條件是希維爾得自己上街挑一把適合好用的武器。 花了不少時間,希維爾總算看上一把順眼的短匕,只是他一會兒嫌太貴,一會兒又嫌匕身不夠鋒利。沒法子,沙又得從頭來過。 花了近兩小時,終於尋獲一把色澤度皆屬上乘的匕首,但希維爾左思右想,怎麼也不滿意它的坑人價位,急吼吼找老闆殺價去了。 沙無奈地坐在椅子上看著為搶佔便宜而非常有志氣和老闆周旋的主子,心裡不禁覺得無聊透頂。 花費這麼多精力時間在數字上頭做無謂的增減,真能省得幾個錢?買賣本是銀貨兩訖,取得合理價格的平衡點雙方都不虧。殺過頭,賣方的虧損還不全負擔在其他兵器上! 出門前晨露初透,現在卻已時近正午,望著婆婆媽媽脣槍舌戰的兩人,沙只想與他們劃清界限,好好享受溫暖的日光。 一小時過後-- 兩人面紅耳斥爭辯仍未告一段落,望著他們似乎永無止盡的殺價,沙終於耐性告罄,好不容易克制的睡意一發不可收拾,趁著鷸蚌相爭金銀,偷閒的漁翁沉沉墜入夢鄉…… 妳說我像沙。 最基本的單位,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從那天開始,我命名為沙。 讓妳每走一步都會憶起我, 希望自己無時無刻在妳身邊飛舞。 妳說我是沙。 妳笑著說,我是最不平凡的沙, 妳喜歡這個名字,永遠也不會忘記。 從那天開始,我命名為沙。 「……沙……沙!真傷腦筋,怎麼又睡著了?」希維爾輕微搖晃再度打破沙的夢境。「你今天的精神很差,是不是生病了?」 希維爾體貼的關心喚醒沙迷濛的神智。 「我沒事……只是突然覺得有點睏。」沙胡亂找了個藉口搪塞。 「是嗎……」希維爾臉上滿是疑問,彎下身擔心地伸出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 沙噗嗤一笑,啼笑皆非道:「我不過是個幻影,哪會生病?是你多心了。」 「但願如此。」希維爾鬆了一口氣,希望疑慮純屬多餘,「大概是你最近太過疲勞,才會動不動就想睡。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就算沒有實體,老是奔波也會累壞的。」 盯著生龍活虎,精神好得不像話的希維爾,沙好生羨慕。 當幻影的滋味可不好受,雖能飛簷走壁、穿牆而過,凡事卻得處處依賴宿主,就連自由移動的空間也有所限制。 好羨慕…… 如果我有肉體的話,就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了吧! 「希維爾……」他輕聲道。 「嗯?」察覺腹中塵沙之珠溫度驟升,希維爾忽地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音量細如蚊蠅。 「什麼?」希維爾將耳朵湊近了些。 「只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時間就夠了……」聲音益發細微,沙的右手同時悄悄探向希維爾心臟。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腹部滾燙翻絞,熱度延燒流竄到四肢,希維爾隱隱覺得有事將要發生,不由得提高音調。 沙猛然一震,完完全全清醒過來。 他在做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他居然想背叛希維爾!!! 望著右手,沙為自己一時興起的念頭感到心驚肉跳。 「你還好嗎?」希維爾彎下身體,與沙同等高度相覷。 「我……不是……」面對噓寒問暖的臉龐,沙無法漠視心裡不斷湧出的罪惡感,這讓他更加痛恨自己的卑鄙。「我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這一點也不像你!」皺起眉,希維爾對方才的驚險渾然不覺,「覺得不舒服不是你的錯,用不著道歉。」 塵沙之珠的高溫緩緩退去。 「……店老闆上哪去了?」沙尷尬地問。 「噢,他呀!」希維爾笑得邪惡:「那把匕首被我用半價給標下來,他一氣之下,竟決定今天關門不做生意,打包行李出門去了。臨出門前還千交代萬交代,要我們離開時替他鎖好門窗呢!」 沙啞然。 不怕客人作賊,反倒負氣離家消火。有這款店老闆,也只能說世間無奇不有,偏巧遇上怪胎。 「時間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收好東西,希維爾朝沙伸出了手。 背著光,那雙溫柔的澄明眼楮和燦爛的笑容閃閃發亮;襯托著七彩天幕晚霞,西下的夕陽灑穿過他的髮絲,照在滿屋子兵器上,折射出道道耀絢的金光。凜然不可侵犯的聖潔威儀姿態,即使是神族下凡也要遜色三分。 「來……我們走吧。」 沙像被當頭打了一棒,整個人怔住了! 『來……我們走吧……跟我一道走……到遠方去……』 『那裡的未來如果缺少我們,也許就無法繼續下去了喲……』 好像……真是太像了……就像妳一樣…… 「像誰啊?」疑惑的男音。 沙一驚! 抬頭正見希維爾又問了一遍:「你說像誰?」 「像誰……」他驚恐地發現那些一閃而逝的片影不見了。 是啊,像誰呢……那個「誰」又是誰? 「我……想不起來……」沙驚慌道:「是誰、是誰呢……為什麼會想不起來……」 他自己也不明白,這只是一個夢不是嗎?為何他會如此在意、如此在乎?這只是個夢、一個特別點的夢不是嗎? 從未見過沙失措的樣子,希維爾詫異之餘連忙安撫他:「別想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問你這種問題,這只是個夢,想不起來就算了!」 「不,不可以!絕對不能忘!!」坐立難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沙緊捉住希維爾的手腕狂亂道:「我知道,我知道必須想起它!直覺告訴我,只要想起它就能……就能……」 就能什麼? 意識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沙激動的情緒硬生生降至冰點。他默默地愣了好一會兒,想瞭解究竟是怎麼回事。 時而激烈、時而茫然,大起大落的失常行為教希維爾摸不著頭腦,他以為只有女人的行為模式顛三倒四,是非黑白到她們口裡都定位錯亂。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他是不會怪沙的,和龍姬、克萊兒相處久了,正常人也會變得不正常。 「沒事……真的沒事!」沙扯出難看的笑容。 「沒事就好。」希維爾不想逼他,「我們回去吧!」他再度伸出手。 「嗯……」握住希維爾溫暖的手,沙笑了,笑得真心。 『如果願意握緊這雙手,請永遠不要放開。』 『真的……可以嗎?我可以相信這雙手嗎……』 輕煙般的字句浮起,這一次,沙選擇忽略。 夕陽的餘暉將身影曳得長長,倆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安靜無聲。 和風送來舒爽,沙滿足地呼出一口長氣,遙望遠方的地平線,暫時將紛亂如毛線球的思緒拋諸腦後,盡情享受難得的悠閒。 這就是幸福吧。 走在前頭的希維爾突然轉身,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決定了!我們去釣魚。」 沙一時反應不過。「可是……天晚了。」 「沒關係,我有留紙條跟克萊兒說會晚點回去。我們到山澗釣一簍魚,回家煮魚湯喝!」希維爾興沖沖道:「消除壓力的最好法子就是休閒,走吧!」 心中漾滿感動,但夕陽已近西沉,實在不是釣魚的好時間。沙才剛想啟口拒絕,希維爾已不由分說拉起他直奔而去。 坐在溪邊,拿著樹枝與魚線臨時製成的草率魚竿,沙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說老實話,他並不認為這樣釣得到水族。 「真是的,那群笨魚都回家睡覺去了嗎?」蟲餌乏魚問津,老半天釣不到東西,希維爾忍不住望溪興嘆。 平時水底魚蝦成群、蟹蚪如雲,等到要釣牠們時卻溜得一乾二淨,真是天理何在,蒼天無眼哪! 「那個……我們該回去了吧?」望著滿天星斗,沙徵詢咬牙切齒盯著魚鉤不放的主子。 「別急,等我釣上再說。」希維爾執意不肯,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離釣餌不遠處的大蝦上。「別光顧著和我聊天,沙,你也多留神。」 話聲未落,沙猛然發現手中樹枝一動,充當浮標的枯葉下沉了幾分。 「上鉤了!」希維爾高興地喊道:「是條大魚!快,用力拉!!」 「喔……好。」沙和大魚比起角力。 兩方撕扯,希維爾在一旁加油助陣,看來今天第一尾戰利品下鍋是指時可待。 魚鉤扎在嘴裡,大魚一吃痛,更加瘋狂掙扎,在水底亂闖亂竄。樹枝無法承受拉扯的巨大力量,當場應聲而斷。 希維爾眼明手快及時拉住線頭尾端,和那條不肯乖乖就範的死魚鬥了起來。 「跑不掉的,今天一定要把你下鍋熬成湯煮,祭五臟廟!」他不忘恫嚇。 生死存亡的關頭,大魚不畏痛地反抗強權,氣勢銳不可擋。 啪!一聲,魚線斷裂。 口中長線一鬆,魚兒立刻鰭底抹油開溜,逃命去了。 希維爾臉色丕變,到手的食物去不復返已經夠嘔,竟然連魚竿都壞得這麼徹底,這回真是損兵折將--虧大了!再加上因貪魚而放棄的大蝦……還真是無三不成禮啊!! 「既然這樣……我們就回去吧?」沙試探性地詢問。 「不行,我一定要復仇雪恥!」希維爾捶胸頓足,指天立誓。 拗不過主子的固執,沙也只得豎起白旗投降,捨命陪君子。 滿天星光閃爍,排成一幅發亮抽象的夜光圖。晚風吹皺萬頃琉璃,撩撥一片波紋。入夜後涼意漸深,寒氣陣陣;一人一幻影靜靜坐著,誰也沒開口。 樹影婆娑,沙獨自靠坐在樹下靜聽流水,綠葉摩擦聲恰似低語: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終於鼓起勇氣向妳告白。 妳的拒絕輕易粉碎我的自尊。 為什麼無法在一起? 妳有不死的歲月,我有無盡的時間…… 抑或身份的定位使妳怯步? 神與魔永遠沒有交集。 可是,我依然喜歡妳。 非常非常喜歡, 那麼妳呢? 他清醒了,被吵醒的。 「可惡,通通去死吧!看我的天雷破!!!」 由半坐姿勢彈起,沙死命拉住殺意騰騰的主子:「希維爾……你冷靜點!」 頂上烏雲隱隱雷鳴作響。 「別攔住我!我一定要把那群死魚給宰了!!」希維爾雙目泛紅,準備大開殺戒。 「你不能因為那些……該死的魚不吃餌,就把牠們全電死啊!」 「誰說要把牠們電死?我只是打算來個現煮新鮮魚湯!!」 狂怒中,大魚小魚又悠哉悠哉地從眼前游過……游回……游去……游來…… 火上澆油,希維爾一把無名火燃得更烈。「真是太囂張了!放開我,沙!!我要把牠們全給滅族,煎得一尾不留!!!」 嗄……姦得一尾不留!? 「這不太好吧……」殘害國家民族魚苗……會不會太禽獸了!! 「別阻止我!不把牠們連皮帶骨吞到肚裡,難消我這股怨氣!……你想到哪兒去了!!」 「不……沒什麼……」沙滿臉酡紅。 見沙手足無措的模樣,希維爾飲恨放過那些無法無天的魚,將注意力轉回沙的身上。 「知道嗎,有時候我還真不瞭解你到底在想什麼。都不說的話,問題還是無法解決的。」俯下身,希維爾開始收拾魚竿。 沙默然。 不是不說,而是不知該如何說起。 「算了,回家吧!」希維爾無所謂地聳聳肩,「偶爾的任性也是不錯的,如果沒有祕密,那人生就太無趣了,你說是不?」 舉步前行,沙在後頭緩緩跟著。 今天是怎麼了?就像脫序的輪軌,愈偏愈遠,怪異的感覺在心頭縈繞,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有種荒唐無稽念頭在腦袋嗡嗡作響,扭曲原本的記憶,創造新的畫面。 也許希維爾說得對,他的壓力太重了!回家好好睡上一覺的話,明天又會是生龍活虎的樣子吧。 「沙,我能問個問題嗎?」希維爾並未回頭,「也許會牽扯到個人隱思,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什麼問題?」望著希維爾的背影,沙突然倍感壓力,「你問吧。」 得到沙的許可,希維爾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你說過,你的名字是別人取的?」 別人取的?一抹恐慌在血液裡蔓延,沙呼吸一窒,忽地不希望希維爾再問下去。 「那個人是誰?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 心律狂跳,沙摀住胸口,痛得跪坐於地。 是誰!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是誰?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 他完全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心口像開了個大洞,除了痛,還有心碎。 我究竟遺忘了什麼?在沉眠的那段時間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可恨哪!為什麼想不起蛛絲馬跡,只要能憶起一點點…… 如果世上真有神的話,請讓他有回溯過往的機會。 『神說,命運的絲線在出生前就註定了,連神也不例外。』 什麼!?那是什麼? 彷彿發覺亮光,沙仔細搜索記憶隱晦處。 『世上沒有不變的法則,你可以扭轉命運,但得付出相當代價。』 『沒人知道,被扭轉的命運,會變得更好或更糟,也許在你認為美好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事物。』 『呵呵,還是堅持嗎?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我能達成你的心願,相對的,你也必須遵守承諾。』 『真正的幸福不是過去未來,而是現在,你必須懂得在不幸中追求美好。記住,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件發生的事是什麼。這是我最後一個忠告……也許來得太遲了!』 這是什麼意思?沙使勁敲打腦袋,試圖挖出更多過去的記憶。 「住手,沙!你在傷害自己!!」希維爾扣住他的手腕,「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再隨便問你這些東西,快冷靜下來。」 「你不懂!希維爾,你是不會懂的!」沙像夢遊般半睡半醒,陷入往昔的桎梏中不可自拔。 為什麼?為什麼每當他渴望想起更多,記憶卻只肯施捨破碎的吉光片羽! 「是,我是不懂,但我不能看你就這樣下去。」希維爾終於動怒了,「你今天非常神經質,整日恍恍惚惚不是昏睡就是語無倫次說些思想混沌的空言夢語!的確,你的過去沒有我置喙的餘地,但你現在為什麼會站在這裡,難道不是為了創造新的未來?沉浸在過去中能改變什麼,你太鑽牛角尖了!聽著,不管你是怎麼想,給我變回平常的沙,那個總是挑我毛病、罵我蠢的沙,聽見沒有!!」 沙怔怔看著希維爾惱怒的模樣,腦門轟然巨響。 「我在……做什麼?希維爾……我明明不想這麼做的……可是我無法克制……」盯著雙手,沙眼中已泛淚成河。 他不想哭,不想讓自己顯得脆弱,他想堅強,堅強到能保護一切…… 保護一切…… 愈是這麼想,淚水就更一發不可收拾,他緊咬下脣,無聲地哭著。 無法深入沙的內心世界,希維爾也只能代表性拍拍他的肩頭安慰著,給予支持。幸虧沙現在是孩子外表,否則希維爾尷尬之餘還真不知該怎麼去安慰一個痛哭失聲的大男孩。 潸潸而下的滾燙淚水灼痛了希維爾的臂腕,他蹲下身和沙面對面,帶著體貼的笑容陪他痛快的哭著。 過了許久,沙終於止住流淌的淚珠。 「好多了?」希維爾溫和地問,隨手遞上一只方帕。 「嗯。」揩乾淚痕,沙突然不好意思起來。 「那……可以回家了?」希維爾刻意裝出呵欠連連的模樣,「我都快累攤了!再不回去睡個好覺,對身體可是一大傷害。」 「嗯,回去吧。」哭過後,心情平復不少,希維爾為了他,還真折騰整整一日呢。 「太好了!」彷彿死刑犯聽聞皇帝大赦天下,希維爾忍不住慶幸祖上積德,庇祐後代免於過勞死。 沙感到既好氣又好笑,開始懷疑希維爾是否有著雙重人格,否則怎會前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抑或那個溫柔體貼的希維爾是自己扭曲捏造? 「回家囉~~~」希維爾心情好得不得了,扛著釣竿、提著包裝精美的匕首,與沙並肩踏上回程的路途。 迎著沁涼的夜風,沙仰頭望著星辰滿佈的黑幕,暗自許下心願。 『如果這就是幸福,希望能永遠延續下去。』 「我回來……嗚哇!!!」 話還來不及說完,希維爾已被傑洛斯拖進屋裡一頓亂棒拳腳伺候。 「該死傢伙,竟然敢勞動本尊駕等門,存心找碴是吧!!」 「那是因為沙……」 「給我閉嘴!你真是可恥,居然把過錯全推到一個小孩身上,丟臉到家!!」 「什麼小孩,他比你老上十倍……」 「老?你說老?」憤怒的男聲轉為尖銳女音,「本小姐黛眉如畫、風範嫻雅、麗質天生、絕世風儀、蕙質蘭心、玉骨冰肌、膚若凝脂……你竟敢說我老!!!今天不把你打成肉泥我就不叫龍姬……」 「不叫龍姬叫傑洛斯還不是一樣!」 「&*$%@!…………」 不理會淒慘的像會鬧出人命的哀嚎,克萊兒親切(冷血)的將沙帶到餐桌邊。 「雖然飯菜早就涼了,味道還是不錯的。希維爾真是的,難道不知道夜歸是非常危險的?」今晚由龍姬親自下廚,手藝可媲美宮廷大廚的她烹調出的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沙默默進食。 身為精靈王,不必補充外來營養也能存活,但接連幾次被希維爾大量耗用能量,使得本體有些疲勞,多吃飯多睡眠對恢復氣力幫助聊勝於無。 一刻過後,手腳發痠的傑洛斯大人出夠氣,大發慈悲放過希維爾一馬,雙雙圍到桌邊慰勞鬧空城的肚皮。 望著滿臉是血卻大快朵頤的希維爾,沙忽然覺得食不下嚥。傑洛斯與克萊兒倒是一臉無所謂,低頭猛扒飯菜。 「我吃飽了!」再也吃不下的沙隨便找個藉口便回房去了。 「他怎麼了?」克萊兒停止進食的動作,分神問著傑洛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沉緬於美食間的傑洛斯頭也不抬,繼續攻城略地。 「啊,那是我最喜歡的蟹黃……」 「(咀嚼)……是妳手腳太慢,怨不得我。」 平躺在整齊的大床上,沙呆望著天花板出神。 飯廳的喧吵聲穿透門板,平靜不了動盪的心湖。 好遠。 太遠了! 只是一扇門的阻隔就讓他覺得如此遙遠,那與她橫擋著時間的距離又該從何算起? 他已經不想、也無力追究那個「她」是誰了。 他什麼也想不起。 別向我道再見。 至少, 別用冰冷的眼楮, 殘酷的對我說--再見。 妳說自己必須愛上怨恨的死仇, 這是命運,無法違背。 那麼我呢? 如此如此的喜歡著妳的我, 又該何去何從? 淚珠無聲滾落。 我哭了嗎?又為什麼哭呢? 茫茫然盯著濕潤的指尖,胸口升起火燒般的疼痛。 沙笑了,笑得悲哀、笑記憶的矛盾。 不想讓他想起,卻又不甘被遺忘。 這樣的折磨,又要持續到何時呢? 「叩、叩……」輕聲卻帶著猶豫的敲門聲。 沙坐直身子,迅速抹去淚水,眨眼間恢復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請進。」 門輕輕推開,克萊兒小心地閃身進房。 「你的事,我都聽希維爾說了。也許這麼說也些奇怪,可以打擾一些時間談談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克萊兒的話再度挑起胸口火辣刺骨的疼痛。 談什麼?談一個當事人無法憶起的話題嗎? 「當然可以。」沙勉強笑著。 克萊兒鬆了口氣,反身關上房門,帶點緊張的坐到床邊。 「希維爾說,你因為無法回憶而痛苦。」不時觀察沙的臉色,鍊金師委婉道:「我並沒有立場去干涉什麼,但是……這只是假設,如果你終於得償所願憶起過去,卻發現那些記憶是過去的你極欲遺忘的,那麼你現在所做的事,是否純屬多此一舉?」 「妳什麼都不明白。」沙垂下眼簾,無聲中染著淡淡愁悒。 為什麼要談論這個話題?在他正徬徨、想逃避這令人心煩的話題時,為什麼又刻意挑起? 「我能瞭解你的心情。」克萊兒正色道。 沙抬起頭,毫不掩飾眼中的驚愕。 「極可能是你將來的心情。」克萊兒將視線移到未掩的窗外。「我認為你是快樂的……雖然你並不這麼認為。但當一個人日日擁抱過往痛苦不堪的回憶時,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去學著遺忘。可是遺忘比記憶要困難得多了,因為它總會在午夜夢迴時跳出來糾纏,像被詛咒一般。當發現無法遺忘時,人們就會選擇忽略,裝成若無其事般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也想不起。因為那份記憶的痛苦需要更多勇氣承受。」 「記憶,是為了不遺忘而誕生的美麗。那,對於渴盼遺忘的人呢?時間不是最好的止痛劑,死亡亦然。造物主的粗心之處就是忘了賦予我們遺忘良方,比起找回失落的過去,空白的自己無疑是最幸福的。」 沙緩慢消化克萊兒的言語。 如果真是這樣,那心中隱隱的不安又意謂著什麼?為什麼在不安之中,尚包覆著些許……期待? 他的過去真是痛苦的嗎?痛苦到……令他遺忘?在腦中催促著的聲音如此熟悉,斷斷續續要求他努力回想。 「無論如何,有件事你一定得明白。」心知沙仍無法擺脫過去,克萊兒只能盡盡人事:「你並非孤單一人,在你痛苦的時候,最擔心的是希維爾。也許在你認為你們只是主僕關係,但他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在希維爾心目中,你是他最知心的朋友,也是最為親近的夥伴。我想說的只有這些。」 克萊兒取出略微散發青草味的綠色汁液,輕輕擱在床頭。 「這是具助眠效用的藥水,它能助你有個好夢。」藥瓶與床櫃碰觸時發出「叮」的脆響,克萊兒起身撫平衣裙,道了聲晚安便不再打擾。 門被帶上後,沙熄了燈,褐色眼楮在黑暗中閃爍著月光般的色澤。 他應該繼續探究過去的記憶嗎?若真如克萊兒所言,回憶只是充滿痛苦,他該回想嗎…… 但,如果是非想起不可的事物…… 或許這正是命運最重要的轉捩點,憶起或遺忘,通往兩條截然不同的未知結局。 誰能告訴他,怎樣做才是最正確的? 這真只是個單純的是非二選一嗎? 好煩啊! 被一系列無解的問題煽動得心浮氣躁,沙氣惱地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空氣裡混著青草香,沙想起床頭那瓶綠色藥汁,只想睡個好覺的他拔開玻璃瓶口的軟木塞,仰頭將苦澀液體一飲而盡。 和衣重新躺回被褥,即效藥性在體內細胞發酵,沙閉上眼,感覺身體開始沉重,伴著意識墮入深淵,在那兒等待著的夢魔緩緩開啟前往黑甜鄉的大門…… 命運的銀河裡, 妳毅然墜落。 而撕心裂肺、 孤獨的我, 被監禁在時間的盡頭。 別讓我忘記妳的名字與容顏, 我向時間之神請求。 若你願意放棄肉體,以元神珠的形態活下去。 祂冰冷地對我說。 這是個劃算的交易, 對我而言太便宜了! 「沙……沙……該起床囉!」熟得不能再熟的聲音。 半夢半醒的交界,沙困惑著。 希維爾? 不!我不想醒來,如果在現實中等待著我的只有痛苦…… 「……起床……快起床……」床鋪上下震盪,「叫床」的人乾脆玩起跳躍遊戲。 別吵……求求你,讓我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 對,就是這樣…… 「碰!」 「轟隆!!」 「霹啪霹啪!!!!」 「鈴鈴鈴鈴鈴鈴鈴~~~~」 雷嗚混著爆炸聲,加上長串爆燭的助興,中間還夾雜著鬧鈴的哀鳴,魄力十足的噪音交響樂連死人也要掩耳。 觸電一般,沙猛地跳起。 「希維爾,你在搞什麼鬼!!!」忍無可忍之餘,沙破口大罵。 夏日豔陽和著蟬嗚,為炙熱的天氣帶來些許清涼。 沙疑惑地探向窗外,路上行人的確一貫穿著夏裝。 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不是春天嗎? 「咦,真的醒了耶~~~」希維爾滿臉笑容,「嚇死我了,你都已經昏睡兩天,再醒不來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就說非常時期要使用非常手段嘛,看!事實証明我的論點是對的。」 「睡眠太過充足反而傷身哪!」 平撫餘悸,沙這才發現傑洛斯與克萊兒也都在房裡。 「……有事嗎?」原來……只是一場夢。一場惡夢! 「當然,今天天氣這麼好,是最適合遠足的日子了!」三人同時抬起手中份量不菲的大紙袋。「四個人一起郊遊才熱鬧嘛!」 「看在你剛起床的份上,給你十分鐘的時間整理,逾時不候。」希維爾代表發言。 「你……你們……」望著面朝自己的三張笑臉,鼻頭忽地湧起酸意。「……謝謝!」 「謝什麼?把你叫醒的事,還是約你出去玩的事?」希維爾一臉「霧煞煞」。 「沒。」沙輕聲道:「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我們等你。慢慢來,別把衣服套反了。」傑洛斯虧了句,便協同其他人魚貫走出。 「……希維爾!」 「嗯?」 「……雖然沒釣到魚,但我真的很快樂。」 「……我們什麼時候去釣魚啦!?」希維爾滿臉問號。 「還有傑洛斯,」 「……?」 「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 「……你是不是睡過頭,神智不清了!?」他的確有時心血來潮會秀幾手廚藝,不過什麼時候沙也品嚐過了? 「當然還有克萊兒,妳對我說的那番話……讓我受益良多。」 「哦?是嗎……實用就好。」我到底說了什麼話???克萊兒敲敲頭,懷疑自己何時得了片段失憶。 雖然有如鴨子聽雷,希維爾等人仍足下未停,留給沙一個安靜的私人空間,到客廳慢慢思索去了。 蔚藍的天、清新的微風、香甜的空氣,依然是記憶裡美好的世界。 倚靠在窗邊的身軀被褐光包覆,沙難得地恢復少年型態。 一切都是夢,幸好只是一場夢。 他的過去,最珍貴的回憶,仍舊一點不少。 比起懷抱不完美的記憶,遺忘更令他難以忍受。 『對妳而言,什麼時候最為幸福呢?』 『現在。永遠都是現在!』 可是,只有在妳身旁,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妳是帶給我幸福的女神…… 我發誓,以精靈王沙.迦艾普科.穆蘇塔爾.耶魯諾之名起誓,一定會找到妳,所以,請妳等我,再給我一點時間…… 一點點時間…… 「沙,好了沒,超過十分鐘了。」門扇外,希維爾的叫喚聲朝氣十足。 「噢,來了。」褐光盛起,四肢短縮,沙又變回孩童模樣。 打開房門,希維爾與傑洛斯、克萊兒早就在門邊排排站好,只等他一人了。 「對不起,我們走吧。」 「這籃三明治給你提,算是懲罰。」 「還有這罐菊絲花茶。」 「蛋糕、餅乾……」 「呃,好重!」 「哈哈,活該……」 溫馨的吵嘴聲逐漸細微,看來,在綠蔭青草與花香鳥語的圍繞下,今天將會是個快樂的日子。 深眠前, 我對記憶下了封印。 當有一天, 我開始憶起從前的夢, 表示在不遠的未來我們將會相遇。 只要能與妳重逢, 即使是錯身而過也無妨…… 空無一人的房間,由未關緊的窗扇向外望去,在天空藍的上層,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宇宙。 無重力的廣大空間,地精靈王所摯愛的那顆星星位置,已空盪許久…… 悲傷地空著…… |
27 到現在,想起那天地變色的一天還是夜夜驚醒。克萊兒望著天空張著嘴發呆,呆不到三分鐘又火氣上升,握著粉拳向天怒吼:「傑洛斯、希維爾,你們這兩個混蛋!!」 罵過了,心裡的悶氣一舒發,立刻又頹然地坐回階梯上,繼續發呆。 這樣發呆、生氣、再發呆的行為一再重覆,也不知迴圈幾次了。 也不能怪她如此憤怒,若不是那天被兩個陰險小人陷害了,她又怎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本來啊,大家跑得好好的,同舟共濟,有難同當,誰知道為了擺脫敵人,希維爾居然趁人不備,一腳將她絆倒。 她本來也沒那麼壞心以為他是故意的,哪知求救時,兩人面帶同情的回頭,居然…… 「父親,您的戰龍就是被她給炒了的,冤有頭債有主,現在我無償將催債的權利移交給您。」 「喂欸,魔法不長眼,隨便劈中哪個人哪條龍都沒關係,要是劈到不該劈的人,當心明年就成骨灰了啊!」 一人一句,就將她給出賣了! 那之後,她的命運可想而知,龍族轉移了注意力,加上四百零一人擋著,魔法師也全體被牽制住了。 一點人性都沒有的傢伙! 再之後,三大群人便客氣的談起來了,甚至在她聽懂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協議。 她不太懂政治,也沒人詢問她的意見,黑菲特洛自行和龍族談妥了賠償事宜,在安祺麗拉方面,能作得了主的就將求償項目東刪西減,最後魔法師們也消氣的走了。 她是不能否認破壞沒有她一份,可是傑洛斯和希維爾聯合起來陷害她,為什麼連他們的份也一起賠了? 他們明明比她都還要有錢的! 「等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們也會送祝福和禮金來的。」黑菲特洛說。 才不呢!他們對她這麼壞,就算結婚她也不要邀請他們!……咦,她什麼時候要結婚了? 「我們幫妳付了這麼大一筆賠償金,失了財,甜心當然得以身相許補償我們了!」回答的是維維德亞。 「可是,詛咒……」 「放心,妳這不是『嫁一個老公』,而是嫁『四百零一個老公』,沒事的。」他挑釁地睥睨火冒三丈的裘修里,「嗯,或許只有四百個。」 接下來的日子,開始過得像陀螺一樣。 試婚紗、試捧花,有時候到幾個未婚夫的家裡走走。 夫家的人對她很和善,因為以為她只嫁他們兒子一個。 被問起何時定下時,身邊的人就會笑咪咪為她擋駕:「還早呢,還在培養感情。」 其實是婚禮不打算公開。 這樣也好,不然當天可能得需要大批的光系治癒法師從旁待命。 身為當事人之一,她其實沒那麼有自覺。每天人家要她做什麼,她就傻呼呼的去做,雖然婚禮熱熱呼呼的在籌備,她還是沒什麼代入感。 直到某天,被包圍著套上婚紗時,才驚覺自己真的是要嫁了! 奇卡是個邊境小鎮。 很小,小到在地圖上只剩一個點。 座落在奧瑟雷斯的南方南方再南方,緊鄰著奇礦雪山,越過雪山就是矮人族的居住地。 奇卡不算富庶,但也不貧困,居民自給自足,樂天知命。 鎮上有間小教堂,勉強可以遮風擋雨,因為實在有夠遠,南迪恩大聖堂一年只派人來巡查一次。當初之所以建立教堂,也不過是為了向鎮民宣揚神威,蓋好之後,南迪恩大聖堂就像只管生不管養的無責母親一般,兩手一攤,任其自由發展。 可想而知,教堂的處境很艱難。 因為得不到大聖堂的金錢援助,教堂的修繕得靠熱心的村民出錢出力,所以華麗的外觀就別太指望了。而在收入部份,除了信徒的小額捐獻,就只有平時幫居民證證婚了。 黃昏時,老邁的祭司對著緊縮的收支簿攢著眉,推推眼鏡,語氣沉重的問道:「明日如何?」 年輕祭司抬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有些遲疑道:「無人受洗,只有……一對新人結婚。」 「哦,不錯,快把名單拿來。」 「可是……這個……」年輕祭司有些結巴,名單就揣在懷裡,卻遲遲不敢呈交。 「什麼可是不可是的?」老祭司抬起頭,有些不高興的問道。 這麼亂的時局,結婚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而對他們所處的小教堂來說,證婚也是重要的經濟來源。 見老祭司微有慍色,年輕祭司咬咬牙,將懷裡的厚厚的冊子放在桌上。 「就一對?」老祭司皺著眉頭,臉上是掩不住的懷疑與皺紋。 一對新人需要浪費那麼多的紙?是將生平全記載進去了嗎? 「嚴格來說……的確只有一對。」年輕祭司仍擦著冒不完的冷汗:「新娘只有一個,可新郎……算算也有好幾百個!」方才他隨意翻開一看,也差點嚇得翻白眼昏倒。 老祭司聞言,簡直七竅生煙。 「荒謬!創世以來沒聽過這麼離譜的事!簡直荒……」老奉神者氣極敗壞的翻開第一頁,一雙眼卻瞪得有如銅鈴般大。 紙頁上的黑字一行行印在瞳孔裡,舌尖上打著滾的「唐」字卻是如何也出不了口,最後隨著唾沫「咕嚕!」一聲吞進了肚裡。 也難怪他如此吃驚,新娘曾是榜上赫赫有名的頭號通緝犯,而新郎……包括第一個聖殿騎士長「裘修里.邦魯德」在內,每個都是大有來頭,光是名諱便足以嚇壞一堆人,而為了表示並非玩笑,每個名字下都蓋了印鑒。 「這……這……」看了幾頁,老祭司的手就抖得翻不下去了:「為什麼他們會找上我們這樣的小教堂證婚吶?就算親屬全都沒來,教堂裡也擠不下啊!」 他的頭開始犯疼了。 28 時至今日,那足以成為歷史性一刻的婚禮還是為奇卡鎮民所津津樂道。 茶餘飯後,眾人總是毫不倦怠的一再談論那嬌小的新娘,以及不成比例的新郎人數。 「那這樣子,真的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每當小孩純真的問起,大人們總是一陣尷尬。 實際上,他們所知的也就皮毛而已,克萊兒大婚那天,教堂光新郎新娘就佔滿了所有空間,鎮民自然被謝絕入內。當然,證婚地點也非在鎮上原本的教堂,而是在鎮外二里處,不知何時悄悄落成的,又美又宏偉的新教堂。 看不見過程的他們,只能在教堂外猜測幻想。直到一小時後新娘跑了出來,而新郎們也跟著離開之後,才知道儀式已然結束。 到最後他們還是不知新郎新娘是什麼身份,備受尊崇的祭司大人一句也不願多談,只知道從此以後,奇卡鎮擁有了一座全新教堂的所有權。 鎮民不會知道,新教堂是新郎們為了婚禮需要而蓋的,更不會知道,那天表面上意氣風發的新郎們,心裡到底有多麼鬱卒。 為了瞭解事發經過,讓我們還原現場,回到婚禮當天…… 其實不只教堂,當日所需的一花一木、美酒糕點,全都是一群想娶老婆想到快瘋了的悲情男人所精心準備的,就他們的話來說──這樣做比較有誠意。 的確,金錢誠可貴,心意價更高。 只是心意歸心意,跑到克萊兒面前對她明說無異是對牛彈琴的行為,於是為了使個人的出力成為有意義的活動,純粹的貢獻慢慢變質形成一種競爭,沒有硝煙的戰爭在新娘背後打得是如火如荼。 至於心意的多寡,如何形成競爭的排名就是新郎們該私底下協調的事了。 嗯,或許可以由婚禮當天各人的位置瞧出一點端伲。 總之成果發表後,眾人各站其位,各司其職,然而莊嚴喜氣的婚禮上,除了尚處懵懂的新娘之外,卻是千般滋味、萬般心思交錯。 念過千百遍的證婚詞,老祭司的嘴巴卻不受控制的頻頻吃著螺絲,他的眼不停覷著新郎們,特別是身為聖殿騎士長的裘修里。心裡不停懷疑今日此舉究竟是祝福新人還是在瀆神,隨著越來越不成句的祝福,新郎們的臉也越來越難看,老祭司心裡一驚,脣抖得更加厲害,吐出來的語句亦加破碎。 沒人知道他此刻腦子裡放的是安息詞,心裡想的是明日該如何侍奉巴賽洛菲。 婚禮若是能公開,今日這些人又豈會跑到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地方來籌辦?別說裡頭有神職人員,光是公國繼承人,又怎會讓與其他男人共娶一妻成為世人的輿論? 知道不該知道的祕密,教堂中除新人以外,其他人的命運可想而知。為神奉獻了大半輩子,他並不懼怕死亡,只怕此生主持的最後一場婚禮,將會成為一生最大的汙點…… 年輕祭司不像老祭司那樣悲觀,許是他功績不大,也或許是他想得沒老祭司那樣長遠。 他驚訝,驚訝一個女孩能擄獲如此多人的心,讓數百個男人違反世俗容忍彼此。他害怕,害怕將來當他開始證婚後,會遇到比今天更多更奇怪的新人,也許會給他帶來一個又一個的挫折。他擔心,擔心一會兒交換戒指時,無前例可循,四百零一枚戒指又該怎麼套到新娘的纖纖無名指上? 而不滿證婚不良品質的新郎們,強壓下憤怒,腦子裡則殊途同歸的開始規劃新婚後的蜜月生活,包括新娘的使用分配,以及情敵的最大削減。 眾人各懷異心,表面上還是維持著紳士風采。一生一次的大事,即使對主婚人再如何不滿,也得暫時忍耐。 不過,活在世上的每個人,都必須體認到「功虧一簣」這四個字的頑強存在性,正當岌岌可危的表面和諧被辛苦維持時,一直默默受人擺佈的女主角突然大大的「啊~~~!!」了一聲。 老祭司被嚇得忘光了爛熟於心的祝福詞,年輕祭司的擔心瞬間從四百枚戒指變成被壓斷的血淋淋無名指,新郎們在忙找天花板跟地板上的噁心害蟲時,新娘子已奪門而出,許是被追習慣了,跑路的動作熟練而迅速。 新郎們一怔,才反應新娘竟膽大包天的逃婚了,氣得策馬尾隨追去。 婚禮被迫中止,教堂內像被狂風席捲後的空空蕩蕩,老祭司望著被掀翻的花果桌椅,霎時腿一軟,心臟怦怦撞擊不止。 還好,還好……儀式沒有完成! 在年輕祭司的訝異中,他七手八腳的轉身,對著神像叩叩跪拜。 諸神保祐,他的清譽算是保住了! |
25 雖然朝著龍之淵的方向,但龍姬卻沒有回去的意願。 因為龍之淵太過無聊,因為她在那裡住得太久,因為外面的花花世界比較有趣……總而言之,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個意思。 再者嘛,在龍之淵,她的雙性體被無限關注,變為傑洛斯時,總有一堆母龍會臉紅在他面前晃過來晃過去,而以龍姬的面目出現時,一群發情的公龍又以為她想交配了。 所以說,她腦子壞了才繼續待在那種動不動就被龍肖想的鬼地方。 況且,她在外面不負責任的鬧了那麼多事,龍之淵那邊卻遲遲未前來拘提,不就是等著她無容身之處後,好自投羅網嗎? 也太小看她的決心了,她是寧可死在外面,也好過回去受刑哪。 只是,該發生的事,遲早都要面對的。這可不,她不去就山,山就自個兒來就她了。 一大群龍列陣以待,乍看就像連綿的群山─會噴火會噴冰的群山─可真是嚇死人的有氣勢啊! 幸好這種陣仗她是沒少見過的,無論是她的見識或驕傲,都不允許自己顯示一絲懦弱,當然最主要的因素是因為全都是熟龍,就算長得兇,看久了也麻木了,尤其平常對她又是好吃好喝的供著,雖然現在臉色全都不太好看,但沒有懺悔之意的她自然也就沒有危機意識。 「父親大人。」她優雅行了個禮。真難得啊,牠終於也發現老待在同一個地方是件很不健康的事了。 但被激怒的龍王張嘴便噴出了一團火氣。 「孽子,你把龍蛋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哎呀,居然是幾百年前的陳年老帳。 她歪著頭,開始思索,是實話實說呢,還是為了父親大人的身體,編個慷慨激昂大義凜然的藉口得了? 超不幸的,希維爾被分配到了德瓦索王城。 如果這不是巧合,也不是命運註定,那就肯定是那群混帳人士想看他出糗而在背後偷動的手腳。 真要回去他也不怕,只是他回去做什麼?當初到德瓦索不過為了學魔法,後來安祺麗拉也畢業了,他在那裡無親無故,頂多去探視一下老西格,再來就無所事事了。 現在有錢了,也沒有打工的壓力,他實在想不出回去有什麼意義。 反正也沒規定一定要回那個地方吧,算來走這麼段路應該夠了,就算這時候「不小心」偏了個一點點,想來其他人也不會注意到。 於是,他心安理得的給自己轉了個方向。 只是夜路走多了,不代表白天就不會碰到鬼的,起碼老天爺的雙眼在青天白日下特別雪亮。 所以他的運勢就黑了。 「各位,真是何德何能,居然讓你們來迎接我。」飛揚的魔法袍是很飄逸,不過這裡可不是曬衣場啊,安祺麗拉不必留守嗎,怎麼學院裡的人全來了? 帶頭的是老西格,聲勢浩蕩的領著一干學員盛大迎接,說是接風的話,這主人家也太猴急了吧? 雖然希維爾嘴上一向不老實,不過當一群魔法師們散發出狂戰士般的戾氣,形勢比人強的情況下,那些氣得死人的話也就很自覺的乖乖嚥回肚子裡了。 話說,他什麼時候又招惹到他們了,不是說畢業之後就兩不相干了嗎? 犯不著他苦惱,老西格已氣得鬍子半天高的攤開手上的卷軸。 從那捲起來就有車輪大小的體積來看,內容恐怕是極其精彩的。由於遠遠超過人類雙手展開的長度,未攤全的卷軸落到了地上,善用其圓形的優勢,一路朝他這邊滾了過來。乖乖,到他腳邊時,居然還有剩。 「這是什麼?」希維爾瞄了一眼就皺起了眉。密密麻麻的小字跟螞蟻一樣,加上裹腳布般的驚人長度,麻煩得讓他連細看都懶得。 「帳單!」老西格的牙喀喀作響。 短短兩個字,希維爾就明白了。八成是戰事聯盟吃飽太閒,為了打發時間就把無名隊造成的損失列表送交安祺麗拉請款了。 因為他是名義上的隊長嗎?不,那群烏合之眾本性就是欺善怕惡,要真有種的話,怎不上闇夜去說理! 「沒錢!」想讓他吐出任何一個子兒,都沒門! 「不用吐的也可以。」只見眾人面容陰森,下一秒立時魔法齊飛。 「懸賞一萬金幣,給我活捉那小子!」 「就算死了,也給我把他那雙手剁下來!只要有指紋,一樣可以提領通行支票!」 人是群集動物,亡羊補牢的希維爾轉身就跑。 以一擋百是很英雄,但他可不想當死了受人膜拜的那種。 「你們這些狡詐惡毒的傢伙,這樣還算法師的典範嗎!」做賊的還不忘大喊抓賊。 事實上,在「經典」的面前,「追隨者」的光芒早就不值一哂。 26 「呼,真輕鬆啊!妳說是不是,女兒?」長牙……不,已幻成人形的費路得牽著蘿蕾娜的手,一臉卸下壓力的輕鬆:「其實我一直很怕妳會被他們給帶壞呢!」 他可愛的女兒,就該似冰一樣的透淨,水一樣的清澈。 蘿蕾娜一臉不明:「父親……?」 輕拍著她的手,「吶,雖然他們是好夥伴,但人格卻有很大的缺陷。人家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妳仍是白紙一張,別人也不見得會這麼想。流言是很可怕的!」他慎重教誨道,隨即又換上十分和藹的神情:「不過一切都過去了!現在終於又只剩我們兩個,看來平靜的旅行終於可以開始了呢!」 「可是,父親……」 打斷她的欲言又止,「我知道,妳已經有活下去的勇氣了是吧,所以這次旅行的目標是──夢想。」 「夢想?」 「是啊,人不能漫無目的的活著,如果只是如同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還不如沉睡或死了的好。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旅行,就讓我們一起去尋找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那麼,這次換我陪著父親了。」她忽地微笑道:「因為,我的夢想已經實現了。」 「咦,這麼快?」他瞠目結舌道:「是什麼樣的夢想?」 等了老半天…… 「祕密。」 「呃,真是的……沒想到妳也已經到了會藏心事的年紀了啊……」初嚐父親複雜甜蜜的滋味。 「是的,祕密。」她重申,不啻又補上一記重擊。 嗚,女兒開始跟他有隔閡了…… 見他眼中含淚面上帶悲,蘿蕾娜眼底流光四溢,悄悄側過頭去,微笑令天地為之失色。 想和父親在一起,走遍千山萬水,看盡湖光山色,相互依偎,不離不棄。 即使她的生命不如父親那般恆長,也想在活在世上的一天,與父親一直一直走下去。 夢想,已經開始實現。 水精靈王並未發現女兒這份小小的心思,只是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著如何讓她能再像從前一樣,對他滿心信賴,毫不隱瞞。 自欺欺人的不願承認吾家有女初長成,乾脆將一切怪罪在無名隊晝夜不斷的「汙染」上。 女兒交友不慎,說起來該怪他這個做父親的失職!如今時光無法倒流,那就只有…… 「女兒啊,唱首歌來聽聽!」捧著她的臉,情真意切的說道。 純真的大眼裡,滿滿的疑問。 「嗚……」尷尬的移開視線,他怎麼說得出口,唱歌的目的是為了讓她自我淨化啊? 他這個父親也變壞了! 「唱是為了我們好,要不然,可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的。」想到自己也算一份,似乎也不那麼罪惡了。 沒錯,他這水精靈王若是墮落,水精靈也會淪陷,為了破除魔障,淨化之曲是必要的。至於女兒……就算順道的好了,沒道理唱歌的人聽不見自己的歌聲吧! 「不好的事情……」蘿蕾娜細細咀嚼似,忽然往轉生之塔方向一指:「是那個嗎?」 順指望去,藍天白雲、青山綠地,巍峨高塔參天聳立,遠看如畫,近看…… 三個黑影由遠而近,跑法看著就讓人心慌,背後還拖著三大群尾巴,龍有之、魔法師有之、未婚夫有之…… 「混蛋!」滾滾塵煙瀰漫而來,他急急化作獸形,匆忙將女兒拱上背部。 「喂,等等我們啊!」希維爾一喊,成功又將他們給拖下水。 「你們……你們為什麼又回來了?而且還帶引了一大票追兵!『半年』也太快了些吧!」背起蘿蕾娜狂奔,牙可是快咬碎了。 「抱歉抱歉,時勢所逼嘛!可以的話我也不想這麼快回來啊!」 「救命啊,我不想再被追了啦!」克萊兒哇哇大哭道:「都告訴他們是詛咒了,為什麼他們還繼續追來呀!!」 「這證明妳魅力驚人呀!」腳長的傑洛斯失笑道:「妳太小看自己了。」 「把龍族整攤引來的人還敢說……」希維爾嘀咕。 「害我們被整個安祺麗拉追殺的混蛋給我閉嘴!」眾人怒道。 「唉,又開始熱鬧了。」邁奇半夢半醒的咕噥。 有些人天生就跟平淡絕緣,和這種人打交道,精力若不旺盛點,老早就嗝屁了。 分道揚鑣果然是正確的,眼不見為淨啊…… 芙莉不語,有了邁奇,語言就不是那麼的重要。 就這麼一路直行,渡過海域,便能回到黑暗的領地。她不願回去,命運便冥冥指引往那個方向,她不信命運,故人便一而再再而三的異地重逢。 狄斯執掌的闇夜、沒有她的闇夜,如今變得如何了呢? 人、事、物都在與時俱進,被剝奪時間的魔,代表的卻是永恆的意義。 永恆,即不變。 沒有什麼比被時代遺忘更讓人感到空虛,特別是從一開始就註定隱沒的存在。她成為了時代的旁觀者,死水無瀾。 一個人的掌心究竟能握住多少東西? 西麗絲的手、禁咒、曜王的位子…… 她只是一直在失去。 得到的只有時間、邁奇、死神,以及孤獨。 總認為世上還有她所不知道的美好,因為那份不該有的天真希冀,讓她不死心的走下去,卻體驗到了更多的痛苦。 『姐姐,妳看,天空是那麼澄靜,流水也是清澈見底,為何魔族卻必須活在艱困的北方?我們同是這世界的生命,我們也想活得更好,我與父王的抱負不同,並不想侵佔整個精幻大陸,只求能有一角共生,就算是為了我們的族人。姐姐,難道妳不也這麼想?』 狄斯的不解,成為了今日的野心。 是啊,狄斯,那也是我的夢想。 當初踏出的第一步,將禁咒交給人類的那一步,也許並不是那麼錯誤。 失去威信的曜王,帶給銀王最大支持的曜王,我的犧牲並非宛如塵埃。 因為,你追隨著我的腳步。 我一直相信著你,狄斯。 「姐姐。」就像現在,你站在不遠處,等待著我。 「我說過,暫時不想回去的。」 「我知道,但是『暫時』已經過去了。」 是了,一切終會過去。 就像你也知道,我永遠無法真正拒絕你的要求。 那就一起前進吧,狄斯。 春天若是不來,就由我們親手驅逐冰冷的冬季。 |
23 出了轉生之塔後,不約而同覺得肩膀輕了不少,感覺就像終於撫平了一件懸而不決的大事。 一切又恢復了原狀,紅霧回到了克萊兒體內、龍姬又變成雙性體,而雷法特,即使他並不希望如此,愛珞妲兒的輪廓還是漸漸的模糊。 正鬱悶無比間,妮珞嬌笑著跳了出來,告訴他只要常到她的會客室坐坐,這樣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旁觀者清,醉翁之意不在酒。龍姬偷偷的笑,滿身肌肉的大個子也許意外的有女人緣呢。 巴賽洛菲的魔法陣,最終並沒有受到破壞,因為他們已經不會再踏足第二次了。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後,會有另外六個被選中的使徒獲得相同的榮耀,而他們會做出與今日截然不同的相反選擇,不過那又怎樣呢?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就在這裡分手吧。」想了想,還是由她先行提出。無論如何,已沒有非在一起旅行的理由了。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分別在即,克萊兒漸漸紅了眼眶。 離開了這麼久,她的藥圃一定荒廢了大半,還錯過了不少藥草的採收期,雖然很想回去看看,不過一起同行了這麼久,是人都有感情的。 「一定會的。」蘿蕾娜說道。 被感傷氣氛沖的發麻,希維爾受不了的跳出來提議:「這樣吧,不如我們半年後在這裡見面,來一次團體旅遊?」 雷法特撫掌道:「那好,我會推著一車酒來的。」 「就這麼說定了!」眾人同時擊掌。 「可惜到最後還是不知道解除克萊兒詛咒的方法。」蘿蕾娜遺憾道。 「有什麼關係,就算見不到面,只要知道她還和妳形影不離,那不就好了嗎?」眼見光明的背景開始打雷閃電,雷法特趕忙為陷入低潮的某人打氣。 「老話一句,解鈴還須繫鈴人啦,她要是像普通女孩一樣,別許那些個千奇百怪的願望,搞不好早就沒事了!」希維爾扯扯嘴角。 「事不關己,你倒是風涼。」邁奇似是感嘆道,不過牠也不熱就是了。 卻不料克萊兒臉上一熱,忽然低呼:「啊,不會是……」 「妳想到什麼了是嗎?」蘿蕾娜忙問。 「不……」她臉紅不止,「我也不是很確定。」 「有內情喔。」希維爾奸笑:「說出來聽聽?」 「不要。說出來你們一定會笑我的!」她拼命想守緊口風,卻不料眾人聯合拷問威力無窮,一項一項花樣玩下來,很快她便無力的招供:「我說……我說就是了,但是你們絕對不能笑!」扁扁嘴,自以為兇猛的瞪了眾人一眼,因為實在太可愛了,沒人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但是敷衍還是還是包裝的很像嚴肅。 「絕對不會!」專業的讓人渾然不覺虛情假意。 被騙的人上當了,喘了幾口氣,掏心掏肺。 據說在不可考的年代,某個可愛的小女孩和她的莉莉絲媽媽住在貧民窟裡,生活很是困苦。於是孝順的小女孩告訴母親,將來她一定會賺很多很多錢,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結果母親很現實的提醒她,如果大家都有錢了,附近的盜賊會眼紅,公國也會想盡辦法來剝削,到最後大家還是一貧如洗。於是思想被導正的小女孩立時棄商從政,決定成為很有權勢的人,好保護大家不受外人欺負。母親皺著眉頭,稱讚她很有志氣,隨即用地位越高朋友會越來越少,以及高處只會帶來更多奉承與孤獨兩個理由,將小女孩的夢想敲出絲絲裂痕。於是「一錯再錯」的小女孩為了母親的一句「平凡是福」,最後跟母親說…… 「我決定了,那我就像普通女孩一樣,嫁一個平凡的丈夫,然後生幾個孩子,平平靜靜的過完一生就好了!」那時候,莉莉絲媽媽真的笑得很開心…… 說完,四下已是一片死靜。 半晌,希維爾掏掏耳朵:「我是不是聽錯了?」 雷法特抱胸沉思:「真是出乎意料……」 「果然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龍姬似有所悟。 像個普通的女孩…… 嫁一個平凡的丈夫…… 生幾個孩子…… 平平靜靜的過完一生…… 只是個平凡的願望,單純的有些可愛,卻一直被堅持著,直到被剝奪為止。 也正因為被堅持著,甘於平凡的人,終有一天變得不平凡。 平凡,是福。 原來,如此。 24 沒有永遠的祕密,真相終會大白。 「傻人有傻福,妳這輩子就這麼認命吧!」希維爾邊搖頭邊嘆氣的拍拍克萊兒的肩膀,「我看妳這輩子最大的挑戰就是生孩子,要嘛不生,不然一生可能就得生一大批哦……」 要是每個未婚夫都要求她生一個,四百多胎……哇啊,生到死也生不完! 克萊兒差點被嚇哭,母豬般的生涯,那可真是一場噩夢! 於是雷法特又不顧形象,費了一翻手腳才將她的眼淚給勸了回去。想必將來某個高產婦女第一個子嗣呱呱墜地時,必定會在第一時間知道哪個人選最適合來給她奶孩子。 終於克萊兒的情緒穩定,最後的最後,便是瀟灑的分別了。 當然為了從空中俯瞰非常和諧,方向不能一致,角度也必須平均,於是六人為了目的地的選定,「小小的」爭執了一番,最後由於無情夕陽不等人,只好勉強休兵。 想反悔的人嘴上要求其他人不得反悔,於是一聲令下,眾人背對著中心的轉生之塔,開始齊步走。 如果成為空中的一隻飛鳥,便能欣賞六個黑點拉著背影向外散去,像煙火的綻開,又彷彿脫離母體而去的種子。 只是某些人的腳步踩得切齒。 以視覺上而言,這個分手畫面還是不錯的。暫時說來,這是最好的結局。 是的,暫時。 克萊兒蒙著頭走著,走著走著,一步接著一步,也沒太注意周圍。 因為只剩下她一個人,所以可以無所顧忌的為自己難過。她很難受,真的,心窩處在絞痛。不是因為生孩子的事,而是因為,那麼多的未婚夫,和她在一起卻不是真心的。 其實她應該是要鬆口氣的,那麼多那麼好的人,她怎麼可能配得上?她又笨又傻,又不解風情,沒有紅霧姐姐的魅力,也不像紅霧姐姐那麼厲害,那些人怎麼可能真的喜歡她? 越是貶低自己,她就越想哭。 她真的一點都不好,都是詛咒迷了他們的心竅,還害得黑菲特洛……這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一時頭昏,答應黑菲特洛的求婚,災難也就不會有機可趁了。 既然捨不下紅霧姐姐,就不能再害了對她好的未婚夫們。決定了,回去之後,就和他們解除婚約,如果他們不同意,那她就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守著她的藥圃直到老死好了…… 不會再有人受傷,這個結果應該是開心的,可是她卻笑出了眼淚。 好難過……嗚,就算不是未婚夫,她也一直當他們是朋友啊…… 她自憐自艾,然後又自我厭惡,一路上就這麼反反覆覆、覆覆反反。 直到四百零一人組成的長牆將她嚇住腳步為止。 「幸好趕上了!」維維德亞釋然道:「甜心,我們擔心死妳了!」 「嗚嗚……幸好妳沒事,要不然我……我……」亞德開始狂抹男子漢的淚水。 呃…… 克萊兒滿頭冷汗,她還沒想好說辭呢,這麼突如其然的會面叫她怎麼辦? 直接說「請和我解除婚約」嗎?還是說「對不起,我們之間的感情其實不是真的」? 不行不行,這樣好像騙婚騙色的壞女人! 「克萊兒,妳怎麼了?」輪椅上的黑菲特洛依舊身軀挺直,風姿不減,只是此刻掩不住的擔憂。 眾人體貼的關懷,卻使克萊兒的心被一陣又一陣的罪惡感狠狠刮著。 終於,她眼一閉,忍住胸口的疼痛,大聲的坦白:「我……想清楚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們的感情,因為這輩子我愛的只有莉莉絲媽媽、紅霧姐姐、還有貧民窟裡的大家。我不懂愛情,所以無法給你們回報,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討厭你們,真的!」 「克萊兒……」 「你們會愛上我,是因為我身上的詛咒。不要繼續迷失下去,你們生命中的女孩一定還在世上某個地方等待著,千萬別像我一樣錯過了!我只是你們追求的夢想,你們的另一半不該是虛幻,回去吧!謝謝你們,還有……對不起!」她深深鞠了個躬,因為實在沒有勇氣從他們任何之間穿過去,只有緊張的背過身,抑制著想飛奔的雙腳,慢慢朝轉生之塔走回頭路。 再見了,塞漠、裘修里、亞德……黑菲特洛…… 再不會有任何人因為詛咒受傷或死去了,再也不會! 不能愛上任何人……她沒有資格…… 「結果我們全被拒絕了,誰也沒有得到她……難道真像她說的,從頭到尾只是我們一廂情願?」塞漠苦笑。 「不可能!我這麼愛著克萊兒甜心,她怎麼可能不動心!!」維維德亞仰天長嘯。 「嗚嗚……難道克萊兒已經吃膩我做的涼飴了嗎……」亞德一把抓起粉紅愛心圍裙拭淚。 「哼……哼哼……呵呵呵呵……」一片淒然中,只有裘修里驀地發出狂笑:「真是太好了,既然你們全被拋棄,那表示以後克萊兒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就好像一直以來追逐的獵物突然被另外一人獨占,維維德亞聽著不爽:「別忘了,你也是她的未婚夫,一樣失戀的可悲傢伙!」 「我跟你們可不是一道,克萊兒本來就打算嫁給我的,而且她拒絕的是『未婚夫聯盟』,可不包括我在內。」 「哼,你以為我會讓你得逞嗎?要輸給你這出場沒幾回的角色,那還不如讓我去死!」 亞德突然從圍裙裡抬起頭。「那個……我突然覺得……拒絕我們的克萊兒好像更有魅力了耶……」 維維德亞大怒,「可惡,你這傢伙還沒死心嗎!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會放手的!!」 首席未婚夫聽著黑了臉。 「克萊兒是我的妻子!」 可惜宣言被無視。 「誰娶克萊兒不是說說就算,要不然,一局定勝負,最快追上她的人就有娶她的資格!」 「誰怕你!」 「這規則簡單多了,我也參加!」 「我也是!」 於是背對眾人暗自垂淚,卻為了故作堅強而假意悠然,實際上在未婚夫們眼中只剩「落寞」二字的克萊兒,在發覺「地動山搖」是身體實際的感覺而非悲慟之下的錯覺,轉頭之後,看見的就是黑鴉鴉朝她撲來,足以把她壓垮的無數身影。 |
21 祭司們聞言,連忙碎步上前推開主神神像,露出背後的一扇小門。 信徒們惶恐的膝行至兩旁,讓出寬度足夠的道路後,額手伏地,彷彿恭迎王者般,自始至終都未敢仰頭冒犯。 「神?降臨?你在說些什麼啊……」希維爾是不管這些人愛怎麼跪,可聽這話的勢頭,怎麼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願神的榮耀光照大地,和平永不凋謝,請將我們的祈禱傳達給尊上……」 結果一大票人自我沉浸感覺良好,就好像入戲頗深走火入魔的演員,自顧自的把台詞念完,也不管觀眾的反應,就逕自謝幕結束,任性的透明消失。 「喂,別走,你們到底是誰啊?」希維爾阻止道,卻挽留不住決意逝去的影像。 「一群歸心似箭的人。」龍姬還算有良心的說道。祭司袍是上古的樣式,若不是以幻影的形態存留下來,這群人早就不知花開花謝幾回了。 「他們說神會降臨,是真的嗎?」克萊兒迫不及待,因為「神」一向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或許見到巴賽洛菲後,可以祈求祂讓紅霧姐姐重新擁有肉體。 那剛柔並濟、英姿颯爽的女子,生來就該焰芒四射,統禦天際的。灼人瞳目的紅,曾經是她童年唯一的色彩。 長牙的神情卻有些黯然,蘿蕾娜看在眼裡,也跟著沉默下來。 邁奇感到不屑,這是牠誕生以來,最常出現的一種情緒。 神又如何?既使是神,也不是總有求必應的。仰賴神的威光存活或作為生存目標的人,更是可憐的可笑。無論神如何偉大,能使自己幸福的終究只有自己。靈魂深處的渴求如果只能冀望飄飄忽忽的巨大能量,不如就這麼殘缺的自我滿足。 魔族信仰力量,信仰強者,雖然也信仰冥王,但更追隨有形的存在。黑魔法的力量來自於虛無的冥府,是魔族的利器,魔族卻不曾將性命的流失歸咎於冥王,更別提不死族心中除了殺戮外,沒有「神」亦沒有生死的存在,也因此才會如此驃悍。 一切都在無聲的變化著,神殿裡的光線暗了下來,彩繪玻璃出現裂痕,碎落,壁畫變得模糊不可辨視,捏塑得氣勢萬丈的巴賽洛菲神像也不知去向,只剩因風化而剝落半邊尖臉的石翼魔悲嘆著殿堂的灰暗。 衰落的神殿,才是現在的模樣,儘管它曾有繁盛的一面,在六人眼中卻只是曇花一現,只有空空落落像垂死野獸撐開巨口的向上通道提醒眾人方才並非幻覺。 嗅著千百年來徘徊在塔內的神聖氣息,彷彿還能聽見曾繚繞此處的聖歌。希維爾踏進神殿裡,推開祭壇上那把寶石脫落,斑駁的匕首,拿起金盒細看。 大祭司所刻的,是一段淺淺的,詩歌般的文字。 他逐字念道:「毀滅恆星開始運轉,地圖已經破裂,蒙塵的珍珠被溫柔拭淨,卻掉進了染缸……」 「一顆安靜地沉睡。」芙莉道。 「一顆盲目地遊蕩……」希維爾向芙莉投去懷疑的眼神,她也懂得古大陸文不成? 「一顆悄悄地茁壯。」連最不可能看得懂的雷法特竟也道。 「一顆歡樂地歌唱。」蘿蕾娜道。 「一顆一分為二。」接著是傑洛斯。 「一顆二合為一。」最後是克萊兒,她索性念完:「潔白的珍珠看似無瑕,心中卻裹著鉛粉,聖潔且罪惡。」 希維爾懷疑的問道:「你們全看得懂古大陸文?」裝傻的本事也太好了點吧? 克萊兒萬分不解:「古大陸文?那是魔法草文吧……小時候莉莉絲媽媽教過我一點。」 蘿蕾娜也道:「魔法草文……可那看起來是『楔』字呀……」 「好吧,不管是古大陸文、魔法草文、還是『楔』……雷法特那傢伙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負面教材申辯:「就算我是文盲,通用文字也是看得懂的。」 克萊兒奇怪的摸摸刻痕,「咦,世上有那種讓所有人都看懂的文字嗎?」 「也許是加諸在文字上的某種力量的作用吧。」芙莉說罷,便與邁奇踏上了石階,難得的沒讓希維爾專美於前。 走到塔底有多長,走到地面就有多長,此外,還必須再加上地面到塔頂的高度。 這一走,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 雷法特活脫脫成了高乘載交通工具,雙肩雙臂各一個,扛著傑洛斯、龍姬、蘿蕾娜和克萊兒四個人,依然精神奕奕彷若無物。希維爾已經不知第幾次在心裡鄙視這個蠻力無窮的色鬼,或許其實是在嫉妒他的體力比自己好的事實,自沙走後,他的魔力驟退,這是無論如何也掩滅不得的。 塔頂沒有門,整層樓就是一個房間,牆上彩色的神啟壁畫並不新鮮,房裡沒有任何傢俱擺設,以讓創世神大駕光臨的等級來說,實在是寒磣過頭。要說哪裡神聖,大概就是這麼久了也沒哪隻膽大妄為的蜘蛛敢在這裡結網混口飯吃。 希維爾的評語一向直接毒辣,但是偶爾他也會說些好話的,例如地面上的法陣,是他至今所見過最大最複雜的,幾乎鋪滿了所有地磚,涵蓋了各種魔法,填滿了各種文字,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各式法陣一環扣著一環,相長互補,生生不息。魔法陣的線條發著銀光,外圍套著金色的六芒星,六芒星的頂端是一個個圓。 六人照著所屬城鎮的方位站入圓中,但等了許久,法陣中央始終未現傳說中那最至高無上的存在。 「也許圓裡該放的是祭品。」芙莉出聲,「他們說這裡是祭壇不是嗎?」 一時無語凝噎。 22 「祭品」二字,就像無形的魔咒,一下子便消融了所有正向的意念。 朝見是需要代價的,在乞求面見神顏之前,總是該先備禮示好的。 只是,可以算是風塵僕僕趕到此處的他們,能入神目呈獻得出手的是什麼?而祭品……是死祭,還是活祭? 「讓我去吧……」飄飄忽忽的聲音就像永不落地的塵埃,嘆息著一圈一圈纏上了雷法特的身體。 雷法特的雙眼瞬間瞪大,似乎不敢置信。 這個聲音……怎麼會……可能嗎? 「你不是答應過,絕對不會忘了我嗎?」壓抑的語調裡帶著點點委屈,「……雷法特哥哥。」 不,我沒忘,一刻都沒忘過。 雷法特忍著,忍得肌肉都在微顫,但他緊咬著牙根,死命克制著自己不能回頭。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臉面來面對她,這輩子他最對不起的一個人。 「……我有的是好東西,用不著妳犧牲自己。妳在後面看著,等最偉大的巴賽洛菲神降臨後,我立刻讓祂為妳復活!」他咬著牙硬著聲音說道。如果說原本並不明白自己為何有此等榮幸,此刻他也衷心感謝能擁有這個機運。 「我知道的。這是我的使命,祭壇在呼喚著我。」愛珞妲兒的聲音虛弱而迷離:「這也是你們的命運,只屬於你們的特別的道路,所以你們才會來到這裡。雷法特哥哥,我很喜歡你,所以我一點也不厭惡自己的使命,這是我自願的,你也應該替我高興……」 是嗎,是自願的……? 克萊兒忍著震顫,不敢抬頭。 那麼,是不是……是不是她的願望也一樣,永遠不可能實現? 半透明的雙手從後方捧起她的臉頰,貼在耳畔的紅脣,再也吐不出熾熱的氣息:「妳知道的,不是嗎?」 不,我不知道! 如果註定失去一個,又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正對面,龍姬有些兩難的看著自己的身體。 雄性的較好露面行走,雌性的可以繁衍後代…… 雙性體成單性體,應該以龍族為重,還是千萬別對不起自己? 「父親,不能去!」蘿蕾娜堅定的擋在長牙身前。 邁奇可憐兮兮的仰頭:「芙莉,妳真的不要我啦?」 「我不明白。」沉默半天,希維爾望著腳下的圓,臉色有些蒼白,身體裡的血液在沸騰,滾燙得像快冒泡。 他的祭品是……塵沙之珠──即使已經破碎。 為什麼是他們六個?這個問題在以前他是絕對不會思考的,但是現在……他很懷疑,是因為他們真的很特別,還是因為神只想要他們獻上的東西? 似乎很久以前,曾聽某個智者說過,每個人都是神,只是太專注於遊戲人間時扮演的角色,以致於在一世一世的輪迴中,逐漸遺忘真正的自己。 是真是假,無從分辨。只是,那會是他今日站在這裡的理由嗎? 瑪姆希望他來這裡,他來了,轉生之塔的真相,是塔頂召喚巴賽洛菲的魔法陣,「六星」的祕密,也許巴賽洛菲才知道……也或許只是為了啟動法陣,好讓「神」能再次統治大陸。 「喂,我問你們……召喚來巴賽洛菲,我們有什麼好處?」他聽見自己冷靜的問道。 芙莉:「也許是成為神,也許是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如果是變成神,為什麼無所不能的神需要魔法陣?祂們選擇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會比這裡有趣嗎?更強大的力量有多強大,像神一樣強大?連兩界都不能來去自如的神,叫做強大嗎?」 犀利的問題問倒了眾人。 的確,如神一般強大,將成為萬物畏懼的存在,最終逐漸失去世間的容身之處。如果力量的取得只是為了凌駕眾人之上,那對讓整個精幻都頭疼的六人而言,無疑並沒有吸引的作用。 「我……我不想要力量,也不想變成神,我只想一直和紅霧姐姐在一起。」克萊兒鼓起勇氣說道。 「我也是。」蘿蕾娜初次擺出了捍衛的姿態。 雷法特轉身,面對著愛珞妲兒。 停留在風華正茂的二八佳齡,卻露出小女孩般的侷促:「雷法特哥哥……」 「傻孩子!」重重揉著她的頭,惹得耳邊煙火花陣陣輕顫。「這麼漂亮的小姑娘,當然要永遠留在身邊欣賞。」 愛珞妲兒羞怯的紅了臉。 真好,在她輪迴之前,嘴硬心軟的妮珞把她一部分魂魄拉了回來,還把煙火花還給了她,雖然變成了滯魂,可雷法特哥哥還是說要把她永遠留在身邊。 她遇見的每個人,真的都對她很好很好。 「維持現況也不錯。」龍姬向後退出了圓。 「芙莉啊……」邁奇還在努力裝可憐。 「已經過半數了,我的回答有決定性嗎?」 「喵,妳果然是最好的主人!」 希維爾悄悄吐著氣,感覺自己做了一回笨蛋。 大好的機會讓它白白溜走,要讓安祺麗拉的那些人知道,準會貽笑萬世! 傻就傻吧,他聰明一世,糊塗個一時又怎樣。 就一直在一起吧,沙。 |
19 克萊兒在發抖。 一部分是因為從高處掉下,一部分是因為雷法特和蘿蕾娜不見了,一部分是因為塔底很冷,當然最大的一部分,是因為釘在背後的四道目光讓她覺得很可怕。 嗚嗚……誰來救她啊…… 當然芙莉和邁奇詭異到不行的目光讓她不敢真的發出聲音,她甚至不敢回頭去問自己身上到底有哪裡不對。雖然害怕久了有一天或許真會因為習慣而覺得不再那麼害怕,但是現在卻是不同的。 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以往即使害怕,總也會有個底限,就好像在精神支撐不住時,可以將解決不了的問題交給另一股安心的力量,可現在卻是心底湧起一陣陣的空虛,就好像一直以來依靠的什麼東西不見了,四周一片空落,腳也踩不到底,讓她一下迷失在了心裡的黑暗中。 怎麼回事啊……? 她心裡喃喃念著「紅霧姐姐」,結果一點反應也沒有。也難怪,嚴格說來這是無謂的恐懼,而非真正危及生命的情況,而且轉生之塔裡並無一點邪氣。 「她好像還沒發現欸。」邁奇好笑的說。 「讓她多適應一下吧,遲早都要習慣的。」似乎覺得說話費力,芙莉回以心靈交流,「遺跡似乎總要展示些什麼才能名留青史。這裡的地面散發著縮地術的味道。」 「東西太多塞不下就把塔給建高建大一點就好了嘛,土地又不是不夠。」炫耀的目的太明顯了。 「諸神的遺址總要有點說服力。」 「沒有攻擊力的法術一點刺激性也沒有。」不過空間大了點,除了把人繞暈還有什麼額外的用處?「吶,我的主人,您就打算看那少根筋的女人抖著抖著的消磨時間啊?」 芙莉的回答讓牠高興的露出了貓牙。 克萊兒很害怕,讓人難受的卻是煎熬,繃得緊緊的神經一跳一跳的在抽動,如果這時候雷法特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定立刻撲上去抱著他大哭一場,但是當邁奇發出像是看見紅燒魚的笑聲後,她覺得就算出現的是希維爾她也會毫不猶豫的抱下去。 「喂,鍊金的小姑娘!」 黑貓的叫聲令她雙肩一顫,「呀!」的一聲想要逃跑,卻被芙莉的聲音給問住了腳步。「妳知道要找的人在哪個方向嗎?」 「我……我……」克萊兒努力眨回了眼淚,不知道芙莉為什麼看穿她的意圖,只得戰戰兢兢卻誠實的說道:「……我不知道。」 這樣的回答是不讓人意外的,什麼人說什麼話,幾乎快變成既定的模式了。 「讓我們幫妳一點忙吧。」芙莉拍拍閒慌了的邁奇。 「是。」黑貓快樂的跳下她的臂彎,落地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原形。 克萊兒被那漆黑頎長的獸軀給晃了眼,左手防止驚叫似的掩住嘴,右手指著矯捷的食肉動物,結結巴巴:「貓……貓……」 「我說過我不是貓了啊!」大大的青筋浮出了邁奇的額角,牠是豹,豹! 「對、對不起!」克萊兒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那一口就能咬掉她半條命的利牙讓她腦袋糊成一團,也沒想邁奇怎會突然來了個大變身。 四周是石磚砌成的牆,堅固性很足,沒有窗,只有一扇夠高但窄窄的門,沒看見門板,有的話大概也早就風化了,此刻她想的只有怎麼在最短時間內衝出去,但芙莉早就隨意指向一面牆,命令道:「去吧,衝破它。」 邁奇像支疾射的黑色箭矢,往目標奔去,當牠盡全力奔馳時,前額伸出黑亮的獨角,宛如一把黑鋼矛,克萊兒還不及想像它的堅韌,便見黑角輕而易舉戳入了那面牆裡,幾乎不受任何阻礙,獨角後方俊美的魔獸軀體「咻!」一聲滑到了牆的另一側,只聽見像是蛋殼碎裂的聲響,整面牆就在她眼前崩然瓦解。 「好……好厲害。」 「小菜一碟。」邁奇舔舔前肢,牆塌後的粉塵一點也沒蒙上牠油亮的皮毛。意猶未盡的問道:「喂,芙莉,我可以盡情破壞吧?」 「隨你高興。」 「妳若一直這麼好說話,那可就真的無可挑剔了!」獲釋放風的魔獸興奮了起來,偌大的塔底瞬間成了牠的遊樂場。身軀忽左忽右穿梭,快得只剩一抹黑影,所經之處石牆一面面粉碎。 「神的財產破壞起來特別有快感!」笑聲漸漸形成回音。 芙莉也任牠放縱。 原本所站的房間被打通成更大的空間,在知道不會被吃掉後,克萊兒的腦袋有清澈化的趨勢,但煙塵茫茫的周圍卻讓她不知該往哪兒跑,只好又畏懼又安心的在原地生根受芙莉的黑魔法庇護。 用來隔間的磚牆土牆在某獸的發洩下很快變得七淩八落,幾乎失去阻隔的作用,分散在各處的同伴在灰塵沉澱後逐漸顯露出來。 「咦──」 「欸……」 「啊?」 「怎麼……」 各種聲音同時響起,而克萊兒在看見龍姬頭上的紅色靈體時,清澈過度的腦袋更是極速淨化,直接變成了空白。 20 「紅、紅霧姐姐!!」過度的訝異讓她完全忽略紅霧下方的「那兩個人」也是完全不正常的。 「果然是少根筋。」邁奇趴了下來。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再裝成一隻貓了,先不說那外形除了在芙莉身上好睡以外其他一點用處也沒有,反正在其他兩人的對照下,牠的真身也不至引人注目到成為研究的重點。雖說豹的身體最大只能變異到這種程度,不過充滿體內的最飽和魔力讓牠覺得很舒服,牠也就不計較了。 掃了眼在場的人,果然除了牠的主人外其他人都一臉有話要說,接下來必然又是一場盛大的噓寒問暖,反正最後是一定會進到那個地方的,就隨他們鬧騰吧。 牠瞄了一下那個無論如何也毀滅不了的唯一的房間。 身為芙莉貼身貼心的使役獸,彼此靈魂的契合度自然很高,無論何時,對主人的一切總是高度敏感,因此當聽見芙莉的喚聲後,聽著眾人無意義交流聽到睡著邁奇依舊立刻睜開了眼睛。 嗯,看起來過程似乎蠻激烈的。 希維爾那傢伙臭著臉,似乎不怎麼高興,是因為被排擠還是因為沒機會像牠一樣大肆破壞古蹟啊? 克萊兒那傻女人如牠所料的和那靈體膩在一塊兒,不過只能言語交談,又觸碰不到彼此,有那麼可開心的嗎? 雷法特那好色的肌肉男果然黏到龍姬身邊去了,還狗腿的把傑洛斯扛在自己肩上,再怎樣「那女人」的靈魂也不是純粹的單一性別好嗎,還是說只要身體是女的你就不挑了? 而那缺乏黑色素的妖精嘛……倒是和芙莉一樣,看不出什麼表情。 打量完畢,牠有些不耐的問道:「你們還打算站多久啊?」叫醒牠應該不是為了為敘舊加場公演這種無聊的目的吧,而且看這樣子,所有人都已經留意到那個奇怪巨大,唯一有頂,而且正矗立在塔中央的大房間了。 「禮物還是一起打開比較熱鬧。」龍姬一手扠著纖腰,雷法特男奴似的站在她身後,一副任君差譴的模樣,「畢竟我們如果是主角的話,應該有不一樣的收獲。」 「沒錯。」希維爾照例又搶在了門前,「探路的先鋒永遠死得最快」這句教訓,這輩子已經無望晉升為人生的座右銘。 「裡面是什麼樣子呢……」他吞了口唾液,用力一推。 門縫裡霎時迸射出強烈的七彩華光。 廳堂內跪滿了對眾人視而不見的白衣信徒,與排列在神像兩旁的藍袍祭司一同詠唱著莊嚴平和的贊神樂章。 這裡是神殿,千年前的神殿。 正面供奉著創世神巴賽洛菲,兩側牆上繪有受創世神統治的眾多神明及八大精靈王,天花板上的精靈們歡樂的朝下方信徒們灑落四季的花朵,被無數天神環繞,石翼魔們只能抱緊巨柱瑟瑟發抖。 在這早應被荒廢的破敗地方,奇異的儀式正在進行。 似大祭司的人執起身旁祭司捧在手裡的雪亮匕首,翻過祭壇上的黃金盒子,專注又虔誠的在底部一刀一刀刻畫起來。 「好像在寫些什麼東西……」希維爾情不自禁說道。 他的聲音一劃入,聖歌戛然而止,只見背對眾人的信徒身軀一震,紛紛回頭望著他們。祭司們臉上有著不信和驚訝,聖歌本脫手滑落,只有大祭司沉穩的放下金盒與匕首,轉身對他們微笑。 「期盼諸位的駕臨,望月的訪客們。塔頂的祭壇已佈置完成,再過一會兒,巴賽洛菲尊上就要降臨了。」 |
17 希維爾的表情倏瞬一變,但很快卻又撫平得什麼也看不見,擺上了一副迷糊的樣子。 「開玩笑的。」黑貓笑了幾聲,才道。瞥眼看向床上的克萊兒,語氣無比清淡:「看樣子應該是還好呀,怎會沒救了?」 蘿蕾娜花了一點工夫解釋,眼神懇切的向芙莉默詢,在她認為,魔族對於黑暗之事應會有較深入的見解,然而芙莉卻不作表態,教她有些失望。 「即使得知黑暗之物真名又如何?奪走的並非是瞭解的,既為最初,何為最初?只有本人心中方知吧。」芙莉又豈不懂妖精心中所想,只如此淡定道,皮球又推回給了基本上連一點渣也不記得的迷糊人士。 雖然確實被奪走了重要的東西,但卻更可能只是魔物一時的興起。被黑暗擁抱的陰暗生命在與光明交易時,有時並非想要得到實質性的玩物作為饋賞,隨心所欲的任性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也許交易者要的只是克萊兒迷惘的痛苦,畢竟「願望」指的是內心欲達成的某種渴望,一旦失去,又有誰會因此而歡喜? 然而索取的報酬雖非善意,卻不能否認交易者仍有些良善,憑心而論,最初的心願又有幾人當真能夠幸運實現? 「凡事都有個先後,這事不妨先緩一緩,此地不宜久留,克萊兒若是身體無恙,我們就先離開這裡吧。」傑洛斯道。 昨夜終於對戰事聯盟下了手,敵人卻未死絕,儘管他不是頂喜歡這個作法,但已做過的事情卻否認不得,就怕那些個殘兵敗將心有未甘,尋上這裡報復。他們的目的不僅只是清除那些一心想冒出頭來的好戰者,或以暴力強行壓制戰事及保自個兒身家性命,還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妙。 「沒關係,克萊兒,一切都會有解決的辦法。」蘿蕾娜緊緊握住克萊兒的葇荑,輕聲卻堅定的說道,三月春日般溫暖的語意讓克萊兒倍覺暖融卻又赧愧不已。 「我已經沒事了,我們早點走吧。」克萊兒擠出了個笑容。 想起自從強拉妖精入隊之後,自己大多只熱乎自個兒的事,注意力全放在未婚夫和無名隊的麻煩上,甚少關心過蘿蕾娜,然而她卻是照顧自己最不遺餘力的,想到這裡,克萊兒感動的鼻子直發酸。 在她的堅持下,大夥沒多作耽擱就拎起少得可憐的家當,爬上被傑洛斯解放的幼龍背上準備移師。 「坐好了。」雷法特將克萊兒安置在最平穩的龍背中央,再安排蘿蕾娜陪著她,然後自己才到接近龍尾處坐了下來。待其他人也坐定,傑洛斯這才指揮著幼龍緩緩起飛。 才剛脫離地面,還未飛上適當高度,四周林裡突然一陣暄嘩,希維爾低頭俯視,只見一片翠綠與點點冷光混雜在了一起,雙眼還未認出那是什麼,與生俱來感受危險的本能便已催促他的雙手立即架設起周密的結界。 幾乎同時,數也數不清的箭撞在了結界上。 「還真是下足了血本想要我們的老命。」傑洛斯漫不經心的往下方一瞥,從容地扯著韁繩讓幼龍繼續攀升,左手伸進衣襟內,取出了一只精美的匣子凌空拋給了雷法特。 「這是?」 「你臂力夠,相準下面人最多的兩撥,把綠色和黃色那兩顆石頭給扔下去。別忘了控制下握力,石頭脫手之前別先把它給捏碎了。」 聽傑洛斯如此道,雷法特自然明白這是個好東西,但要是用在自己身上那肯定不好玩。低頭看了看地上的人數分佈,很快便相中了兩處令人滿意的目標,他拋著綠色的石子,深吸口氣,右臂一個使勁,只見石頭朝著陸點疾速飛去。 重力加速度下,承受著巨大施力的綠色石頭不負眾望的撞擊在指定的地點,裂蹦開的瞬間,從高空中只見林子裡眨眼間揚起了大片沙塵,一時間嗆咳聲四起,埋伏在裡頭的人似乎有些混亂,被風捲落的黃葉綠葉漫天飛舞,僅一下子便遮蔽了敵方的視線。 「真糟糕,這下連我也看不清楚了。」雷法特握著黃色的石頭,微微蹙起了眉,趁著下面那群迷了眼的人移動位置改變分佈前,「暗器」脫手而出。 未預料無名隊反擊如此激烈且出乎尋常伏兵們因這突來的意外而亂了陣腳,風沙和樹葉的妨礙下,幾乎是閉眼射出的箭失嚴重失了準頭。沒人聽見黃色魔法石在半空中被亂箭射中裂開的細微響聲,因為沒有即時的效果,所以也無人察覺,甚至在石頭的碎片落下時,因為視線不清,根本沒有人在第一時間內逃開。 因此當石頭落地的時候,當他們發現自己陷入一片軟得像麵糊的泥團中時,早已經來不及了,仰頭一看,目標早已逃之夭夭。 相對於那些的窘狀,甩脫煩人尾巴的無名隊等人就愜意許多,希維爾收回一直注意著下方的目光,說道:「再來呢?找個地方再躲起來,還是直接往轉生之塔去?」 「你說呢?」傑洛斯反問。 「先不說我們在空中是個很大的目標,光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現我們的行蹤,可見佈署的十分周密,這樣藏頭露尾的,不見得能為我們爭取到機會,反而更加不痛快,既然不打算硬碰硬,就早點把該辦的事情完成,免得老是受制於人。」雷法特略微不滿的說道,一味的逃避實在不適合他這樣的直性子。 「說的好,我也不喜歡這麼一直被狗追著,真夠窩囊的了!」 一番言論下來,其他人並沒有什麼意見,於是傑洛斯輕扯了韁繩,調整了幼龍的飛行方向,一股作氣朝最終的目的地前進。 不知是幼龍飛行的速度太快,抑或聯軍並未完全掌握他們前行的肯定方向,一路上竟出乎意外的平順,當幼龍逐漸降低振翼的力道緩緩落地時,希維爾跳到柔軟的草地上,瞇著眼看著荒涼到十分符合鬧鬼條件的廢塔道:「就是這裡?」 在其他人依序下地的時候,他早已按捺不住的衝向前,繞著高塔轉上了一圈。 18 「唔,看起來還不錯!」很滿意其氣氛的希維爾轟爆了破舊的大門,當然,沒忘了順便揚起一陣風吹走所有迷眼的陳年灰塵。 向下延伸的石造螺旋梯盡頭隱沒在黑暗中,他興奮無比的轉頭催促:「快點快點,要不我可先走了!」 雷法特一嘆再嘆:「知道啦!」 帶上所有行李家產,希維爾燃起光球身先士卒搶當領隊。其他人沒興趣跟他搶,只是安靜的走在後頭。 久無人跡,塔內很是破敗,倒吊在塔頂上的黑蝙蝠們睜著大眼一眨不眨的好奇望著突然的闖入者。光球沿著塔壁一圈圈環繞,六人也在重覆踩下階梯的動作中,漸漸不辨身影。 「到底要走多久啊?」耐力比體力還要不濟的希維爾一忍再忍,終於忍不住頻頻回頭向某人發射怨念。 傑洛斯直接掐斷他的妄想:「這裡太古老了,恐怕承受不住幼龍振翼的狂風。」 雷法特也道:「搞不好光承受我們幾人的重量就已經很勉強了。」 「你當這階梯是豆腐做的嗎?」希維爾壓根不領他的冷笑話,重重往下一跳。 「喂,別亂來!這可是眾神的……」 「轟!」 聲音並不特別的大,乍聽就像開戰前低沉的號角,又像野獸被激怒時的低咆。僅僅一聲,卻不斷繚繞,震盪著眾人的五臟六腑,一波波的發麻。 螺旋梯整體下沉了一個層次。 「你這隻大烏鴉!」希維爾貼著牆壁穩住身體,「好的不靈壞的靈……」 「別說話,音波可能會造成更大的破壞。」雷法特制止道,一瞬間四周安靜得令人發毛。 但震動並沒有停止,全神貫注的側耳之後,細微的響動變得格外明顯。原本只在遠處、輕如蟬鳴的波動隨著由下而上崩塌的聲極快拉近。 「階梯要塌了,快跑!」吼出的同時,雷法特一手一個扛起蘿蕾娜與克萊兒,長腳跨出拼了老命向下狂奔,以求縮減與地面的垂直距離,然而三人的體重加上一次跨出五、六階的向下力度,更是加快了階梯沉沒的速度。 轉生之塔有多深,沒人有知道。但至少一個缺德五個倒楣的受害者在腳底一空摔了個七葷八素後,驚喜的發現自己還沒超生。 「還好嗎?」雷法特拉起跌坐在地疼得臉色發白的蘿蕾娜,悉心的問道。後者輕柔的點了點頭。 「克萊兒呢?」她這麼一問,雷法特的臉立刻變了。 轉生之塔的底部像個迷宮──或許曾經是很多的房間,但是現在卻像許多相互連接卻無蓋子的多邊形盒子。雖然露天,但高度還是有的,雷法特自認抱著蘿蕾娜也能跳上去,這樣尋找失散的同伴更方便,但問題是脆弱的牆壁不允許。不過這也不算妨礙,他手輕輕一伸,整面牆就塌了,這樣就算這裡的牆再多也不禁推,只是── 「咳咳,咳……」蘿蕾娜咳得梨花帶雨。 而在其他方面,除了希維爾一人獨自摸索還算安靜外,其本上是一片混亂。 「紅霧小姐。」傑洛斯臉上掛著完美的微笑。 「你──」 「看樣子好像是的,似乎是塔底磁場特殊,所以和您一樣受到了分裂。」對於紅霧以靈體狀的方式現身,傑洛斯並沒有太大的震驚,因為他懷裡也正抱著一名屍體似的金髮麗人。 紅霧挑挑眉,勾脣調笑道:「佳人在抱,艷福不淺啊。」 「艷福?」傑洛斯低頭看著龍姬,珍珠般的膚色,美麗的身體曲線,的確能輕易挑起任何一個男人的慾火。 俯下身,貼上毫無呼吸的鼻尖下那兩片紅脣,「早安,我親愛的公主殿下。」說罷,他閉上眼睛,慢慢的睡著了。 呈現彎曲狀態的身體一下失了支撐的力氣,向前倒去,直直埋入豐圓高挺的雙乳間。一雙纖然白晢玉手緩緩抬起,拂過了那寬闊的肩膀,溫柔摟住胸前毫無動靜的頭顱。 「晚安了,我親愛的騎士。」 因為是靈體狀態,紅霧甚至不必拍動翅膀就能輕易的飄浮在半空中。 俊男美女相擁的畫面很唯美,但定格太久可就不那麼羅曼蒂克了,而且她自認也並非是那麼感性的人。 「適可而止吧,觀眾不會總是那麼沉醉的。」 龍姬苦笑一聲,嗓音有些微啞:「抱歉,大概是太久沒使用了,身體有些僵硬。」 伸展手腳適應之後,她滿意的將餘溫未盡的傑洛斯的身體一把扛在肩上。 「勞您久等了,其他人呢?」 「應該還沒死吧。」紅霧無所謂的說道。克萊兒還活著這是肯定的,至於其他也就不那麼重要……嗯,應該說,她對目前衝擊性的畫面還蠻感興趣。 所以即使飛上高處或是穿牆而過到達某人身邊都不是難處,她也決定暫時與龍姬一道。 |
15 「如何?」雷法特走進房裡問道。 蘿蕾娜看著躺在床上的克萊兒,只是搖了搖頭道:「還沒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克萊兒她的身體……」一下變成了紅霧,一下又變了回來,偏偏是隊裡唯一的醫生,現在上哪找人來給她瞧病? 「芙莉說是耗盡了黑闇的力量……或許是克萊兒的悲傷已經受到壓抑,也可能是紅霧這幾日硬是維持著存在而耗盡了能力……無論如何,克萊兒已經變回了克萊兒,剩下的就是等她自己醒過來了。」蘿蕾娜輕輕以沾了水的毛巾拭淨了克萊兒的臉。 「說到這個,芙莉也還未回來。」雷法特神色黯了黯,那些包圍者恐怕是兇多吉少,關於死之書的事情,除了芙莉,知情者目前只有他與希維爾兩人,如此負面的事情他並不想說與這單純的妖精女孩知曉。於是他咳了咳,轉移了話題道:「希維爾和傑洛斯呢?」 蘿蕾娜不察他的心思,便道:「希維爾悶在房間裡頭,傑洛斯說是要去找些食物,出去了。」 其實兩人的去向雷法特何嘗不知,或許還可說他比蘿蕾娜知道的還更清楚。 希維爾的異狀在龍背上時他便已察覺,只是當時芙莉與邁奇我行我素,紅霧又出了事,希維爾心知不宜再添亂子,也就忍著沒說,他也就裝作不知道。但恐怕傑洛斯和長牙都心知肚明,只有蘿蕾娜渾然未覺。 下了地之後,希維爾就推說心情不好隨意找了個房間窩在裡頭,雖然惡質的罪該萬死,但好歹也是個隊友,方才他不放心去巡視了下,見希維爾癱倒在床上,身體似乎有些發燒,但精神卻還好得很,見了他還能牙尖嘴利的問候,估計一時半刻要死很難。後來在走廊遇見長牙,也說希維爾生的不是什麼大病,睡過一晚就會沒事,他也就沒下太多心力,只是長牙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主人。」 「嗯?」 「您說莫名消失了這麼多人,該怎麼唬弄過去啊?」邁奇懶懶地問道。 牠當然知道狄斯大人會做得十分乾淨,血肉之軀以魔瘴腐蝕殆盡,剩下來的骨架就回收再利用,製成新的骷髏戰士,至於那些刀槍弓甲的,重新穿戴上帶走,連帶省了治裝費,若再經過一段時間的操練,假以時日還可能成為新一批的骷髏武騎。 多好的無本生意! 「那種煩惱並非我們的工作,你也不必拐彎抹角。」芙莉道。 她如何不知使役獸的心思,無非是規勸莫留下後患。 「真不愧是我的主人。」邁奇老練的吹捧,視悄然現身的埋伏兵隊於無物。 又是波伊薾戰事聯盟的旗幟,他們是嫌人多嗎? 六朵召喚陣綻開,僕役奉詔而至。 邁奇望望四周僅數百名的埋伏者,像是預見了什麼不妙結局似的嘀咕道:「事前先分好份數,別弄到最後又內鬨起來啊!」 「當然是各憑本事。」妮珞揚脣道。 雖然規模是小了點,但總比打不死的遊戲來的好玩多了。 「好個各憑本事。」闍魅亦笑道。 霍荒聞言,立刻對影殺做出聳肩搖頭的無奈表情,影殺慈祥的一笑。 乍見死神,埋伏者顯得有些慌亂,由於未與先前包圍者碰頭的緣故,殊不知遠處正發生何事,更不曉現下圍堵的落單魔族是條能吃卻嚥不下,甚至可能把人活活噎死的大魚。 死神現身之時,他們呆了一呆,才發覺這個主的不好惹之處可不只在於禁咒,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畢竟是戰士,在確認陷入無退路的絕境下,便化恐懼為力量,準備以死相搏。 「人類的反應真的很有趣,百看不厭呢!」妮珞嬌笑道,在戰士不畏死的衝來之際,她也握著「炎女」迎戰上去。 「記得,要乾淨。」邁奇不嫌囉嗦的提醒道。 「是的──邁.奇.大.人!」她蓄意拉長字音,以顯示對牠婆媽的不悅。 真是的,這小妮子都幾歲了還這麼任性。邁奇也不想多費力氣發怒,慵懶的趴下,老站著只會讓四肢發痠發麻,不如利用這短暫時間休息一下。 雖然說活動活動,要活就要動,但既然不動也死不了,就讓牠懶散一些吧。 準備閉目養神前,牠撇過頭,對替芙莉和牠張起囚魂球之後便一直站在身後觀看的祭問道:「大家都去了,你怎麼不動?」 「五個死神已稍嫌太多,我負責保護芙莉大人就行了。」祭恭敬道。 「的確。」邁奇將下巴靠在前爪上,皺了皺微濕的鼻子,開始觀賞免費上演的殺戮大戲。 妮珞玩的可樂了,被「炎女」劈中的倒楣傢伙立刻熊熊燃燒了起來,傷口噴出的赤血化為火焰將血肉之軀燒成了一具具焦黑死屍。沒被劈中卻被妮珞觸摸到的,則更倒楣的變成了玩偶,落地的瞬間立刻沉入通往「真實夢境」的小黑沼,等著新主人回去之後好好玩樂擺弄。 相較之下,沒被妮珞看上的獵物就痛快多了,不是被闍魅一刀砍的魂飛魄散,就是被屠一拳打得炭化成飛灰,或是影子受到影殺手中針鉤控制,舉起手中武器就往自己脖子乾脆一抹。 不消多時,躺下的人已經超過還能硬挺挺站著的人,慘叫聲逐漸細微,直到最後一聲嘶吼沉寂。 眼見活動靠一段落,霍荒從懷裡取出一只尾指粗長的不透明玻璃瓶子,拔開軟塞將其中黑色粉末盡數灑在地上,只見粉末似有生命,爭先恐後的向尚有餘溫的屍體游了過去,沿途所觸及的血、肉,甚至金屬武器都被吃蝕殆盡,速度奇快。 不到一刻鐘時間,遍地異物已消失無形,然而草木卻仍好端端的生長著。 「好了,回來吧。」灰髮男孩將玻璃瓶橫擺在地上,那些粉末似聽懂他的命令,一一回游進了瓶內,見回收的差不多後,他以軟木塞堵住瓶口,再小心翼翼的將瓶子塞進了懷裡。 「這樣就沒了?真不過癮!」妮珞慢慢走回芙莉身邊,但表情分明透露想立刻回會客室好好過濾新玩具般的迫不及待。 祭也於此時解除了囚魂球。 「辛苦了。」芙莉道。 「吾等榮幸。」六名死神分別向她一揖,足下譴送陣銀光一閃。 待人一走,邁奇伸伸懶腰站了起來,嗅著仍有腥氣的空氣道:「這下可清淨多了。」 嚴格說來,他們反倒做了件善事。 一夜間被殲滅如此多的部眾,饒是戰事聯盟兵強馬壯,也是元氣大傷,不得不隱伏好一陣子,抓不到把柄的話,總不能將這筆帳算在無名隊頭上,人類不老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嗎? 而戰事聯盟這麼一經削弱,反戰聯盟大可緩一口氣,不必鎮日想著如何與之對抗。眼見連最想以闇系禁咒與魔族交易的戰事聯盟付出那麼多兵力都討不了好,他們哪還敢輕舉妄動。 無名隊能在不使用禁咒的情況下就讓這些人覆滅,也正表示仍未走到最後一步棋,有這麼一個乾乾淨淨的明證;,不怕他們不收斂。 這樣一來,就不必老是應付那些三不五時就飛出來嗡嗡叫的蒼蠅蚊子,只要狄斯大人繼續將魔族限制在闇夜大陸那兒,什撈子大戰再過幾百年也不可能發生。 欸,怎麼越說覺得自己和主人越像個和平使者了? 「別胡思亂想。」芙莉往牠頭上不重不輕的敲了一下。 「您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16 床上人兒嚶嚀一聲,悠悠醒了過來。 「唔……」克萊兒呻吟了一聲,眼前的模糊漸漸散去,耳邊聽見的是蘿蕾娜溫柔的聲音。 「渴了吧,要不要喝點水?」 「不,不用……」克萊兒撫著微疼的頭,吃力的坐起,屋裡的霉味讓微有睏倦的她咳了幾咳:「……這裡是?」 「暫時安身的地方,我們在前往轉生之塔的路上,等芙莉回來以後立刻就出發。」 「轉生之塔?」 「是啊,在妳昏迷的這段日子,發生了一些事情……希維爾的導師要我們到那裡尋求一些解答。」蘿蕾娜盡量簡潔的交代。 聽到「昏迷」二字,克萊兒神色不禁黯然,蘿蕾娜見狀連忙將黑菲特洛的事情說了一遍,克萊兒聞言,抓緊了她的雙臂激動道:「妳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妖精保證道:「雖然傷是重了些……但至少是保住了一條命。」 「是嗎……那太好了!」克萊兒擦著湧出的淚水,帶點沙啞的聲音又笑又哭道:「都是我不好……」 蘿蕾娜像是鼓勵般緊緊握著她的手,心中暗鬆了一口氣。 昨晚芙莉探視過後,告訴她克萊兒內心的負面力量幾乎已被揮霍光了,只要別讓這個女孩繼續自怨自艾下去,紅霧想違逆克萊兒的意識易客為主是不太可能的,除非是經由外力的影響。 因此,她暗下決心讓克萊兒脫離陰霾早日振作,而她也不免隱隱懷疑紅霧是否為了不讓克萊兒逃避現實,才這般不分晝夜大肆耗能? 在她未能想通透前,雷法特已經開了門。 「是不是克萊兒的聲音?」他進房一看,見克萊兒坐在床頭,一臉驚訝:「真的醒了!」 「醒了是嗎?」希維爾出現在門口,表情似乎有些違和,但說話仍不客氣:「怎不早點說啊,棺材我都已經釘好,就差人了。」 「別一大早就觸霉頭!」雷法特隱怒道。 要不是看在這臭小子昨晚不舒服的份上,他早就先暴打一頓再說。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還真的是百吵不厭呢!」傑洛斯走入兩人之間,聽見他倆同時「哼!」了一聲,笑了一笑,這才走到床前來。 蘿蕾娜給他讓了位子,他伸手往克萊兒額間一摸,感覺體溫如常,露出笑容道:「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克萊兒看著他突然湊近的俊臉,不禁瞪大了眼,雙頰微紅道:「沒……沒有。」 「那就好。」傑洛斯揉了揉她的髮,舒了口氣,「下次別讓我那麼擔心了。」 「對不起……」克萊兒低著頭道,心裡湧起了一股暖流,隨之其後的話卻煞風景的傳入耳內:「戰龍尾巴的錢都還沒賠足,妳要是就這麼一睡不醒,這呆帳可會讓我心痛個好幾百年啊!」 她一呆,感動立刻風吹雲散,氣得抬眼大叫:「傑洛斯,你這個惡魔!」 「請記得加上『債主』兩字。」 蘿蕾娜沒成功忍下,脣縫露出了幾許笑聲,克萊兒氣窘的揮舞著手腳叫嚷:「你這個……你這個……」 「看妳這麼有精神的樣子,可見恢復力良好,五分鐘後應該就可以開始做工還債了吧?」傑洛斯認真無比的接續道,氣得克萊兒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她懶得廢話,拉高被子把頭一悶,一個翻身乾脆繼續補眠去。 「還睡,我可要延長使用租金囉?」討厭的聲音卻從頭上傳來,她這才發覺這被子薄的是有些奇怪,拉下一看,卻見蓋的是傑洛斯的龍騎士披風。 「不蓋就不蓋,才不希罕!」她賭氣道,正想將披風扔還給原主,哪知對方卻又揶揄道:「睡也睡過了,就這麼算了嗎?至少也把它洗乾淨以示負責吧!」 被這話一噎,克萊兒的俏臉頓時益加漲紅。 蘿蕾娜輕笑道:「別生氣,傑洛斯是和妳開玩笑的。」 「我知道。」克萊兒說道,看向傑洛斯的眼神卻分明暗罵對方可惡。 雷法特見情況頗有緩和的跡象,怕克萊兒一時鑽牛角尖趁大夥沒注意又不定時的睡下去,逮著空檔,他立刻打算拿重要的消息來振奮她的精神:「克萊兒,蘿蕾娜和妳說過……黑菲特洛的事情沒?」 克萊兒呼吸一窒,點了點頭,又是羞愧的低下。 氣氛似乎有壓抑的傾向,最受不了這悶人感覺的希維爾扯了扯嘴角,暗踹了雷法特一腳,見那皮粗肉厚的傢伙遲鈍得沒什麼娛人表現,他又在恰當的死角補上一拳,當然,是帶著適度電流的一擊,恰好得讓那結實壯美的身軀幾不可察的些微震。 他暗自偷笑,這才面向克萊兒,笑盈盈的問道:「克萊兒,妳最初的心願是什麼?」 他仍沒忘那天晚上紅霧的驚人之語。 紅霧說黑菲特洛的遭難是詛咒,是克萊兒剝奪她生命後所必須承擔的罪孽,雖然他更想知道她們兩人恩怨的來龍去脈,但估計克萊兒九成是不會說,不如先問出個結果,再來使用倒推法。 「最初的……願望?」克萊兒直愣愣的覆述,不知希維爾的用意,隨即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成為全大陸最厲害的鍊金師了!」 若在幾星期之前說出來,也許在場人士會毫不猶疑的相信,畢竟這句話是出自全隊伍最迷糊又無心計的呆女孩之口,即使她有心說謊,也無瞞謊的本事。如此快的速度、如此直白的答案,都很清楚說明此話並不經過大腦。 但這樣的答案顯然與黑菲特洛的可憐遭遇扯不上什麼關連,希維爾權威的判定克萊兒根本是聽錯了,於是咬字更加清晰、輕重更加分明的說道:「我指的是,『最初』的願望。」 克萊兒眨眨眼,一副不甚明白的樣子,「沒錯啊,成為全大陸最厲害的鍊……鍊……」話只說到一半,便被希維爾瞪得開始結巴……她說錯什麼了嗎? 傑洛斯彷若無息的嘆了口氣,他自然知道希維爾想做什麼,在可恥的暴力事件形成前,先行阻止,「是『最初』,而非『最大』的願望喔。」 克萊兒眼中依然透露著惘然,不明白希維爾為何有此一問,又為什麼那麼生氣,隨即,她神色漸漸沉了下來:「紅霧姐姐……是不是說了什麼?」 怕希維爾會嘴快的說出什麼刺激克萊兒的言語,雷法特連忙插口道。「她只說黑菲特洛會受傷,是因為『詛咒』,而癥結,似乎源自於妳最初的願望,所以我們想,要是能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願望,也許我們能幫妳找出破解的方法。」 克萊兒聞言,只是無奈的氣弱道:「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一個說要娶我,而我點頭答應的男人,幾乎都會遇到很大的災難。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會喜歡我,而他們又喜歡我哪裡,我知道自己長得不是很好看,又不怎麼聰明,我根本弄不懂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從紅霧姐姐復活以後,就好像有什麼事變得不一樣了。那個惡魔回去之前,說要奪去我的願望,那時候我心裡根本沒想什麼,甚至連把鍊金師當作未來職業都還沒確立,我真的不知道它改變了我的哪部分想法,那時候我還小,很多事還稀里糊塗的,就算現在努力回想,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那就是沒救了。」希維爾的結語明白的殘酷。 沒辦法,連本人都想不起來的事,他們再有心也力不足,就算克萊兒佼倖未忘,也不能保證破除得了那個不知名惡魔的邪惡能力,反正在克萊兒數年來的實踐之下,已證明詛咒在克萊兒不嫁掉的前提下是死不了人的,只要不把婚姻關係看得太重,未婚生子也是可以的嘛!就像這次,如果黑菲特洛不是說「請妳嫁給我吧。」而是「請妳替我生幾個孩子好嗎?」,也許就不用莫名奇妙廢了一雙腿,還能組成個偽單親家庭與克萊兒和和樂樂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羨煞其他眼紅的未婚夫。再不然,就光明正大組成個後宮,只要空下主位,一樣能過著神仙般的逍遙日子。 這麼簡單的解決方式,有什麼好苦惱的?世事本就不能盡善盡美,婚姻又不代表一切,頂多是伴侶的合法憑證,即使沒有,那也只是把「丈夫」降級成「情人」,只要雙方不變心,婚姻只是可有可無的一層薄膜,有沒有都不要緊。而且情人多好啊,要多少有多少,哪像丈夫,世人的接受度就只能有一個。 希維爾腹裡論轉著這串歪理的時候,蘿蕾娜也陷入沉思。 她想,照克萊兒的描述,應該是紅霧死後,克萊兒為了使其復活而使用了某種黑暗祕法,結果召出了「惡魔」。因為復活的方法不全,最後使紅霧的靈魂進入了克萊兒的身體,而克萊兒也因此失去了最初的願望。 這種方法她從未聽過,在未目睹的情況下,她不能肯定這是誤用了召喚陣或什麼不可知的術法,而且從來也沒有邪物會如此仁慈的只取走了召喚者的願望。她大膽假定復活術並未完成,或是其中某步驟出了差錯,才會導致如此不倫不類近乎兒戲的結局,紅霧的復活目的不算完美,「惡魔」也未得到實質上的好處。 想到這裡,她也不免暗中泛汗,最常見的脫序下場通常是施術者被反噬的屍骨無存,就出錯的儀式而言,能全身而退已實屬不易,該稱萬幸了! 如今克萊兒四肢健全、身體無恙,雖然身體變異,生活不免有所不便,但身周圍繞許多不凡男子,一心一意,此情不渝,也算老天給她的補償了吧! 舒不知,雷法特也於心下嘆息。 不同於希維爾「身在福中不知福」和蘿蕾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各人看法,他只是很單純的為眼前盡力活下去的女孩感到憐惜。兩個靈魂同爭一個軀體,無論對精神或肉體來說,都存在著暗藏的損傷,儘管他並不明白克萊兒本人的感覺,但就他過去的體驗,就他得知身世真相那一刻的衝擊與掙扎,就已幾乎令他崩潰。意識的沖撞尚且如此,何況是兩個獨立意識的磨合。即使強勢的紅霧並不爭搶,只在紅月之夜取代身主,即使她在靈魂深處瘖默不語,卻窺視著克萊兒的一切。 由於維持著無謂的態度,使得這不在意小節的特異女孩承受著最低的精神壓迫,外表更是瞧不出異樣,但他更加希望,有朝一日能解開詛咒,而克萊兒與紅霧也會有更加幸福的生活。 「大清早的,在說什麼沒救了?」 雷法特回頭,見到芙莉抱著邁奇正好進屋來,而那發話的使役獸動了動耳朵,雙眼半瞇,似乎睏得半死卻又強打起精神。環顧了一下,視線卻定在希維爾身上,已經夠細的眼縫這才撐大了些:「哦,是這個話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