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幸福之傷 「我要三張明天就可以進去的平民號牌!否則,我自己到前邊去兜售!」 為了迫使這戰爭票販子拖鞋,林恩故意用冷硬的口氣說出這話。 乾瘦男子皺起眉頭,但旋即咧嘴一笑:「嘿,夥計,別開玩笑了,你要是去向別人兜售,被憲兵逮住就完蛋了!這樣吧,給你一磅黑麵包,一根香腸,外加三張號牌!」 林恩搖搖頭:「必須要明天可以進入碼頭區的號牌!」 乾瘦男子也跟著搖頭:「那樣的號牌每張至少值半公斤黑麵包,何況……我現在沒有比228更小的,除非你願意冒險等!」 人生地不熟,又是敵軍壓境的戰爭時期,等確實太過冒險。林恩冷靜地想了想,眼前這票販子手裡可能真沒有這兩天登船的號牌,生命重於一切的道理大家都懂,正常人自然不會用能夠盡快離開的號牌交換一點麵包或者金銀,倒是會有不少人願意用食物和財物換取更為靠前的登船機會。照這樣看,自己手裡的特殊號牌應該還是很有價值的。 想到這裡,林恩亮出了自己的最後底牌:「除了你說的,再加一塊手錶,要能夠正常工作的!如果行,就成交!」 乾瘦男子皺眉、咬牙,看樣子很是為難,但他左右瞧了瞧,旋即對林恩說:「跟我來!」 這樣的交易方式讓林恩想起了那些兜售所謂走私鞋的販子,拉到生意便將客人帶回到存放貨物的民房——要麼是潮濕的地下室,要麼是悶熱的頂樓,租價自然是最便宜的,滿屋子的橡膠味道讓人不願多呆一刻。 跟著乾瘦男子走進一棟民房,林恩還是多出一個心眼,悄悄掏出駁殼槍揣進大衣,姿勢就如同電影中時刻準備掏槍火拚的黑幫分子。這棟木石結構的民房是三層樓結構,尖頂屋面被炸彈掀開了一個大口子,以至於樓道的光線格外明亮。沿著破損的樓梯上到了二樓,林恩注意到這裡幾乎每個房間的房門都是被硬撞或者撬開的,看來主人離開時鎖好了全部門窗,以期外出期間盡可能保留原樣。可惜的是,盟軍的轟炸和蘇軍的圍城雖然沒有徹底摧毀這座城市,原住民們卻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裡,而「柯尼斯堡」不久之後就將變成一個僅存於歷史的名字。 這樣沉重的怨念想得多了,林恩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沒準這個世界的歷史會因為自己的到來而發生重大改變呢? 跟著走進一個並未上鎖的房間,林恩一眼看到床上坐著的女人。她看起來也就三十幾歲,很瘦,氣色不太好,那種非病態的虛弱和乾瘦男子如出一轍。見林恩這穿著軍裝、背著長槍的傢伙進來,她眼睛裡頓時流露出驚恐的神色,藏在被子裡的右手似乎像抓起甚麼。聽乾瘦男子說是來賣號牌的,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多一些防備也很正常,可跟白山羊鬍子一家相處久了,林恩已經習慣了毫無戒心的輕鬆。 乾瘦男子趴著從床下拖出一個箱子,直接當著林恩的面打開,從大小不一的牛皮紙包裡取出一大一小,復又將箱子塞回床下。 「一磅黑麵包,一根香腸!」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將牛皮紙包打開。大的是一塊完整的黑麵包,小的是一條兩指長、拇指粗細的香腸。罷了,他從貼身衣物的口袋裡掏出三張號牌,又從自己手腕上摘下鋼鐵色澤的機械手錶——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已經按照林恩的要求提前準備好似的。 以物易物的交易一目瞭然,林恩單用左手將香腸和號牌揣進口袋,看了看手錶,指針仍在轉動,指示的時間則是五點十分。於是將牛皮紙裹著的麵包夾在腋下,等乾瘦男子仔仔細細確認了自己提供的特殊號牌,林恩這才向剛剛一直用好奇眼光盯著自己的女人點了點頭:「祝你們好運,再見!」 女人雖然沒說話,但對林恩帶走的東西很是不捨。這讓林恩覺得這乾瘦男子或許不是為了發戰爭橫財才倒賣號牌,而是和自己一樣,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親人早點離開這危險的戰爭之地。一塊特權號牌沒準能從其他士兵那裡換到更多有價值的東西,或者自己假扮黨衛軍——林恩實在不願多花心思去揣摩這些,天色漸暗,他一路疾行,甚至還小跑了幾步,終於趕在天黑前回到了旅館。 推門進入房間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這會兒卻無比懼怕看到意外而不幸的場面。 屏住呼吸,推門而入,所幸,少婦和小卡萃麗安然無恙地坐在床上,白山羊鬍子也從陽台挪回到了房間裡,這會兒仍在看書。 「嘿,看看我帶甚麼回來了!」 林恩微笑著舉起手中的「戰利品」,並有意將裝著麵包和香腸的牛皮紙包搖出聲音來。 「爸爸回來了!」小卡萃麗幸福地依偎在母親身旁,那雙小眼睛頓時笑成了彎月亮。 少婦沒有說話,而是以一種略顯尷尬的微笑看著林恩,眼睛裡透露出的神色也頗為複雜。 早已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年,可林恩此刻卻仍有種怦然心動的奇怪感覺。 「嗯!還有三張可以讓我們提前進入碼頭區的號牌!」他說著走到桌旁,麻利地拆開牛皮紙包。 從進門開始,卡萃麗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林恩,所以當他拿出香腸時,小姑娘當即很驚訝地叫了出來:「哎呀,是香腸!媽媽,是香腸呢!」 這可憐的孩子多久沒有見過肉食了?林恩心裡有些酸意,沒爸的孩子真可憐啊! 和直接灌肉曬晾的中式香腸所不同,歐式香腸不論是純肉的還是以肉和澱粉、香料混合的,色澤看起來都比較均勻。儲存或攜帶外出時,有的經過了熏烤,有的還需要進行燒烤烹飪才能食用——據說光德國就有上千種不同做法的香腸。林恩拿起香腸聞了聞,好在是熟的,否則這既沒火又沒電的,還不知道要怎麼吃。 用牛皮紙托著香腸,林恩鄭重其事地走到床邊,側著坐在小卡萃麗身旁:「來,吃吧!可惜沒有熱湯!」 雖然一直眼巴巴地看著香腸,卡萃麗卻往媽媽懷裡縮了縮,用她那輕盈天真的口吻說道:「爸爸先吃!」 未料到三四歲的小孩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林恩愣了一下,抬頭看著少婦,幸福的哀傷寫在精緻的臉龐上。 「爸爸已經吃過了!」熟悉的謊言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林恩心中很是酸楚——那個世界的自己若是觸電身亡,含辛茹苦養大自己的父母該會有多麼的悲傷啊! 卡萃麗有些遲疑地捧起香腸,回頭看看少婦,很是乖巧地說:「媽媽和爺爺一起吃!」 少婦只是默默地摸著女兒的頭髮,眼裡已有晶瑩的淚光。 林恩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大家一人吃一口,剩下的留著明天吃,好不好?」 小姑娘用力點頭。 「那卡萃麗先吃!」心中尚懷有對那個世界的無奈與憂慮,林恩勉強擠出笑容。 小姑娘期盼卻又不捨地在香腸上咬了一小口。 看著香腸上那排小小的牙印,林恩想笑又想哭。 |
第78章 男人的責任 一走出房間,林恩就看到旅館的走廊上有新面孔在尋找棲身之地,便有些慶幸自己的果斷決策,可惜現在還遠不到高興的時候。他飛快地下了樓,金色的陽光灑滿大街,可這裡的每一張面孔都顯得那樣憂愁焦慮。 就近找了一名軍人詢問凱爾酒店的位置,林恩不由自主地快步前行。走過兩個街口,他忽然聽到一個嘶啞深沉的聲音: 「嘿,朋友,有可以進入候船區的號牌嗎?有可以盡快進入碼頭候船區的號牌嗎?我這裡有麵包、金銀製品和手錶可以交換!」 滿心好奇地轉頭看去,一個裹著黑色風衣的乾瘦男子站在街角向旁人詢問。因為戴了圓沿的黑帽子,乍一看林恩還以為是個蓋世太保,但他面容憔悴、身軀單薄,眼神中也沒有秘密警察的那種狠勁,而是一種謀生存的狡黠。 應該是感覺到了林恩的目光,男子猛然回頭,見這名背著突擊步槍的黨衛軍士兵盯著自己,倒也沒有恐懼之色,而是怯怯地問道:「嘿,士兵,你有可以盡快登船的號牌嗎?如果是今天的,我出兩磅黑麵包收購!」 「如果我想買呢?」林恩這句話的發音不是太準。好在以眼下的時局,普通平民尚且自顧不暇,哪來的戒心防備蘇聯奸細? 男子稍稍有些遲疑,然後走近一步,低聲說道:「一公斤黑麵包,如果有黃金白銀或是手錶首飾甚麼的也行,看貨開價!」 他的意思林恩只是半猜半懂,乾脆只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那你有幾張可以立即進入碼頭區的號牌?」 男子看起來仍是有些戒心的,他以商量的口吻說道:「今天的暫時沒有,但如果你確定需要,我可以幫你留意排到明天或者後天進去的!」 林恩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即便這戰爭黃牛黨手裡真有號牌,自己也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交換。槍?看這傢伙的樣子也不敢要吧! 「哎,士兵,你真想要的話可以再談談……」 乾瘦男子在後面所說的這些話讓林恩想起了菜場的賣菜大媽。 沿著東西走向的街道繼續前行,想到不久之後「柯尼斯堡」將不復存在,心頭頓時又蒙上了一層灰色。 「凱爾酒店?喏!那就是!」 順著國防軍士兵的手臂看去,林恩看到了一棟處於半坍塌狀態的圓頂建築,雖然滿目瘡痍,可從它的規模以及殘留部分仍能夠想像曾經的氣派與恢宏,而大門上方的殘缺了兩個字母的招牌連同進進出出的軍人都在向他昭示:這就是要找的地方。 到這時候為止,林恩離開白山羊鬍子一家暫且棲身的那間旅館走了大約四十分鐘,他並不覺得很累,也不是特別擔心艾莉絲和小卡萃麗的牽掛,而是對前方的道路感到迷茫與忐忑:若是如防線上那名軍官所說,自己憑借軍人身份和歸隊需要獲得了優先登船的機會,可又不能帶上白山羊鬍子一家,那自己該如何抉擇?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背直了突擊步槍邁步向前…… 二十分鐘後,走出凱爾酒店的林恩仰頭望天,藍色的天幕因夕陽的萬丈光芒而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黃色,那是天堂的方向,離自己很遠很遠。 右手伸進口袋,觸摸到了那冷冰冰的片狀金屬,其做工自然沒有勳章那般考究,卻比平民們領取的普通號牌精緻許多。 心亂如麻! 低頭前行,一路上接連與行人產生磕碰,林恩卻只是悶頭說著「抱歉」。 道明寺有句名言:如果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做甚麼? 林恩無暇關心旁人的眼光,他慎重考慮著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這特製的登船號牌只允許擁有士兵身份者獨自登船,只要自己轉身往北,很快就能夠進入碼頭候船區,順利的話當天就能夠乘船離開這裡。如果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白山羊鬍子一家當然奈何自己不得,可捫心自問,一個有良知的人豈能做出這等狼心狗肺之事? 一路上的溫馨畫面歷歷在目。 站在少婦的角度,一夜溫存顯然不只是對異性的生理需求。 林恩不敢想像自己的不辭而別會給小卡萃麗造成多麼沉重的打擊,天真爛漫的靈魂也許將就此崩潰。 即便總是從容不迫的白山羊鬍子,在面對醜惡人性的時候也會無比哀傷吧! 在去與留之間,林恩毅然做出了抉擇。 另一方面,從剛剛替自己安排登船事宜的軍官那裡,他聽到說繞過東普魯士進攻德國本土的蘇軍部隊已經越過了奧德河,而第11黨衛軍志願裝甲擲彈兵師,也就是他編制上所隸屬的「北歐」師,正在距離斯德丁港不遠的安德瓦斯構築防禦,照形勢來看很快就會與蘇軍交火。 那軍官還說,目前從柯尼斯堡起航的船隻中,每三艘就有一艘駛往斯德丁,中途只需要一天時間。其餘的船隻則將經過更為漫長的行程前往德國北部以及丹麥的港口——那裡尚未被進攻德國本土的英美盟軍佔領,但隨著從東線撤離的大量難民抵達,那裡的食物供給嚴重不足,甚至沒有足夠的房屋供難民容身。 走著走著,林恩又來到了先前那個路口。乾瘦的男子仍在向過往的難民們收購與兜售登船號牌——某些時候,這小小的卡片足以決定一個甚至一家人的命運。 懷著複雜的心情,林恩走了過去:「嘿,你!」 「夥計,你有今天的……」當乾瘦的男子意識到眼前這傢伙不久之前沒頭沒腦地跟自己打聽了價格,話停住了,眼睛卻在眨巴眨巴地重新打量對方。 「這個值多少?」林恩從口袋裡掏出銀灰色的金屬片。 乾瘦的男子並沒有眼前一亮的表現,他不敢伸手去抓,而是低下頭湊近林恩的手掌,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番。 「這是你們黨衛軍的特權號牌,隨時可以進入碼頭區等待,只要是去目的地的船隨時能上!」 「值多少?」林恩對它的來龍去脈完全不感興趣。 乾瘦的男子直起身子:「對平民來說,它一文不值,因為只有軍人才能使用!」 林恩盡量耐著性子等他的後話。 「士兵們購買優先號牌的意願不高,但是……」乾瘦的男子想了想,後面半句直接變成了開價:「半磅黑麵包!」 從前因為明星演唱會以及寒假坐火車也和票販子打過幾次交道,林恩手掌一收,冷冰冰的甩了一句:「那還是算了吧!」 乾瘦的男子顯然沒有料到林恩會有這樣的反應,直到這名黨衛軍士兵走出幾步,他才「哎」出聲來。 林恩沒有回頭,只是稍稍放慢腳步。 乾瘦的男子果然追了上來:「嘿,夥計,這東西雖然不如當天的號牌有用,可好在沒有期限,隨時拿到隨時用。這樣吧!半磅黑麵包加一個不錯的純銀煙盒!」 「那些想要盡快回國的士兵手裡有的是值錢的戰利品!」林恩故意用冷硬的口氣回答說。 「你想要手錶或是其他甚麼?」乾瘦男子試探性地問道。 林恩停住腳步:「我只要食物以及三張可以盡快登船的平民號牌!」 乾瘦男子考慮了一下:「一塊黑麵包,三張228的號牌——估計三天後就可以進入碼頭區!」 乍一聽,三天似乎是可以接受的時間,但敵人也很清楚柯尼斯堡港口的戰略作用,海上撤退的狀況隨時可能惡化,沒準預期的三天會變成五天、一周。麵包可以每天少吃一些,但在這裡多呆一天也就等於多冒一分風險。 |
第77章 藍水 視線可及的港灣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一艘體型修長的灰白色艦艇。 在林恩的印象中,德意志海軍不同級別的水面艦艇有著較為相似的輪廓,這既是艦艇設計師們的偏好,也從側面反應出一個民族的性格。可是仔細辨認,眼前這艘卻屬於從未見過的「另類」:它沒有高聳的艦橋,也沒有配屬於中軸線的主炮塔,為數不多的小口徑火炮使得寬大的甲板顯得格外空蕩,前尖、中寬、後鈍的流線艦體顯示它至少在設計時被賦予了高航速性能,但如今只有艦艏桅桿上那面孤鶩的黑兀鷲十字海軍戰旗仍在迎風飄揚。 這,應該就是希佩爾海軍上將級重巡洋艦的第四艘——「塞德利茨」號。林恩目不轉睛地望著這艘曾被試圖改裝成為輕型航空母艦的德國戰艦,帝國元帥的狂妄無知固然令人憤恨,但要說是他一人毀掉了德意志海軍勝利的希望,未免高看了他的影響力。要知道在德意志第二帝國的鼎盛時期,德國的經濟、工業在全世界的排位和比重都是第三帝國無法比擬的,在德皇威廉二世的全力支持下,提爾皮茨一手打造的藍水海軍到戰爭爆發時已在數量、噸位上居於世界第二,並有捨爾、希佩爾這樣優秀的艦隊指揮官,縱然如此,一場規模空前的日德蘭還是讓人們看到了英德海軍的明顯差距。 艦艇短時間內可以建造,但一支偉大的海軍絕非幾年、十幾年就可以打造出來的,它的軍官和士兵還必須擁有世代傳承的品格、無比堅定的信心以及不可侵犯的尊嚴。如果打贏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海軍還有真正崛起的希望,但經過了二三十年代的沉淪,它重新站上戰爭舞台時是帶著勉強和窘迫的心理,即便偶有技驚全場的表現,卻無法擺脫先天不足成為笑到最後的贏家! 對林恩而言,這些曾是出於單純興趣愛好的紙上談兵,從未料想有朝一日自己需要真正設身處地的考慮這些,更讓他無比遺憾的是:自己似乎已經沒有施展才華和抱負的時間、空間了。 在「塞德利茨」號的旁邊,一艘體型小得多的艦艇也緊靠碼頭停泊。多看了兩眼,林恩注意到它的甲板非常接近水面,彷彿是嚴重超載的後果,但從它扭曲變形的後部炮塔來看,顯然是戰鬥的創傷導致它超量吃水,而且想來已經失去了正常的航行能力。即便如此,這艘軍艦上仍有水兵活動,艦首數人似乎還在擦拭甲板,而僅存的幾門火炮也都昂首指向碧藍的天空。 一個擁有不屈精神的民族,即便陷入到了命運的低谷,也不至於無藥可救。 前線的浴血拚殺鍛造了超乎想像的堅強身軀和鋼鐵意志,跟隨「暗夜戰士」夜襲敵人駐地歷練了膽識、開拓了思維,一路上護送平民又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與意念,站在這小小的陽台上遠眺港灣,一張以時間為軸的模糊遠景圖已經徐徐展開,憑借好幾十年的「超前眼光」,林恩有信心在這張圖紙上描繪屬於自己的天地! 嗚…… 在這短促而響亮的汽笛聲中,一艘單煙囪的輪船從航道處駛入港灣。它船殼上半部連同甲板和甲板建築全部刷了白漆,船殼下半部分刷著黑漆,涇渭分明的顏色顯然不是出於戰爭目的。在一些有關早期船隻的圖片和電影中,林恩見過這樣的塗裝,似乎是為了區別客運班輪與專門的貨船,但具體如何區分,他全然沒有概念。 隨著這艘輪船的到來,碼頭上那些原本或坐或蹲的人們一下子都站了起來。若不是有士兵維持秩序,他們大概都會奮不顧身地湧向碼頭的最邊緣。 想著最好能找機會插隊登船,林恩這會兒注意碼頭區內的那些德軍官兵們。這些人之中既有眼熟的「陸軍灰」,也有戴平頂無簷帽的「海軍藍」,甚至還有些像是警察又像是早期黨衛隊的「黑色制服」。在他們的合力阻攔下,進入碼頭區等待登船的人群被阻隔在了伸入港灣的那幾條碼頭之外,而入港的輪船最終停靠在了東側的碼頭上。舷梯架好之後,碼頭區的德軍士兵並沒有立馬給難民和傷兵們放行,而是等著同伴們用碼頭上的吊車從船上卸下整箱整箱的貨物,再將它們搬到早已在此等候的卡車上——這艘輪船運來的貨物要比想像中的少得多,四輛中型卡車就能裝下,而且看不到有前線最需要的坦克以及反坦克炮。 等到最後一輛卡車離開了碼頭,攔在人群之前的德軍士兵們這才開始放行,但不是讓平民和傷兵們一窩蜂地通過,而是幫助他們有秩序地排隊登船。因為距離有些遠,林恩不能確定士兵們是否會按照某種優先等級安排身體孱弱、狀況糟糕以及拖家帶口的率先登船,但基本可以確定他們沒再檢查人們的號牌。這也意味著只要混入等候登船的碼頭區,船來了就有機會上! 「爸爸,你在看甚麼呢?」輕盈悅耳的童音從身後傳來。 雖然剛剛理出了一點頭緒,但光這麼看恐怕很難找出破綻,林恩乾脆轉身回到房間。這時候小卡萃麗已經脫去外套爬到了床上,這張床雖然又小又簡陋,但至少有乾淨舒服的被褥。 「沒看甚麼!」林恩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爸爸上來睡覺!媽媽也上來!」小卡萃麗在床上笑著招手。 林恩和少婦不約而同地彼此一看,很是尷尬地各自扭頭看向別處。 「有船入港?」白山羊鬍子坐在椅子上問。 「嗯,一艘普通輪船,估計能裝走好幾百人吧!」 林恩依然在用德語夾雜英語單詞的奇怪方式說話,所幸,這個房間裡的另外兩個大人都能夠聽懂。 「在等待登船的這段時間,我們可以盡量呆在房間裡,減少活動,節省口糧!」白山羊鬍子提出了一個很實在的建議。 林恩看看默不作聲的少婦,又看看茫然無知的小卡萃麗,將自己隨身攜帶的物品——除了槍械,全部放在靠牆位置,然後說:「我出去打聽消息,順便看看軍方有沒有食品供給!」 「爸爸不要走!」小卡萃麗立即表示反對,那雙遺傳自母親的漂亮眼睛流露出了深切的憂慮。 哄孩子並不是林恩的特長,但他還是格外柔和地說:「卡萃麗,乖乖聽媽媽話,我很快就回來!帶好吃的回來!」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著林恩,好像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少婦這時候並不是去安慰女兒,而是打開行李袋,從裡層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之後,果然是一枚銀色的戒指,色澤略有些黯淡,指環頂端是一朵小花的造型。 「要不……把這枚戒指帶上?」 看著少婦捧在掌心的戒指,林恩笑著搖搖頭。倒不是因為它壓根值不了幾個錢,而是想靠自己的努力給這一家子帶來生路。 「我這幾本書想必是沒人會要的!」 白山羊鬍子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自嘲,說完之後,他拿了本書坐到陽台的矮沙發上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心看書,林恩不得不佩服他的平和心態。離開之前,他很認真地和母女倆約定:「我會在天黑之前回來,你們哪也別去,就乖乖呆著!」 |
第76章 秩序 一眼望不到頭的柯尼斯堡防線就像是兩個世界的分割線,外面飽受戰火摧殘、冷冷清清,裡面的居民區、學校、商店以及綠化設施都較好地保留著原樣。作為數百年來德國傳統領地東普魯士的首府,柯尼斯堡的繁華不僅僅濃縮於港口和市區,乾淨整潔、現代化氣息十足的近郊完全不同於林恩印象中的「城鄉結合部」,而真正歐式風格的建築更讓他想起了一些號稱高檔的住宅小區,按照他那個時代的所謂綠地率和容積率,眼前的環境足以讓開發商們打出巨幅招牌:都市鄉村、繁華田園。 路邊的風景固然優美,只可惜林恩現在完全沒有心情欣賞。不僅如此,看著周圍三五成群的戰爭難民和拄著枴杖、包著傷口的士兵,心頭又一次被帝國末日的沉重色彩所籠罩。偶爾經過一些矗立著大煙囪的工廠,蘇軍轟炸遺留的彈坑焦土依然觸目驚心,還有散落各處的飛機殘骸,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這位剛剛度過了春風一夜的年輕人現實有多麼殘酷! 走一段路休息片刻,到了半下午的時候,一行人終於步入了建築密集、街區縱橫的市區。到了這裡,周圍的人們不再是往一個方向行走,有從港口方向返回的空載汽車,有形色匆匆的軍人,還有戴著黑帽、穿著黑風衣並且神色警惕的男子——形勢如此緊迫,柯尼斯堡居然還能看到蓋世太保,這倒是讓林恩非常意外。轉念一想,受人挑撥也好,自然滋生也罷,難民、殘兵聚集之地確實很容易爆發不滿情緒,並且引發一些糟糕可怕的後果。 如想像中那般,越是靠近海港,大海的氣息越是明顯。帶著鹹腥味的風迎面吹來,時不時還有輪船鳴笛所發出的嗚嗚聲,一行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但才走過幾個街口,街道上的人愈發擁擠,直到完全無法前行。林恩踮起腳並伸長脖子朝前看,原來是一條沿街構築的木架鐵絲網警戒線阻擋了人們前往港口的道路,而透過遠處建築物之間的間隙,林恩隱隱看到了那抹深藍。 「爸爸,爸爸,他們為甚麼不走了!」 曳著林恩外套衣襟的小卡萃麗奶聲奶氣地問道,天真無邪的語氣中絲毫沒有急躁或是不滿。 林恩不知道德語的「碼頭」該怎麼說,這會兒又不想花費多餘的時間翻字典,便大致解釋說:「前面應該就是等候上船的地方,大概是要排隊進入吧!」 擠在這條街道上的人少說也有幾千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戴帽子、戴披巾或是甚麼也不戴的,幾乎人人都想知道前面的情況,以至於他們的腦袋就像是長在一小片區域內的狗尾草,在風的吹拂下小幅度地左右搖擺。 以青壯年男子的軀體和力量,硬要擠到最前面去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林恩想著白山羊鬍子一家三口實在很難跟上,而且硬擠要是有用的話,這會兒街道上恐怕已經有很多人被擠成肉餅了。他想了想,轉身往回看,這會兒仍有三三兩兩的難民朝這邊走來,但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些坐在街角以及沿街樓房各層陽台上的人,從他們的裝扮來看,應該也都是從東普魯士各處撤退而來的平民。相比較而言,他們臉上少有那種急躁,多了無奈的期盼。 於是,林恩轉向白山羊鬍子和少婦:「走吧,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而當林恩雙手抱起小卡萃麗時,兩人也各自拎起了行李。 朝著遠離港口的方向一邊走一邊瞧,林恩很快選了一棟看起來像是旅館的建築,推開玻璃破碎的雙開大門,走進滿地狼藉的廳堂。這裡的東西雖然亂七八糟,但還是能夠看到人活動的痕跡。沿著尚且完好的迴旋樓梯爬上二樓,走廊上有兩個老頭老太正倚著窗戶往外面看。 林恩停住腳步,用英語請白山羊鬍子代為向他們詢問。 「請問一下,你們知道等候上船是按照甚麼樣的秩序嗎?」白山羊鬍子話說得飛快,全然不擔心對方無法聽清。 滿頭髮白、臉部乾癟的老頭兒慢吞吞地答道:「你們進入防區的時候領取的號牌就是進入碼頭區的順序,等著吧!我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天了,按照現在的速度,指不准還要幾天才能登船離開!」 這句話林恩只聽懂了一半,等白山羊鬍子重新翻譯成英語,他才想起這一家三口登記時好像是領了灰色的小牌子,而自己卻沒有。連忙要來白山羊鬍子和少婦的一看,兩個小牌子上印有一模一樣的阿拉伯數字「273」。 「您的數字是……」林恩抬頭看著對面的老頭兒。 「我們這一批都是2-3-1!」老頭兒將這些數字分開來讀,而不是把它變成一個大數,這對林恩來說倒是好理解一些。 兩組數字雖然只差42,但想也想得到,每個數字代表一批人,也許幾百,也許幾千。 林恩又問:「現在每天大概有多少人乘船離開?」 老頭兒答道:「聽說先前順利的時候每天可以撤走兩三萬人,但最近一段時間蘇軍的轟炸十分猛烈,每天可能只有幾千人登船離開!嗯,昨天拿到215號牌的人獲准進入碼頭區等待登船,216和217好像還在前面排隊,明天或者後天可能就會排到220左右!」 弄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林恩心裡一聲哀歎:天啊,這樣等下去要到甚麼時候? 「這是上帝在責罰我們這些罪孽深重的靈魂!」旁邊的老太太突然冒出這樣一句感慨,乾枯如樹皮的手指在額頭和胸前來回劃著十字。 「唉……」老頭兒歎了口氣,「海軍這兩天好像在努力清理航道裡的兩條沉船,若是能夠完成,而俄國人的空襲又不那麼頻繁,接下來的撤退速度沒準能提高一些!」 聽了這句,林恩一時不知道說甚麼好。 聽到走廊上有人說話,旁邊幾個房間陸續開了門,走出來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有兩個大概五六歲的孩童好奇地探出腦袋。 「這裡還有空餘的房間吧!」白山羊鬍子打破沉默。 老頭兒道:「這一層和上一層都沒有了,一樓也沒有,到四樓和五樓去看看吧!哦對了,往南走第二個拐角右轉是一個比較大的防空掩體,一旦聽到空襲警報,最好盡快趕到那裡去!」 「走吧!」白山羊鬍子轉頭對林恩說,經過歲月沖刷的老邁臉龐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雖然想著進入防線時那名軍官讓自己到凱爾酒店去問問情況,林恩還是決定先將這一家三口妥善安頓下來。 旅館的經營者眼下已經不知所蹤,但這裡的房間倒是住滿了客人。在四樓沒有找到空位置,一行人又爬上了這棟旅館的最頂樓,這才在拐角處找到了一個小房間。在這個時代,旅館裡當然不會有電視和空調,一張雙人床、一張小圓木桌、兩張木頭椅子以及一張小小的梳妝台是房間裡的全部擺設。破碎的窗戶呼呼地灌著冷風,陽台門也破了一塊。將它打開,呈現在林恩眼前的是一個半圓形的小陽台,有限的空間放了一張小小的茶几和兩張沙發椅,在陽光充沛的時候,坐在這樣的陽台上喝喝茶、看看書倒是不錯的享受。 走上陽台,林恩發現從這裡能夠俯瞰大片城區以及港灣的一角。自從維也納人率先拆除城牆以來,歐洲的許多城市都陸續跳出了傳統框架,但這並不意味著摒棄傳統,眼前的柯尼斯堡城就是一座新老建築的並存、傳統氛圍與現代氣息交雜的城市。美麗的普累格河從這裡匯入大海,一座座各具特色的橋樑將城區以及泥沙衝擊而成的島嶼連接在了一起。目光掃過城區投向港灣,陽光下的水面並沒有想像中那般湛藍,它泛著與草地相似的黃綠色,並且承載了一艘艘體型不盡相同、用途相去甚遠的艦船。如此景象,乍一看生機勃勃,細看之下卻不免令人失望…… |
第75章 再見吧,朋友 進入柯尼斯堡防禦圈的每一個人,不論走路的平民士兵還是乘車的軍官,都必須接受嚴格但不苛刻的檢查,並按照分類進行登記,林恩自然不會受到例外的待遇。 「第11黨衛軍志願裝甲擲彈兵師?」 看著林恩的士兵證,負責抄寫登記的國防軍士官有意多瞧了他兩眼。 「呃,我們連隊還有不少軍官和士兵在外圍防線上。一群沒能跟上大部隊的可憐蟲,不是麼?」這個問題林恩早就準備好了應對,因而說得很溜,發音經過卡爾的糾正,也比原先標準了不少。 確認了證件沒有問題,士官無奈地搖搖頭:「仗打成這樣,出現甚麼情況都不足為奇!我聽說你們師正在斯德丁附近集結休整呢,你到港區去找凱爾酒店,向那裡戰區後勤指揮部的人打聽一下,看他們能否安排你盡快登船,最近應該還有船前往斯德丁!」 雖然不想撇下生死未卜的「屠夫」獨自撤離,可見眼前這位士官也是一番好意,林恩還是鄭重其事地道了聲謝,又問:「那他們大概要等多久可以上船?」 士官透過窗戶玻璃看了看站在路邊的一家三口:「這個我也說不準,也許兩天,也許一周,主要是看海軍。他們已經全力以赴了,但我們的敵人太過凶殘……」 林恩沉默無語,的確,德國所選的對手實在太過「凶殘」。即便擁有一支素質出眾的精悍軍隊,最終也只能接受失敗的命運。 拿回自己的士兵證,林恩低著頭走出崗亭。 「爸爸!爸爸!」 蹲在少婦腳邊的小卡萃麗就像是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無比歡欣雀躍。 林恩快走幾步,彎腰展臂:「來,爸爸抱!」 小卡萃麗歡快地撲入林恩的懷抱,湊上去在他那鬍渣又重新冒頭的臉龐上「嗯嘛」一口,「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林恩雖然滿臉帶笑,可分別在即,心裡卻矛盾得很。 排在林恩後面的二等兵卡爾很快就完成了登記,他所在部隊的主力此時仍在外圍防線,看樣子是無法提前登船了。這傢伙雖然一臉無所謂,但從他的眼神中還是能夠看出些許失落。 「他們讓我去那邊的野戰醫院檢查傷勢,用一些消炎藥水,然後有可能要重新返回前線!我們的部隊仍在最關鍵的陣地堅守!」 林恩順著他轉臉所看的方向望了一眼,防線後方的樹林和村莊估計都被充分利用起來了,指揮部、炮兵陣地、彈藥庫以及配備有醒目十字的野戰醫院。這樣的防線固然不能跟馬奇諾那種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和時間修築起來的整體工事相提並論,但看起來至少是比較完備的,只是蘇軍的兇猛攻勢給林恩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他也知道利矛對堅盾的那一刻已為時不遠。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必須想辦法讓小卡萃麗一家盡快登船。 在這個問題上,林恩心裡想著是「必須」而非「盡力」,絕不僅僅是因為和少婦的「那一夜」,白山羊鬍子提供的字典和書,小卡萃麗的一聲聲「爸爸」,還有這不到兩天時間的相處對他抑鬱情緒的有效緩解,所有的一切糅合在了一起,讓他根本不需要權衡就明確了這一點。 「感謝你一路上的照顧,卡爾!還有一件事……」林恩將二等兵拉到一旁,低聲說道:「你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讓他們盡快登船?」 聽到這話,二等兵並不覺得驚訝,他低著頭,用牙咬著嘴唇,悶悶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朝周圍看了看,這才小聲說道:「前幾天我聽朋友說,在白天的時候,登船秩序是受到嚴格管理的,但到了晚上,因為怕燈光引來敵人的轟炸機,整個港口幾乎是沒有燈火的。要麼用財物賄賂安排登船的海軍士兵,要麼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溜上船。」 顯然是知道林恩德語很爛,卡爾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指在林恩手掌上比劃著。末了,他叮囑道:「海軍士兵未必會接受賄賂,那樣你就換個人試試。偷偷上船風險很大,但以目前的形勢,海軍士兵還不至於開槍,我想最多是被扔下大海自己游回岸邊吧!」 半聽半猜地弄清楚了二等兵的意思,林恩雖是連連點頭,心裡卻按耐不住地感慨:這樣的天氣淌水而過就已經夠痛苦了,若是被丟下海裡,恐怕比直接挨一頓打還要悲慘吧! 「不管怎麼說,林恩,祝你們好運!」二等兵鄭重其事地和林恩握了手,又轉身向白山羊鬍子他們簡單道別。 雖是離別,大家卻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憂傷,白山羊鬍子特意上前和卡爾握手告別,少婦躬下身子,教小卡萃麗說了句「叔叔再見」。 「再見了,卡爾!保重!」 說完了這句,林恩很是決然地別過頭。天下無不散筵席,只是……自己與這一家三口的相處也時日無多了。 告別了背黑鍋的二等兵卡爾,一行四人繼續沿著公路北行。白山羊鬍子似乎永遠是那樣一副處變不驚的表情,少婦此時也顯得很平靜,但她並非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都茫然無知。清秀的眉宇重新凝結了哀傷,卻已然換了一種內涵,低垂的目光像是不願再和林恩產生交集,兩隻白皙嫩滑的手緊緊地相互交握。唯有小卡萃麗沉浸在家庭、親情團繞的幸福之中,可越是如此,分別之時越會受傷。林恩本來想著是否要用嚴厲訓斥、無端發火來提前給她「降溫」,可看到那天真無邪又略有菜色的可愛臉龐,他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來——這甚至比讓他當面射殺敵人還要艱巨! 躊躇許久,又預先翻查了字典,林恩藉著到路邊小解的機會單獨對白山羊鬍子說:「先生,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和您商量一下……為了讓您、艾莉絲和卡萃麗盡快登船撤離,我準備走一條比較特殊的渠道,這需要一些錢,但我帶著的恐怕不夠……」 「你是說賄賂安排登船秩序的人?」白山羊鬍子很直白地說,在得到林恩的點頭默認之後,他搖了搖頭。離開路邊的灌木叢,他將手提箱放在地上,當著林恩的面打開。 裡面除了少許換洗的衣物,就是幾本書和一個不大的牛皮紙袋——白山羊鬍子將其打開,裡面放著一些零碎的麵包塊。 「我把書給你的時候,可曾向你收過一芬尼?」 聽了白山羊鬍子的這句話,林恩忽然感覺十分羞愧。 緊接著,白山羊鬍子用不大且沒有任何氣憤之意的語氣對少婦說:「艾莉絲,你的行李裡面還有值錢的東西嗎?」 少婦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只剩下一枚銀戒指!」 雖然她沒有說這枚戒指有甚麼意義,但既然保留到了最後,自然不會是可有可無的那種。 林恩輕歎了一口氣,也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彷彿又回到了兒時篡改考卷分數被識破那會兒,瞬時間受到了人倫道德與情感自尊的雙重抨擊,以至於一會兒感到惴惴不安,一會兒又內疚羞愧。 重新合攏手提箱,白山羊鬍子沒看林恩,直接輕描淡寫地說道:「沒關係,我們的飯量都很小,支撐四五天不是問題!」 「我這裡也還有一些餅!」說這話的時候,少婦直視林恩,目光中毫無責難,反倒給林恩一種寬慰之感。 若是在和平年代碰到這樣一家子,林恩應該會毫不猶豫地以身相許。 如小企鵝一般站在少婦旁邊的卡萃麗完全不明白大人在憂慮甚麼,卻很堅定地對林恩說:「沒關係的,爸爸!只要有你帶著我們,就算不坐大船,一直這樣走路也很好呀!」 頃刻間,保護著林恩內心情感的那條堤壩轟然倒塌,他彎下腰抱起小卡萃麗,熱淚奪目而出:「你真是個小笨蛋、小傻瓜,小笨蛋、小傻瓜……」 |
第74章 鋼鐵防線 在相對平直寬闊的水泥橋頭,幾名戴著大耳沿鋼盔、軍容尚算齊整的士兵用帶刺的鐵絲網架和簡陋的木質崗哨設卡檢查。看他們謹慎卻不緊張的表情來看,林恩覺得他們應該是有一陣子沒被扔到前沿陣地上去錘煉了。 反觀二等兵卡爾,經過一夜休息雖然驅走了滿面倦容,僕僕風塵中卻又有著經歷了血雨腥風的坦然,臉龐的平靜中找不到一絲懈怠。 「卡朗、菲爾戈特、嘎姆還是霍爾根來的?」 等林恩一行人都走到跟前了,挎著衝鋒鎗的高個子哨兵才用他那冷漠的腔調開口問話,並順勢抬起一隻手,示意他們停下來接受檢查。 這時候,林恩才注意到哨卡旁邊的三輪摩托車上坐著兩名前胸掛著偌大銘牌的「鏈狗」,也就是德國軍隊中的憲兵,他們不僅沒有像奧利弗防線以及柯尼斯堡防線的執勤士兵那樣誇張,甚至給人一種無所事事的慵懶之感。 「霍爾根!」 背黑鍋的二等兵卡爾一邊回答,一邊遞上士兵證,並簡單向對方解釋了自己的任務——但對方對此似乎並不感興趣。他粗略地翻了翻證件,對比照片時也只是粗略看了兩眼。 「後面還有你們的人嗎?」 「應該沒有了!」卡爾答道,「我們負責做飯,昨天晚上等所有人走了我們才洗鍋的!」 接著又檢查了林恩、白山羊鬍子和少婦的證件,哨兵揮手示意同伴給他們放行。 「嘿,夥計,還剩下甚麼吃的麼?」他在背後問卡爾,「比如香腸、肉罐頭甚麼的。」 「沒了,一點兒都沒有了!」卡爾側轉過身,無奈地拍拍肚子,「就連這兒也是空的!」 「嘿!」哨兵冷笑一聲,「那你們最好祈禱自己能夠活著挨到登船,因為柯尼斯堡市區現在幾乎找不到甚麼食物了!」 坐在摩托車上的「鏈狗」不陰不陽地插話說:「就算登船了,也得抓到老鼠才能夠開餐!」 一聽到「老鼠」,卡萃麗連忙往林恩的懷裡鑽。 林恩沒好氣地瞧了瞧這名「鏈狗」,恐嚇了孩童,他這會兒又以不善的眼光望向艾莉絲。好在少婦仍舊披著她的頭巾,即便從正面看,也不容易看出她那標緻的面容和婀娜的身材。 等林恩他們過了警戒線,挎著衝鋒鎗的哨兵復又說道:「在你們之前從霍爾根來的那些人,最後一批半個小時前才從這裡經過!」 林恩側身轉頭,最後一句話讓他覺得這哨兵還有些人情味,亦襯托出「鏈狗」的不討人喜歡——這,或多或少是受了早期電影的關係。 走在寬闊的橋面上,卡爾低聲說道:「看來我們住一晚也沒耽擱甚麼時間嘛!應該很快就能夠趕上他們。」 「嗯!」林恩應了一聲,卻還在想著哨兵口中所說的食物問題。先前未曾想到,作為東普魯士首府和戰略支撐點,柯尼斯堡還會缺乏食物儲備。冷靜地略加揣摩,前前後後少說也有四五十萬軍民從這個橋頭堡撤走,而逃難之人尤其是老弱婦孺又不可能攜帶大量糧食,在等待登船期間即便以維持生存的最低要求發放口糧,算上人數也是一筆巨大的耗費。 早飯也就用昨天所剩的一點兒麵包將就對付,林恩這會兒也肚子咕咕叫了,小卡萃麗卻還在因為卡爾剛剛說的話兒揮舞著小拳頭喊:「爸爸加油,媽媽加油,爺爺加油!」 聽到這個口號,少婦不停步地回頭看了看,目光卻有更多時間是停留在林恩臉上的。 走過橋面空曠的水泥橋,林恩一行沿著公路繞村莊而行。從近處看去,這裡駐紮了不下於百人規模的德軍部隊,不少房屋靠北一側就地設立了圓形的防空陣地,內置不同口徑和型號的高射炮,原來這個村莊是拱衛機場的一個地面防空火力點。林恩細細一數,這裡有9門單管防空炮、4門雙聯裝和2門四聯裝防空機關炮,看著到處堆積的空彈藥箱和炮彈殼,此前想必已經發生過多次戰鬥。別看這些高射炮樣貌凶悍,可林恩知道,德軍因為沒有近炸引信技術和成熟的雷達火控裝備,傳統防空武器的效率一直比較低。不過到了戰爭末期,德軍技術部門據說已經研發出了防空導彈和空空導彈,只是和其他末日武器一樣,受累於崩潰的工業和戰爭形勢而無力回天。 在眼前這座村莊的最北面,有一棟大石堆砌的尖頂房,年代有些久遠,但看起來應該是比較堅固的。只見它二樓的小露台上插了一根約有三米的旗桿,上面懸掛了一面紅底、白圈、黑色萬字的德意志第三帝國國旗。它在陽光下是那樣的鮮艷刺眼,可在林恩看來,經歷了崛起、巔峰然後又迅速衰弱,它和這個前所未有的軍事帝國都已經臨近末日了。 日出,日昇,冬日的暖陽終於爬到頭頂正上方。 連續走了三個多小時,不需要提行李的白山羊鬍子臉上還是露出了倦意,少婦撂下了披巾,將一頭自然微卷的秀髮「解放」出來,白淨的臉龐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目光偏離水平稍稍下垂,就連小卡萃麗也打著呵欠,彷彿隨時都會在林恩懷裡睡去…… 「看,柯尼斯堡防線!」 卡爾的一聲輕喚打破了沉悶的氣氛,站在公路的轉彎處,可以看到前方的曠野中出現了一條比古代城牆還要壯觀的軍事防線。它充分利用丘陵地勢的起伏,將主要防禦工事置於具有高度優勢的突起之處,正面可以看到連線成片的鐵絲網和壕溝、縱橫交錯的戰壕以及堡壘式的永備工事——一眼看去,它們猶如壓陣的巨人士兵,以魁梧堅厚的身軀矗立於整條防線的每一個關鍵位置。它們那堅厚、雄渾而又氣勢磅礡的身軀讓林恩想起了柏林的高射炮塔,這種近乎變態的綜合防禦工事堪稱人類戰爭史的一朵奇葩。它配備了強大的防空武器,在地面防禦戰中亦能夠形成兇猛的壓制火力,而最讓人稱奇的莫過於它那登峰造極的防禦力。同樣是以鋼筋、混凝土和鋼板為原料,德國人將他們在工程方面的技藝發揮到了極致,戰後多年,人們在柏林依然能夠看到它們的身影,因為普通炸藥和工程機械根本奈何不得它們! 林恩從未去過柏林,只是憑著對歷史圖片和旅遊節目的印象,感覺眼前這條防線上的混凝土堡壘要比真正的高射炮塔更矮、更敦實,抗炮火轟擊的能力也應該有增無減按——據說在柏林戰役期間,蘇軍動用了他們在陸上最強大的火炮,竟也沒能直接摧毀柏林城內的高射炮塔。 沿著公路走近防線,林恩愈發感受到它的「與眾不同」,每一個細節在部署上都是花費了一番苦功夫的。例如戰壕工事,最外側的地勢相對較低,越往裡地勢越高,這樣一旦蘇軍突破第一線戰壕,位於二線、三線戰壕的守軍就能夠依托高度優勢組織攔截火力。相應的,為了避免敵人炮火的殺傷,這些戰壕之間的交通壕特意挖得很深,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黑洞洞的溝渠。此外,戰壕區域密密麻麻地散佈著大小、形狀不盡相同的偽裝網,它們下面可能是水泥加固的碉堡,內置威力驚人的反坦克火炮,也有可能是鋼製炮壘和反坦克戰車。 幾條來自不同方向的道路在防線前方匯於一處,因而視線中可見不少逃難的人群。平民們顯得疲憊虛弱,為數不多的軍人也是以傷兵為主。看得出來,正面穿過防線的寬敞道路上並沒有埋設地雷,警戒執勤的士兵們也只是在路面上放置了數重鐵絲網架,這看起來完全不能阻擋蘇軍坦克的衝擊,但抬頭看看周圍的陣地,林恩相信那隱藏於掩體工事和偽裝網下的反坦克火力足以在瞬間撕裂一整隊T-34。 戰爭進行到1945年,一條防線的好壞不光看它能否抵禦敵人強大的炮火轟擊,反坦克體系的設計和配屬也是決定最終成敗的關鍵因素。 |
第73章 末日塵埃 在小卡萃麗一家醒來之前,林恩將英勇的「暗夜戰士」留下的MP44仔細擦了一遍,給兩個造型熟悉的弧形彈匣裝滿子彈,再掏出彈容量僅有六發的毛瑟軍用手槍,認認真真地擦拭一番。 對於林恩所攜帶的這兩種槍械,背黑鍋的二等兵卡爾給出了有趣的評價:端著這個戰場上最新式、最犀利的步兵武器,打著打著沒了子彈,突然掏出這個戰場上最古老、最奇特的手槍,以其驚人的威力和射程驚煞對手! 俏皮話誰都會說,從林恩眼中看出了淡淡的不屑,卡爾從他那裡要來突擊步槍。在左手的手指和手掌基本無法彎曲的情況下,他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將其拆解,然後又將所有零件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地裝配起來,唰啦唰啦連退了三發子彈。 林恩從地上撿起掉落的三發子彈,服氣地朝著卡爾豎起大拇指。 「爸爸!」 猶如奶糖一般甜美卻又帶著倦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林恩轉頭一看,小卡萃麗應該是被剛剛的聲音吵醒,小手還在揉著眼睛,嘴巴就在喚著「爸爸」了。 從未有過當爸爸的心理準備,可經過這麼兩天的相處,他覺得有個乖巧可愛的女兒應該是一件非常幸福快樂的事。在將小卡萃麗抱起之後,林恩又想到卡爾剛才所說,這一家三口鐵定是要比自己先上船的。既然分別在所難免,他忽然很害怕聽到卡萃麗聲嘶力竭的哭喊著,更擔心她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心智又會因為悲傷而惡化。 何去何從,他一時間又有些心亂如麻。 聽到小卡萃麗的聲音,白山羊鬍子和少婦也相繼坐了起來。前者面無表情地打著呵欠,後者一邊用手指捋頭髮,一邊用溫柔、親和卻又有種淡淡的幽怨的眼神看著林恩。 想起昨夜的激情,林恩臉龐忽一下熱了——這是多年未曾臉紅的感覺! 「趕緊收拾出發吧!若是中午到不了柯尼斯堡,我們就都得餓肚子了!」卡爾有些慵懶地提醒道。 林恩將小卡萃麗抱回到少婦跟前:「帶她去洗臉吧,我來收拾東西!」 這句話的口吻和語意簡直像是一對相處已久的夫妻對話。 說都說了,林恩卻又有些心虛。好在少婦沒有明顯表現出反感,她從行李袋裡拿出毛巾、牙刷和梳子,然後輕喚卡萃麗的名字,兩個女人頭髮蓬鬆地洗漱去了。 白山羊鬍子起來後沒去刷牙洗臉,而是從皮箱裡拿出一把小號的木頭梳子,極其認真梳理起他那已有三、四寸長的漂亮鬍子。 林恩無語,默默地收起毯子。為了便於攜帶的目的,德軍士兵們習慣於將軍毯和簡便帳篷弄成卷餅狀,它們既可以壓著背包置於後肩位置,也可以縛於腰後。因為有兩床毯子,林恩各取其一,這看起來雖然有些怪異,但又不要參加閱兵式,只要帶著方便也就無所謂了。 因為遠離交戰區域,林恩可以放心地將MP44槍口斜朝下地背著。等到一家三口收拾妥當了,他一手拎起皮箱,一手拎著行李袋,除了小卡萃麗因為林恩空不出手來抱她而略顯失望,其他人都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慇勤。 角色不同了,待遇果然隨之改變。這樣也好,林恩的內疚心理得以減輕許多。 四大一小繼續沿著道路向柯尼斯堡前行。 沒有了負累的白山羊鬍子走在最前面,一手插進褲袋,一手愜意地撫摸著鬍鬚,閒庭信步的姿態可要比年輕人輕鬆許多。 少婦牽著小卡萃麗緊隨其後。也不知是有意鍛煉女兒的獨立生活能力,還是身體薄弱而無法長時間地抱起,亦或是因為其他甚麼原因,自打初次相見開始,林恩就很少看到她抱女兒。母女倆就這樣走著,等到小姑娘實在累了,少婦便會主動回身從林恩手裡接過行李袋。很自然的,小姑娘就舒服地坐在了「便宜爸爸」的臂彎裡。 麵包土豆捲心菜之類昨晚就已經消滅掉了,區區一口大鍋還不至於讓卡爾這樣的青壯年蹣跚而行,但他似乎早就習慣了殿後的角色,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頭,時而哼著不知名的歌謠,時而找林恩調侃幾句,或是教他一些罵人的俚語。在這種相對輕鬆融洽的氣氛中,時間流動的速度好像加快了不少。漸漸的,眼前的樹林和田野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的村莊和漂亮的莊園,只是除了偶爾歇腳的難民,這裡的一切安靜得有些詭異。 「這裡的居民都已經撤走了?是在港口排隊,還是已經登船離開?」林恩用德語問道。 卡爾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柯尼斯堡的大部分市民估計在上旬就已經乘船撤往丹麥和德國北部了,從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以及東普魯士其他地方撤退到這裡的人應該也走了,現在滯留在城區和港口的應該只是少數人吧!當然了,也包括我們在霍爾根鎮動員的這些原本不願離開家園的德國人!他們有些人不願相信蘇聯人的殘暴,事實上,在被蘇軍佔領的地方,沒有一個婦女能夠逃脫悲慘的命運!」 這最後一句話並非危言聳聽,林恩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些有關戰爭暴行的圖片——軸心國在佔領區的所作所為固然令人不齒,可盟軍和蘇軍官兵在戰爭後期的行徑也確實沒好到哪裡去。有人估計,在二次世界大戰中被蘇聯紅軍強暴的德國婦女總數在兩百萬以上,這一數字或有誇大成分,然而不管結果如何,平民永遠是戰爭的犧牲品——這,是一個恆古不變的殘酷定律。 走著走著,一座傍水而建的小村莊出現在公路前方。遠遠看去,它有著自然寧靜的美麗,幾棟民房的煙囪裡還飄出裊裊炊煙,然而靠近之後,林恩他們很容易看出這裡完全成了軍隊的臨時屯駐點:村莊邊緣構築了簡單的警戒防禦工事,村子裡穿著灰色或迷彩制服的大耳沿鋼盔們來來往往,靠近樹林處還停著一些正在接受修理的坦克、突擊炮和自行火炮。 繞過村莊的公路在河流位置建有一座輪廓比較有現代化氣息的水泥橋,估摸著約有50來米。林恩第一眼就在猜想它的橋墩位置應該已經裝上了炸藥,河面不算窄,河水應該也不淺,德軍怎麼沒有選在這裡修築完整的防線? 正想著這個純粹的軍事問題,一陣輕微的轟鳴聲從前方傳來。乍一開始,林恩以為是那些處於維修狀態的戰車在測試發動機,然而這種嗡鳴聲很快體現出與尋常坦克突擊炮截然不同的音調。過了將近一分鐘,村莊北面的樹林之上突然出現了一隻超大號的「山鷹」,和造物主賜予萬物的自然曲線所不同,這支鷹有著平直卻不呆板的線條,高速轉動的螺旋槳為它提供了強勁的動力,寬大的雙翼賦予它飛行並保持平衡的能力,那垂直豎起的尾翼使它能夠以令人羨慕的靈巧進行戰鬥機動。 「呀!爸爸,看啊!是飛機!」 小卡萃麗高興地伸手指著那架「山鷹」,而在這之前,林恩一直以為深受戰爭荼毒的孩子一看到飛機、一聽到轟鳴聲就會害怕。可看小卡萃麗的表現,這完全符合正常孩童的反應。 林恩放下左手拎著的行李,從口袋裡掏出字典,一邊翻頁一邊向小卡萃麗講解說:「是飛機,我們的飛機!它是福克-沃爾夫-190,一種戰鬥機!」 如同一隻無比可愛的小鸚鵡,卡萃麗學著說道:「福克……戰鬥機!我們的戰鬥機!」 「對,我們的戰鬥機!卡萃麗真聰明!」林恩雖然是以自我學習為第一目的,但在不知不覺間,他的行為表現越來越符合父親這個角色了。 對於這種教導孩童的行徑,卡爾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鄙夷不屑的神色,他從林恩身旁走過時說:「前面就是柯尼斯堡機場,防線內唯一的大型機場,看來它還在使用!」 「哦!」林恩抬頭望向樹林那邊,雖然肉眼不能穿透障礙,但他可以想像戰爭年代的大型機場該是怎樣一副緊張忙碌且又戒備森嚴的景象。 |
第72章 「小人」之志 回到農舍時,林恩和少婦雖然已經各自整理了衣裝,但兩人格外紅潤的面部肌膚以及眼神中的迷離閃爍之色根本瞞不住有經驗之人。縮在角落裡壞笑的二等兵卡爾,安然靠坐在牆邊的白山羊鬍子,顯然也是心照不宣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生命之脆弱猶如一朵朵蒲公英,一轉眼可能就隨風飄去,不見蹤影。何不趁著身體無傷、腹中不空且又四肢健全及時享受人生? 也就這麼不長的一段時間,小卡萃麗伏在爺爺腿邊睡著了,身上蓋著林恩辛苦背了一天的毯子。輕輕放下麥稈,少婦在女兒身旁坐了下來,輕輕撥開她那散在額角的短髮。這金黃的色澤,想必是傳承自她那位曾經嘯傲長空的父親。隨著歲月的培潤,她終有一天也會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頭迷人的金髮該會讓多少小伙子為之傾倒? 未來的生活未必像祈願一樣幸福,尤其小卡萃麗這一輩的德國孩子可說是生不逢時。戰爭摧毀了他們的家園,殺死了他們的父母,許多人不幸淪為孤兒,等到長大了,又要在美蘇對峙的夾縫中求生存,還要面對東、西德割裂對立帶來的迷茫和苦痛…… 這些尚未到來的憂煩就像是天邊厚重的雨雲,林恩緩過神來看著眼前的溫馨場景。少婦眼中流露出了一位母親的慈祥,這也使得她年輕的臉龐更富有親和魅力。在歐洲人眼裡,她的身材和容貌也許只算中等水平,但以林恩的視角,她實屬不可多得的年輕熟女,還是「買一贈二」的哩! 順手將麥稈和草料鋪開,林恩一屁股坐了下來。身心得到滿足之後,忽然有種想抽煙的強烈衝動。也難怪在德軍士兵之間的交易中,一包煙足以換到一支「波波沙」,它在舒緩情緒方面的作用真是無可替代。要麼等戰爭結束了,自己想辦法開家捲煙廠? 這種想法只是在大腦中一閃而過,沒有資本,沒有經驗,經營方面也是一竅不通,單純走小工廠模式的話,林恩那數十年的超前眼光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那自己可以做些甚麼呢? 想了想去卻沒有甚麼靈感,林恩還是取出字典和《德語日常會話》——盡快學會德語才是實現一切計劃的基礎。 給小卡萃麗掖緊毯子,少婦直接在她側旁躺了下來,也就是和林恩各守一邊,讓卡萃麗和白山羊鬍子睡在中間。爐火漸弱,但跳躍的火光還是給這間破落的屋子提供了一些光線,林恩以鑿壁借光的勁頭邊學邊背,遇到不動的詞句便用英語向一旁的白山羊鬍子請教。目光偶爾掃向少婦,那雙藏在光影背後的美麗眼眸一直在盯著自己看。 嗯,現在的自己確實有些小帥,可這樣如癡如醉的眼神……最主要還是因為剛剛發生了那樣的激情事件吧!那麼,既然木已成舟,自己是否需要毅然承擔起照顧這一家三口的重擔,亦或只需要將它當作各取所需的一場風流?另外的另外,按照生理學的原理,剛才那暢快淋漓的一炮釋放出了數以億計的生命之源,在沒有直接避孕措施的情況下,是否會導致一個小林恩的孕育? 心底的這些問題壓根不可能直接問少婦,林恩只好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看對方提出怎樣的要求,再權衡自身條件盡量滿足了。 擔心夜間的火光引來不測,林恩沒有再往爐子裡添柴,任它不斷變暗直至熄滅,自己便也擠著白山羊鬍子入睡。四個人兩床毯子,下面又有一些麥稈乾草做鋪墊,這一晚睡得可要比之前任何一夜都要舒服。 林恩甚至一夜都沒做噩夢。 清晨醒來,天剛放亮,二等兵卡爾已經裹著毯子在那擦拭武器了——這名火頭軍沒有攜帶長槍,所拿的是一把輪廓和「勃朗寧」有些相似,但體形要更加小巧的手槍。雖然一時間判斷不出型號,林恩可以確定的是,這絕非德軍經典的魯格08和瓦爾特P38。 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轉頭看看祖孫三代仍睡得很香,林恩扣上外套,躡手躡腳地走到卡爾那邊,蹲下來問道:「勃朗寧?」 「不,紹爾,比利時貨!」卡爾抬頭看了他一眼,「昨晚爽透了吧?」 「嗯?」林恩沒聽懂。 二等兵用目光瞟了瞟少婦那邊:「她,很棒,嗯?」 「呃……」林恩轉頭看了看,少婦還沒醒。 「夥計,我該怎麼辦?」 「喔?」由於受傷的左手不太靈便,二等兵基本上是右手在動,左手僅僅幫著固定手槍。 林恩取出字典翻查:「責任,我該承擔怎樣的責任?」 「噢!」卡爾漫不經心地回答說,「這一路上繼續照顧好他們,並幫助他們盡快登船!」 「這樣啊……那我能和他們一起上船嗎?」林恩又問。 「你有親屬或者朋友在柯尼斯堡衛戍司令部,而且是能說上話的那種?」卡爾反問。 這話讓林恩費了一些功夫才勉強理解,然後果斷搖頭。 「除非受了重傷,不然……你我的登船秩序都很靠後!」卡爾空拉槍膛,單手端起瞄了瞄,這才將裝滿子彈的彈匣塞入槍匣,復又以一副大義凜然的口吻說到: 「我們是軍人,是一線戰鬥部隊,很有可能被重新派往近郊防線的某處陣地,抵禦蘇聯人進攻——直至全軍撤退,或者光榮戰死!」 戰鬥,又是戰鬥。艱苦的防禦戰,間或還有實力相差懸殊的戰地反擊戰,九死一生,高風險、低收入,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熬到個頭? 就像是剛剛享受完週末的白領從同事口中得知今晚必須加班的噩耗,林恩不免有些心煩意燥。生活如此美好,大家為甚麼不能罷兵熄火,各自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呢? 心裡雖然有這樣的殘念,可看卡爾那無所畏懼的表情,林恩又有些羞愧。我的榮譽即忠誠,若人人勇往直前,即便裝備差一些、兵力少一些,仗即便打輸了也能夠昂首挺胸。若是人人畏戰,各自打著心裡的小九九,一觸即潰也不足為奇。再說了,堅持作戰至少還能夠享受相對的自由以及人格尊嚴的認可,一旦陣亡或是被蘇軍俘獲,不要說露水情緣,餓著肚子又飽受煎熬,大概連擼管的力氣都不會剩下吧! 戰鬥!戰鬥!只要熬到撤回本土,至少還有機會擺脫最不幸的命運!林恩在心裡鼓舞著自己。眼下距離帝國覆滅還有幾個月的時間,自己完全可以好好謀劃一條可行的出路——別以為英美盟軍的戰俘營待遇就比蘇軍那邊好,一旦戰爭結束,再無動搖德軍軍心士氣的必要,美國佬、英國佬也都會原形畢露! 想到熬過了戰火的生活,每天都能夠沐浴在溫柔夢鄉裡,林恩頓時又充滿了動力。既然要以戰鬥的方式存活下去,保養武器必不可少,他起身回頭去拿自己的突擊步槍。從一家三口旁邊經過時,恰好居高臨下看著少婦。也許是受到了昨夜那番潤澤,她白皙的臉龐煥發著粉潤的色澤。想想重點部位的緊湊手感與細緻光滑的肌膚,林恩差點又按耐不住地雞動了…… |
第71章 這個,可以有 再次走出農舍,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地球也還是這個地球,戶外的寒意絲毫未減,只是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與少婦獨自相處,林恩心裡有些慌慌的——可話說回來,該心慌的不是另一位麼? 「呃,冬天真冷啊!」林恩側轉過頭,想確定一下少婦是否還跟在後面。 少婦重新披上了披巾,月光下看起來有點兒像恐怖片裡的幽魂,然而林恩清楚地知道披巾下是怎樣一張年輕且看著舒服的面孔。 「嗯,很冷!」她極其簡單地應了一聲。 「你的手很冷吧?」林恩壯著膽子問道,說完之後心跳立即狂飆。 少婦沉默了一會兒,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等到戰爭結束了,你會留在德國嗎?」 林恩想了想,找了一個他自認為最合適的回答:「心在哪裡,人在哪裡。」 少婦卻沒有再給出回應,直到他們已經走到了馬廄前,才復又開口說:「不管怎麼說,非常感謝你對我們的幫助,尤其是對卡萃麗!」 林恩停住腳步,轉過身。 少婦也止住了腳步,站在林恩面前,依然低著頭。 「緣分!」 林恩說出了一個相對冷僻的德語單詞,煮湯時約有半個小時供他翻字典和《德語日常會話》,而這個詞是他當時有意查找背誦的。 少婦一動不動。 伸出右手,林恩能夠看到它在微微顫抖,可它最終還是完成了來自大腦的指令——撩開少婦頭上的披巾。 這個輕柔而富有深意的動作就像是新婚之夜新郎撩開新娘的頭巾。 少婦眨了眨眼睛,抬起頭直視林恩。 孤男寡女獨處,又有皎潔的月光,男性的荷爾蒙和女性的雌激素在這種環境中迅速發揮各自的作用。 在過去的幾天時間裡,林恩雖然只受了點無關痛癢的小傷,但他至少有二十次站在與死神不足兩米的距離內,任何一發稍稍偏移的炮彈、彈片、子彈甚至刺刀,都可以奪走他的生命。 好不容易逃出了生天,難道還要繼續拘泥於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 他不顧一切地上前擁吻。 在唇與唇即將相接前的剎那,少婦瞪大了眼睛,但當火熱的唇緊緊貼在一起,彼此之間能夠無比清楚地感受到對方的鼻息,那雙美麗的眼睛已然閉攏。 孤男寡女不顧一切地擁緊、深吻。 這種浪漫本屬於法國人和意大利人。 荷爾蒙造成的衝擊使得大腦近乎空白,林恩雙手緊緊攬著少婦的腰背,恨不得將對方融入到自己的軀體之內。 屬於少婦的那雙玉臂,最終還是環在了林恩的腰間。很輕,很柔,唯恐一點兒過度的氣力就會將眼前這英俊帥氣的小男人嚇跑。 冰冷的唇在碰撞中迅速升溫,融化了語言的隔閡和經歷的差別,融化了對於道德約束的忌憚,融化了彼此。 待到林恩用口腔中最靈敏的器官探出輕叩少婦的唇齒之門,她才迎合著將其開啟,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兩條火熱的舌如雨夜交配的無足綱爬行類動物,緊緊糾纏在了一起。時而激烈磨蹭,時而若即若離,你來我往,不分彼此。 經過了初步預熱,林恩果斷摘掉手套,左手平直上移緊摟肩部,使得少婦胸前那對仍處於衣物束縛中的尤物更加充實地貼著自己的胸膛;右手摸索著最讓男人心動的曲線,充滿彈性的終極手感更讓從未接觸過洋妞的他在心中無限感慨:曼妙的身材居然隱藏在看似寬厚的衣物之下,若不是步入書店結識了白山羊鬍子,憑著第一眼的印象,自己必然錯過這份享受! 到了關鍵時刻,少婦的雙手還規規矩矩地留在林恩的後腰。無為即是默許,林恩緊緊抱著到手的獵物,一步步牽引著對方挪向馬廄。 戰場講究謀而後動,男女之事亦是如此。即便沒有從一而終的長遠規劃,那麼在戰機來臨之時,也必須以冷靜頭腦和慎密思維審視環境、制定策略,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指揮官的主觀作用,為戰鬥的勝利增添砝碼。 若是能夠自由選擇,馬廄自然不是翻雲覆雨的理想場所,可眼下除了農舍、樹林、田野就只剩下這破敗的馬廄了。臨時抬起沉重木桿鑽入其中看似安全,其實反而是最不保險的——男人消耗了寶貴的體力,自己返身進入時可能被壓住,裡面狹窄的空間未必利於活塞運動,更致命的一點是:片刻的分開也可能讓女人從衝動中冷靜下來,因羞生怯,因怯生愧,臨陣退縮也不是沒有可能。 在心中迅速盤算好這些,林恩也帶著少婦退到了馬廄旁,他以軀體的優勢引著少婦跟隨自己轉動,使得她後背朝向馬廄。緊接著男進女退,一直退到了那根粗大原木桿所在位置。林恩雙手發力護住少婦上身,讓她在腿部碰到木桿的情況下順勢下坐而不至於向後跌倒。 這整個雙人移動的過程中,少婦的配合縱容林恩發起實質性的進攻。蓄謀已久的右手快速但不粗魯地撩起了大衣下擺,雖然是大冬天,但和多數歐洲女性一樣,少婦裡面穿著襯裙加長襪而非褲子,這可省了林恩不少「麻煩」。他左手依然保持原位,使得少婦的上半身想動也動不了。右手輕巧地解開腿跟處的防滑襪扣,開始在光潔的大腿上來回撫摸。和林恩預想的一樣,潛藏在成熟女性軀體裡的記憶被喚醒了,不一會兒,少婦的鼻息明顯沉重起來,並且配合著林恩的動作發出「嗯嗯」的輕哼。 作戰環境惡劣,時間也不充裕,但林恩深知欲速不達的道理。他沒有急於進攻通往目的地的最後一扇大門,而是以右手掠過胯部從裡面探到了腰際。經過了在腿部摩擦的加溫,手掌這會兒也暖和起來,它毫無阻礙地在柔軟的腰部游弋。肌膚相親的撫摸起到了比先前隔著衣物更加明顯的效果,少婦的鼻息依舊沉重,軀體也在不自覺地前後擺動,甚至還有輕微的左右圓擺。 關鍵的時刻即將到來,林恩第一次屏住了呼吸,完成了「敵後迂迴」的右手勾著綿柔的內褲輕輕下拉,到了這個時候,少婦終於有 些猶豫。她沒有主動抬起屁股為全身上下最重要的衣物放行,林恩只好用右手托股、左手托背,雙手一併用力——又不至於讓對方感覺吃痛。只待少婦臀部與木桿之間有了一絲縫隙,右手立即押送戰俘穿越火線。少婦雖然下意識地夾緊雙腿,但這個動作已經無濟於事。 任由失去了作用的內褲順著腿部滑下,林恩右手以閃電般的速度抽回,解開皮帶、褪下褲腰、撥開裡褲,重型攻城臼炮氣勢洶洶地衝出陣地。這副年輕的男性軀體可能還是貨真價實的初哥一個,但在林恩的運籌帷幄下,威力巨大的攻城錘還是以最便捷的路線衝到了敵人的核心堡壘前。 這個時候,林恩第二次屏住呼吸,有技巧地上身前壓使得少婦的身體相應後仰,並以右手抬起她的右大腿,從而為攻城重炮的最後一擊拓開充足的空間。 少婦閉緊雙眼,呼吸突然變得異常急促。 林恩以右手小臂和手腕的轉動扶正了攻城利器的位置。 堡壘外圍的植被比想像中更加茂盛,豐潤的溪流無可遮擋。正是憑著它的潤滑作用,凶悍的攻城錘才得以順利進入城門。 呃…… 城破,錘入。緊緊相擁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這暢快的聲音。 兩個疲憊孤獨的靈魂剎那間得到了空前的釋放。 塵埃落定,林恩再無顧慮,以強勁的腰腹催動攻城錘如蒸汽機氣桿氣缸運作那般快速往復,這一套動作雖然有些單調,卻蘊含著最原始、最直接的衝擊力。少婦有意緊咬牙關,可沉重的呻吟聲還是伴隨著兩幅軀體的顫動而愈發急促。儘管已經繁育了後代,她那堡壘中的街道並沒有太過寬鬆之感,加上姿勢的作用,那種親密無間的擁緊感讓林恩彷彿置身於天堂。在大量液體的潤滑下,機械動作愈發流暢,男人就像是一輛縱橫沙場的T-34,憑借火力、速度和耐力的綜合優勢摧城拔寨、攻無不克! 即將攀上感性的巔峰,林恩猛然一陣加速,待到火山行將噴發之時,他從裙下抽出右手,雙手合力緊摟著少婦上身,使得兩個火熱的胸膛親密無隙地緊緊貼在一起…… |
第70章 夜宿 做飯,對相當一部分男性同胞來說是一件既陌生又困惑的事情。廚房,亦是這群大老爺們敬而遠之的場所。林恩其實也不喜歡油煙味道,但等他畢業進入社會,發現自己所處的是一個對男性不太有利的大環境:適婚男女比例嚴重失調,房價又居高不下,有財無德之人尚且無憂,無財又無德還指望找個內外雙修的老婆,那就跟買彩票博人品差不多了。于是乎,林恩在老媽的突擊訓練下成了燉湯、炒菜、燒飯樣樣都會的新時代青春靚麗小廚男一枚。只是還沒來得及覓得上崗機會,就莫名其妙地地穿越到了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奉命掩護平民撤往柯尼斯堡的第二天,眼見黃昏將至,林恩和背黑鍋的二等兵卡爾覓了一處廢棄農舍。沒有現成的爐火鍋灶,有的只是男人粗糙的雙手,兩人拾柴生火、上水煮湯,沒讓白山羊胡子、年輕遺孀以及幼小的卡萃麗干哪怕一點兒體力活。 經不住卡爾的鼓動,亦是表現心里作祟,林恩生平第一次擔當這么口大鍋的主廚。西餐和中餐,本來是相隔萬里的兩種飲食文化體系,可在條件艱苦的戰場地域,食譜、順序以及餐具等等條條框框都被拋之腦后,只剩下最基本的原則——煮出來的東西能吃,能填飽肚子,那就萬事OK。 鹽有點少,湯有點稀,沿途經過的難民又不斷前來討要,迫使林恩一遍遍往鍋里加水,這樣的味道是可想而知的。不過,當來自霍爾根的逃難者捧起熱湯時,沒有一個人表現出不滿的情緒。按照中午的人數,林恩把晚餐的面包分成了五十二人份,先到的先吃。從中午到傍晚也就這么四五個小時,撤退的平民隊伍首尾又拉開了很長的距離。第一批人天黑時就抵達了,他們吃飽喝足便又繼續上路,而最后幾塊面包按量分發到士兵和平民手中的時候,月亮已經爬上了樹頂。 “好了,明天上午就能抵達柯尼斯堡,我們不需要再為大家的肚子操心了!” 二等兵卡爾一邊收拾他的大黑鍋,一邊如釋重負地對林恩說。 本想說“大伙兒能平安抵達就好”,可想起上午不幸死于蘇軍空襲的那些平民,林恩又合上了嘴巴。即便吃晚飯的這52人能夠順利抵達目的地,這一路的損失率也在百分之三十左右,說不上糟糕至極,但想想那些原本鮮活的面孔,林恩總覺得心有遺憾。 收拾妥當,見林恩還是不說話,卡爾又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們是追著隊伍上去,還是在這兒湊合一晚?” “呃?” 林恩轉頭看了看白山羊胡子和母女倆,他們吃過晚飯后已經百無聊賴地干坐了兩個多小時,照理也該飯后運動運動。可是想到冬天的夜晚格外寒冷,昨晚在樹林睡了大半夜,起來時寒氣都沁入肌膚了,林恩又有些猶豫——這廢棄的農舍固然簡陋,至少有兩面可以擋風的墻,甚至還可以留一堆不那么惹眼的炭火取暖。 林恩用英語將自己的想法說給白山羊胡子聽,他點了點頭,轉而用德語向卡爾作了復述。 在卡爾做出回答之前,林恩又用英語對少婦說:“今晚留在這里會更暖和一些!” 少婦低頭看了看蹲在一旁用樹枝畫畫的卡萃麗,小朋友的精力雖然還不錯,可身體的抵抗力畢竟不如成年人。總是寒風露宿難免會傷風感冒,戰爭時期又缺醫少藥,若不能及時治療,很容易引發肺炎一類的嚴重疾病。 稍作考慮,卡爾說:“好吧!我同意在這里住一夜!林恩,我們輪流值夜!” 林恩當然應允。 最后一批抵達的四位平民和兩名國防軍士兵幾分鐘之前已經離開了,這會兒整個農舍就只剩下四大一小,空間寬敞得很。既然作出了決定,林恩往火勢漸弱的爐子里添了一把枯枝,然后就近選了一個靠墻的干燥角落,將自己的突擊步槍和少婦的行李袋一并擱下,招呼著白山羊胡子和母女倆休息。弄好了這些,林恩起身準備到農舍旁坍塌的馬廄里找些相對干燥的麥稈和干草,小卡萃麗不依不饒地堅持要跟著“爸爸”,少婦抬頭看了眼林恩,說道:“我也去幫忙吧!” 林恩也沒多想,抱起小卡萃麗便往外走去,少婦緊緊跟在后面。夜未深,明朗的月光照耀著平靜的原野,也不知是距離太遠,還是蘇軍在先前幾次進攻中消耗太多,林恩自從午飯之后就沒再聽到沿河防線的方向傳來槍炮聲。 “你今年多大了?”少婦突然問。 口袋里的士兵證上寫著1924年出生,林恩于是答道:“21。” “噢,真年輕啊!”少婦輕聲回答說。 “你呢?”林恩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連忙說:“呃,抱歉,我不該這樣問的。” “沒關系!”少婦客套地應了一聲,果然不再回答剛才的問題。 “你的丈夫……”林恩想了想,后面的話改用英語說:“是陸軍還是空軍?” “他是一名飛行員,戰斗機飛行員。”少婦答道,口氣聽起來并沒有以此為榮。 “帥氣!”林恩說,“我從小也想當一名戰斗機飛行員呢!” “你們男人生來好斗,喜歡不顧一切地從事危險職業!”少婦這句話聽起來有著不淺的怨氣。 “呃……”林恩聽出了這種不快,他不想把氣氛搞僵,連忙轉換話題說:“你的老家在哪里?” “奧地利!”少婦說道,“或許我應該聽從勸告,早些帶著卡萃麗回奧地利去。” “可那樣我們就見不到爸爸了呀!”小卡萃麗突然奶聲奶氣地插入大人之間的談話。 少婦沉默了,林恩沒有回轉過身去看她的表情,因為他知道那張清秀的臉龐一定寫滿了哀傷。 “呵呵,卡萃麗說得對,去奧地利就等不到爸爸了。”林恩難得將一句并不熟悉的德語說得這么溜——主要是卡萃麗這個小老師剛剛說得很慢,而且吐字也很清晰。 “爸爸不會再離開我們吧!”小卡萃麗不放心地問。 明明知道柯尼斯堡就是分手之地,林恩還是忍不住撒了個謊。 “爸爸哪也不去,就陪著你和媽媽。” 小卡萃麗幸福地依偎在林恩懷里,將“爸爸真好”這句話連說了幾遍。 坍塌的馬廄上面壓了不少積雪,先前做飯時林恩很費力才從下面弄了一些麥稈引火,但這會兒他只需要用力頂起圓木桿,少婦就能比較順利地從下面扒拉出麥稈和喂馬的草料。在這之后,兩人各抱一大捧,小卡萃麗乖巧地曳著媽媽的衣角,一路無言地回到了農舍。 “噢,這么快就回來了!” 二等兵卡爾舒服地靠在木頭樓梯下的角落里,那上面本來還有一層樓面,但現在已經完全坍塌了。 林恩直接無視掉這句話,用麥稈和干草在地上鋪了一層,這樣躺上去可比直接睡地面舒服多了。 見這些麥稈和干草還只夠鋪一張“單人床”,林恩說:“我再去拿一些來!” 就像事先排練過的話劇,少婦緊隨著也說:“我去幫忙!” 小卡萃麗剛剛爬上草鋪,也喊著要去。只是出于單純的照顧,林恩對她笑著說:“我們很快就回來,卡萃麗照顧爺爺好不好?” 小姑娘雖然有些不情愿,但看大家都沒有說話,只好眼巴巴地望著林恩:“爸爸快點回來!” “很快!”林恩很自然地笑了笑,壓根沒有注意到角落里那個習慣于背黑鍋的家伙又是一臉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