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一百七十五章 餘音(大結局) 道痴怒打金文章,三郎又驚又愧。驚的是平素安安靜靜的道痴還有這般火爆的時候,愧的是自己這個做兄長的不能護著弟弟不說,還連累弟弟跟著吃掛落。 因在私房菜館子就在國子監左近,這一場少年「武鬥」落到不少有心人眼中。之前對於道痴這位「天子昔日伴讀」有心觀望的,這下也多是熄了心思。不過一鄉下頑童,實不堪大用,也沒什麼可忌憚。 王家在京的諸位族人,對於道痴的「輕狂」比較不滿,尋了道痴「婉轉」相勸。道痴只做不解,與王氏族人並不親近。 消息傳到宮中,有人在嘉靖跟前讒言,說是道痴丟了他的臉,引得他發怒。嘉靖面對群臣掣肘,宮人也使喚不便利的情況下,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聽到道痴打架的消息,不相信他「輕狂驕橫」,反而覺得他定是被欺負的狠了才奮起反抗,心中隱隱作喜不說,還深以為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被動下去。 道痴打架之事終是不了了之,開始了國子監做監生涯。 金文章視王氏兄弟為仇寇,背靠張國舅府子弟,屢次三番找兄弟二人麻煩,都被兄弟二人化解。 三郎母家楊氏,因三郎與道痴交好一事,多有異議。三郎不為所動,與楊家幾位表兄漸行漸遠。 十月裡,興獻王妃鑾駕抵房山。王家十二房崔氏、楊氏婆媳至京,為的是三郎婚事,還有容娘懷孕之事。宗房大老爺則是為王琪與郡主婚事,也隨之王府儀仗進京。 王妃鑾駕在良鄉暫停,王家諸人先一步進京。 為謝三郎對道痴的照顧,王寧氏往王宅探看崔氏婆媳。不想出來時,馬車被醉酒的崔氏侄孫崔裕安所驚,將老人家摔傷。 順娘得知消息,動了胎氣,早產生女,產後雪崩而亡。 王寧氏本就病重。道痴瞞下容娘的消息,卻被來「請罪」的崔氏揭破。王寧氏傷心過度,傷心欲絕,告誡道痴,即便三郎再寬厚,也不要同十二房再有瓜葛。人有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道痴正懷疑自己進京的決定是否正確,對於王寧氏的告誡自然遵從。 三郎雖是黯然傷心,可是在聽了道痴直言相告後。不想道痴為難,兄弟兩個就此疏離。對於崔裕安,他也因順娘之死,隔閡漸深,引得崔氏不滿。 宗房二老爺藉口王寧氏臥病,道痴年幼,想要道痴依附,被其所拒。 少年嘉靖正為興獻王妃進京的禮儀與朝臣僵持。聞訊多有體諒,還派了太醫為王寧氏診治。王寧氏終於熬了過來,身體卻不復以往。 隨著興獻王妃得封興國太后,隨之進京的兩位郡主也得封公主。 因在國孝中,兩位公主的親事並無安排。 王琪的錦衣衛生涯尚未開始,就遭遇名聲危急,被一大腹便便青樓妓子追到京中。這背後有安陸世家在背後推波助瀾。也不乏王氏族人的痕跡。 王琪心灰意冷,找到道痴處,猛吐口水,喝的伶仃大醉。道痴預留他安置,被宗房大老爺使人接了回去。命令他「安撫」那青樓妓女。卻是意外發生,那青樓妓女「自盡不成」,劃傷了王琪的臉。 一場大戲終於落幕,道痴對王家人的決定非常失望,王琪亦心灰意冷,徹底搬出王家,正式入職錦衣衛。 張太后藉口王琪毀容,催促嘉靖悔婚,有心讓張家人尚主。同時,張太后頻繁召見侄女進宮,有心想要小張氏為後。 一年國孝滿,在大公主的堅持下,嘉靖依舊下旨,命王琪尚主;同時,下了第二份賜婚旨意,賜小張氏與道痴為夫妻,徹底斷了張太后的盤算,也正式與張太后撕破臉。 朝廷大禮儀之爭越發激化,王氏宗房因是駙馬家人的緣故,所有在職男丁都去職。 道痴安排人教唆崔裕安,使得他賭癮越來越嚴重。崔裕安先是想法設法跟崔氏討錢,不能滿足後,就生了歹心,竟然勾結地痞綁架了年幼的五郎。 雖說崔裕安行事露了痕跡,被崔氏、楊氏察覺,事情終敗露,可陰錯陽差之下,五郎已經被拐賣到外地,失去了線索。 楊氏病倒,楊家人為楊氏張目,要處置崔裕安。 崔氏攔不住,便求三郎,三郎本對崔裕安積怨頗深,不為所動。無奈之下,崔氏終於對三郎吐露實情,三郎本是小崔氏所出,是崔家的外甥兒,與崔裕安是親表兄弟。因道痴天生痴傻,崔氏為十二房的體面,也為了讓三郎有個更好待遇,才趁著楊氏產後昏厥,將兩個孩子換了。 三郎震驚不已,想著自己與崔裕安相似的某特點,又想著道痴與楊家舅舅的相似處,還有崔氏隔絕道痴與楊氏的種種舉動,儘管痛苦不堪,可也相信自己並非楊氏親子的說辭。可他卻不相信崔氏所說道痴天生痴傻之事,反而認定崔氏有私心,為了崔家緣故,才以庶冒嫡。 想著道痴自小長在廟裡,剛回家就被逼的出繼安身,三郎愧疚不已。 被良心折磨,三郎病重,楊氏掙紮起來照看三郎。 越是感受楊氏慈愛,三郎越是羞愧難當,只覺當年舊事雖不是自己所為,可自己也在其中。楊氏最是慈愛之人,卻落到親生母子離散。三郎終是忍不住,無法坦然接受楊氏的關愛,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楊氏,一封給道痴,在信中說破了當年換子秘辛。而他自己,想著因崔家人賣到不知何處的五郎,便離開京城,開始尋弟之旅。 崔氏卻是使人盯著三郎,先楊氏一步拿到兩封信,使得楊氏錯過知曉真相的機會。 十二房兩個孫子,一失一走。 楊氏只當三郎去找弟弟,還在滿懷期望地等待。崔氏卻是看了三郎的留書,曉得他離意已絕。 崔氏沒了孫子,很是愁苦,拿出私房,買了四個好生養的婢子,沒等打發管家送往廣西,就得到王青洪平調入京的消息。 王青洪進京,升任太僕寺卿。崔氏選了四婢,盼著兒子延續血脈,卻一直沒有消息,最後死活請了大夫來,才曉得王青洪在去廣西任上時,因水土不服才重病一場,而後便在房事上有礙。 嘉靖元年鄉試,道痴以國子監生的身份,在京應試,中瞭解元。三郎始終未歸,也沒有音訊回來。 崔氏添新孫冤枉落空,期待三郎回來的最後一絲僥倖又破滅,將主意又打到道痴身上,以十二房斷了血脈為由,想要讓道痴歸宗。楊氏自是不肯,王青洪也因三郎的緣故,不肯答應崔氏的提議。 崔氏實沒法子,只好私下裡給王青洪看了三郎的留書。 王青洪雖惱怒崔氏當年任意行事,可也因對楊家的忌憚,曉得此事不能告知楊氏。又因血脈傳承之事,他便給族長寫了一封信,提及自己「房事有損」的不足,又提及五郎被拐賣、三郎走失兩年無音訊,提及王崔氏盼孫心切,將道痴歸宗之意。 宗房因子孫免職元氣大傷,道痴所在外九房與宗房又疏離,反不如十二房與宗房同氣連枝,族長有意促成此事,便親自到京。 不管族長如何勸說,道痴皆不為所動,雖不知三郎為了遲遲不歸,可他卻不願意再與十二房扯上瓜葛。 直到崔氏親自出面跪求王寧氏,王寧氏實是為難,道痴才終於鬆口,可也不同意歸宗,而是答應若是三郎十年不回,他願意將次子過繼回十二房為孫。 崔氏與王青洪雖不滿意,也無法可想。 王楊氏心情最是複雜,一方面牽掛沒有音訊地兩個兒子,一方面遷怒道痴的同時,不知不覺地關注道痴的各種近況。 嘉靖二年朝廷上的大禮儀爭端越發厲害,道痴參加了春閨。在嘉靖帝有心偏袒之下,點了探花,賜官中書舍人,同年與小張氏完婚。 嘉靖三年七月,發生「左順門廷杖」事件,「大禮儀」之爭暫時落幕。 楊家隨著楊廷和辭職,楊慎流放,其他人也在「大禮儀」之爭中紛紛落馬,罷官的罷官,問罪的問罪。 王青洪並未援手,可還是傳話給道痴,讓其拉扯楊家一二。 道痴因長大成人,容貌越發肖像楊家人,王楊氏只當他與三郎兄弟兩個長得像,才看著越發眼熟。楊家人卻發現其中古怪,開始探查十二房當年之事。因隔的久遠,當年十二房的老人又都換了,並未發現蛛絲馬跡。 還是崔裕安落魄之下,聽崔氏提及此秘聞,將他當成資本,主動找到楊家人,敲詐了楊家人一筆銀子。 換子的事情終於揭開,王楊氏怨恨了親生子二十來年,實不知該如何面對。崔氏在楊家失勢後,早有心揭開此事,在王楊氏追問下,順水推舟拿出了三郎的「訣別信」,楊氏說不清是痛是悔。 道痴亦知真相,並沒有如崔氏的怨,重新回到十二房做嫡子,依舊做外九房嗣孫。 三郎終於找到五郎,悄悄地送王琪處,他本打算再次離京,被王琪與道痴留住。他雖然沒有走,可也沒有回王家,而是放棄了科舉之路,而是入了錦衣衛做了文職。 在「左順門廷杖」中五品以下官員被杖斃十六人,罷官者翻倍,六部一下子就騰出許多空缺。 道痴得此機會,從七品的中書舍人直接升為正六品吏部主事,開始一步一步走上天官之路…… |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一百七十四章 遇犬吠道痴笑出手 三郎說去最好的館子,可是他在京大半年,所熟悉的地方不過是府學胡同到國子監那一片。 因那一代彙集天下舉子,周邊商業倒也算是繁華,有半條街專門是各種茶樓酒館等鋪子,三郎帶道痴去的卻不是那裡。而是過了商業街,轉到旁邊一個略微僻靜的小街,進了街口一個掛著幌子的四合院。 與京城常見的四合院佈局差不多,只是偶爾青衣夥計的人影在院子裡穿梭,卻沒有市井茶肆酒館的喧囂聲。 「私房菜?」道痴看了看周邊,問道。 「私房菜?」三郎聽了,想了想,道:「這樣說也算妥當。別看不起眼,卻是這一片最好的館子。裡面的掌勺,祖上曾做過文宣公府的掌勺,後來遷居京裡,就在國子監這裡開了這個館子,只說是為了餬口,不敢侮了孔府名聲,就沒有掛匾額出來。」 怪不得三郎會稱這裡是最好的館子,在讀書人眼中,孔府是聖人門第,尊崇不亞於皇家。從孔府流傳來的孔府菜,能得到推崇也就不足為奇。 早有夥計聽到動靜,迎了出來,一邊慇勤帶路,一邊問道:「兩位客官,可有預定?」 三郎搖頭道:「沒有,臨時過來用個便席。」 夥計將二人引到東廂,裡面都是雅間,路過時,隱隱地聽到裡面的說話聲,也不大真切。 等到了雅間,夥計上了茶水,而後奉上一個竹簡,上面是幾種便席席面。 三郎遞給道痴,道痴擺擺手道:「三哥來過的,還是三哥來點,我客隨主便。」 三郎掃了眼竹簡,點了一套素菜為主的便席。 「聽七哥說,二郎這兩年也沾葷腥了?可還有什麼忌口的沒有?」三郎想著昨日在順娘家的宴席上,也是有雞有魚的。就想起這茬來,開口問道。 「旁的還罷,只是還忌大葷與狗肉。」道痴回道。 最終破了葷腥。還是因王寧氏的緣故。老人家愛重這個嗣孫,怕他有出世之心,也怕他年幼身子骨長不結實,常常為他茹素的事情憂心。 道痴對於佛祖雖沒有什麼不恭敬的。可到底不是真和尚,一來二去的就也破了戒。只是豬肉與狗肉,他是從來不沾的。 早先在書中看宋之前的書上,將豬肉成為「髒肉」,富貴人家是絕對不吃的。只有百姓人家才會養豬吃豬肉,道痴還覺得古代的門閥士紳階層太矯情。 等到了大明,道痴終於明白早先富貴人家不吃豬肉的原因。 大多數的人家,豬舍與廁所是連著的。廁所在上,豬舍在下。只要見過那個建築格局,即便豬肉再香,也不會讓人生食慾。狗肉的道理差不多,所以兩者才被成為「髒肉」。 三郎聞言鬆了一口氣。道:「這樣就好。你到底是下山了。本不用守著戒。今日匆忙,沒有打發人提前預定席面。改日提前訂了,咱們再來,這裡的燕翅席是最出名的。只是炮製起來耗費功夫,必須要預定不可。」 道痴點頭道:「左右這裡離家也不遠,總有嘗到口的機會。」 三郎沒有再提高家與容娘。道痴也沒有問及,兩人說起學子監裡的事。 道痴雖在陛見時。得了入監讀的口諭,可並沒有其他憑證。將驚蟄留在會同館,就是等陸家的消息。 陸炳也是奉旨入監,這兩日總有章程出來。 國子監雖是最高學府,可與後世的大學還不同。監生分舉監、貢監、萌監、例監。舉監是京城會試落地舉子,貢監是地方官學選送,萌監是三品官以上或勳戚子弟,例監則是監生有缺額時平民通過納粟於官府後入學的子弟。 雖說三郎提前半年入監,可是因國子監內實行分堂教學與積分制,三郎現下還在六堂中初級三堂之一「正義堂」。道痴與陸炳入學後,進的也是初級三堂,只是進的是「正義堂」,還是「崇志堂」、「廣業堂」就不好說了。 按照國子監的升級要求,在初級三堂學習一年半後,經考試合格者升入中級兩堂「修道堂」與「誠心堂」,再一年半後合格者入高級的「率性堂」。 「率性堂」每月有月考,文理具優者一分,理優文劣者半分,批謬者無分,積滿八分者給予出身,入諸司衙門歷練政務,一年後合格者在吏部聽選任官,完成出仕之路。 如此說來,如果不考慮科舉,只想要個國子監出身的話,最少需要五年,實際上在國子監的監生熬上十年八年的不乏其人。 除了一些掛名的貢監與例監除外,國子監在讀的監生年限是二十五歲。如此一來,入學的年紀,就多集中在十五歲上下。 不管是勳貴子弟,還是民間少年取得功名者,這個年紀都是意氣風發、青春張揚的時候,國子監裡就少不得各種爭鬥。 國子監監規本十分森嚴,監生不能外宿,出入國子監也十分不得自由。只是正德皇帝不重視文治,是個十分隨性的皇帝,國子監的管理也鬆懈下來。國子監的請假與門禁制度,也早就不如以往。 三郎這才能請了數日的假,並且時而外宿。 三郎講的仔細,道痴也聽得認真,只是兄弟兩個都明白,他們並不是指望國子監的出身去的,而是衝著國子監的鄉試名額。至於直接參加會試,那是舉監的事了。 南北國子監生,可以不限籍貫,參加南北直隸的鄉試。 雖說去年的殿試延到現下還沒有進行,可是明年又是鄉試之年,後年是大比之年。道痴與三郎兄弟兩個需要做的,就是勤奮學習,參加明年的鄉試。 參加鄉試的名額雖不難,可是並不是誰都有膽識嘗試的,只因朝廷對國子監考生有一定數量的舉人定額。實際上,因國子監衰落,每次鄉試的監生實際中舉數都到不了這個定額。如此,考生壓力頗大。中舉了自然萬事好說,落榜的話就不只是丟人,還在師長同窗跟前落個「手高眼低」、「志大才疏」的評語。接下來的監生日子就不好過了。 因此,許多監生依舊選擇回原籍參加鄉試,就是這個道理。 對於道痴與三郎來說。這個顧慮卻不大,首先兩個年紀小,榜上無名也說不得什麼;其次是兩人志在科舉,並不在「國子監出身」上。對於師長同窗的點評也就沒那麼看重。 說話的功夫,夥計帶了人陸續送了吃食上來。 四碟四碗的,擺了小半桌子,因是便席,並沒有太耗時的菜。用的食材有魚子、干貝等海八珍,也有豆腐、豆芽等常見的東西,不過到底是不負盛名,道痴吃得津津有味。 見他吃的香,三郎臉上也添了歡喜。 「明兒讓人訂個初一的席面,監裡朔望日例假,到時二郎辦完學籍後,咱們再來這裡。」從雅間出來。三郎喜滋滋的說道。 道痴捧場道:「借了三哥的光。倒是飽了口福了。等祖母進京了,也訂兩個席面往家裡給祖母嘗嘗。」 話音未落,就聽人嗤笑一聲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真是頭一回聽說,這裡的席面還外賣。哪裡來的土包子,真是笑死人了。」 道痴與三郎沉下臉。順著聲音望去,就見北房門口。站著一群人,為首的是個滿臉倨傲的錦衣少年。搖著扇子,冷笑著望向這邊。 這錦衣少年態度囂張,可身後站著的那些人卻是神色各異,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 這少年不僅語調嘲諷,還滿臉惡意,實不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道痴皺眉,不禁看了三郎一眼。 三郎滿臉氣憤,冷冷地望向那錦衣少年。 那錦衣少年揚著下巴,冷哼一聲道:「王家還真是好家教,王三郎行禮都要人教導麼?」 這錦衣少年並不是陌生人,論起來還是三郎的表兄弟。他是首輔楊廷和的外孫,以他六品官之子的身份,本沒資格入國子監。不過他祖父是京堂,有資格萌及子孫,並非走的楊家門路。 兩人都是楊家的外孫,隔房的姨表兄弟,即便不親近,也不當如此敵對才是。只是這金文章十四歲中了生員,在同輩表兄弟中本級為自傲,沒想到來了一個三郎,十三歲就中了生員。 金文章能挑剔的,只有三郎藉著楊家萌生名額入監之事,門第不如金家之事。每次見面,少不得冷嘲熱諷。 楊家小一輩,之所以對三郎有諸多不滿,金文章從中沒有挑撥。 長幼有序,三郎又是不愛計較的性子,換做平日,當是懶得與之計較,可現下,想著弟弟在身邊,莫名遭人侮辱,三郎實在氣憤難平,面上反而從容起來,淡淡道:「陰陽怪氣,口吐惡言。我實在是有些不敢認,請問尊駕可姓金?還是我眼花錯認了人。」 金文章擠兌三郎慣了,沒想到他會回嘴,噎得滿臉漲紅,怒道:「好你個王珺,沒教養還罷,眼睛也瞎了不成?」 三郎搖搖頭,面無表情道:「看著還真是有些眼熟,莫非真是表兄。」 旁邊看熱鬧的少年多有眼色,只有個身形痴肥的,帶了幾分巴結道:「金少爺勿惱,不過兩個窮酸罷了。」 道痴旁觀這一會兒,自然也看出個七七八八。 除去這個錦衣少年外,其他人除了那個胖子之外,穿著打扮都差不多,當是從國子監裡出來的監生。那些人之所以沒有幫腔的,應是知曉三郎的身份。 三郎從三品官之子的身份且不說,主要還是楊家外孫。 楊家的人能欺負,旁人要是敢伸手就過了。這後插嘴的胖子多半不知曉三郎身份,才會沒眼色地開口。 金文章卻沒有制止之意,挑著眉毛道:「窮酸不窮酸的,到底是遠親,笑話鬧大了,也丟少爺的臉。」 三郎到底不是愛鬥嘴的性子,回了兩句也意興闌珊起來,轉頭對道痴道:「二郎走吧,沒得為了不相干的人,壞了心情。」說罷,不再理睬金文章,轉身走向大門口。 早在進京前,對於楊家與姻親故舊的資料,道痴就藉著嘉靖的光,看的齊全。 因此見兩人提及「金」姓,道痴便曉得這錦衣少年的身份,工部尚書金席之孫、翰林院編撰金承軒之子金文章。 瞧這金文章的做派,還有三郎的惱怒,兩人的摩擦不是一回兩回。 三郎不願讓道痴受欺負,道痴也不願意三郎受氣,一邊隨著三郎轉身,一邊輕飄飄道:「三哥,若真是親戚能幫就幫一把吧,大熱天的,真要笑死了也不能不埋。那不是成了一堆臭肉。」 三郎笑道:「二郎說的也是,真到了那個地步,總要費幾兩銀子。」 後邊的金文章卻是氣個半死,高喝道:「小子,站住!」 道痴哪兒會搭理他,嘻嘻哈哈,拉著三郎腳步不停地出門。 金文章帶了眾人追到街上,高聲喝罵著,想要撲上前來,被旁邊的同窗拉住。因離路口不遠,人來人往的,不是監生,就是國子監的師長,拌幾句嘴可以,真要動起手來,可不是好事。 金文章只能咬牙切齒,盯著三郎的背影,口中「小人、鄉下佬」不斷,想著下次遇到如何報仇。 不想,道痴這會卻站住,輕聲道:「三哥,國子監外監生鬥毆,可有什麼處分?」 三郎聞言,忙拉住道痴道:「二郎不可!學裡規矩嚴,即便是在國子監外,監生也當自律,捅到監裡可不是鬧著玩的。」 道痴轉過頭,看著眾人拉著金文章的胳膊,明白眾人的顧慮。街道兩旁,不少人駐足看熱鬧。 他點點頭,道:「既是動不起手來就好,三哥且等我一等。」 三郎正疑惑,道痴已經轉身,大踏步走到金文章前,大聲道:「你無故辱罵我族兄,我族兄性子寬和,不與你計較,你又追上辱罵,實是有辱斯文,不配為聖人子弟!」 金文章被罵得一時沒反應過來,旁邊的幾個監生也面上訕訕的,放下金文章的胳膊。 道痴繼續喝道:「我族兄是好性的,我卻不能坐視他受辱,你還是住口吧!」不等說完,已經掄起胳膊,衝著金文章臉上甩了下去。 他年紀雖小,可是多年鍛鍊下來,一巴掌的力氣,哪裡是一個書生能受的。 金文章被打得身子一趔趄,往一邊歪去……(未完待續。。) |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起爭議姊弟生嫌隙 聽了二郎的話,容娘不由挑眉道:「春寧那樣的品貌,還配不得二郎?三郎莫不是糊塗了?」 三郎漲紅了臉,帶了幾分惱,道:「姐姐明知道大舅母曾有心……已被母親婉拒了的,何苦還要將二郎拖下水……」 三郎雖說才十四歲,可是他的終身大事已經不少人惦記,其中最為關注的不是王楊氏,而是侍郎府的大太太郭氏。 雖為侍郎府的嫡長媳婦,可大太太郭氏的身份卻很尷尬,只因她出身寒門,家裡不過是舉人門第,不只是填房,當年還是在楊家大爺病重時是以沖喜的身上嫁進楊家的。不過楊家大爺到底沒熬過去,續娶半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侍郎府大房獨生女春寧。生父早逝,母族寒微,又無親手足兄弟,即便有個侍郎祖父,春寧的親事也難辦。 聯姻雖是結兩姓之好,可想要在門當戶對的人家選親事就很難如意,願意提親的人家,不是為了攀附楊家,就是旁枝庶孽之流。真正優秀的子弟,又怎麼會願意迎娶春寧這樣的女兒。在世人眼中,喪父孤女雖不在「五不娶」之列,可也實不是有福澤之人,當然不是媳婦的好人選。 楊大太太妙齡寡居,獨女就是她的命根子,一心想要給女兒找一門合意的親事,金釵之年便開始托婆母妯娌幫忙相看,兩三年下來,卻是總沒有合適的。並非想要攀權富貴,而是想要找個家裡人口簡單,對方品貌出挑的。可這樣的女婿人選,多少人搶著,哪裡能輪得著春寧。 直到去年。王青洪閤家進京,楊大太太一眼就相中了三郎。 三郎雖比春寧小一歲,可惇厚穩重,不類京中少年輕浮。是個一眼能看透的好孩子。又是楊家的外甥兒,親上加親「姑做婆」也是世間常有的。 王楊氏在京時,楊大太太便提過一遭。王楊氏憐惜春寧,可侄女是侄女,媳婦是媳婦,只推說三郎年幼,婉拒了此事。 郭氏顯然沒有死心。每次見容娘與三郎,依舊有結親之意。 這樣行事,就有些惹人厭,以容娘的脾氣。早就避而遠之。偏生楊大太太雖有些清高孤僻。春寧卻是品貌俱佳,是個極可親可愛的女子。容娘即便同意王楊氏的決定,也為這個表妹的親事懸著一份心。 因道痴進京,容娘就想到道痴身上。 即便道痴曾為天子伴讀。可論起門第,好聽些也不過是「書香門第。」實際上不過是鄉紳人家。 春寧再有不足,首輔侄孫女,侍郎嫡孫女,說給道痴也是下嫁。 三郎並不這樣認為。 他進京大半年。對於人情道理,也不像過去那樣天真。生母拒絕娘家聯姻之事,是有些勢利,可也是一片愛子之心。 除了宗族,母族,妻族也是最重要的親戚這一。 宗族、母族。都是不可選,唯一能選擇的就是妻族。選的好了。是可以依仗的助力;選的不好,說不定就被拉後腿。尤其是立志出仕的,妻族很是重要。 春寧的不足歸根結締就是一個字「孤。」無父兄可靠,無母族可依。即便祖父為京堂,可也是huā甲暮年。叔伯兄弟即便有出仕的,不是隔房的,就是堂親。母族那邊,更是指望不上。 如此一來,迎娶春寧,得到的好處不過是藉機與楊家成為姻親,這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不願意與之結親、只有不入流的人家願意攀附的緣故。 王家本就是楊門女婿,自然沒有「親上加親」的必要,王楊氏才會拒絕的毫不猶豫。 三郎知曉內情,並不贊同容娘的話,搖頭道:「二郎家中人口單 bó,母族亦不繁,正應尋一門得力的妻族做與力,這親事不妥當,姐姐還是不要攙和。」 容娘豎眉道:「怎麼不妥當?我曉得二郎多了『天子潛邸伴讀』身上,多少人盯著,並不愁親事。可那些都是什麼人家?不是心思不正愛鑽營的,就是想著用庶女族女拉攏人的。真正的好人家,誰不是愛惜羽毛的,哪個會將嫡女下嫁個小秀才?只有大舅母這樣,愛女心切,才會不挑門第,要不然就不是結親,而是結笑話。」 至於妻族的助力,對旁人來重要,對道痴來說反而可有可無,因為他直通內廷,只需忠君本分,前程定是一片光明。 三郎依舊皺眉,道:「誰家都可,只不能是楊家。」 容娘冷哼道:「楊家不是你的母族,是你的仇家了?本是極妥當的親事,大舅母找到合意的女婿,二郎也有了楊家做依靠,省的在京裡被這個那個算計了去,你作甚這般攔著?」 三郎看著容娘,正色道:「楊家是姐姐與我的母族,卻非二郎的母族。外祖家的表弟、表妹們都是眼高之人,連我與姐姐都被曾被他們視之為『鄉下來的親戚」何況二郎?你我還罷,骨肉之親,即便表弟、表妹們有無禮之處,總要看在長輩面上忍下。二郎好好的男兒,為何要去看他們的臉色?」 容娘被噎住,猶豫道:「不至於此吧?二郎即便出身低些,可畢竟曾為天子伴讀,哪裡好輕慢?」 三郎嘆氣,道:「若是二郎與旁人家結親,即便私下被挑剔門第低些,可面上多是會笑呵呵地親近;若是與楊家議親,除了門第,少不得要將嫡嫡庶庶也翻出來說嘴,將二郎視若孽庶贅婿之流。姐姐也是疼二郎的,怎麼忍心讓二郎落到那樣的尷尬境地。不說旁人,就是叔祖母,絕不會點頭二郎與楊家結親。」 容娘訕訕道:「我也是好心。春寧眼見就及笄,大舅母往這邊來的越發勤。若是她拉下臉來,去求外祖父、外祖母做主,不管親事成不成,為難的還是你。瞧著這樣子。要是做不成親事,怕就要成仇。」 三郎望著容娘,神色有些複雜,低聲道:「姐姐真當二郎是兄弟麼?」 容娘聞言口氣的渾身發抖,咬牙道:「不過是就二郎的親事提一句,就是不當二郎是親兄弟?!我這些年,哪裡對不住他?若是張三李四,我管他娶哪個。我好好的人,連拉媒保纖的事情都做了,說到底不還是為了給你解圍,你不領情就罷了。竟還用話刀子扎我的心!」說罷,也不等三郎回話,轉身就走。 三郎看著容娘的背影,輕聲道:「為何方才介紹二郎時不直接點明是族弟。而是含糊了。在姐姐心中,是不是輕賤二郎為孽庶出身,才會覺得他應該樂呵呵地應下太太給我推了的親事?」 容娘站在幾步外,背對著三郎聽完了這一番話。好一會才轉過頭,冷著臉道:「好一個兄弟情深,你是好哥哥,那個是好弟弟,我這個出嫁的姐姐倒成了旁人!庶出就是庶出,就算是出繼。也抹不去生身父母,你還能替他瞞一輩子?」 三郎面露疲憊,望著容娘,沒有再開口…… * 高太太【房】中,即便有高孟翔陪著,道痴也有些坐不住了。初次拜見。這高太太也太熱絡了,楊大太太的目光則是帶了挑剔口氣氛很是怪異。 偏生高孟翔只當高太太是「愛屋及烏。」笑嘻嘻地在旁,不時附和著高太太讚道痴兩句。雖才認識兩日,可在他看來,這個小舅子也是好的,當得起三郎過去的稱讚。 即便道痴低頭扮靦腆,可高太太與高孟翔母子兩個一唱一和的,盞茶的功夫就將道痴的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什麼十三歲的生員,新皇的潛邸伴讀,國子監讀書,外加上各種美好的品行,忠孝勤勉之類,美譽連連。又感嘆他孝順祖母,小小年紀就支撐門戶,辛苦不容易等等。 使得楊大太太的目光,在道痴身上逗留的時間又長了些。 這般**裸的誇獎,即便道痴向來淡定,也忍不住紅了臉。 真是如坐針氈,若不是眼前是容娘的婆母、三郎的姨母,道痴早就起身。不過是看在那二人份上,忍耐應付而已。 他畢竟不是真的十四歲,聽著聽著,察覺出不對,心裡也沉了下去,應付的心思也淡了幾分。 這時,容娘與三郎回來。 道痴看了容娘一眼,正與容娘的視線對上。容娘移開眼,上前把著茶盞給高太太與楊大太太續了茶,笑道:「娘再誇,二爺與媳婦就醋了,媳婦這族兄弟性子靦腆,怕是臊得坐不住。」 高太太看了容娘一眼,見她眼圈泛紅微愣,沒有再揪著道痴說話,笑著打發高孟翔帶了兩人去前院喫茶。 離了高太太的院子,道痴已經沒有閒話家常的興致,正想著尋個什麼理由告辭,就聽三郎道:「姐夫,安陸那邊隨扈來的幾個世交長輩,昨日沒見著,今日當去拜會一二,晚去了不恭敬,我與二郎就先過去了。」 高孟翔停下腳步道:「那也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二郎頭一次來家,還是等用了飯再過去也不遲。聽說你們今兒過來,你姐姐早就吩咐廚房預備了席面,都是南邊的菜。」 三郎依舊堅持,高孟翔還真是個脾氣好的,並無不快之色,只是道:「若是著急,先去也罷,左右這邊也不是外人,改日再帶二郎過來。」 三郎應了,並未再進儀門辭別,請高孟翔代為告罪,便帶了道痴離開了高家。 |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登門 安嬤嬤既是藉口送醒酒湯過來的,便沒有逗留,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去。 三郎親自送到門口,眼見著安嬤嬤遠去了,心裡才松了一口氣。安嬤嬤對道痴的打量,早已落在他眼中,他也怕安嬤嬤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一方是母親心腹,一方是親兄弟,三郎還是希望他們能相處融洽。 安嬤嬤出了院子,臉上的笑就散了,眼中多了幾分思量。 等回了跨院,安伯見她臉色不好,道:「這是怎麼了?別是沒忍住,說了什麼不好聽的了?仔細三少爺著惱。」 安嬤嬤搖搖頭,在炕邊坐了,皺眉道:「我是沒想到,那人會是這長相,不僅三分像三少爺,還有幾分像大小姐,怨不得太太就是心裡膈應,嘴裡也沒有提過一句不好的話。哎,加上那份伶俐,將三少爺與大小姐哄去也不稀奇。」 安伯道:「怨不得我瞅著他面善,仔細想想,比起三少爺,這個庶出的,與大小姐長得更像些。」 安嬤嬤嘆氣道:「我都不知該防著,還是不該防著。聽著他說話行事,倒真是大小姐的親兄弟,看似平和,實是孤高。想來若真是心氣高的,頂著『天子伴讀』的名頭,也不稀罕回來掙什麼三瓜兩棗的。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以來,宅門裡頭,嫡庶之爭何曾斷過,這般親如同胞的,若是生了壞心,才叫人防不勝防。咱們知道內情的,曉得當年他自落地到棄養,都是老太太坐得主,不干太太什麼事,可外人誰曉得當年究竟。要是他心有不忿。恨著嫡母生父。那還往三少爺身邊湊合,就定是不安好心了。」 安伯雖覺得道痴闔眼緣,覺得他不像似奸的。可既是受了王楊氏託付,自是將三郎當成眼珠子似的護著,聽了老妻的話。到底不敢冒險,想了想,道:「即便太太抬舉,我們到底是下人,只能好生勸著,也不好強著三少爺什麼。要不然趕明兒你去見見大姑娘,大姑娘是個主意正的。若是她開口,三少爺也聽。」 安嬤嬤尋思了一會兒,點點頭道:「還是請大小姐做主的好……」 東院裡。三郎雖有一肚子的話要同道痴說,想要兄弟抵足而眠、好好敘敘別情,可見他面上露出乏色。心裡就不忍心。等到屋子裡掌燈,便開口讓他先去歇著。 道痴長途跋涉而來。今日又起得大早,確實困得厲害,便不同三郎客氣,回西屋歇息去了。 一夜好眠,等到道痴睜眼,已經是次日清晨。 青巧已經在外等著,聽到屋子裡有動靜,捧了托盤進來,裡面衣服鞋帽俱全,都是簇新的。 衣服是儒服,頭巾是儒巾,與晚天換的常服都不同。道痴的衣服都在會同館,本沒有打發人去取,便沒有客氣,梳洗一番,從頭到尾換了,越發顯得儒雅俊秀。 三郎早起了,身上也換了身新衣,兄弟兩個衣帽樣式相同,只有顏色有異,一個是群青色,一個是寶藍色。 高家不僅是容娘的婆家,還是三郎的親姨母家,哪裡就需要換新衣去做客,無非是陪著道痴,省的道痴一個人穿著簇新扎眼罷了。 道痴見了,自是體會這份細膩體貼,受了三郎這份好意。 兄弟兩個用了早飯,看著天色還早,三郎便帶道痴去了胡同裡的新宅。 擱在其他大戶人家,三進的院子,三十三間屋子,實算不得什麼。可道痴來這個世界,一直在安陸住著,實受夠了那邊侷促的院子,對於北方這種大格局的住宅構造很是滿意。外九房人口本就少,別說現下只是祖孫兩個,就是道痴娶妻生子也足夠。 加上臨近府學,前後都是儒生學者聚居之地,道痴很是滿意。 並非對市井百姓有什麼歧視,只是儒家愛講究禮數規矩,多是閉門過日子,少了許多是非口舌。 外九房就祖孫兩個,擱在別的地方,要是鄰里真有多事欺生的,也讓人心煩。 在新宅轉了一圈,約莫時間差不多,兄弟兩個便坐著馬車去了金魚胡同。 道痴隨扈進京,常伴御前,又哪裡有功夫預備什麼土儀特產。帶的幾色禮,都是三郎昨晚使人預備好的,倒是也不會叫人挑了錯處。 「姨父需坐衙,不會在家。大表哥三甲進士出身,同家眷在山東任上。姐夫行二,下邊還有個小表妹,今方九歲,伶俐可愛,同大姐關係也好。」路上,三郎將高家的情形介紹一番:「隔代的長輩們,在四川老家,由高家二房奉養。」 道痴原擔心容娘性格太過剛強,到了婆家難免有所摩擦,不過這兩日所見所聞,倒是有些明白王楊氏選定為何「親上加親」,選定這門親事。 高孟翔人才並不十分出眾,可性格綿和,是個好脾氣的。高家人口又簡單,容娘又不是長媳,做個次媳婦並不難熬。 不過見了兩次面,還真沒看出高孟翔是四川人。 這個時候官場上講究「同鄉」、「同年」、「同窗」,根據地域、姻親、師生等關係,編織出各色人情網。 高家既然籍貫也是四川,能與楊家聯姻,那這其中敘的當是鄉誼。 「高姐夫說話,可不帶那邊的味兒。」道痴道。 四川地產豐富,川籍的行商湖廣並不少見。 三郎笑道:「姨母與姨父雖都是四川人,可並不長在四川,他們鄉音都淺了,到了姐夫這裡,在京城生、京城長大,自然早不剩下什麼。說起來,外祖家祖籍還在江西,外曾祖父早年出仕時,也是在湖廣做官。外家世僕,也半數是湖廣籍的。」 楊廷和既已經官至首輔,祖上幾代的履歷在官場上也不是秘密,道痴也知曉。楊廷和之父屬於「大器晚成」之輩,四十七歲才中進士,比兒子楊廷和還晚。不知是不是為給兒子讓路,楊春除了在行人司外做過一任外,就外放做湖廣做提學,一直到花甲致仕,並沒有在謀求京官。同期的楊廷和,則一直在翰林院任職。 說話的功夫,到了金魚胡同。 兄弟兩個下了馬車,三郎吩咐小廝上前叫門。 門房認識三郎,忙吩咐往裡傳話,而後口稱「表少爺」,將兩人往院子裡迎。 沒等迎到南廳,高孟翔就迎了出來,笑著道:「總算到了,容娘早早就等著了。」說罷,並不招待兩人入南廳,而是直接往二門帶:「都是親戚,先去見我們太太再說。對了,大舅母也在。」最後一句,是對著三郎說的。 三郎聞言,眉頭微蹙。 二門內,容娘已經帶了兩個小丫鬟等著。 見到道痴,她面上笑容更勝,仔細打量道:「一年不見,二郎個子也竄起來了。」 道痴也望過去,容娘換了婦人髮飾,鵝蛋臉成了瓜子臉,比過去要清減幾分,不過雙眼爍爍,依舊顯得十分精神,並無憔悴之色。 道痴一邊見了禮,眼睛瞄了一眼旁邊面容略顯飽滿的高孟翔。思量著這是什麼回事,不都說新婚燕爾,累的是新郎麼?怎麼新娘子反而見瘦了? 看來不管高家人口如何簡單,姨母做婆多麼慈和,從嬌嬌女做兒媳婦都不是輕鬆的活計。 容娘笑著扶了道痴,才望向三郎,露出幾分心疼道:「三郎又瘦了,就算二郎千里跋涉,這臉色也比你好些。」 三郎訕笑道:「大姐,眼見天熱了,弟弟正在苦夏。」 高太太在屋子裡還等著,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容娘搖了搖頭,招呼二人往上房去。 到了門口,容娘先行幾步,進了屋子。 西次間中,兩個中年婦人正在臨窗羅漢塌上坐著喫茶,早已聽到院子裡的動靜。 「娘,大舅母,我兩個兄弟來了。」容娘笑著稟告。 主位上那中年婦人穿著身半新不舊的褙子,體形富態,笑著開口道:「既是外甥們到了,還不請進來。」 客座上那婦人穿著靛藍衣裙,頭上也只是簪著銀扁簪,並無半點吉色。聽著容娘的話,她也轉過頭,往門口望去。 容娘出去,須臾功夫,同丈夫一起帶了道痴與三郎進來。 三郎進京一年,在侍郎府還住過兩月,不管是高太太,還是侍郎府大太太,都是相熟的,先一步上前見過。 而後,容娘才拉著道痴,對兩位道:「娘,大舅母,這是我老家的另一個兄弟,單名一個瑾字,昨日才到京裡。」 而後對道痴道:「這是我家太太,你跟著三郎喚姨母就是。」說著,又指了那藍衣婦人道:「這是外家的大舅母。」 道痴躬身作揖,見過兩位。 楊大太太並無言語,在道痴的身上打量一圈,便又望向旁邊的三郎。 高太太則虛扶一把,笑眯眯道:「嘖嘖,要不說是親兄弟,不知道的見了,多半要以為是雙生子。」 因是初見,少不得吩咐人送上表禮。 楊大太太見狀,臉色微凝。 見高太太的貼身大丫鬟送上兩份表禮,神色才好些。 高太太看來對道痴印象頗佳,吩咐人搬了凳子,叫他近前坐了,敘起家常來。 三郎被楊大太太盯著不自在,轉過頭去,就見容娘笑吟吟地看著道痴。 姨母太熱情了些,三郎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頭,看了看旁邊的楊大太太不由皺眉,尋了個由子,拉著容娘出來,低聲道:「大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三郎不是別人,可是你我的親兄弟……」 |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一百七十一章 端倪(二) 安嬤嬤本是王楊氏出閣前的貼身丫頭,後來嫁給給王楊氏的乳兄,是王楊氏最器重的心腹之一。 對於道痴這個庶子,她雖沒見過,可心裡卻是厭惡的。要知道,當年崔姨娘可是貴妾,而這個孽庶沒落地前,是王老太太千盼萬盼的。又同三少爺前後腳落地,若不是生而克母,且又痴傻,說不定就要壓了嫡子風頭。 安嬤嬤如何能不替王楊氏委屈? 當年曉得道痴是個痴傻的,連王家老太太都棄了,安嬤嬤背後沒少念「老天開眼」。 十二房從南昌回鄉前,老安嬤嬤病故,王楊氏便打髮乳兄一家進京送葬。而後,念他們夫婦兩個上了年歲,就安排他們在京榮養。 直到去歲十二房進京,京城繁華,王楊氏怕兒子被人誘拐壞了,信不住王家那些下人,才安排了安伯、安嬤嬤來照看三郎生活起居。 安嬤嬤夫婦雖沒有隨十二房回安陸,可也得了消息,曉得十二房早年棄養的庶子「病癒」且出繼的消息,不得不提著心。 這「出繼」是省心,可也有為人詬病的地方。幸好離的遠,要不然不說別人,就是楊家這些親眷背後就要說出花來。 待曉得這出繼的孽庶,與嫡姐、嫡兄都交好時,老兩口心中雖多了提防,可也並不著急,畢竟容娘與三郎都在京城,離的遠了,兩下犯不著幹系。 而後安陸來信,三郎開始幫著打聽房宅。竟是兩下撕巴不開。 落到老兩口眼中,這道痴的心機太過深沉,明顯是在利用三郎。 兩人婉轉地勸了三郎兩次,三郎聽了聽了。可行動越發自意。老兩口曉得,要是再說惹人生厭,只好冷眼旁觀。 沒想到,道痴不僅進京,身份還成了「天子潛邸伴讀」。別說他們現下只是王家下人,要對人家恭恭敬敬;就是楊家的主子在,也不好給他使臉色。 安嬤嬤心中憋著氣,這才沒有到東院見客。 不過聽了自家老頭子的話。安嬤嬤倒是有些納罕。 要說那孽庶藏奸,將兩個小主子都矇騙過去,還說得過去;可自家老頭,雖是個寡言的。卻是心裡明白人,怎麼也不會被一個十來歲的娃子哄了去。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那孽庶真是神佛庇護,不僅好了痴症,還「人見人愛」不成? 安嬤嬤坐不住了,起身彈了彈衣襟道:「我去送些解酒湯給三少爺……」 留下安伯。摸著鬍子,心裡還犯迷糊:「這個瑾少爺,怎麼隱隱地面善來著,莫不是兄弟兩個長得相似的緣故……」 東院裡。道痴簡單梳洗過,換上了三郎家常衣裳。與三郎在東次間喫茶。 兄弟兩個本只有三分相似,如今換上差不多的衣服。相似五分。 三郎的目光越發柔和,道:「這才分開不到一年,倒像是隔了好久似的。以後就好了,都在京裡。」 道痴直言道:「聽著高姐夫的意思,國子監裡不乏蹦高踩低之輩,三哥有沒有受委屈?」 三郎聞言一愣,隨後搖頭道:「哪有什麼委屈?不看僧面愛佛面,我到底是楊家外甥。宰相門第,好大的牌匾。真能入監的,有幾個是不知世事的。」 話雖說的輕快,到底露了兩分勉強出來。 道痴皺眉道:「既不是外人,那是楊家人對三哥不敬?」 三郎沒想到道痴會說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簾子外,安嬤嬤聽得橫眉豎目,咬牙切齒。這小奸賊,剛來就開始挑撥三少爺與外家不成? 道痴即便不能將三郎視為兄,可到底是護短的性子,見不得他受人欺負,冷哼一聲道:「莫非三哥氣短了?侍郎府邸也好,宰相府邸也罷,唬唬旁人還罷,倒是欺壓起親戚來?莫非三哥也同那等無知婦孺一般,以為十二叔是沾了楊門女婿的光才官道坦途,以為王家在依附楊家?」 「二郎……」三郎面露掙扎,想要否認,卻是底氣不足。 道痴已經站起身來,搖頭道:「三哥,不說我王家是世宦之門,太祖開朝就得的赦封;只說十二房,三代進士,曾叔祖位列九卿,叔祖官至明府,十二叔官至三品,門第哪裡又低了。若是王家真的不堪,楊家又怎麼會主動聯姻?」 楊家的發跡不過兩三代,王家卻是發跡百年,真要論起來,楊家不過是暴發戶,哪裡有王家子孫繁茂,樹大根深。 實在是楊家風頭正勁,王青洪在官場上又確實有仰仗楊家的地方,所以三郎聽到的、看得的,都是楊家高門的消息。 如今聽了道痴的話,他也明白過來。 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要是王家真的一無是處,自家娘親也不會被嫁到王家。就算王家風頭一時比不得楊家,也不至於像楊家人想的那樣天差地別。 像自己那些表兄表弟們所說,王家巴結楊家,王青洪的官都是楊家給的更是沒道理。他父親探花出身,又無劣跡,想要謀求起復,也不過是早晚之事。 要說沒借楊家的光,那是自欺欺人;要說都借楊家的光,那也是扯淡。 三郎尋思過味來,眉頭的郁氣立時散了不少,點頭道:「二郎說的正是。是我想左了。京城人人都長了勢利眼,我的目光也跟著短淺了。」 他性子雖純良歸純良,卻不知傻的。之所以對楊家表兄弟的排擠不予回音,也不過是覺得虧欠楊家,不想讓父母為難而已。 安嬤嬤站在簾子外,皺眉緊鎖。 她自然聽出道痴話裡話外對十二房的推崇,即便沒有貶低楊家什麼。可效果卻是讓三少爺離外家越來越遠。她覺得應該攔著,可又覺得這話說的也有道理。楊家那幾房舅奶奶長著富貴眼,確實將王家低看了,連帶著三少爺都跟著受氣。 可這孽庶如此盛讚十二房。到底什麼意思?莫非有什麼企圖,想要歸房不成? 三郎終歸是厚道性子,即便心中多了底氣,沒有要報復回去的想法,對道痴靦腆一笑,道:「二郎不要擔心我了,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幾句口角,我只當風吹過。絲毫不記的,並沒有受什麼氣……不過是表兄弟,不投契、往後避而遠之就是……」 道痴重新坐下,看著三郎輕哼道:「那些人是三哥的表兄弟。卻不是我的,要是誰敢欺負三哥,我的拳頭可是不認得親戚不親戚。三哥曉得我同陸大人練過拳腳的,還真不怕了哪一個。」 這話說的有幾分狂妄與霸氣,三郎卻聽得心頭滾燙。含笑點頭道:「嗯,嗯,我就等著二郎給我撐腰。」 安嬤嬤在簾子外,心情格外複雜。 三少爺受了外家的氣。她如何不知,可是她除了好生開解。又能說什麼。如今這孽庶不說藏奸不藏奸,只這話說的就夠暖心窩的。別說三少爺才十幾歲。就是她這老婆子聽了,都有些心熱。 正想著,就聽身後有人道:「安嬤嬤。」 是彤雲來了,原本她避到廂房,將上房空出來給兄弟兩個說話,這會想起添茶,沒想到看到安嬤嬤在。 安嬤嬤既能直入上房,也不慌張,指了指身邊小丫頭手中的食盒,笑呵呵道:「聽說三少爺吃了酒回來,我帶瞭解酒湯過來。」 彤雲往東次間瞄了一眼,親手接了食盒過去,笑道:「到底是嬤嬤疼三少爺,婢子們粗心,還沒想到這個。」 三郎挑開簾子出來,道:「嬤嬤來了。」 安嬤嬤看著三郎臉紅撲撲的,目若星燦,眼中越發慈愛,道:「老奴想著三少爺酒量淺,聽說三少爺吃了酒回來,不親眼過來瞅瞅,如何能安心呢。」 三郎道:「沒吃幾盅,酒醒的差不多了。」 安嬤嬤見道痴沒隨三郎出來,覺得他太託大,心裡有些惱,面上卻不顯,只往簾子裡看了一眼,笑道:「不難受就好。聽說瑾少爺來了,老奴是不是也當請個安?」 三郎沒有想別的,想著安嬤嬤是宅子內管家,道痴以後來常來往,兩人是當見見。 他便挑了簾子道:「嬤嬤快進來,二郎在這屋。」 安嬤嬤跟著三郎進了東次間,就見一少年在南窗下的塌上坐得穩穩的。直到眾人進來,也沒有起身。 因聽丈夫說的古怪,加上方才在簾子外聽了那許多,她以為畢竟是個性格張揚的少年。 沒想到,仔細望過去,卻是面上含笑、斯斯文文的模樣。 「二郎,這是安嬤嬤,母親身邊的老人,早年也照看過大姐姐與我。」三郎介紹著:「嬤嬤,這就是二郎弟弟。」 道痴這才起身,避開安嬤嬤的福身。 安嬤嬤雙眼如炬,就差在他身上探出兩個窟窿,目光雖幽邃難明,可是其中的戒備與提防卻是掩不住。再加上方才老人家在簾子外偷聽之舉,這叫什麼事。 道痴摸了摸鼻子,心中很是無趣。 這一個一個都是「忠僕」,生怕他這奸人來坑害三郎不成? 看來還是他早先的打算好,這十二房還是當少來,要不然不知會生出什麼事來…… * 金魚胡同,高宅。 管事婆子應聲而下,高孟翔從裡間出來,不解道:「明兒不是三郎帶了二郎過來,怎麼這個時候邀舅母與表妹過來喫茶?」 容娘挑眉道:「大舅母不是早就遞了帖子過來,說是聽著咱們家得了幾株好牡丹,想要過來看看。」 高孟翔一陣無語,眼見就要端午,牡丹早已開殘,這個時候提用這個做由子是不是假了些……(未完待續。。) |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一百七十章 端倪(一) 高孟翔提及楊家是有榮乃焉的模樣,三郎卻只是含笑聽著,神色有些寡淡。 王琪見狀,心中納罕,待到坐席後,少不得私下拉著張慶和出來打探道:「姐夫,三郎與外家莫非不親近?瞧著怎麼不太熱絡?」 張慶和遲疑了一下,道:「詳細情形,我也不知。只聽你姐姐提過一次,十二叔起復出京時,本將三郎託付給楊侍郎家。沒過兩月,三郎就離了外家,回了自家宅子,聽說那邊不大過去,表兄弟們也不甚親近。」 王琪與三郎本就親厚,聽了這話不由皺眉,道:「莫非楊家高門,欺負三郎寄人籬下?」 張慶和猶豫了一下,道:「三郎脾氣溫和,不是與人爭鋒的性子。若是與外家關係不諧,我想多半是因萌生的緣故。長輩們面上不會有什麼,小輩子年少氣盛不好說。」 王琪越發皺眉,道:「難道只有楊家有萌生不成?十二叔三品地方,也有資格萌子入監。」 張慶和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只是去年十二叔進京時,十二叔尚未起復,三郎用了外家的萌生名額入監;十二叔起復後得的萌生資格,自然也就由楊家小輩得了,楊家並沒有損失什麼。長輩們自然心中有數,只有小輩看不長遠心中不忿也是有的。」 國子監是什麼地方?入監出來,即便不舉業,也有資格去補官。萌生資格,也不是一抓一大把。楊家第三代又子孫繁茂,怕是自家兄弟、堂兄弟都搶破了腦袋,卻被外姓佔了去,小輩們能服氣才怪。 不過楊侍郎也不是傻的。若是女婿不是探花出身的,即將起復的三品方面大員,也不會如此痛快地讓外孫入監。 只不過讓一個孫輩晚入監一年,就賣了女婿與外孫一個大人情,這筆賬端的划算。 王琪本為三郎不平,不過隨即想到楊家如今「烈火油烹」、「繁花似錦」的局面,眼珠子轉了轉,心中有了計較…… 晚飯後。推了順娘夫婦的挽留挽留,眾人從張家出來。 三郎微醺,拉著道痴與王琪的袖子不肯放手,說什麼也要拉他們倆個家去。 王琪與道痴見他憨態可掬。平添許多孩氣,哭笑不得。 道痴入監的事情已定,不急著回會同館,見狀便對王琪道:「七哥,要不今日就隨三哥回去。反正明日也要去高姐夫家見容娘姐姐。」 王琪猶豫道:「二郎還罷,我得回二伯家,有些消息也要知會那邊,晚了不恭敬。」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還有二郎既到了京裡,又從御前下來。也當去拜會族中長輩。過兩日二伯休沐,也當上門了。」 道痴點頭。心中記下。 此時的宗族,可同後世的親戚關係不同。宗族是根,沒有宗族庇護,就跟無根浮萍似的。不說別的,就是外九房,孤兒寡母,若不是得宗族庇護,早被人生吞活剝。 道痴與宗房之間,又有王珍的人情、王琪的交情在,是怎麼也疏遠不了的,要是無故疏遠,反而沒有道理。落到外人眼中,說不定就成忘恩負義之舉。畢竟,他這個天子「潛邸伴讀」的身份,也是因沾了已故王夫人的光才得來的。 高家與王家不在一個方向,高孟翔很有姐夫的架勢,見三郎醉了,道痴初來乍到,便親自送了兩個小舅子回去,王琪這邊則由陳慶和叫了馬車,送回侍郎宅。 王家的宅子在東城交道口府學胡同,與順天府府學不遠,周邊雖鮮有公侯府邸,卻是文風鼎盛、儒者彙集之地。 府學胡同與貢院大街的房子,向來最是搶手。置辦下這裡的宅子,即便不自己住,往外出租也是極容易出手。 三郎與容娘、順娘幾個之所以沒有順著道痴的要求買個小宅,就是看中這個宅子「可遇不可求」。 道痴到了府學胡同,聽高孟翔介紹了府學,才明白過來自己將來的新家還是「學區房」。曉得三郎選定此處,不單單是想要兄弟兩個住的近些的緣故,還有幾分真心打算在裡頭。 畢竟置產的時候,還沒有興王世子進京之事,三郎即便曉得道痴會來京城,也只是求學而已,終於要「落葉歸根」。買了這裡的宅子,不管以後是售是賃,只會增益,不會傷了外九房元氣。加上鄰近都是斯文人家,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想到此處,道痴看了眼倚在車廂上閉眼小憩的三郎一眼。 去年三郎還如不通世事的稚子,在外一年倒是長大了。 馬車停了。 王宅到了。 道痴扶著三郎下了馬車,高孟翔指了指胡同裡面,道:「二郎家的新宅子就在裡面,已經收拾的差不多。只是三郎說你愛潔,新粉刷了牆壁,待牆壁幹了,糊了牆紙就能住了。」 道痴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因隔的有些距離,看的也不真切,口中道:「勞煩三哥與高姐夫了費心了。」 高孟翔忙擺手道:「我不過是湊個數罷了,裡裡外外都是三郎張羅的。」 說話的功夫,宅子裡聽到動靜,「吱呀」聲響,出來個老僕,五十多歲,臉上透著忠厚, 見到三郎與高孟翔忙上前來:「少爺,姑爺。」望向道痴的目光,則是有些疑惑與驚疑。 三郎早已睜開眼,扶著道痴的胳膊將身體站直,道:「二郎,這是安伯。」說著,又對那老僕道:「安伯,這是二郎。」 那老僕一愣,隨即立時屈身要跪。 道痴聽三郎對其稱呼,就曉得眼前這是有淵源的世僕。 就是十二房那邊的管家管事,能得三郎喚聲「某叔」。、「某伯」的也是屈指可數,眼前顯然不是尋常管家之流。 道痴不肯受禮,側身避開道:「安伯快起,勿折煞小子。」 三郎上前扶起道:「安伯勿多禮。二郎不是外人。」 高孟翔道:「是啊,安伯快起來。二郎是容娘與三郎的親兄弟,也要隨著他們姊弟兩個叫你一聲安伯,這禮差不多就行了。」 安伯道:「尊卑有別,禮不可廢。」 高孟翔見狀,便低聲對道痴道:「這是岳母乳兄,京裡這邊,岳母留了安伯夫婦照看。」 道痴聞言。方明白三郎待其如此客氣的緣故。 雖說在十二房待了短短兩日,可十二房的人事道痴也聽過些,並沒有聽到過著安伯,想來王青洪回鄉「養親」的時候。安伯並沒有跟著去安陸。 黃昏時分,天色漸暗,高孟翔就婉拒了三郎的懇留家去了。 道痴隨著三郎進了王宅。 王宅外頭看著很不起眼,裡面卻別有洞天,不是尋常的三進宅子。而是三路,極為寬敞。 進了大門,不過影壁而是去了東路。 東路亦是三進院子,前門緊閉。道痴直接隨著三郎進了二門。 正房三明兩暗,左右各有廂房三間。將近半畝的院子,顯得極為寬敞郎闊。與南邊佈局緊湊的宅邸不同。 聽到外頭動靜,上房竹簾挑開,出來個穿著粉紅比甲的丫鬟,笑吟吟迎上來道:「少爺回來了。」 這會兒功夫,西廂房裡也出來個丫鬟,打扮的與相差無幾,只是身上是綠比甲,也跟著迎上來。 見到三郎的時候不必說,見到道痴時,這穿綠的丫鬟的語調中露出幾分驚喜:「啊……瑾少爺……」 這個稱呼,是十二房這邊獨有的,模糊了排行,總不能一本正經的叫道痴「二少爺」,畢竟三郎行三。 道痴抬頭一看,十四、五歲的模樣,雖不是絕色,也是溫婉清秀的模樣。他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青巧?」 那丫鬟使勁點頭道:「正是奴婢。」 三郎揉著太陽穴,看兩人說話,道:「是了,青巧早年還在二郎院子裡當過差。」 那穿粉的丫鬟也給道痴見禮,是道痴認識的,三郎身邊的大丫鬟之一,名叫彤雲。 三郎身邊本有四個大丫鬟,年紀都比三郎要大三、四歲,前些年都婚配出去,獨留下這個彤雲,顯然是「襲人」的角色,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試了「**情」。 還有這個青巧,早年道痴離開十二房後,聽說就去了王楊氏院子裡做粗使。三年功夫,就從粗使做到大丫鬟,又能在三郎身邊當差,顯然是王楊氏信賴之人。 這樣的人,當年竟然屈尊在藕院做小丫鬟,這其中沒緣故才怪。 道痴真是慶幸自己出繼出來,要不然讓自己看著嫡母的臉色吃飯也太難為了些。 三郎雖有些不適的模樣,可熱情不減,拉著道痴的袖子到了上房,直接去了西次間。 西次間放了書桌几案,上面筆墨紙硯俱全,書桌後還有書櫃,裡面放著經史子集等書,是個極雅緻的書房。 轉過隔斷的百寶格,裡面是臥室,帳子寢具都是簇新的。 三郎道:「屋子早就佈置好的,只是我粗心,有什麼不到的二郎千萬要說話。」 道痴道:「又不常住,只在客房歇幾日便好了,如此太麻煩三哥。」 三郎搖頭道:「麻煩什麼?反正這邊也是我一個人,二郎常過來也能做個伴。」 說話的功夫,兄弟兩個從西次間出來,到東屋說話。 東次間是三郎的屋子,佈局與西面相同。 三郎不收拾客房,而專門收拾個屋子給他,倒是真心實意將他當手足兄弟看。 雖說兩家關係,道痴是避之不及的。 道痴卻是個不愛欠人情的,只憑三郎對他這份真誠,他就不能看著三郎被陷入楊家的泥潭…… * 西跨院裡,安伯皺著眉,似有不解。 安嬤嬤見狀,道:「聽說少爺帶了那孽庶回來,可是有什麼不對頭?少爺性情純善,別被人欺了去!」 安伯皺眉道:「少爺被那個哄的費心巴力地折騰,我也只當那個是奸的,今天瞅著卻是不像。不僅不使人生厭,反而只覺得可親可敬。」 安嬤嬤撇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面上好的,怎麼哄了少爺與姑奶奶去。少爺實在,姑奶奶卻是個精明的。這樣的人,要是黑心肝,才更防不住。」 安伯搖頭道:「還是不像,明兒你見了,就曉得了。真是奇怪,還是頭一回,怎麼就覺得心裡親近……」 * 入冬以來,家事繁多,原本要11月開始更新,結果家事繁多。淚奔,小九現在是家主,媽媽不知不覺已經老了,過去許多媽媽出面的事情,都小九跑了,對於宅人來說,這是個悲劇555. 12月準備更新,結果又有事回老家,回來就倒下了,躺了小半月,今年的冬天凍死人,內蒙更是零下三十度+,今天是新年了,新年新氣象,滿血復活。 本文女豬腳就要要見衣角了。(未完待續。。)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說學監,曉權臣 王琪不討十七歲,實封正四品,這聽起來真是令人驚詫。不過想著王琪與三郡主有婚約,郡主儀賓品級是從二品,或許這正四品不過是個過渡。順娘心中疑惑一下,便只剩下歡喜,看著王琪笑道:「恭喜七郎了。」 王琪「哈哈」兩聲道:「不過是借了陛下的光,算不得什麼。二郎心中有錦繡,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才是王氏的頂粱柱。」 他是就宗房隱退之事說的,宗房隱退,能在官場上與他互為引援的就是道痴。一是兩人出了五服,即便是族人,也是遠支,無需規避;二是相伴長大,他樂意支持這個兄弟,而不是其他族人。 順娘只當他謙虛才稱讚道痴,抿著嘴角道:「二郎還小呢,不用這般狠誇。」 話雖如此,可望向二郎的目光依舊帶了期待與自豪。 看著神弟兩個相親模樣,王琪心中酸澀。即便這幾年他對兩房伯父、伯母心有不滿,可到底是一家人,堂兄們對他多有關愛。如今卻是為他的緣故,連累整個宗房,親人會不會視他為仇人? 他正低頭感傷,不想肚子「咕嚕「作響。 兩人天不亮就起了,從良鄉進京,又進了宮,大半天折騰下來。別的不說,卻是真有些餓了。 順娘與道痴都望向王琪,王琪摸著肚子訕笑道:「早上起得早,四更天用的飯,這會是真餓了。。。 順娘道:「方使了小子去叫你姐夫與三郎……,估摸也快到家了,先吃微子墊墊。」說罷,起身親自端了一盤轍子過來,又吩咐臘梅投了毛巾,給二人擦手。 這不是別人家,加上王琪與道痴兩個真餓了,便不客氣,將一盤微子吃了大半。 順娘笑眯眯地看著二人吃著,想起晚上安置的事情,道:「用了晚飯,你們就在這歇下」卜叔不在,就住那屋。」 想著張老爺方才的模樣,顯然對二人印象不佳,哪裡有留客的樣子。只是不好在順娘跟前提這個,王琪便道:「會同館那便安排了住處,還要聽宮裡的傳召,不好住在外頭。」 順娘聞言,不免有些失望。不過想著兄弟兩個是從龍之臣,保不齊有什麼規矩在,她便不再囉嗦。 姊弟幾個又說了一會兒話,張慶和帶了三郎與高孟翔回來。 原來上豐三人從會同館回來,便結伴去了新宅。 聽到張家小廝報信,三人便一同過來。 三郎與高孟翔雖不是頭一回來張家,可到底遠了一層,不好直接帶進內宅,張慶和便請二人在前院客廳奉茶,自己去了後院。 道痴與王琪跟著出來,眾人在客廳說話。 飯時將近,順娘只聽說公公出去訪友,正想打發人去請回來。張慶和卻是得了老僕私稟,曉得父親是帶了心氣走的,並且留了不回來吃飯的話。 他曉得父親性子隨性,猜到父親是與王琪兩個有說並不投機的地方,不免無語。 王琪與道痴兩個才多大,自己父親還真是沒長輩的佯子。之前連行期都延了,就為了等見小舅子,省的怠慢親家。可這見面後,就甩手而去,可太失禮。 即便心中腹誹不已,可「子不言父過。」張慶和便只有替老父致歉,言及老友早就有約之類,云云。 雖說張老爺走的時候態度不好,可先前的「逆耳忠言…王琪與道痴兩個卻都聽進去了。 王琪只覺得張老爺的性子直爽可愛,道痴覺得張老爺是個心中有丘整//書迷樓最快文字更新無彈窗無廣告//的,兩人言及張老爺只有敬重的,並沒有去挑禮。 張慶和見狀,心下這才安了。 對於王琪與小舅子,不免又高看一眼。換做其他人,受了這般慢待,即便忍著不發作,怕是也要計較一羔王琪與小舅子,真是寬和好性。 方才在順娘跟前,王琪顯擺了一把道痴得到誥贈,現下在三郎與高孟翔跟前卻不好說這個。道痴本是十二房子弟,過繼出去,給嗣父母得了誥贈,聽起來是體面之事,可對十二房來說,還是有些尷尬。 王琪便提了道痴下月去國子監讀書之事,還有自己後日啟程返回安陸之事。 王琪奔波回鄉,卻是辛苦,可到底是奉旨行欽差事,眾人少不得又恭喜一番。 對於道痴入國子監之事,三郎則是忍不住喜形於色,道:「甚好,甚好!」 國子監正式入學的時間是在秋天,三郎雖去年秋就入了國子監。可當時只是附學,正式入學也是在今年春。三郎五月入學,算是「插班生。」與三郎正好是一屆。 三郎是「官生」的身份入的學,道痴如今「奉旨入監。」也是「嗯蔭,「也算「官生」。如此一來,也省的被人欺負。 不是他閒操心,而是國子監中優秀士子雖多,可權貴子弟也不少。三郎本身不過是從三品官之子,在地方上還能算個人物,在京城則不算什麼。 因正德皇帝並不重視儒學,現下國子監已經不如早年,不過「北監「在監的士子也有數千人。 權貴子弟云集,還有外藩士子,內中各和關係複雜。 在他看來,二郎純善老實,要是被欺負了怎麼辦?他這做兄長的當然會護著,可是怕護不住。 得了「嗯旨入監」的名義,就不怕旁人欺負了。 想到這裡,他與二郎說著國子監的現況,還有「官生」與「民生」之間的對峙。 高孟翔見三郎面帶嚴謹,笑道:「三郎也太老實,即便學中公侯勳貴子弟多些,也不用怕什麼。有仁、有義也是今春入學,要是真有人不開眼,就去同他們兩個說。」 王琪在旁聽著稀奇,道:「有仁、有義是哪個?」 高孟翔道:「是伯外祖長孫、次孫。」 高孟翔外祖父是禮部侍郎楊廷儀,伯外父的就是首輔楊廷和。 楊家雖發跡的晚,楊廷和之父楊春中進士,入官場,官至正四品提學會事。可到了楊廷和兄弟這一代,兄弟三個,兩個進士,一個舉人,都入了官場:而今,一個是首輔,一個是京堂,一個是地方大員:到了第三代,楊廷和四子,一進士,兩舉人,一恩萌入官,長子、三子出仕,次子、四子舉業。 楊廷儀長子早天,次子也是舉人。 楊家不僅子侄出色,女婿選的也都是讀書人。 楊廷和女婿金承軒是進士,楊廷儀長女婿王青洪是探花、次女婿高玉行也是進士:楊廷和任首輔十年,楊家子侄以及姻親,在朝廷地方上勾勒出一張權勢之網。 即便是京城公侯府邸,對於楊廷和這位首輔也不敢小瞧。 這也是先皇駕崩後,楊廷和能獨掌朝綱的原因。換做個性子綿軟的首輔,京城早就亂作一團。。 高家依附楊家,高孟翔提及外家也是有榮乃焉。少不得將外祖父、叔外祖父與幾個舅舅也誇了一遭。 道痴與王琪兩個卻是對視一眼,暗暗心驚。 高孟翔雖沒有提及楊有仁兄弟在國子監的具體情況,但是聽他話中對二人的推崇,可見是公侯子弟也無需怕的。 身為實權首輔的長別、次孫,兄弟兩個確實有這個底氣。 可要是換個角度看,也說明楊廷和權重,公舟勳貴亦需「退避三舍「。 這已經不是「重臣。」而是「權臣」。 新皇進京、登基,極為倉促,外頭只曉得藩王進京承嗣。道痴與王琪卻知曉內情,曉得佐日曆君相對峙。 不管楊廷和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都有「逼迫」之嫌。 要是他在官場上是「孤家寡人…只能說是「耿介「。既是在官場上聯絡縱橫,就有弄權的意思,哪個皇帝能容忍? 王琪望向三郎的目光有些複雜,有心想要提點兩句,可三郎是楊家外甥兒,血脈關係是斷不了的。加上他也聽祖父提及,王青洪在官場上受楊家庇護,去年起復也是走的楊家門路,這關係哪裡是能斯巴開的。 或許他潛意識裡也記得這點,在想著宗房隱退後的打算時,沒有想到王青洪身上。王青洪既在楊家門下,有自巳的立場,又哪裡是全心為族人打算。 道痴心裡沉甸甸的,沒想到楊家在官場會鋪的這麼大。 原想著即便楊廷和倒台,三郎這裡即便受影響,也不至於太大。畢竟他姓王,不是楊家子別。可沒想到楊家的姻親與子侄這麼給力。儼然有「結黨」之勢,如此等到皇帝想要牧拾的時候就不是一家一姓的問題,而是枝枝蔓蔓。 看著三郎清瘦的面容,道痴想著自己也要用功。 三郎想要避開大風波,只有在楊廷和倒台前中了進士,並且外放偏遠,才能不被京城動盪殃及。 如此一來,時間就有些緊。 明年秋試,嘉靖二年會試,他與三郎可以拚一拚這個。 等到楊廷和下台,三郎品級也不會高,當不會入京城大佬的眼。自己想要照插一二,也不是難事。 要是考的晚了,在楊廷和餓台後下場,誰曉得會受到什麼影響。 只是三郎夠俐黴的,有個跟著寧王造反的老師,又有個與新皇頂牛的外家,想要在仕途上有進益是難了……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見骨肉,暗悔悟 因張家有張老爺在,順娘夫婦就住了後院東廂。總共三間,北面一間是臥房,中間一個小廳,南邊一間由奶娘帶著元郎住著。 招呼道痴與王琪進屋後,順娘便喚奶娘帶著元郎來見舅舅。 王琪早見過兩遭的,道痴還是頭一回見到。 一歲零幾個月大的孩子,穿著身水藍色綢衣,粉雕玉琢的,被奶娘抱進來後,眼睛就粘著順娘身上,張開小嘴:「娘,娘。」 順娘吩咐奶娘道:「快放下來,讓元郎給二舅舅磕頭,七舅舅這裡,也需見禮。」 奶娘方才雖在屋裡,可也聽到外頭動靜,曉得****奶娘家來人了。 她立時放下元郎,臘梅在旁早已準備好了繡墊擱在地上。 道痴是舅舅,初次相見,元郎這個外甥自是要行大禮。 只是一歲多的孩子,哪裡會行什麼禮,不過時奶媽扶著跪在繡墊上歪歪腰。 王琪早已忍不住,見元郎給道痴行了禮,便上前彎腰將元郎抱了起來,道:「元郎還記不記得七舅舅?上回來,給你帶雀兒來的?」 元郎倒是不怕生,不過這麼丁點兒的孩子,哪裡會記得事呢?黑漆漆地眼睛望著王琪,白嫩地小臉上帶了幾分懵懂。 王琪臉上露出幾分可憐兮兮,轉向順娘道:「順娘姐姐,外甥這是將我忘得乾淨了?」 順娘笑著說道:「你外甥還小呢。別說七郎才來了兩遭,就是小叔每次回來。都要重新叫他認人。」 張家二郎去年入了北城一所書院,住在學院裡,月中月末各放假兩日。 王琪抱著元郎稀罕一陣,看著道痴目不轉睛地望著元郎。反應過來自己「喧賓奪主」,忙將元郎送到道痴懷中,道:「給,抱抱你的大外甥。小傢伙看著不胖,可沉實了,總有二十多來斤。」 道痴很是生疏地接過,雖說兩輩子見過一些嬰孩,可是親近的時候真是不多。就是他看著長大的虎頭。上山的時候也有五、六歲。 他胳膊僵硬的接過,倒是多了幾分緊張,倒不是覺得元郎重,而是覺得這軟軟嫩嫩的。生怕自己抱不對。 元郎則是乖乖地讓抱了,眼中帶了些許好奇,與自己的舅舅大小眼。 這孩子在看什麼? 道痴從那黑漆漆的眼仁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心中也有些新奇。這孩子五官不像順娘,除了鼻子與下巴似張慶和外。眉眼也不與張慶和同,不過看著依稀又有些熟悉。 到底像誰呢? 道痴不由多看兩眼,心中大致有數,不免暗中嘆息一聲。這元郎眉眼之間。竟然有幾分像劉大舅。他記得清楚,年前劉大舅到家中做客後。祖母就難過了好幾日。 道痴不解緣故,還是燕嬤嬤悄悄說了。他才曉得老人家是想起亡故的長孫。外甥肖舅,已故大郎長相很像劉大舅。 元郎看來,長相也肖了親娘舅。 這個外甥的「洗三禮」、「滿月禮」、「百日禮」、「抓周禮」,道痴這個舅舅都沒有落下,可眼下到底是甥舅初見,表禮還是要預備的。 他荷包裡早放了一枚一寸長、半寸寬的羊脂玉平安無事牌,摸了出來,放在元郎懷裡。又抓了兩個銀錁子,賞了奶娘。 順娘見那玉珮細膩光滑,不是俗物,道:「這好東西,給他倒是可惜了,二郎自己留著帶。」 道痴道:「若不是好東西,也不給外甥。」 骨肉團聚是喜事,可見元郎的長相,他心裡沉甸甸的。王寧氏進京後,兩家總要親熱,見到這樣的元郎,老人家是喜是悲? 不管悲喜,對於年過花甲的老人來說,不停地傷感逝去的親人,都太殘忍。 小孩子最是敏感,道痴這一沉思,元郎臉上便露出幾分怯意,扭著身子,對著順娘伸胳膊。 順娘看了道痴兩眼,臉上的笑淡了,起身接了孩子,哄了兩句,吩咐奶娘抱下去。 見孩子出去,順娘蹙眉,道:「母親生前提提過長兄肖舅,二郎既見了大舅舅,是不是猜出來了?」 道痴點點頭,道:「元郎長得好,只是不知祖母見了會如何?」 王琪見氣氛有異,姊弟兩個說的話也聽不明白,不免有些著急,道:「什麼猜不猜的?什麼意思?外甥這般清俊,叔祖母見了只有愛的,還能有什麼?」 順娘不知不覺紅了眼圈,低聲道:「七郎,元郎肖舅。」 王琪笑道:「外甥肖舅有什麼稀奇,十個外甥裡有五個……」說著,覺得不對勁,忙收了話,有些訕訕道:「是像大族兄麼?這……這……這也不是壞事,叔祖母見了元郎,只有更心疼的……」 孩子已經長成這樣,就算擔心也沒有什麼用。 順娘與王寧氏祖孫相依為命,最是孝順不過。道痴怎麼忍心讓她為難,忙開口道:「七哥說的對,祖母這兩年越發愛說古,時而想起父親與兄長都好一陣感傷。等進了京,見了元郎,連帶著對兄長的念想也放在元郎身上,對老人家來說也是好事。」 「是好事?」順娘有些遲疑。 道痴篤定道:「自然。含飴弄孫,祖母將心思都放在小輩上,就顧不得感傷了。」 順娘眉頭微微舒展,道:「我雖日夜盼著祖母進京,可每每對著元郎,心裡也沒底……兄長去的時候,祖母痛不欲生,若不是放下不下我,怕是也要跟著去了……若是因元郎的緣故,引得祖母難過,就是我的不孝。」 道痴道:「逝者已矣。有元郎,還有姐姐的小外甥。祖母歡喜還來不及,又哪裡有功夫感傷?」 姊弟倆雖相差四歲,可順娘想來賓服這個弟弟,聽了道痴的話。心中那些隱憂也去了,臉上露出期待,歡歡喜喜地弟弟問起祖母進京之事。 王琪在旁,手中舉著茶杯送到嘴邊,低頭掩飾自己的異狀。 道痴之前的遲疑,順娘的擔憂,無意不說明一件事。就是擔心王寧氏見了這肖舅的曾長外孫,思念亡者。身體受不住。 他外家雖不是四姓人家,也是安陸城裡的書香門第。可是他同外家卻關係淡薄得不行,除了逢年過節必去的日子,他從來不登舅家門。 起因就是他小時去外家給外祖母、外祖父請安時。兩個老人都不算親熱,舅舅、舅母們神色也異常。加上他在家裡時,曾聽下人閒言碎語,言及他命硬克父母之類的。他心中就生疑,以為外家嫌棄他。再也不肯隨意登門。 後來外祖父母相繼過世,他也大了,舅舅們曾提及他肖母的話,他沒有放在心上。對舅舅、舅母都是恭敬有餘,親熱不起來。 他兩個舅舅都是讀書人。每次見他都是問四書功課,他最不耐煩那個。當然越發格格不入,能避則避。 王家勢大,他兩個舅舅又是讀書人的品性,不肯輕易攀附,也是鮮少登門。 一來二去的,越發疏遠。 等到他被送到王府為伴讀,大舅曾到宗房,對此事似有異樣,與祖父不歡而散。好像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希望王琪讀書出仕,覺得入王府為伴讀是斷送了外甥的前程。 王老太爺沒有瞞著孫子,與王琪說了此事。 王琪本不是愛讀書的性子,也沒有做官的念頭,對於自家大舅的話當然不感冒。在他看來,一年見不了兩遭的舅舅,不知自己喜好,還來對他指手畫腳則太可笑了些。 現下想想,他小時候每次去給外父親、外祖母請安時,兩位兩人神色僵硬,不是對他的不喜,而是在克制難過。舅舅、舅母們望向他的神情複雜,也不是厭棄,怕也是在「孝順」與「慈愛」之間為難。 估計這也是他後來去的少了,舅舅、舅母們沒有多話的緣故。 每年他生日,還是過年,外家都有衣服鞋襪過來,只是他心裡認定了那邊「嫌棄」他,從來沒有上身過…… 這會兒功夫,道痴與順娘已經說起自己得了皇命,下月初一入國子監讀書之事。 順娘雖早在弟弟的家書中,曉得他打算進京讀書,可聽了這話,依舊歡喜不已。 她早已打聽過,國子監的監生半數是地方選貢,半數是勳貴官宦子弟恩蔭入監,兩伙人並不合生。弟弟上了地方貢生的名冊,又得了入監的恩旨。這樣的身份進去,想來就是那些勳貴子弟,也不敢欺負。 既是聽了張老爺一番告誡,道痴當然沒了請姐夫去安陸接人的心思。既是宗房主動賣這個人情給他,他還是領宗房的人情好了。 宗房職官規避,以後他還人情的時候不缺。 想著有了那份誥贈,王寧氏進京途中就能走官驛,道痴就提了得恩賞之事。 順娘聽得呆住,驚詫道:「誥贈?除了恩旨入學還有誥贈?二郎才十四啊?是不是恩典太重了?」 士大夫科舉出仕,光耀門楣,求的就是光宗耀祖,封妻萌子。 弟弟才十四歲,封妻萌子談不上,可這是不是光宗耀祖了?順娘驚大於喜,生怕弟弟「木秀於林」,生出禍患。 道痴道:「姐姐,皇上才十五,六伴讀中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弟弟這不過是五品誥贈,陳赤忠實封正五品,七哥更是直接封了四品官。」 「實封四品?」順娘倒吸一口氣。 道痴點點頭道:「還是錦衣衛。往後在京裡,咱們不說橫著走,可也不用擔心被人隨意欺負了……」 誰人不怕錦衣衛,道痴想到此處,眼睛有些發亮……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見姻親,聞良言 王琪的話聽著是有道理,可是說的人不對。 他本不是愛鑽營的人,這樣的安排又太功利了些。如此侃侃而談的王琪,剛接了代天子去迎接天子生母的差事,身上卻沒有半點欣喜,臉上反而露出幾分悲涼。 道痴嘆了一口氣,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七哥無需內疚太過。」 王琪苦笑道:「皇上既命人去迎王妃進京,那名分也是早晚之事。我真是不知該如何見二伯。若是宗房伯父與堂兄們都需規避,張姐夫早些出仕也是好事。」 張慶和不僅娶了王氏女,本身又是宗房太夫人的侄孫,論起血脈親緣來,不比道痴遠。年歲又在這裡,趁著王琪沒成親前,王家人想要扶持一把,在官場上會便宜很多。 即便三郡主封公主,現下有國孝在,婚禮最早也在一年後,王家人還有佈置的機會。 等到道痴年長出仕,在官場上也有了幫扶。 道痴心中想著王琪的苦悶,道:「若是姐夫願意,自然是好事。」 王琪看著道痴道:「要是二郎、三郎年長幾歲就好了。」 三郎是宗房近支,道痴又與王琪相伴長大,受過王老太爺的恩惠,宗房真正能依仗的族人,也只有他們兩個。換做其他房,關係疏遠,不說有沒有成才的子弟,即便有子弟可以幫扶,庶強嫡弱,也非家族之福。王琪在還罷,駙馬身份是震懾;王琪要是有不在。庶壓嫡也不是沒可能。 至於三郎與道痴兩個得勢後會不會欺壓宗房,王琪是想也不曾想過。而對於位居從三品的從堂叔王青洪,王琪卻是壓根沒有想起。 看著王琪眉頭皺成一團,道痴低聲安慰道:「七哥。還是那句話,勿要看著眼前。皇上以藩王身份即位,京城看似太平,說不得還有的折騰,眼下風光未必是風光。只要七哥與三郡主恩愛,王家就有靠山,我與三哥晚個十年、八年出仕也不遲。」 王琪聽得有些詫異:「殿下已經是皇上,誰還敢為難皇上不成?」 道痴道:「即便身為皇帝。也未必能隨心所欲。上有孝道,下有『忠臣』,不管抬出什麼名號,說到底還是名利之爭。還不知會爭到幾時。咱們只管作壁上觀就好,省的引火燒身。」 王琪並不愚鈍,聞言自然聽出道痴言外之意。京城政局真要大亂的話,二伯致仕就未必是壞事。雖說曉得這種說辭是在安慰自己,可王琪眨了眨眼睛。心裡的不安愧疚還是弱了幾分,小聲道:「真的有人敢鬧麼?」 道痴點點頭,小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權力更替。總是難免紛爭。不說別的,就是先皇以太子身份即位時。朝廷也動盪了數年。權閹生生死死,閣臣罷了不是一個兩個。牽連在中的六部堂官不下數人,破家問罪的人家數以十計。皇上這邊,怕是會更艱難。」 王琪這些日子只為自己與三郡主的婚約懊惱,哪裡想到過這些。如今聽道痴聽了這些,想想不說別的,就是王妃進京後就是一場官司。 後宮有太后在,王妃這個皇上生母的身份,就要有的扯皮。以皇上至孝的身份,怎麼會讓王妃「名不正、言不順」地滯留京城,總要接到宮裡奉養,到時候少不得一個「聖母皇太后」的封號…… 同皇上要面對的亂局相比,宗房二伯隱退之事就沒有那麼糟糕了…… 說話的功夫,馬車到了槐花胡同。 張家在京城買的宅子就在此處。 下馬車時,王琪不能說神清氣爽,臉上的沮喪也都散去,看上去平和許多。 兩人出宮後直接過來,並沒有長隨小廝在旁,王琪打發了車伕,便直接上前叩門。 一個老僕半推門望著外頭,看了王琪好幾眼,方小心道:「可是王家七爺?」 王琪大笑道:「爺前幾日還來過兩遭,你這老兒莫非健忘?」 那老僕忙道:「是七爺收拾的氣派,小老兒有些不敢認。」 哪裡是穿著打扮上的問題,王琪心中有數,自己沒上帖子直接登門做了「惡客」,又與道痴兩個穿著素服,沒有隨從小廝,這老僕老眼昏沉的才遲疑。 老僕已經推門出來,王琪從荷包裡抓了兩塊碎銀子拋在他懷裡,道:「表叔前些日子說是要南下訪友,啟程沒有?」 老僕先謝了賞,而後回道:「還沒呢,行李早收拾好了,船也定下。只是老爺聽說二舅爺從龍進京,不好這個時候動身,說要等會了二舅爺再南下。」 王琪聞言笑道:「這不是正主到了,快去通傳。」 這老僕亦是張家帶進京的老人,聞言忙望向道痴。張家進京前,道痴也去過張家幾遭,老僕亦是見過的。見眼前清俊少年確實眉眼之間有幾分相熟,忙告罪道:「是小老兒眼拙,七爺與二舅爺快進,小人這就去通稟。」 說話間,老僕引兩人進了院子,轉過影壁,到院子裡,便走到東廂門口,高聲喚道:「老爺,王家七爺與二舅爺來了。」 張家只是兩進院子,有人叩門,前院廂房裡本聽得真切。 只是張老爺拿了本遊記,看的入迷之處,兩耳不聞窗外事,才沒有留意。眼下被老僕高聲喚過,才醒過神,起身出來見客。 他本灑脫隨性之人,為了姻親晚輩延遲出京,也不是對道痴這個「天子伴讀」有什麼企圖想要沾光巴結,不過是看重長媳,願意在親家面前給長媳臉上。 在道痴與王琪面前,張老爺的待人接物還是昔日情形,並沒有刻意親近熱絡。 道痴與王琪這幾日見慣各種「親切」。見張老爺如此,心下少不得又多了幾分敬重。 張老爺與王琪寒暄兩句,便道:「你姐夫與三郎去新宅,眼下並不在家裡。三郎幫你置了大宅。雖是好心,可京城居、大不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親家老太太品性高潔,若是要老人家安心進京養老,不可過於靡費。」 這般直言教導,聽著雖不婉轉,可卻是真情實意。 道痴站起聽了,感激道:「小侄謝過世叔教誨。」 張老爺對道痴印象本就頗佳,眼下見他成了從龍之屬。依舊恭謹謙遜,並無得意張揚之態,滿意地點點頭,道:「有你這個孫子。親家老太太是有晚福之人。」 王琪在旁聽了,笑道:「表叔,叔祖母現下就沾了二郎的光了。」 張老爺望向王琪道:「哦?從何說起?」 王琪從懷中掏出那封誥贈捲軸,遞給張老爺道:「表叔,皇上加恩。族叔、族嬸得了封贈,叔祖母成了五品太宜人。」 張老爺雙手接了,鄭重展開,看著看著。面上已經忍不住帶了激動。 他放下捲軸,看向道痴。道:「二郎舞勺之年,便能為長輩先人賺得這份殊榮。甚好,甚好。你父母泉下有知,亦會欣慰不已!」 道痴聽了,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不過是僥天之悻,並非小侄之功,小侄羞愧。」 張老爺搖頭道:「時也,命也。二郎聰敏不俗,前程可期,卻因少父兄扶持,仕途上總有些艱難。如今藉著東風,將來前程少了波折,也是二郎時運到了,無需妄自菲薄。且要記得分寸,勿要行被厭棄之舉,忠誠勤勉,方是穩妥。」 世間本無公平,官場之上尤甚。 真正官場得意之人,又有幾個沒有靠山助力的。到了道痴這裡,只是靠山比旁人更硬些。可是君臣之誼,又哪裡比得上家族血脈相系。親人之間有包容愛護,做了錯事也能得到諒解;帝王的榮寵卻虛無縹緲,不可掌握,又關乎生死。 這又是一番忠告。 道痴的長輩不少,張老爺並不算親近的,可這兩次三番地真心告誡,卻說到道痴心中。 張老爺不過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又是這般通透的性子,道痴感激之餘,不由有些意動,斟酌道:「朝廷用人,三途並用。若有機會,世叔可想過要出仕?」 三途除了科舉,還有舉薦與恩蔭。 張老爺無心應試,恩蔭又談不上,剩下的就只有舉薦了。 張老爺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正色道:「我才說過『分寸』二字,二郎就忘了?二郎自身不過舞勺之年,即便與今上潛邸有舊,又有何功勛?一份誥贈已是今上降下隆恩,二郎當感激涕零,好生讀書,以待出仕後為今上效命,方顯忠誠之心。舉薦弄權,不是二郎現下可為能為之事。別說是我,就是你姐夫那裡,亦不需你惦記。我雖沒見過今上,可卻曉得人情道理。你身為今上伴讀,是今上可信之人。你用這信任去換權勢,這份信任就會散了。鼠目寸光,愚不可及!」說到最後,已經帶了怒意。 若說前面的話是忠言告誡,這段話就是直言呵斥。 即便道痴素來淡定,眼下也被訓得滿臉通紅。 王琪在旁,更是坐不住,忙起身道:「表叔誤會二郎,想著舉薦表叔與表哥出仕是侄兒的意思。方才侄兒在路上攛掇的二郎。」 張老爺聞言,神情稍緩,不過言語依舊鋒利,冷笑道:「七郎即便日後成了皇親也在安陸,操心京城之事也太早了。」 在世人眼中,嘉靖是過繼到皇室,三郡主依舊是王府郡主,王琪這個儀賓自然也沒有離開藩國的道理。 王琪滿臉通紅,又不好說自己擔心成了駙馬的話,點頭道:「侄兒曉得錯了。」 雖說王琪與道痴依舊受教的模樣,可兩人面露窘態,顯然心裡並不坦蕩。張老爺的眼中露出幾分失望,沒了說教的興致,起身道:「我不日離京,要去與兩個老友道別,恕不奉陪了,你們兩個去見順娘吧。」 說罷,他喚了小廝進來,吩咐引兩人去內宅,便丟下二人,自己出門訪友去了。 道痴與王琪對視一眼,面上都有些訕訕。之前還羨慕張老爺的灑脫隨性,可這份隨性用到他們身上,還真有些受不住。換做面皮薄的,被這樣仍在一旁,哪裡好意思再次登門。 同時張老爺的話也如警鐘一般,敲打在二人心上。 兩人都是上無父兄,自詡有幾分小聰明,慣會自己拿主意的。聽了張老爺這番話,才曉得「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是文章」。他們這幾分小聰明,顯得太笨拙。 道痴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七哥與我還是順其自然吧。」 他心中開始反省,自己這些日子還是浮躁,真的「鼠目寸光」了。對於嘉靖來說,哪裡看不出真心與假意。即便自己曉得所謂「忠心」有了參雜,可也得當成十足真心來表現才好。 王琪心有慼慼然地點頭,道:「清靜無為總比畫蛇添足要穩妥。」 順娘已經得了消息,曉得王琪與道痴來了,恨不得立時到前頭來,可曉得公公在前院待客,沒有使人相招,也不好隨意到前面來,早打發臘梅到前頭穿堂後等著。 小廝一帶二人到穿堂,臘梅便看到,便轉身去通傳。 因此,等道痴與王琪到了後院,順娘已經從廂房出來,迎上前來。 道痴見她疾行而來,忙速行兩步扶住,道:「姐姐慢些!」 順娘盯著道痴看著,不知不覺紅了眼圈,道:「二郎長大了,比姐姐還高了。」 道痴也看著順娘道:「姐姐沒長個子,倒是見豐腴。」 順娘懷孕兩月,雖沒顯懷,可是下巴比出嫁前圓潤不少,唇紅齒白,多了少婦風韻,倒是比出嫁顏色更好。瞧著她眉眼之間恬靜寧和,日子過的當算順心。 道痴心裡踏實許多,雖說順娘家書中都是好話,可到底是做人家媳婦,與在家做女兒不同。又因順娘性子綿軟,他與王寧氏兩個始終都有些放心不下。 王寧氏能捨了故里,答應隨著孫子移居京城,大半也是因不放心順娘所致。 王琪見他們姊弟親暱,心中酸酸的,嘟囔道:「順娘姐姐眼中就剩下二郎了。」 順娘笑道:「七郎勿惱,我是好幾年不見二郎,才緊著二郎先說話。」 王琪「嘿嘿」兩聲,道:「外甥呢,上回我教了他叫『舅舅』,也不知還會不會叫……」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乾清宮眾人承恩典 嘉,美也,善也,吉慶也;靖,平也,安也,太平也。**泡!書。吧*嘉靖,新皇親自選定的年號,興王世子如今就是嘉靖皇帝。 昨日張太后懿旨下來後,文武大臣就上了勸進表,擬定的年號是「紹治」。紹,繼承之意;治,安定。「紹治」為年號,也是隱晦地表現了後宮與前朝對新皇的期待。 實在是大家被正德皇帝折騰的狠了,希望新皇帝老老實實,接下來的日子能太平些。 可是他們忘了,正德少年即位,狂妄肆意;這嗣皇帝也是少年,不知彎腰。前面的皇帝任性獨斷,後邊的也不是性子綿軟的。 對於「紹治」這個年號,嗣皇看過就是否了。 張太后與群臣為尊者諱,想要美化正德,新皇無心攔著也曉得自己攔不住,可不代表他就默默就接受這個新年號。 要是接受這個新年號,自己這個皇帝做的好了,是「繼承前任的光輝」;若是有瑕疵,則會受到各種譴責,不是費力不討好是什麼。 於是,新皇帝直接給自己選了「嘉靖」做年號。 文武大臣見識了新皇帝的執拗,自然不會希望再來一次君臣對持,年號的問題就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興王世子,經過各種儀式後,也從嗣皇帝登基為新皇帝,年號嘉靖。 算下來道痴三人與嘉靖分開不過一日,可到了御前,三人都能發現嘉靖的變化。 彷彿一晝夜間,嘉靖就長大了幾歲似的,眉眼間多了幾許威嚴,望向三伴讀的眼神明亮中帶了審視。 他的目光從道痴與劉從云身上滑過,落在王琪身上,眯了眯眼,伸出胳膊道:「平身。」 不管是這巍峨的宮室,還是旁邊雁翅排列的大小內侍,使得場面肅穆起來。 看著三人都低著頭。帶了拘謹,嘉靖不由皺眉,擺擺手揮退了一干內侍。只留黃錦、高康兩個在旁。 「坐吧,無外人在,還是自在些,要不朕真成了寡人。」嘉靖的口氣中帶了幾許寂寥。 王琪帶頭入座。看了嘉靖兩眼,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道:「皇上,我真是為難得不行。直視天顏不恭敬,可一日不見。心裡還真是想念皇上的緊。看著皇上氣色還好,總算是心裡安生了。」 若是其他人聽了這話,或許會覺得王琪言語輕浮諂媚,可嘉靖卻聽出其中的真情實意。 昨日他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想法進城,將王琪等人留在良鄉,是他給王府留下的後路。他即便沒有直言,可是在言語中也留出「託付」之意。若是他進京後真有不妥,王府無子國除。那能代他照看生母、乳母與姊妹的只有王琪。 嘉靖對王琪的信賴。比王琪曉得要多的多。 說到底,他只是少年喪父的少年,在親人屬下面前表現的再堅強,也有脆弱的時候。 因此,聽了王琪的話,嘉靖不僅不惱。神情反而舒展許多,望向王琪的目光也帶了親切。 劉從云看在眼中。(_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大家同為王府伴讀,即便王琪與王府有舊。也是兒時情誼,稍大些出入王府就少了。嘉靖之所以如此信賴王琪,說到底還是因將王琪視為姐夫的緣故。嘉靖無兄弟,兩位郡主是血脈至親。 當初三郡主選婿的風聲傳出來,劉家不是不心動的,只是怕牽連到他兩個兄長的前程,才猶豫不定。 不過換做其他人做儀賓,嘉靖也未必會信賴自此。王琪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姊妹,又因王夫人遺產與家族有嫌隙,能依靠的只有興王府。 道痴在旁,則是再次感嘆古人對血脈親緣的看重。不管陳赤忠、劉從云如何表忠心,自己這一路上如何想方設法拉近與嘉靖的關係,在嘉靖心中,最信任的還是將成為姻親的王琪。 「七郎,朕到京中,最放心不下王府,還要辛勞七郎為朕分憂。」嘉靖看著王琪,帶了幾分懇切道。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卻是半點不顯,起身鄭重道:「願為皇上效力,但請吩咐。」 嘉靖欣慰地點點頭,道:「朕將使人往安陸迎母妃與三姐、小妹進京,即便禮部安排了欽差,朕也放心不下,恨不得親往,七郎代朕走一趟,畢竟你也不是外人。」 王琪強笑應了,面上有些漲紅。 嘉靖只當他靦腆,笑著吃了一口茶,望向劉從云道:「從龍之臣,多有封賞,陳赤忠等人已授武職。然,文官用人與武官不同,年資排輩,不易幸進。朕的意思,想留三郎在內閣任中書一職,不知三郎可願否?」 中書舍人,只是從七品,比陳赤忠與虎頭的正五品相差太遠,不過劉從云聞言只有欣喜,忙起身道:「臣願意。」 內閣中書,即便品級低,卻是天子近臣。皇上與楊閣老昨日對峙之事已經眾所周知,安排伴讀入內閣為中書,要說沒有監視閣臣的意思誰也不信。 內官與武官隨意授個四品以上的高品級,影響不大;文官這裡,卻複雜的多。若非如此,王府這麼多人,也不會只有袁宗皋一人升了正二品。其他人就算嘉靖想要加恩,也沒有那個資格。 王府文官是授了不少五品、六品京官,前提是那些人原本就有品級,或者沒有品級,年歲到了,去六部混個司官。實在不堪用的,還有外地輔官可派。 劉從云看似授官品級低,可能進內閣,成為帝王耳目,以後的前程不是外頭那些五、六品的散官能比的。 見劉從云知趣,嘉靖臉上的笑意又重了幾分,望向道痴,道:「二郎年歲不足,授官過於兒戲,朕為二郎準備的是份誥贈。」說話之間,沖旁邊侍立的高康點點頭。 高康躬身退後幾步,從南窗下的大書桌上取了一份黃綢捲軸過來。 誥命與赦命,是封贈官員散階或是恩推父母正妻的文書。五品以上為「誥」,五品以下為「赦」。生著為「封」,逝者為「贈」。 對於道痴來說。這簡直是意外之喜。早曉得授官無望的他,本以後嘉靖會賞賜財帛,沒想到是份「誥贈」。 不用說。這是贈封嗣父王青洲。可代表的不僅僅是死後哀榮,活人也跟著受益。有了這個,自家就不是秀才門第,屬於官宦人家。住宅應酬等都會升級。不僅故去的劉氏有品級,在世的王寧氏身上也有誥命。 「謝皇上恩賜!」道痴頗為動容,恭敬地雙手接過誥贈文書。 他是為嘉靖費了些心思,可也不過是引導著其翻翻史書,對於京城局勢提前有所準備而已。能得到這份誥封真是心滿意足。 嘉靖特意準備了這份誥贈,多少也費了些心思,見道痴領情,心裡也熨帖許多。 對於這個時候的人來說,科舉入仕,恩澤父母先人,是至高成就。王琪與劉從云望著道痴手中的黃色捲軸,都帶了幾分羨慕。 王琪的心中。則帶了忐忑。 隨嘉靖進京的眾伴讀中。只有他沒有授官。 饒是心中百轉千回,可見到嘉靖遞過來的腰牌時,王琪也難掩驚喜。 正四品錦衣衛指揮僉事。在從龍之臣中,僅次於蔣慶山、袁宗皋、陸松與蔣家兄弟,是眾伴讀中品級最高者。又在錦衣衛,可見嘉靖對王琪的信賴與看重。 嘉靖的口氣。卻帶了不足道:「七郎本不是軍籍,之前又沒授官。要不然也不會只區區指揮僉事。」 道痴與劉從云對視一眼,明白嘉靖未盡之意。看來他最信任的還是王琪。而不是蔣家那兩個表親。對於王琪官職在那兩人之下,他似有不滿。 王琪卻曉得自己的份量,一個外鄉小子,入值錦衣衛,還做了四品頭目,這已經是幸甚。要是真讓他做一把手、二把手,他還真未必能撐起那一灘來,說不定還要丟醜…… 從乾清宮出來,三人都神清氣爽 不管是道痴這樣的「投資者」,還是王琪與劉從云這樣的「幸運兒」,都覺得回報頗豐,心滿意足。 尤其是王琪,多了幾分底氣。 即便將來因尚主的緣故,連累伯父與堂兄們的仕途,可是他入了錦衣衛,就又多了一條路。即便耽誤了堂侄們科舉之路,但也可以換個法子補償,選資歷好的侄子入值錦衣衛,王家在官場上就多了一條路。 他能做的,就是在錦衣衛混資歷,等到退下來時,混個世襲指揮使或是其他,如此一來照佛家族一、兩代人不是難事。 心情大好後,王琪就盯著道痴手中的誥書。等出了宮門,立時奪了看過,見上面書的是「奉議大夫」,嘟囔道:「皇上近來器重二郎,還以為會贈『中順大夫』。」 「中順大夫」是正四品散階封號,「奉議大夫」是正五品。 道痴道:「皇上聖明。」 這兩日封賞從龍屬官,看似一頂頂官帽送出去,可不管是皇親,還是文武大臣,對於此事都沒有異議,這也說明嘉靖的賞賜在眾人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官職多在正四品止。幾個品級高於正四品的,也多有因由,並沒有刺眾人的眼。 道痴即便擔了「伴讀」之名,可年歲在這裡,加恩先人已經是特例,正五品正好,要是正四品說不定就要引人口舌。 王琪也想到此處,嘆道:「皇上也不容易。」 道痴想著王琪後日就要隨欽差出京,道:「這誥封就請七哥帶回去給祖母,等祖母上京時,往來館驛也便宜些。」 得了這份誥封,王寧氏就是五品太宜人,北上京城有資格入官驛落腳。 王老太爺已經允諾,入秋後會安排王珍送王寧氏北上。想著王寧氏年過花甲,道痴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恨不得親自去接進京。 可是他得了嘉靖吩咐,下月初入國子監讀書,抽身不能,只能托給王琪。 王琪猶豫一下應了,對劉三郎道:「三郎,我後日就要出京,這兩日要帶七郎去二伯家,就不回會同館了。」 劉從云明日起要入宮當值,現下也急著尋長吏司的舊友打探消息,就在皇城門口與王家兄弟作別。 皇城外是六部衙門所在,兄弟兩個直到出了天街,才雇了輛馬車,卻不是往侍郎宅,而是往順娘家去了。 「二郎,其實接叔祖母之事,不妨托給張姐夫。」上了馬車後,王琪說道。 「這是為何?」道痴帶了幾分不解:「難道伯祖父所言大堂兄秋後入京之事是假的?還是太麻煩大堂兄?」 王府三郡主九月除服,兩家入秋要言婚姻之事,王家宗房總要有人進京操持王琪婚事。 王琪搖搖頭道:「不是麻煩不麻煩大哥的問題,而是機會難得。」 道痴聽著依舊有些迷糊。 王琪道:「二郎雖年少,可張姐夫卻過了及冠之年,身上又有舉人功名。皇上如今正缺人之機,還不若讓張姐夫借接叔祖母之名,隨我一同回安陸。這一路上,禮部尚書、翰林學士都跟著,借接讓張姐夫混個臉熟,對於張姐夫也是好事……王府那邊留守諸人,隨王妃進京後,少不得再封賞一回。到時候將張姐夫舉薦給皇上,也是機會。張姐夫即便不是王府舊人,卻與皇上有同鄉之誼。不過也要張姐夫心甘情願才好,畢竟舉人授官不如進士授官便宜。要是張姐夫志在二甲,再等幾年出仕也不晚。」 王琪的話雖有取巧之嫌,可道痴明白這確實這個難得的機會。 舉人考進士,哪有那麼好考的。上萬至數萬舉人彙集京城,可三年一次的會試每次取百餘人。真是千軍萬馬走獨木橋。有的人考了幾十年,依舊在舉人上。 就像張家老爺,還有劉家大舅,都是考了多年不第。 張慶和及冠之年,落第一次,說起來是常例。沒有什麼可丟人的,再考個兩次、三次,即便而立之年中了進士,在官場上也是年輕人。可是進士也分三甲,一甲、二甲前程似錦,三甲則有些尷尬。 要是張慶和無緣一二甲,那與其在京城消磨時間,等著科舉,還不若趁著嘉靖缺人的時候出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