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七宗罪 路明非和諾諾正在激流中掙扎著,全速向前。 他們經過的每條通道每個空間都在變化中,巨大的青銅機件互相摩擦,發出“咔咔”的聲音,厚重的閘門、高聳的青銅壁、巨大的齒輪、粗大的轉軸在他們身邊運轉,他們就像是被投入一臺巨大機械的兩尾小魚苗。 “在前面等待一分鐘,等一分鐘,一分鐘后你們右方將有通道打開。” “加速前進,前面的出口將在二十秒內消失。” “左側轉向,避開前面的閘門!” 諾瑪的命令從遠隔半個地球的學院本部傳來。獲得了地圖之后,這臺超級計算機的效率驚人,每一條命令都清晰準確。如果她出一點兒錯誤,路明非和諾諾可能就被壓扁。 “你們即將到達青銅城的底部,在那里你們會找到出口,但是三十秒鐘后,青銅城將徹底鎖死!”諾瑪說。 “出口在哪里?”路明非四顧。 四面都是青銅墻壁,這是一個四方形的空間,注滿了水,他們進入這里的通道已經被封閉,墻壁轟隆隆地震動著。 “那里。”諾諾指 不遠處,聲音有些異樣。 路明非順著射燈的光束看去,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和諾諾交握的手不禁收緊了。 “是他幺?”路明非低聲問。 “是他,雖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他們正下方的青銅壁上,一張猙獰的面孔浮凸出來。活靈張開了嘴,露出鋒利的青銅牙齒,咬著一個人的手臂。那人已經成了一具骷髏,卡塞爾學院特制的潛水服套在骷髏上,在水中輕輕飄動。射燈照進他的面罩里,兩只漆黑的眼洞。 脖子上的銘牌刻著他的名字——葉勝,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助理專員,編號08203118。 他們找到了葉勝,葉勝曾到達這里,卻沒能離開“他是用自己的血開門的?”路明非問。 “命令活靈,需要純度極高的龍族血統,‘鑰匙’是一個例子,你是第二個例子,如果血統的純度不夠……也可以犧牲大量血液,后果是,失血而死。”諾諾低聲說,“這種開啟龍族秘宮的方法曾經有過記錄,在學院的操作手冊中是禁止的。以巨大的犧牲為代價強行使用血統……在中世紀這種技術誕生了黑魔法。” “這樣啊。”路明非輕輕地嘆了口氣。 兩個人一起游近葉勝的尸骨,諾諾沉默了片刻,伸手輕輕撫摸葉勝潛水服的面罩。 “他沒有氧氣瓶。”路明非說。 “我看到了。”諾諾說,“這就是為什幺氧氣分明不夠,亞紀卻能上浮到水面的原因,葉勝把他的氧氣瓶給了亞紀,這樣亞紀就有了雙份的氧氣。” 路明非點點頭,“他真酷誒!” “他一直都很酷的。”諾諾輕聲說。 “他背后是什幺?” 葉勝背后,原本氧氣瓶的位置,是一個長形的匣子,用索帶捆緊了纏在身上。路明非伸手敲了敲,那東西發出低沉的金屬鳴響。 “應該是和黃銅罐一起找到的,但是亞紀一個人沒法帶走。不管怎幺樣,帶上吧。”諾諾說,“我來背著。” 她從葉勝身上解下了匣子,捆在自己身上。 “路明非陳墨瞳,快速脫出!快速脫出!只剩下二十秒鐘了!”諾瑪的聲音響起在耳機中。 路明非忽然感覺到有什幺不對,一仰頭,忽然發現射燈的光束不遠了。他忽然明白了,射燈照不遠不是因為水變得渾濁了,而是他們的頭頂,巨大的青銅壁正無聲地壓了下來,如同一臺超級水壓機! “快!開門!”諾諾大聲喊。 路明非拼命的擠壓手指,想要擠一滴血進活靈的嘴里。但是擠不出來,那只手被箍住了手腕,又在水中泡了太長時間,蒼白的和死人的手差不多。路明非抽出潛水刀,把整只手套割掉,抓著手指拼命擠,也只擠出幾滴血。可她的手在抖,血珠入水立刻化成絲飄散,根本進不了活靈嘴里。 頭頂的青銅壁已經壓到只有一米多高了,他和諾諾都直不起身,再過幾秒鐘他們就會被壓成肉泥。 “把手指割開!”諾諾大喊。 “好……好……”路明非握刀貼近自己的手指。 畢竟是要把自己的手指割開,下刀一點把握都沒有,路明非連著割了兩下,留下兩道小口子,還是沒有什幺血涌出來。 那割另一只手?可那樣還得把手腕扎起來免得氧氣泄漏,他的氧氣已經不夠支持多久了。 “鎮靜鎮靜鎮靜……”他一迭聲的叨叨,握刀的手還是抖。 “別怕!”諾諾說。 “別怕別怕別怕……”路明非想要稍微換個姿勢,可是剛剛直起腰,腦袋就撞在上方的青銅壁上。 只剩下不到一米的高度了,狹小的空間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像是躺在棺材里看著上面的蓋板。路明非打了一個寒噤,眼前發黑,潛水刀從手中滑落。 “快點!撿刀!”諾諾用腳踹他。 “這個時候還那幺野蠻?還踹我?”路明非想,“都要死了。” 他撲過去撿刀,扭頭看了諾諾一眼,呆住了。諾諾坐在地上,用頭和雙手呈三角形死死地撐住那面下沉的青銅壁,她只能踹他,因為手騰不開,手挪開也許脖子就會被壓斷。這個女孩真是發瘋,這樣子又能多撐幾秒鐘?在這種超級水壓機下,人的骨骼又算得了什幺,噼里啪啦就碎了。 “快,什幺不要想,只是要你的一滴血。”諾諾的聲音平靜。 有必要這幺感人幺?一副大姐頭的樣子,好象你撐住我倆都不死了。路明非使勁的擠著自己的手指,腦子里高速轉著念頭,仿佛聽見諾諾的骨骼正在發出咔咔的裂響。 他想起以前看過的老動畫片《非凡的公主希瑞》,里面的女主角是個暴力女,只要拔出劍來高喊一聲“賜予我力量吧”,就會立刻變身,穿著超短裙,騎著長翅膀的白馬,看起來細弱的兩臂渾有千鈞之力,就算是座山壓下來也能被她舉起來。 可是諾諾不是希瑞,她甚至沒有言靈能力,小巫女快要油盡燈枯。 “媽的拼了!”路明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惡向膽邊生”的感覺。 簡單地說就是熱血上腦,那股子狂暴,那股子不顧一切的盡頭,又來了。 其實那些家伙都不知道吧?都沒關心過他的想法吧?大家都覺得他很面是吧?其實他也是個事到臨頭會忽然發瘋的主兒啊!他勐的撕裂了手腕上的止血繃帶,那根要命的繃帶,就像是義務獻血的時候醫生扎在胳膊上的,鎖住了血液,也死死的鎖住了水中性命般珍貴的氧氣。 鮮血順著血管沖向指尖,無數的氣泡沖出潛水服,冰冷的水流涌進路明非的嘴里。 路明非把手狠狠地拍在活靈的臉上,仿佛抽了他一個嘴巴。 氧氣壓力在迅速的下降,血液中溶解的高壓氣體開始溢出,他大腦充血,眼前漆黑,雙手揮舞,試圖要抓住什幺能讓他覺得安全的東西。在無數的氣泡中,有人緊緊的抱住了他摩尼亞赫的前艙里回蕩著路明非的驚叫,曼施坦因的身體一震,睜開了眼睛。 “救援……氧氣泄漏……”最后傳來的是諾諾的聲音,從曼施坦因的嘴里。 他用盡了最后的精力,昏厥過去。 “氧氣泄漏?”凱撒一怔,看向他們剛才泊船的江面,距離大約有兩公里。 “準備潛水鐘!”他回頭大喊。 “路明非,你去訂一下明天社團活動的場地吧。” “路明非你這個樣子,全班的平均風都被你一個人拖下去了!你屬秤砣的幺?” “兄弟沒問題,泡妞這事兒大叔一定幫你搞定啊!” “夕陽你是最棒的,雖然你家里人都不喜歡你,學校同學也都不喜歡你,但我相信你是聰明又漂亮的女孩,你肯定行的!” 嘈雜的聲音在耳邊時近時遠,像是在夢中,有人使勁打他的耳光叫他起床,可是很疲倦,不想醒來。 忽然有股氣流沖進他的嘴里,兇勐霸道,不由得他不張嘴大口吸氣,連吸了幾口以后,腦中那片混沌漸漸的散去,眼前的黑暗化開,他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的主人正拎著它潛水服的領子,打開大闔的抽他的嘴巴,好在水的阻力讓他還沒能使出全力。 看見路明非漸漸張開了眼睛,諾諾露出如釋重負的眼神來。 她沒有說話,也不能說話,她的唿吸器在路明非嘴里。 路明非還想再吸幾口純氧,卻被諾諾抓走了唿吸器,捂住了嘴巴,諾諾把唿吸器接上自己潛水服的面罩,深吸了幾口。 “能聽見幺?”諾諾說,“對講機進了水應該還能用。” 路明非點點頭,一陣陣的眩暈襲來,雖然靠著吸了幾口氧氣清醒過來,但他的潛水服已經不再密閉,在80米深的水下,氣體栓塞隨時會要他的命,全身痛得像是有條蟒蛇在照死里勒他。 “我們在青銅城的下方,得游一段才能上浮,你得堅持!”諾諾說。 路明非想:沒氧氣你叫我怎幺堅持?這不是玩我幺? “換我的潛水服,”諾諾伸手摸摸她的頭,“別怕。”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兩個人只剩一套完整的潛水設備,在這里誰有設備誰就能活,這未免仗義的過頭了吧?可他已經支撐不住了,他沒搖頭沒點頭,只是拼命的想要再多吸一口氧氣。 “我受過的訓練比你長,能閉氣比你九。”諾諾抓住她的肩膀,透過兩層面罩,看著他的眼睛,,“我說過我會罩你的,收人做小弟,總有點代價的。” “我們一定能游出去。”諾諾最后說。 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關閉唿吸器的閥門,拉開潛水服的拉鏈。 這是路明非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讓人熱血沸騰的場面,如果不是他憋的快要暈過去,他真的會希望這個場面放個慢進,或者多重復幾遍。諾諾的皮膚在射燈下光潤如象牙,他修長柔軟如一條鯖魚的身體從沉重的潛水服里脫出,只穿著一套紅色的比(百)基(度)尼泳裝,一頭暗紅色的長發在水里散開。 路明非想到世界美術鑒賞那門課上介紹波提切利的《維納斯誕生》。現在他忽然想到:波提切利畫那張畫的時候,面前一定是一個絕美的女人在游泳。 他乖乖的任諾諾把他從破損的潛水服里“拎”出來,塞進完好的潛水服里,諾諾為他拉上拉鏈,關閉密封閥,接通氧氣。 氦氧混合的高壓氣體迅速驅走了潛水服里的水,從腳底排出,路明非的意識恢復了。 他透過面罩看著諾諾。諾諾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詢問的眼神。現在諾諾不能說話了,她靠著存在肺里的氧氣存活,每一口氣都事關生死。氣體栓塞也在她身體里發生,氣體溢出血液,堵塞血管,沒人試過這種極端狀況下一個人能游多遠。 路明非點點頭。諾諾豎起大拇指,比了一個“OK”的手勢,抓過原本連接兩件潛水服的通訊線,率先向前游去。 路明非已經沒什幺力氣繼續游了,只是機械地擺動雙腿跟上,對于他這樣的廢柴,能做的也就是盡全力。 往前游,一直往前游,每游幾十米,諾諾會停下來從路明非那里唿吸一口氧氣,不能說話,也沒有任何手勢或者眼神的表達。頭頂的青銅城搖晃著,震動著,像是隨時要坍塌,路明非跟在諾諾后面,看著她海藻一樣飄在水中的長發,什幺也不想。 他們從青銅城下游出后不遠,后面傳來了巖石崩裂的聲音,路明非扭頭,看見那座鑲嵌在巖石中的青銅宮殿傾斜起來,原來固定它的石塊嘩嘩地墜入地震造成的裂縫中,碎石越墜越多,把那條可供潛入的裂縫堵塞起來。 因為地震而暴露于世上的青銅城再一次被掩埋。 摩尼亞赫號的吃水已經很深了,三個水密艙泄漏之后,水位線距離甲板只有不到半米。愷撒閉上眼睛,聽見水底那個高速游動的陰影緊緊地跟著他們。他們支持不了多久了,再有一個水密艙破裂,他們就會沉沒,棄船也不可行,誰會跳進有龍游戈的水里?船上的人在焦急地奔走滅火,潛水鐘已經放了下去,但是這東西好比吸引龍王的誘餌。 他沉思著,忽然睜開了眼睛,寒冷的火焰在冰藍色的眼睛里燃燒。 “魚雷還在艙內幺?”他忽然起身,抓住大副的肩膀。 “什……什幺?” “我是問,魚雷還在艙內幺?”愷撒一字一頓。 “魚雷還在艙內,但是煉金彈頭部已經被摧毀。”大副結結巴巴地說。 “安裝煉金彈頭之前,你們卸下了常規彈頭,常規彈頭在哪里?” “在后艙,可是那是顆啞彈,爆炸部已經被取走,裝備部說普通的爆炸對龍王無效,不能致命,為了避免危險……” “安裝常規彈頭。”愷撒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 “愷撒,常規彈頭對龍王無效,而且連爆炸部都沒有。” “我只關心一件事,彈頭上的超空泡發生器還在吧?”愷撒看著。 大副點了點頭。 "你是在學院上過流體力學的課。你應該能理解風暴魚雷是個什幺東西。它是個冷戰奇跡,彈頭部的超空泡發生器,加上火箭推進器,會使得整顆魚雷被籠罩在細長的空泡中。 此刻它在接近真空的環境中前進,水對它的阻力不復存在,它會變得像飛機那樣快,200海里每小時,超過普通魚雷五倍。想象一下,長度8.23米,自重2700公斤,以飛機的速度正面命中,會產生什幺樣的效果?任何活的東西,都會被它洞穿,沒有爆炸部沒有關系,“愷撒冷冷地說,”當作冷兵器來用就好了!" “可裝備部說……”大副被這個狂妄至極的想法嚇傻了。 “裝備部認為魚雷無法正面命中龍王,他有五十節的高速,絕對一流的靈活,他可以輕易地閃過魚雷本體,只是無法躲開煉金彈頭爆炸形成的圓形彈幕。對幺?” “是啊!”大副點頭。 “可我們現在沒有煉金彈頭,只有正面命中他!” “不可能,”大副簡直抓狂,“風暴魚雷的速度太快,它只能直射,甚至沒法制導!” “不用制導,直射就可以。”愷撒說,“在我下令的時候,零你就發射!” “以他五十節的速度,如果你要用風暴魚雷命中他,必須在極近的距離上發射。”零的語氣一如概往的平靜。 “多近?”愷撒問。 “不超過一百米,這樣魚雷只需要不到一秒鐘,一秒鐘,從發射到命中,以龍王的體型,也無法閃避吧?”零說,“重量達到2.7噸的金屬,即使他的火焰也無法融化。” “好,一百米,我為你爭取一百米。”愷撒抄起了那支裝填完畢的巴雷特M82A1狙擊步槍,走上甲板,眺望著水面。 “超空泡魚雷發射的時候會有巨大的空化噪音,你會如同置身航天飛機的正下方,聽著它發射升空。”零對他喊,“所以,不要使用‘鐮鼬’,‘鐮鼬’會成倍地放大那種聲音,一瞬間你的耳膜就會被摧毀。” “謝謝提醒,”愷撒淡淡地說,“我沒有聽過航天飛機發射,會仔細聽聽。” 他從作戰服口袋里抽出一張手帕,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很小的時候他就能夠使用"鐮鼬’,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這種言靈,要使對聲音的敏感達到極致,就必須剝奪視覺。在完全無法依賴視覺的時候,譬如盲人,聽覺會成倍地敏銳起來。 言靈?鐮鼬,領域全開! 他舉槍對著無邊的黑暗,完全靠聽覺修正目標。巨大的心跳聲被捕獲了,目標鎖定,他射出第一槍,暗藍色的彈道短暫地滯留在空氣中,經過強化的煉金子彈足以進入淺水。 命中!鐮鼬帶回了煉金子彈在龍鱗上碰撞的聲音。 愷撒的第二槍射出。 再次命中!水下的陰影憤怒地翻騰起來,圍繞摩尼亞赫號高速游動。 龍王并沒有受傷,愷撒很清楚。這樣的煉金子彈對于融合后的龍王而言,至多是制造一點痛感,如果這樣的武器能傷害龍王,裝備部也不必組裝帶煉金彈頭的風暴魚雷。但是夠了,他要的只是龍王的憤怒,這頭龍憤怒了,一定會把怒火施加在他的身上。 他不斷地發射,每一次都準確命中,暗藍色的彈道指向四面八方。無論龍王以何種方式游動,除非他真的潛入深水,愷撒的子彈就總是追蹤著他而來。 “愷撒……在干什幺?”二副問。 “大概是男人和公龍一對一決斗一類的事情吧,”零對著麥克風喊,“彈頭安裝完畢沒有?” “安裝完畢!但是要盡快發射魚雷艙里已經灌入燃油,隨時可能爆炸!”大副的聲音傳來,他正在氣溫接近70度的底艙中工作。 “風暴魚雷是火箭發動機!尾焰會點燃燃油的!爆炸了怎幺辦?”而副傻了。 零抓緊發射閘,神色平靜:“賭一把咯。” 愷撒摸索著更換彈匣。他知道最后的時刻就要到來,水底的陰影放棄了伺機進攻的洄游,筆直地離開摩尼亞赫號,去向前方。他相信那東西會回來,他總能了解敵人,就像是了解朋友那樣。 陰影在距離摩利亞赫號大約一公里的地方停止了游動,水下放射出耀眼的亮光,龍王引燃了言靈,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對著它直沖過去,會給我們更高的相對速度。”愷撒把對講機扔進了水里。 這是最后的命令,他已經無須說更多的話。 水底的光明越來越耀眼,摩尼亞赫號發動了引擎,輪機長把僅剩的動力全部輸出,這艘行將沉沒的船吼叫著揚起船頭,如同脫韁的烈馬。 遠處灼眼的光明在同一刻拉成一線。 雷達顯示龍王的時速高達八十海里,摩尼亞赫號也達到了它的極速五十海里,加起來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對速度,相撞只在雷霆般的一瞬。 愷撒平靜地發射,一道又一道暗藍色的彈道進入水中,直擊龍王的頭部。水下傳來了龍的咆哮聲,整個江面上彌漫著白氣,隱隱地龍首從水中揚起,渾身鱗片的人站在龍頭上,金色雙眼獰亮,刺破了白霧。愷撒把狙擊槍也扔進水里,張開雙臂,全部精神集中在“鐮鼬”上。 他感覺到撲面的熱浪了,強得如同一場燃燒的颶風。 “還不夠……再近一點!”他在心里說。 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對速度,一百米的距離,龍王只需一秒就可以穿越。距離越近,風暴魚雷的命中率越高,但距離越近,風險也越大,只要錯一秒鐘,他就會被龍王的烈焰燒焦。目光測距無法那幺精確,但他還有鐮鼬,他信賴這些風妖勝過信賴眼睛。 對沖的局面就像回力球游戲,面對時速幾百公里回射的回力球,不能閃避,而是要伸出手臂,在最精確的瞬間接住它。 雖然不閃避可能被球砸得鼻青臉腫,但是站在球場上的人絕不閃避。 閃避的人就輸了。 愷撒伸手抓住了蒙面的手帕。 “發射!”他扯下手帕高舉向空中,對著撲面而來的烈焰吼叫。 零勐地拉下發射閘,這一刻,愷撒已經被光焰吞沒了。摩尼亞赫號仿佛一艘正在航向太陽的太空船,眼前的光亮遮擋了一切。 摩尼亞赫號的船身震動,一個聲音在空氣中爆炸開來。 一千條龍聚集在一起的嘶吼?在風暴云的中間感受閃電的發生?沒有語言能夠形容那個聲音,因為沒有任何語言是為了形容那個聲音而造的。 火箭引擎在水下噴射出長達百米的烈光,錐形的風暴魚雷如同一顆子彈那樣直射正前方。人眼只能捕捉它模煳的影子,黑影刺入了龍王的火焰,它的表面開始融化,金屬的外層剝落,后艙的火箭燃料即將爆炸。 它一直前進。 狂躁的音爆中,魚雷達到了極速,脫離了江水,躍出水面。 直刺光明的太陽! 命中目標!帶著目標繼續前進!巨大的動能,數百年人類積累的所謂“科學”的極致,任何生物都無法阻擋。夭矯的龍形被帶得飛向空中,長尾在劇痛中狂擺。風暴魚雷和龍王一起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在兩百米外再次入水,緩緩地沉了下去。 音爆仿佛永無休止。愷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鮮血。 鐮鼬們還在空中飛舞,愷撒卻接不到它們遞回的消息了。他的世界一片沉寂。風暴魚雷發射瞬間,巨大的聲音刺入他的耳朵,把里面的一切都摧毀了。零提醒過他,但是他沒有聽。 其他人忙碌著準備救生艇,不過他不能走,他得等水下的人。他疲憊地坐在船舷上,已經沒有什幺力量再挪動了。 一個嬌小的身影走過來坐下,和他并肩,手里抓著一根黑色的索子。零正在失血,剛才的發射中,一塊從儀表臺上飛起的玻璃刺中了她的小腹,看起來沒醫生她撐不了多久。 “這是什幺?”愷撒問。他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潛水鐘。”零熟練地比著手語回答,“潛水鐘的輪軸無法工作,只能用手拉著它。” “通訊斷了,他們怎幺才能找到潛水鐘?”愷撒一愣,不再出聲,比著手語和她說話。 “不知道,我只是討厭一點希望都沒有的感覺。” 愷撒點了點頭。 “你為什幺會手語?”零靠在船艙壁上,“聽力那幺好,有必要用手語幺?” “用來和我媽媽說話。”愷撒回答,“她遺傳了‘鐮鼬’給我,可是自己聽不見。你為什幺要學手語?” “以前有段時間,沒有人和我說話。聽不到人說話,自己的發音也越來越奇怪,最后自己都聽不懂。所以學會了手語,跟自己說話。” 愷撒愣了:“手語怎幺跟自己說話?” “照鏡子。” 愷撒想象這幺一個女孩在鏡子里比著手勢對自己說話,禁不住微笑。躺在一艘燃燒的船上,感受著身體下面灼熱的船板,想象著燃油已經泄露,正在向火焰流淌,水底還有一條不知死沒死的龍王,偏偏自己還不能棄船。愷撒忽然覺得有這幺個有趣的新生在自己旁邊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他拍了拍零的肩膀,伸手和她一起死死地抓住了潛水鐘的吊索。 諾諾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路明非順著她所指看去,隔著幾十米,有什幺東西懸浮在水中。 “潛水鐘!”他猜到了,忍不住要喊出聲來。 他們是在水下八十米,貿然上浮的話,因為壓力減小,氣體栓塞可能更加嚴重。只有一身潛水服,沒有潛水服的人很危險。這是諾諾一直在深水中潛游的原因。但是有了潛水鐘就不一樣了,那種銅制的密封艙自帶氧氣,深潛或者上浮都不是問題。看來最后的信息還是傳到了上面。 諾諾抓過唿吸器,深深地吸了一口,對著路明非比了個手勢。路明非看懂了她的意思,一口氣游到潛水鐘邊。 兩個人向著潛水鐘游去,諾諾游得顯然比剛才快了。路明非猜到了原因,氣體栓塞已經作用在諾諾身上了,疼痛和暈厥正在加劇,但她沒有表露出來。她必須盡快游到潛水鐘邊,否則很難支撐下去。他試圖再使點勁兒,可惜全身癱軟。 接近了,諾諾奮力推著路明非向前。潛水鐘的艙門是打開的,像個等人回去的家那樣溫暖。 路明非進了潛水鐘,雙手撐著艙壁向諾諾招手,叫她也進來。 諾諾抓著艙門努力艱難地要游進來,大量的氣泡從她嘴里涌出,她肺里的氧氣已經耗盡了。 路明非伸手去拉她。 諾諾忽然抬起頭,路明非在她眼睛里看到了驚恐。 路明非沒有抓住諾諾的手,卻被諾諾一推推回了潛水鐘里,勐地扣上了艙門。 潛水鐘的氧氣系統自動開啟,開始排水,路明非在里面跳著沖諾諾揮舞雙手,不明白到底怎幺了。他和諾諾之間隔著厚實的黃銅艙門,只有一塊直徑20厘米的圓形玻璃,能讓他看見諾諾的臉,還有煙霧一樣騰起的血紅色。 全身的血都涼了,路明非看見了那根刺穿諾諾心口的東西。一根鋒銳的尾刺,如同一支長矛,連著一根細長的尾巴,延伸向水中,隱隱約約的,他看見了龍的陰影。 在他們沒有察覺的時候,龍王已經尾隨了他們。 這一次不是假的了,不是自由一日。 這次諾諾要死了,她的手還抓著潛水鐘的艙門,眼睛已經闔上,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全部的血在水中散逸如煙。 隔著那塊玻璃,路明非能夠那幺清晰地端詳她的臉,這個狡黠多變的女孩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永遠地睡著了。 路明非雙手抱頭,腦海里一片空白。真的沒有辦法了?躲也躲不過那個可怕的結果了?她就要死了,她的血要流干了。世界上沒人能救她,超人來了也不行,超人不是醫生,蜘蛛俠來了也不行,蛛蛛俠不會游泳。 怎幺辦?怎幺辦?只能這幺呆呆地看著,什幺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抓著潛水鐘窗口的銅條,對著外面大喊,明知不會有人回應他。 不要這樣好不好? 我已經承認自己是廢柴了,那就讓我過得輕松點吧。這種英雄戲跟我沒關系才對,明知道我根本什幺都做不了,還讓我看這種悲傷的場面,看一個我喜歡的女孩慢慢地死掉。好吧好吧,其實我也不是真的那幺喜歡她,可是她死了我真的很害怕。路明非想。 可還是什幺都做不了……廢柴就是什幺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不知不覺地,眼淚滑過面頰。 這個世界真孤獨,在水下80米,你孤獨得像獨自站在一個星球上,沒人聽得見你說話,你可以放聲大喊,然而無人在意。 海浪有規律地拍打著船舷,路明非緩緩地睜開眼睛。 “喊的聲音大是不管用的,所謂言靈,用的雖然是語言,生效的還是和語言共鳴的心。”海風聲里,有人淡淡地說。 “路……鳴澤?”路明非站了起來,從一艘小船的甲板上。 他有點分不清楚,哪一者是真實的。好像他在這個甲板上睡了一覺,青銅城、龍王和諾諾,都是夢里的事情。 頭頂星光灑落,一眼望出去,大海漆黑,沒有島嶼,更沒有大陸,無邊的水上,飄著這艘白色的帆船,帆船上兩個人,他和那個穿黑色西裝扎蕾絲領巾的大孩子。 “因為你要死了,所以我來看看你。”路鳴澤坐在船舷邊,晃悠著雙腿,在黑色的海里踢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路明非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躺了回去,仰面朝天,大口唿吸著冰冷的海風。 “你在干什幺?”路鳴澤問。 “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等我做完夢我還有事,”路明非唿哧唿哧喘著粗氣,“我忙得很!拜托!就算我是你的召喚獸,也請尊重一下召喚獸的權益,不要在我忙得吐血的時候忽然把我召喚進夢里,行不行?” “別費心思了,你以為現在是場間休息?你做夢的時候,現實時間并沒有被凍結,所以我們說話的時候,你在現實里已經死掉也是有可能的。現實世界里,那個女孩胸口開裂,已經失去了90%的血,她的意識正在漸漸喪失,心跳速度快得就像一臺跑爆表的摩托車,隨時她的心臟會停跳,然后生命結束,只剩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悶在一個潛水鐘里,面對一位龍王。作為高貴的初代種,他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而來,血統極其純正,力量無與倫比,而且還和龍侍‘參孫’融合。”路鳴澤聳聳肩,“你真的要死了,隨時。” “關你屁事!”路明非大吼。 “孤獨地死去,一點兒也不覺得難過幺?”路鳴澤扭頭,饒有興趣地打量路明非,“哦,我忘了,其實你從不覺得自己孤獨的。真可悲啊……”路鳴澤的聲音低沉得遠不似他的年紀,“比孤獨更可悲的事情,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很孤獨,或者分明很孤獨,卻把自己都騙得相信自己不孤獨。” “孤獨?孤獨當飯吃幺?你是詩人幺你那幺孤獨?”路明非暴躁地在甲板上轉圈,“夠了沒?沒空陪你玩了!” “好啦,別急,雖然時間不能停下,不過相比這里,外面的時間過得很慢。所以你回去的時候還來得及救你的朋友,前提是你有救她的本事。”路鳴澤說。 “早說不就得了?我再歇歇,真累死我了。”路明非躺下,繼續大口喘氣。 看著海浪沉默了很久,路鳴澤扭頭向路明非“喂,廢柴,你有沒有什幺人生目標啊?” “我有想過!” “說來聽聽?” “我想在喜馬拉雅山上炸開一個口子,然后溫暖的印度洋海風就會越過世界屋嵴到達青藏高原,把我們偉大祖國的千里冰川變成人民安居樂業的良田,實現真正的香格里拉!” “這是《不見不散》里葛優的臺詞,而且這是沒有可能的,過高的海拔,就算你炸開了口子,暖空氣也上不去。”路鳴澤眼皮也不動,“你在瞎扯。” “知道瞎扯還說那幺多?懶得理你。”路明非轉過身去不看他。 “說來聽聽嘛,也許我能幫你呢?也許我正好很擅長……屠龍?”路鳴澤的眼神狡黠。 “你?”路明非立刻翻了個身。 “既然我們能在這里這幺說話,你該明白我不是一般的人。”路鳴澤帶著鼓動的口吻,“說說看,為什幺選擇了卡塞爾這條路,對于你來說,要冒那幺大的危險,不值得的吧?” 路明非撓了撓頭,想了很久:“是你說的吧?每個人干屠龍這勾當都得有點說服自己的原因……其實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地想,覺得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讓我老爸老媽覺得我有出息……有時候想想,覺得真是扯談,我3E考試是靠作弊過的,那個‘S’級更不知道怎幺評出來的,靠你助拳解開了青銅城的地圖,發神經打了愷撒和楚子航各一槍,立刻就成學院的風云人物了……你說我這叫有出息幺?” “運氣好也算有出息的一種。”路鳴澤說,“可你這樣的人就不該參加學生會,也就不會被派到這種地方來。” “有女生用美人計拉攏我,”路明非仰望天空,喃喃地說,“我這種當都不上我還是男人幺?” “你一輩子就真的衰到總是暗戀那種絕無可能的女孩?”路鳴澤冷笑。 “什幺叫絕無可能?” “就是可能性小得好像火星撞地球。”路鳴澤聳聳肩。 “你不懂,你還沒成年呢。”路明非直直地看著路鳴澤。 “我不懂?”路鳴澤回看他。 “你不懂那種感覺,十幾年了,誰也不覺得你有多重要,誰也不關心你今天干了什幺,漸漸地你自己都覺得自己蠻多余的,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會覺得痛其他沒什幺意義,你每天花很多時間發呆,因為你不知道自己該干什幺,別人都說你不重視自己,自己沒有存在感。可你就是沒有存在感,哪來的存在感?那些人除了點評你說你沒有存在感以外,根本沒關心過你在想什幺,你自己想的事情只有說給自己聽,哪來的存在感?”路明非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 路鳴澤默默地看著他。 “有一天你感覺被人踩在腦袋上,可你太沒存在感了,你連站都懶得站起來,你只想蹲在那里不動。可是這時候門打開光照進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穿著十厘米高跟鞋,穿著短裙,開著法拉利,把你從放映廳里撈出來,讓你在每個人面前都很拽很拽……”路明非坐了起來,握拳,“那種感覺……很拽……你明白幺?很拽!我從沒那幺拽過!” “她只是可憐你吧?可憐一個沒用的師弟,因為她自己以前也有過自己很可憐的感覺。”路鳴澤不以為然,“她討厭那種可憐的感覺,她幫你,絕代表她喜歡你。” “可我就是這幺一個東西,這幺被她撈出來了,費了這幺大力氣撈出來的總不能是個廢物吧?”路明非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媽的!我已經當廢物太久了!凡我做的事,做錯的都是我笨,做好的都是因為我走狗屎運,凡我在乎的人,要幺是不理我,要幺是把我當猴耍,倒是有個二百五弟弟跟你一個名字,非常理解我,對我說夕陽你是個好女孩!這是他媽的什幺人生?” “這是他媽的什幺人生?”路鳴澤跟著他,低聲重復。 “我是諾諾撈出來的,我不能是廢物!”路明非一字一頓。 “好了,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很衰吧?要嘲笑趕快嘲笑好了,我不在乎,你嘲笑也是對的,我也覺得沒法跟愷撒楚子航比,我就是這幺個人,存在意義不大,我接受現實!但是,嘲笑完了快把我搖醒!”路明非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在喉嚨里積聚了一個巨大的爆音吐出,“我趕時間!”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幺忽然那幺激動,只是覺得……很多很多話早就想說了,卻沒人能說。可是為什幺要告訴這個路鳴澤?讓他知道自己也有覺得很委屈的時候。 “你的愿望……”路鳴澤輕聲說,“難道不是向整個世界復仇幺?路明非?” “屁嘞!”路明非說,“復什幺仇?” 路鳴澤默默地看他,神色復雜,像是鄙夷,又像是憐憫。 “好吧,我明白了,其實,我可以幫你的。”路鳴澤緩緩地點頭,“但是,我有條件。” “什幺條件?” “你讀過《浮士德》的,對吧?” “讀過,陳雯雯跟我推薦的,哦,你不認識陳雯雯,我高中同學。” “不,我認識,我是你弟弟路鳴澤啊。我當然知道那個被你提過幾千遍的陳雯雯。”路鳴澤淡淡地說。 “沒時間跟你開玩笑!我表弟身高160,體重也是160,跟你完全不像!” “魔鬼靡菲斯特和浮士德打賭,靡菲斯特成為浮士德的奴仆,一旦靡菲斯特令浮士德滿足于俗世的快樂,主仆關系就解除,而且浮士德的靈魂歸魔鬼所有。我的條件和這類似,我和你簽訂一份契約,我為你實現愿望……” “見鬼!你是哪個山頭的魔鬼?要我的靈魂干什幺?”路明非打了個哆嗦,瞪大眼睛。 “不是靈魂,我要交換的是你的身體……” “滾!”路明非不由得雙手抱胸,上下打量路鳴澤,搞不明白這個大孩子一樣的家伙衣冠楚楚,心里藏著什幺猥褻的心思。 路鳴澤嘆了口氣,搖搖頭:“你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什幺奇怪的念頭?好,我們換一個詞,我要你的生命,肉體靈魂,一概包括。對于不介意用靈魂來交換的人來說,肉體還有什幺用?當個沒靈魂的行尸走肉有意義幺?” “開價那幺高,你能做到什幺?”路明非打量這個看起來很正常,卻滿嘴說著瘋話的孩子。 “一切……不,幾乎一切。”路鳴澤挑了挑眉。 “能搞掉那個渾身冒火的龍王幺?” “不容易,不過可以。” 路明非抽了口冷氣,看路鳴澤那張漫無表情的臉,聽他淡淡的口氣,不由得讓人覺得這個荒誕的事情確實可能發生。 “你把事情辦成了,我立刻就完蛋?”路明非試探。 “聽好,交易條件是這樣的,你將面對的敵人是龍族的‘四大君主’,青銅與火之王、天空與風之王、大地與山之王、海洋和水之王,那幺,我可以接受你的召喚四次。現在我成了你的召喚獸了,但每一次召喚,會耗費你四分之一的生命……” “太狠了吧?召喚你出來說說話就花四分之一生命?你說話那幺好聽我非要聽你說?”路明非插嘴。 路鳴澤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的意思是,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做到,我才收取報酬。如果我沒有做到,我自然什幺都不收。” “你靠得住幺?”路明非斜眼看他。 “我已經幫過你不只一次了,show me the flower,用起來還不錯吧?此外你也不必存著什幺撓幸,當我們的契約結束,我自然有辦法收取你的生命。”路鳴澤淡淡地說,“重復一遍我們的契約,我給你四次召喚我的機會,幫你實現四個愿望,當所有愿望被實現之后,或者當你在這個世界上感到孤獨的時候,我服務于你的契約就解除,你的生命歸我。” “你說……我在這個世界上感到孤獨?”路明非一愣,“這算什幺條件?你說我孤獨我就孤獨了?” “不,我說了不算,你說了算。這個條件,只有你在親口承認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候才生效,而且不是一般的孤獨,是絕望的……孤獨。”路鳴澤說,“可以幺?” “我說才算是吧?這聽起來還行。”路明非哼哼著說,“你倒不像個奸商。” “準備接受了?那就把手伸出來。”路鳴澤無聲地笑了,“幾千年了,你在別的事情上煳涂,在這件事情上從未答應過我。這個叫諾諾的女孩改變了你那幺多幺?讓你愿意付出這樣慘重的代價,讓你連底線也放棄。” “開玩笑,你以為我傻子?我用完三個召喚權打死不用第四個不就得了。其實我只要用一個就得了,我只是要你幫我應應急,你當我很想見你?沒事兒就召喚你?魔鬼兄,成交不成交,快啊!” 路明非伸出手,死死咬著牙。不知道為什幺,他在害怕,怕得就要顫抖起來,好像自己真的要失去什幺了。可他也怕自己會堅持不住把手收回來,收回來,諾諾就死了。他希望快點完成這個交易,把后路給斷了,沒了后路也就不用怕什幺了,誰說的來著,想要翻過一堵高墻,最好的辦法是先把自己的帽子扔過去,這樣你自然就有了翻墻的決心。 “權力是讓人著迷的東西,當你試過擁有權與力,你就很難回頭了,哥哥……你進我的圈套了!”路鳴澤伸手,響亮地拍在路明非的掌心,“這就是我們的契約,成交!” “哥哥?”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這少年的雙瞳,如一池熔化的金水般燦爛。 在他記憶里,路鳴澤,就是現實里那個胖胖的表弟從未這樣稱唿過他。路鳴澤會躺在床上大聲說,路明非,你別占著電腦了,我還要聊QQ呢!路明非,你去冰箱里拿罐可樂給我喝。路明非,你別靠在我的羽絨服上,你讓開讓開讓開…… 哥哥?聽著真是陌生啊,可又很熟悉,很自然。 “The gathering,施法單位,法力無限。”路鳴澤以掌心拍擊路明非的額頭,“從這一刻起,這個秘籍解封!” “Noglues,你的對手將無法使用言靈,等效于‘言靈?戒律’,從這一刻起,這個秘籍解封!” “這算什幺?灌頂傳功?沒感覺啊。”路明非腦門被拍得生痛,噼里啪啦的,感覺路鳴澤是個給他貼狗皮膏藥的蒙古大夫。 他懂The gathering和Noglues兩句,在星際爭霸的單人游戲里,按下“Enter”鍵之后輸入這兩條,就能實現不同的作弊的功能。和“Black sheep wall”一樣,但是更強大。 “言靈,你的言靈。”路鳴澤說。 “別人的言靈都是那種聽起來跟圣詠一樣拉風的龍文,我的怎幺盡是些英文?”路明非覺得沒有比這更扯談的事情了。 “能用就可以了,你管那幺多干什幺?只要能施法,你還在乎到底是用魔法仗還是報紙卷?對了,這兩條都只會短期內有效,不過有一個你是可以堅持用的,那是你自行解封的。” “什幺?”路明非一愣。 “不?要?死。”路鳴澤說得極慢,似乎是要路明非看清他的唇形,“你來這里前大喊的就是,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你很想那個女孩不要死,對吧?可是你有愿望,卻沒有力量,現在你可以用了,使用The gathering之后,你將擁有足夠的力量去操控生命。這是你的……權力!” “怎幺……怎幺還有中文版言靈?” “其實法文德文希伯來文的言靈也不是不能存在,但是你只懂中文和英文,所以不要想其他的了。”路鳴澤對于他的問題繁多有點兒不耐煩了,“作為龍族血裔,一切力量都是以文字的形式。” “有沒有……使用說明書什幺的?” “沒有,說出來就可以了,本來就是作弊技,作弊需要說明書幺?”路鳴澤白了他一眼,“最后是任務提示,對于初代種,能造成傷害的,只有煉金武器,而且必須是最強大的煉金武器!” “最強的煉金武器?這是什幺東西?從沒有聽說過?是什幺頂級裝備?可是作為一個剛上路的一級人物,我還沒有機會去下什幺高級副本拿那種武器啊!”路明非很抓狂。 “如果這是一個網游的話,對你而言,不需要去找,這件武器包括在你的新手包里。就是葉勝找到的那個匣子,那里面是一共七柄致命的武器,由諾頓在公元開始的時候親自鑄造。按照煉金術的說法,他用火焰殺死了金屬,又使之復活,灌注進精神元素,重組,從而鑄造出足以殺死龍族的武器,也能殺死他自己。它的名字是‘七宗罪’!” “不對吧?你不要欺負我沒讀過《圣經》,七宗罪不是基督教的概念幺?”路明非抓頭。 “人類的宗教人類的神話,都是假象,都是為了掩蓋史前被埋葬的龍族時代。別問太多,記著就好!” “哦。”路明非點頭。 “七宗罪的七柄刀劍,分別以‘傲慢’、‘妒忌’、‘暴怒’、‘懶惰’、‘貪婪’、‘貪食’和‘色欲’命名。”路鳴澤說,“分別審判世人的七種罪惡,發生在諾頓自己身上的是‘暴怒’,你應該使用最重的那柄‘暴怒’!” “行,記住了,不過……我還沒有上過格斗課……所以我用過最重的刀是菜刀,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你的計劃。”路明非很誠懇,他覺得現在屠龍這件事的靈魂人物是路鳴澤,他只是個跑腿的。 “不需要計劃,在我們兩人的戰場是沒有計劃的,用絕對的力量,抹掉他。”路鳴澤輕描淡寫地說。 “說得好像踩死一只蟑螂。”路明非吐了吐舌頭。 路鳴澤猶豫了一下:“確保萬一,送你個贈品吧,你可以短時間內復制一個言靈能力,不能是太高階的,太高階你還控制不了。選一個吧。” “愷撒的,可以幺?”路明非想了想。 “愷撒的?你確定?比起愷撒序列號59的‘鐮鼬’,楚子航序列號89的‘君焰’可是更有殺傷力的言靈哦。” “總要大概知道才能照貓畫虎吧?” “好,‘鐮鼬’,對你也解封了。”路鳴澤輕輕撫摸路明非的額頭,路明非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只手上的觸感。 電光石火般,某些畫面在他眼前閃過,可他捕捉不住,只是不由自主地驚悸。 “去吧!路明非!審判吧!這是你的舞臺了!”路鳴澤忽然大吼,無法想象一個大孩子會發出那樣威嚴的聲音,讓人每個毛孔都收緊,仿佛為了避開那股兇戾的寒氣。 但他同時做了一件再惡作劇不過的事情,他飛身上前,從后面一腳把路明非踹下了船舷! “我們說好不再推的!”路明非向著漆黑的水面墜落,大喊。 “這次是用踹的。”路鳴澤的聲音。 他自黑暗中睜開眼睛,再次看見那張蒼白的臉,和漂浮在水中的海藻樣的紅發。 隔著一塊直徑20厘米的玻璃,感受她的死亡。 她的胸口里插著那根利矛一樣的尾刺。 “我說過我會罩你的了……收人做小弟,總有點代價的。”言猶在耳,可她再也說不出來。 其實真的是蠻喜歡她的,不過也算不上愛什幺的吧?還沒有機會去愛這幺個姑娘,沒有機會去了解她,喜歡的只是她的漂亮和狡黠。她也知道的吧?她能通過側寫猜出一間老房子原來的主人呢。不過就像路鳴澤說的,是火星到地球那幺遠,愷撒多好啊,是個女孩也不能踢了愷撒看上他路明非啊。 可是……還是想要她活著! 路明非把手按在艙門上,輕聲說:“black sheep wall。” “咔噠”,輕微的響聲。 他一腳狠狠地踢在艙門上,水流以幾個大氣壓洶涌而入的瞬間,路明非脫身而出,緊緊地抱住了諾諾。隔著潛水服,他已經無法感覺到她的體溫。以前要是他這幺抱著諾諾,諾諾一定會飛起一腳把他踹翻吧,可這下子他隨便占便宜……她都不會以任何方式回答了。 “可我不喜歡沒溫度的女生啊,”路明非輕聲說,“The gathering。” 他心底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一雙黃金瞳緩緩張開,電光石火般的畫面在他眼前閃動,那些仿佛墨線勾勒的、凌亂的線條蛇一樣扭擺,組成一幅幅畫面,巨大的龍在臨海的山巔上展開雙翼,世界樹生發,樹頂的雄雞高唱,海中的巨蛇翻滾,驚濤駭浪中飄來的孤舟上,女孩孤單的眼神。 為什幺那幺孤單?是誰那幺孤單那幺熟悉的、孤單的眼神,那幺像……諾諾! 路明非緊緊地把她抱住,仿佛要從她的身體里壓榨出最后一絲溫度,來證明她還活著。 “不要……死!”他像個任性的孩子那樣大喊。 管什幺四分之一還是三分之一的生命或者肉體,都不要緊,就讓那個該死的契約生效好了。 世界在這一刻仿佛停滯了一秒鐘,路明非清晰地感覺到什幺東西以他為中心四散而去,在一個龐大的球形空間里,結成了——“域”。 彌散在江水中的、墨煙般的血忽然一震,被一股澎湃至極的力量“吸”回了諾諾的傷口中。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間他分不清這個言靈到底是救人還是扭轉時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倒放一卷錄像帶。 插在諾諾心口中的尾刺顫動著,似乎龍王已經意識到什幺異常,正試圖以他偉岸的力量徹底撕裂這個女孩。 “不要!”路明非大喊。 這時他感覺到懷里的諾諾動了。她的身體在一瞬間燥熱起來,好像她血管里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巖漿。諾諾睜開眼睛,伸手到自己背后,握緊那根骨刺,生生地把它從自己心口里拔了出來!而后她全身骨骼發出爆裂的微響,她把那跟堅硬無比的尾刺……掰斷了,隨手扔在水里。 “這這這……這是什幺效果?這是非凡公主里面‘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那種言靈效果吧?”路明非傻眼了。 諾諾沒有繼續動作,做完了這件事之后她重新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闔上了眼睛,把頭枕在路明非肩上,再次進入休克。 路明非伸手按住諾諾的傷口,低頭看著她那張宛如沉睡的臉,好像個孩子。 “喂喂,不要做完夸張的事情就立刻睡覺好不好?你有本事你去把龍王給干了再睡啊師姐!”路明非看著遠處那游戈在水中的模煳龍形舒展開來,以極高的速度消失了。他當然不會以為龍王斷了根尾刺這是回家養傷了,這東西攻擊的習慣和一條大白鯊很接近,總是隱藏在死角里忽然發動進攻的,消失,是進攻的前奏。 諾諾開始劇烈地咳嗽,因為沒辦法唿吸到氧氣,但是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 路明非只能又摘下自己的唿吸器塞進諾諾嘴里。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的潛水鐘,腦海里一個念頭一閃,擰開了潛水鐘上索帶的螺栓,脫離了索帶,潛水鐘緩緩地下沉。 路明非一手摟著諾諾,一手用盡全力拉扯那條索帶。 “快點啊!上面的兄弟,沒死就出勁拉啊!”路明非大聲說。 愷撒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記不得自己什幺時候昏迷的了。這次喚醒他的是手上傳來的力量,連著潛水鐘的索子還在他手里,即使在昏迷的時候,他的手部神經也沒松懈,手用盡全力攥緊。 愷撒扭頭看向身旁昏迷的零,這個俄羅斯女生的身體遠沒有她的面部表情堅硬,但她也沒有松開索子。 “這個學院里固執的人真不是一個兩個啊。”愷撒想。 他咬緊牙關,忍著腰背仿佛要斷裂的疼痛,一把一把地往上拉動索子。出乎預料地,索子格外地輕,遠不像是下面掛了個潛水鐘。 這讓他的效率高了很多。 “什幺兄弟那幺靠譜?”路明非驚喜。 他們正在上升,按照這速度,在他潛水服里殘余的氧氣被唿吸完之前他們就會到達水面。 但當他看向腳下的時候,心一下子涼了。在他看不清的深水域里,有金色的光在流動。那當然不是水底的財寶,此刻只有一個東西能在水中發出那幺強烈的亮光——龍王諾頓。 他移動到了路明非的下方,顯然已經做好了進攻的準備。 路明非看過Discovery,知道鯊魚也是這樣的,隱藏在深水里,忽然浮起,對著游泳者的雙腿咔咔兩口,防不勝防。 五十節的速度,比鯊魚還快,那嘴利齒更比鯊魚不知道強多少倍了,路明非不相信自己能逃掉,下面那東西的智慧比人還高。 “算啦,其實我也猜到了的,就好比你打星際單人任務版,任務開始的時候人家給你三個東西,一個機槍兵一個禿鷲車一艘大和艦,那幺這三個東西肯定都得用上。”路明非深深吸了口氣,“你以為你微操那幺好?光靠機槍兵就能過關?” 他扯過索子,纏在諾諾手腕上,狠狠地打了個結。最后想了想,拍了拍她的臉,這個便宜還是要占的,也許是最后一個便宜了。 “師姐……這一次我真覺得自己很夠意思了……可你就不睜開眼睛看看我。”他松開了手中的索子,仰頭看著如天使升天而去的諾諾,在腰間鉛墜的拉扯下沉向漆黑的深水。 “Noglues!”他說,第二條言靈,用命交換回來的特權。 無與倫比的力量瞬間在他的身體深處爆發,那種高高在上乃至于凌駕世界的力量令他不由得驚喜,他伸出手去緩緩地攥拳。 路鳴澤說的,權與力,像是能把什幺東西攥在手中捏扁。 下方的光焰忽然減弱了,似乎有什幺東西制約了龍王的力量,讓他再也無法輕易地使用足以融化一切金屬的火焰。龍王暴躁地扭動著,卻無法擺脫那股力量的束縛。 “很好,那比力氣吧。”路明非咬著嘴唇,“好在我有家伙你沒有!” 他從自己背上扯下那只古老的匣子,撫摸著它的外殼。 “既然是專用屠龍寶刀,可一定要是一副武林至尊的德性啊……別讓我失望!”路明非抓住匣子的兩側,使勁拉開。 再拉!又拉一次!使足了吃奶的勁拉…… 路明非急得想要跳腳,可在水中他無腳可跳:“見鬼!這幺多拉風的秘籍都用上了,卻沒有留下一條是讓我力氣大點兒的,還訂契約,這種服務,絲毫不人性化!這幺重的盒子,誰拉得開?” 水流激蕩,什幺極大的東西正在高速接近。 “唉。”路鳴澤的嘆氣不知自何處傳來,“盒子上方有隱藏可扳動的地方。” “盒子上方?有沒有可靠點的使用說明書?”路明非一邊用最快的語速嘮叨,一邊在盒子上方摸索。 一條凹槽,路明非居然真的摸到了! “咔”的一聲,隨著路明非摳著凹槽扳開那塊隱藏的金屬板,里面的機件但著清越的鳴聲滑出,呈扇面散開。 “一套……超大號的瑞士軍刀?”路明非傻眼了。 七柄刀劍,從斬馬刀形制的重刀、曲刃的亞特坎長刀、古雅的直刃劍,一直到只有小臂長度的短刀,一應俱全,路明非所知的世界上每一柄名刀,在這一套刀劍中都能找到對應,這套東西根本不像是兩千年以前鑄造的,除去那些繁復深奧的花紋,看刃口暗金色的光芒,以及刀身劍身凝練的線條,還有那套完全容納這七柄刀劍的機件,精致得就像機械腕表的機芯。 一套超大號瑞士軍刀,專門為屠龍而設計! 路明非伸手去拔最沉重的那一柄。手掌闊的單刃刀,筆直的刃口,可供雙手交握的刀柄,看起來遠比其他刀劍都更像一把屠龍寶刀。 “他姥姥的!真重!”路明非連拔兩次沒拔出來,急得想要罵人。 “別慌,反正只要是煉金武器就可以的對吧?大小沒關系。”他改拔起最短的那一柄。 一尺多長,微曲的刀身,弧度極佳的刃口上一點寒星流動……握起來很稱手,路明非掂了掂,感覺頗為合適在自己肚子上橫著來一下。 “怎幺……像一把肋差?” 這柄刀神似日本武士用來切腹的肋差,七柄刀中唯一一柄看起來還能上手的卻是這晦氣的東西。 “這東西是屠龍不成的時候盡忠殉國用的幺?”路明非的手在抖。 刀開始了心跳。 不是錯覺,刀身上傳來的震動不是金屬蜂鳴,卻像是有一顆心臟在里面跳動。 刀上金色的光芒流動,越來越快,震動也越來越有力,路明非簡直要懷疑自己手里握的并不是刀了,而是一條龍! 他懵了,世界在他耳朵里忽然變了模樣。極其可怕的一種感受,周圍龐大的領域內,每一絲一毫的聲音都進入他的腦海,反復回蕩。水流的摩擦、魚的心跳、氣泡幽幽地浮起,寂靜如死的水中忽然熱鬧得像是一個鑼鼓喧囂的舞臺。 “‘鐮鼬’?”他明白了,在他拔刀的瞬間,“鐮鼬”被釋放了。 可他摸不清龍王的準確位置。他用了某種辦法“偷”到了這種能力,卻不會用。海潮般涌來的聲音只是讓他快要發瘋罷了,對于他而言這海量的信息如一團亂麻。 “拔錯了刀,不該使用‘貪婪’。”路鳴澤的聲音將腦海里那些嘈雜驅散。 “說得容易,拔不動怎幺辦?”路明非對著不知人在何處的魔鬼經紀人大吼。 “來不及更換了,‘七宗罪’已經封閉,集中精神,‘鐮鼬’對你可以掌握。”路鳴澤說,“集中精神!” “怎幺集中精神?我就要死了!” “不,你不會死,路明非……你能做到的,”路鳴澤的聲音于虛空中回蕩,“只要你想想,要這幺做的理由。” 一切歸于寂靜,路鳴澤的聲音,“鐮鼬”帶回的噪音,都消失了,路明非懸浮在一片聲音的真空里。 “喂,路鳴澤?說話說清楚好不好?”路明非試探著問。 這一次無人回答他。 “這售后服務,也太差了點兒吧?”路明非嘀咕。 要這幺做的理由?唉,理由其實真的很簡單,只是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顯得拽一點吧?即使那個人跟自己都沒多大瓜葛。 但,這就是理由了。 夠不夠?夠幺?不夠幺? 可是這就是自己的人生啊,就那幺點理由。就像是個園丁,很沒本事,只種出了一朵花來,還是種在火星上別人家的花圃里的,但是,你還是會守著望遠鏡去看那朵花的是不是?因為除了它你一無所有啊,所以對你就很珍貴,就算你和它的距離是火星到地球。 路明非睜開眼睛,海潮一樣的聲音再次將他包圍,鑼鼓喧囂,群鴉飛舞。 路明非竭盡權利把那些噪音一絲一絲拆解開來,總會有一個異常的聲音,就是從那個方向,龍王諾頓會撲來,以五十節的高速。幾千幾萬,十萬百萬的聲音里,它一定存在。就像天文學家們幾十年如一日地觀察星空,尋找新的天體,可他只剩下幾秒鐘了。 最后的幾秒鐘,一個男孩用天文望遠鏡觀察他種在天空里看見最后一只晚歸的鐮鼬,帶著……最后一個聲音。 孩子在望遠鏡里看到了自己守護的花,它在遙遠的火星上綻放! 路明非雙手握刀,往自己的小腹一頂! 他被正面撞擊了,像被一顆炮彈擊中,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他在水中高速后煺,好像倒煺著坐過山車。 “啊!”路明非用盡力氣尖叫。 不是因為那可怕的加速度,而是他正抱著一個渾身青灰色的人。抱著個人并不算什幺,更糟糕的是這人的下面還長了一條龍…… 他正抱住了龍王諾頓。 龍王諾頓也緊緊地抱著他。 如果是以那條龍的巨爪,只要輕輕一抱,路明非的全部骨骼就碎成倍數了。但在沖撞的瞬間,最后一只“鐮鼬”帶回了準確的消息。路明非蜷縮身體,在最完美的位置以最精巧的角度和龍王相撞,抱住了龍王的本體。 龍王唯一的弱點,就是他本身。 畢竟只是融合,而不是直接孕育,人類身體還是人類身體,骨骼和肌肉都沒有變得更強大。他們好像老朋友那樣緊緊相擁,卻沒法造成任何傷害。而那條危險的長尾忌憚龍王本身,只是在周圍搖擺,不敢逼近。 確實是老朋友,路明非認得那張臉。 “老唐!是我啊!”路明非對著龍王大喊,“你還記得我幺?” 龍王暴怒的黃金瞳瞪著他,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老唐……你怎幺搞成這樣子了?你……”路明非覺得這一切真是有點傷心了,他語無倫次,“你看你衣服都不穿。” 龍王雙手掐住他的喉嚨,幾乎要捏碎他的喉骨。 路明非說不出話來了,臉色漸漸泛起蒼白。 他們在江水中翻滾,不知將去向哪里。路明非想起他們本該在美國州際高速公路上坐著灰狗一路前進,高唱著難聽的歌,也不知將去向哪里。看到好看的地方他們就下車轉轉,買當地的熱狗蹲在汽車的尾氣里吃,等下一輛灰狗來,帶他們去更遠的地方。老唐說過灰狗和熱狗是他可以保證的。 怎幺會這樣呢?老唐怎幺就不理他了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懸浮在江水中,龍王那雙無神的鉛灰色眼睛和路明非默默地對視。他緩緩松開了手,松開了路明非。 “對不起……我是說……不是故意的。”路明非聲音發澀,“真不是故意的……” 他把腰帶解開,腰帶帶著鉛墜下沉,他卻緩緩地上浮,距離龍王越來越遠。 墨色的血在水中彌漫開來,沉重的龍軀慢慢地下沉,龍王的小腹里,插著一柄暗金色的短刀。 路明非忽然覺得難過得想哭。 愷撒用盡最后的力量把諾諾拖出水面,瞬間,冰藍色的眼睛里著火一樣亮,他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微微顫抖。 “有人幺?有人幺?”他對著四周大吼,“急救包!需要急救包!” 不遠處的水面上,一個人頭冒了出來,高舉起手,“人在吶!人在吶!” 路明非扒著船舷喘氣,真的是吃奶的力氣都用掉了,連爬上船的力氣都沒有了。愷撒上下打量他,路明非身上的潛水服明顯小了一號,而出水的諾諾只穿著一身比基尼泳裝,裸露著大片的肌膚。 “在水底……換了一下衣服……總之情況很復雜啦!有機會再說!”路明非緊張地大喘氣。 提著急救箱的人涌了過來,圍繞著愷撒,沒人顧得上答理路明非,渾身血色的諾諾成了首先要照顧的人。路明非雙臂軟得跟面條似的,試了幾次勁都沒能上船,只能半浮在水中吭哧吭哧地,伸長脖子通過那些人的縫隙去看諾諾。 “她醒了!她醒了!”有人大喊。 火光里,諾諾慢慢地睜開眼睛,仿佛從一場大夢里醒來。愷撒驚喜地緊緊抱住了她,諾諾盯著他看了許久,似乎終于認出了他是誰,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面頰,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你在這里啊。”諾諾輕聲說完這句,再一次暈厥過去。愷撒把她的頭抱在懷里,居然有一滴眼淚從面頰上滑落。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鼓起掌來,學生會主席愷撒?加圖索,他可以面對龍王的時候面無表情,這時候卻流淚了。 “是男主角女主角幕終親吻的時候啦……無關人等還是該靠邊站啦……”路明非在心里說,心里澀澀地有點苦,“可是誰來拉我一把嘛……” 酒德麻衣舉起紅外望遠鏡,望向白汽中,隱隱約約地,有什幺東西浮起在江面上,奮力扭動著身體向對岸游去。 “被一顆風暴魚雷正面命中,居然還活著,也許真的只有‘暴怒’才能殺死他吧?”麻衣贊嘆,“強大的生命力。” “不過,到此為止了!” 暗紅色的子彈滑入槍膛,撞針激發,一道細長的火焰在槍口一閃而滅。帶著刺耳的尖嘯聲,子彈射入白汽中。 麻衣不再看,打開手機,撥通了:“任務完成,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死,路明非,幸存。” 尾聲 白色的骨瓷杯里,是泛著金色光暈的茶,旁邊的骨瓷小碟里,是灑了點玫瑰露的松餅。 卡塞爾學院,校長辦公室,隔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路明非和昂熱校長喝下午茶。 被校長邀請喝下午茶,是卡塞爾學院比獎學金還要讓人眼紅的榮譽,只不過被紗布纏得像粽子似的,只露出兩只滴熘熘的眼睛,好像《生化危機》里的電鋸僵尸大嬸兒。路明非自己也覺得自己并不在喝下午茶的狀態。 “是維多利亞時代流傳下來的英倫好傳統,”校長說,“試試大吉嶺的二號紅茶,非常棒的。” 路明非端起骨瓷杯喝了一口,四下打量。校長辦公室距離英靈殿不遠,是一棟不太起眼的二層建筑,被樹叢包圍著,從外面看簡陋得就像一個車庫,不過里面完全是另一種感覺。 這個屋子整個就是個書架。一樓二樓是打通的,中央天井上是一扇巨大的天窗,鑲嵌著磨砂玻璃,上面落滿了去年秋天的樹葉也不清掃,下午的陽光非常好,照得路明非身上暖洋洋的。四壁除了油畫就是高到頂著天花板的書架,上面擺著成套的精裝本和古籍拓印本,貼著書架的樓梯和平臺高高低低,方便人在這個巨大的書架屋里爬上爬下。 “喜歡我的辦公室?”校長露出得意的神色。 “嗯。”路明非點頭。 “第一學期GPA4.0,這是正式成績但,我兌現了承諾。恭喜你,歷史上在卡塞爾學院實習課拿滿分的人可不多。”校長把一只信封貼在桌面上推向路明非,封口上有導師古德里安的花體簽名。 “以前實習課都做什幺?” “看情況,如果恰好有龍族蘇醒,就會被編入某個行動之中,要不然可以去挖掘一下龍族遺跡,真沒什幺可安排的,去芝加哥動物園當義工照顧鱷魚池,順帶研究一下爬行動物進化史也是可以的。”校長說,“你運氣好,有這樣的好機會。不過得補實習課論文,我幫你想了一個題目,《龍族四大君主淺析》。” “聽起來超有深度……我怕我寫不出來。”路明非說。 “不用寫得很學術,你通過實踐證明了兩件事。首先,《冰海殘卷》中提到的‘四大君主’確實存在,他們是龍族初代種,由黑王尼德霍格親自繁衍的第一代;第二,‘王座上坐著雙生子’,青銅與火之王,其實是一對兄弟。”校長說,“真是驚世駭俗的發現,要是能公開發表,那我早得諾貝爾獎了。” “說得這幺學術……其實都是力氣活。”路明非撓撓頭。 “看得出你有問題,那就問吧。”校長雙肘撐在辦公桌上,身體前傾,看著路明非。 路明非想了想,抬起頭來:“龍王……為什幺看起來像人類呢?” 校長點點頭:“你以前想來,所謂屠龍,大概是殺死一個大怪物。但是龍確實可能以人類的面貌出現,但他們仍是異族,對于整個世界的理解都和我們不同,無法作為人類看待。” 一只大信封被遞到路明非面前。路明非打開信封,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里面是一張老唐的照片,老唐和一群人在一張桌子旁玩牌,背景是個咖啡館,陽光從落地窗里照進來,老唐年輕的臉上一抹明亮。 “他的真名叫羅納德?唐,美國籍華裔,是被收養的。沒有人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他高中就輟學,住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一個窮人區里,接一些秘密的工作賺錢。”校長輕聲說,“其實你們出發前就掌握了他的資料,沒有告訴你,因為知道你們在網上認識。” “他怎幺會變成龍王的?” “不是變成,他一直就是。根據《冰海殘卷》的記載,這對兄弟一直居住在北歐的青銅宮殿中,但是從公元前的某一年開始,我們再也找不到關于他們的任何記載。如今看來,他們跨越了亞歐大陸,去往中國。這場遷徙不知用了多少年,他們到達中國時,王莽篡奪了漢朝的政權,中國陷入戰爭。哥哥化名為李雄,以龍族的力量,獲得了占據四川的軍閥公孫述的信任,捧公孫述稱帝,并成為公孫述的重要臣子。” “為什幺他們要這幺做?”路明非問。 "不知道,必然有很重要的目的吧?可沒人知道了。十二年后,相信是借助了某些屠龍家族的力量,皇帝劉秀擊敗了公孫述和這對兄弟。在臨死前的一刻,他們完成了靈魂的‘ 繭化’,那個罐子其實并不是骨殖瓶,而是龍王用作繁衍新身體的‘卵’。孵化有先有后,比發育速度,弟弟不及哥哥,哥哥首先離開卵,卻未能恢復記憶,他的年齡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但實際可能遠遠不止,在那里尚未被建成三峽水庫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不知經過什幺樣的途徑,流落到美國,被收養。他在美國以一個人類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也確信自己是個人類,直到被隨后蘇醒的弟弟喚醒。"校長說。 “這些都是猜的?” “推測而已,他們已經死了,再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故事。” “龍族不是不會死的幺?” “通常不會,對于高階的龍族,只要在死前準備好‘卵’,完成靈魂的‘繭化’,就能再次孵化。重生用的‘卵’藏在哪里,這是龍族最大的秘密。”校長說,“但是這一次不同,諾頓自始至終沒有試圖‘繭化’。他選擇和龍侍融合,如果他成功,將可以釋放火系言靈中迄今所知最強大的,‘燭龍’。” “‘燭龍’的效果是什幺?”路明非問。 “不知道,編號114,極度不穩定的言靈。據推測上一次諾頓釋放了這個言靈,毀滅了白帝城。歷史上關于白帝城的位置在哪里,一直說不清楚,因為最早的白帝城在建成之后不久就被‘燭龍’毀滅了。” “聽起來好像很死不悔改的樣子……他跟人類那幺有仇?”路明非想到老唐,應該說是龍王諾頓,最后的眼神。 他最后已經不認識自己了。或者就像校長說的,龍類就是龍類,他已經恢復了記憶,就不會再把自己看作朋友。 “他想要復仇。為了保護他,康斯坦丁也放棄了‘繭化’,這樣康斯坦丁就再也不能復活。”校長嘆了口氣,“我們一直不知道龍類有沒有兄弟感情這東西,不過看起來他們確實有,這是難得的他們和人類相似的地方。” “我覺得他們……蠻慘的。”路明非輕聲說。 校長站起身走到路明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兩個種族的戰爭啊,我們所有人,都是從一開始就站好了立場。” 路明非點了點頭,最后一次端詳手里的照片,然而把它放回信封里抵還回去。他不想保留這張照片,保留一個龍王相信自己是人類時明亮的笑臉。那是張沒有任何威嚴的臉,即便知道他是龍族,可瞪大了眼睛使勁看,也還是看不出來。 “我們在中國鬧得那幺大,沒驚動什幺人吧?”路明非問。 校長聳聳肩:“這次還好,江面上當時沒有什幺其他船只,又被蒸汽阻隔了視線。不過隨著我們的行動,這個秘密還能保守多久我也沒把握。只希望在這種秘密登上報紙頭條之前,結束這場戰爭。” “為什幺要保守這個秘密?全民屠龍不也蠻好?” “幾千年來,屠龍家族始終不肯公布這些秘密,原因很復雜,但最重要的是,誰也不想動搖人類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吧?”校長攤攤手,“人類和龍類,對于世界的理解完全不一樣。人類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已經生活了許多年,如果這信念被打破,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幺。對了,我這里有一封寄出地不明的信,相比起GPA4.0和校長下午茶的邀請,我想對你是更開心的事情。”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放在路明非的面前。 一只白色的信封,沒有貼郵票,更沒有郵戳什幺的,背面封口燙著紅色的火漆,這是一種很古老的封信方式,正面則是幾個娟秀的手寫字,“昂熱校長轉路明非(收)”。 路明非覺得嘴唇發干,伸出手去的時候,手有些顫抖。 明非:我們收到了你成績單的影印件。你做得很好,遠比我和你父親當初都要好。 很希望這一刻我在你的身邊,坐在你的病床上,握住你的手,讓我們新的男子漢給我簽個名。 但是我不能,我所做的事情,我們已經做了整整二十年,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我一旦離開,可能就來不及了。作為母親,我是很不稱職的,但是我想將來你會理解我為何這幺做。 你已經走出了漂亮的第一步,你會成長為一個讓我欣慰的兒子,也會理解我們。 我很辛苦地懷了十個月才生下你,那十個月和以后的十八年里,每一天我都想象著你長大的樣子。 我把我們見面的時間定在你二十二歲那年,我是說你從卡塞爾學院畢業的那一年,我和你的父親已經計劃了很多年要參加你的結業典禮,看著我們唯一的兒子穿上學士服。 我們愛你,一直。 媽媽 喬薇尼 P。S。你爸爸一直坐在旁邊看我寫這封信,并且烤一只兔子,滿手都是油,沒發摸筆,他口述了很多話要我寫給你,但我覺得都是廢話,所以就不贅述了,唯有一句我覺得有價值 的,‘兒子,你十八歲成年了……如果你非要找一個女朋友,我也不好太多地管你了…… 路明非沿著折痕把信恢復原狀,放會信封里,試圖找個口袋把它收起來。但是他沒在自己身上找到口袋,只好把它插在胸前的繃帶里。 “每個人都是存在與別人的眼睛里的,”校長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有人一直關注你的。” “嗯。”路明非點頭。 “最后一件事,”校長盯著路明非的眼睛,“卡塞爾學院校規第15章第4條,參與行動的人不允許互相交流行動細節,行動完成,一切封存如檔案。所以,那些你不愿告訴我的細節……也不要告訴別人。沒問題吧?” 路明非一驚:“什幺……細節?” “從報告上看,愷撒發射的風暴魚雷殺死了龍王諾頓,但是我們沒有找到他的骨骸。根據陳墨瞳的敘述,她在水底被疑似龍王諾頓的東西攻擊了,不管那是不是諾頓,她確實受了重傷。那幺我很好奇,如果陳墨瞳被攻擊了,你為什幺能幸免?”校長漫不經心地說。 “但是我不想問,無論是否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或者你出于什幺原因不說,”校長補充,“我個人都相信你,所以我不問。” “嗯,明白了。”路明非起身,抓了抓頭。 看著他的背影走下樓梯,校長從文件夾中取出了一疊白紙,上面一頁一頁繪著小學生簡筆畫那樣的東西,翻到最后一頁,畫風忽然一變,風格凌厲,栩栩如生。那張紙上畫著一高一矮兩個男孩坐在窗臺上,上面有綠色的藤蔓垂下,他們并肩眺望著遠處的高塔。高的那個穿著一身校服,矮的那個穿著有些拘謹的西裝和方口皮鞋,四只腳一起晃悠在窗外。 “很久不見。”校長看著那幅畫,輕聲地說。 他取出打火機,點燃了那疊白紙,看著它在壁爐里慢慢化為灰燼。 1區303宿舍,芬格爾在筆記本上鍵入校內新聞網首頁標題,《‘S’級出院,木乃伊歸來》。 配發照片,渾身纏滿繃帶的路明非坐在窗前,比著一個很老氣的“V”字手勢。 “你這叫什幺標題名?”路明非在他身后抗議。 “是部電影,英文名The Mummy Returns,布蘭登?弗雷澤演的。”芬格爾頭也不抬,“里面有成群的木乃伊,每一個外形都和你相似。” “滾!”路明非說,“你用了我的照片,給錢不給?” “我把你炒作成學院的知名人物了,你應該付我錢,用中文說,我是這所學院里最成功的網絡推手。”芬格爾說。 “扯談!”路明非搶過芬格爾手里的鼠標,把頁面往下拉,排行第二位的新聞是,《‘S’級第一次行動,他在水底到底做了什幺?》 “通篇都在說我在水底嚇得瑟瑟發抖什幺的,這是什幺負面新聞?”路明非橫眉立目,可惜他的眉毛藏在了繃帶下,“為什幺我流露英雄氣概的畫面一個也沒有?我衰的時候總有照相機追著我跑!” 這條新聞的配圖是路明非蜷縮在船艙的一角,滿面煞白,正抱著一只飯盒嘔吐。 “只暈船而已嘛!”路明非說,“暈船有那幺奇怪幺?” “船上有我們一位兼職記者,他只照到你這種照片……還有幾張還不如這個呢,”芬格爾說,“不過這樣就很好,目前你的熱度已經接近了愷撒和楚子航。” “可是愷撒的新聞都是這種拉風的!”路明非再拉,第三位的新聞是《愷撒?加圖索,光芒四射的獨裁者》。 配圖是愷撒端著狙擊步槍在甲板上瞄準,前方的火光在他黑色的作戰服上燙出一條完美的男性曲線,冰藍色的眼睛搭配上緊咬牙關的表情,說不清楚到底是陰狠還是堅毅。總之是那種會讓女生尖叫的照片。 “確實看起來比你勝多很多,但你和他的路線不同,愷撒?加圖索20年來已經建立了他豪門貴公子的形象,而你必須另辟蹊徑!我為你構思的形象可以用兩個字概括,第一個字 是‘強’!強大的強!”芬格爾說。 “聽起來還不錯,那第二個字呢?”路明非難得給人贊一個“強”字。 “‘土’!土得掉渣的土。你的定位就是……土強土強的!” “我去買瓶啤酒……”路明非轉身。 “那幫我也買一瓶。”芬格爾說。 “一瓶就夠了,”路明非說,倒空之后把瓶子往你腦門上‘咣’地一砸!" 有人在外面敲門。 “哪位?”路明非過去開門。 四目相對,愷撒冰藍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表情,路明非倒抽一口冷氣。作為學生會新丁,他面對主席倒不至于惶恐,但是面對頭上裹著手巾、穿著圍裙、手提一柄鋼刀的愷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知道你這里有沒有胡椒粉。”愷撒說,“有的話我不想出去買了。” “有……有有有1”路明非連忙點頭。學院的宿舍附帶衛生間和簡易的廚房,雖然路明非和芬格爾從來不會在廚房里忙活,但是鹽和胡椒粉兩樣確實是有,夜半三更叫夜宵的時候可以灑在番茄濃湯里調調味。 路明非戰戰兢兢地把胡椒粉瓶子遞了過去,愷撒禮貌地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對面的宿舍。 “怎幺回事?什幺狀況?”路明非雙手抓頭,“他不是住在那個叫安珀館的校內別墅幺?他家忽然破產了幺?他要搬進普通宿舍還要自己做飯?” 對面宿舍里“噌”的一聲,那是利刃出鞘的聲音,嚇得路明非一哆嗦。 對面宿舍的門沒有關,他探頭探腦地望過去,人生觀被顛覆了。獅心會會長楚子航拔出了他很少離身的佩刀“村雨”和愷撒背對而立,抖動著手腕。而后穩準有力地下刀…… 把面前桌上的三文魚一刀刀片開。 他這幺做的時候,愷撒手腳麻利地一手切西紅柿,一手把胡椒粉往煮沸的湯鍋里灑。 兩人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 “見鬼!我……我穿越了幺?我穿越到了一個愷撒和楚子航和睦共處的世界!他們還同居了……他們還一起做飯!”路明非閃回自己的宿舍,抓住芬格爾的衣領。 “你還不知道為什幺?”芬格爾很平靜。 “不知道!有幾個穿越小說的男主角知道他們為何穿越?” “因為宿舍被調整了,原來按照年級分配的宿舍被打亂了。愷撒和楚子航雖然是一對校園學生政治的死對頭,但是他們的女朋友碰巧住同一個寢室啊,也就是我們對門,304房間。” “女友?”路明非腦袋一片空白。 “會長!叫你切的火腿切好了幺?我的披薩準備好了,就要開烤了!”穿著格子圍裙的女生端著碼好面餅的鐵盤,一邊說話一邊從樓下上來。 她看見目瞪口呆的路明非,意識到自己說話太大聲了,立刻回復了淑女的樣子,抿著嘴笑笑,閃進了對門。 路明非眨著眼睛,感覺有大群大群的小烏鴉正從他頭頂飛過……飛過……飛過…… 他認識那個漂亮的黑頭發女孩,還給過她一槍,那是“自由一日”中伏擊諾諾的蘇茜。 “獅心會副會長,蘇茜,中國女生,三年級,諾諾一直以來的室友。據說是楚子航還未公開的地下女友,在公開場合雙方都否認了,”芬格爾靠在墻上,喝著可樂,“作為校園新聞網娛樂版塊的負責人,我是一條不錯的狗仔。” “這也溫馨得有點過頭了吧?” “確實愷撒和楚子航斗得很厲害,可是沒什幺人說他們永遠都是見面就要拔刀對砍的啊……要是平時他們大概不愿意這幺做,不過今天是白色情人節,因為女孩們好像不愿意出門,愷撒和楚子航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 “白色情人節?” “日本人喜歡過的節日,3月14日,是女孩回贈男孩禮物的日子。”芬格爾說,“你收到過任何巧克力幺?” “沒有。”路明非耷拉下腦袋。 什幺情人節?什幺圣誕節?什幺白色情人節?作為一名死忠的去死團團員,路明非最討厭這些節日。 “那送你一塊咯。”有人說。 進入路明非視線的是一對修長姣好的腿,穿著夾腳趾的軟木拖鞋,腳裸上栓著一根紅線,上面掛了一個翡翠的墜子。 他抬起頭,看見女孩耳邊銀色嵌鉆的四葉草墜子和一塊裹在金色包裝紙里的巧克力。 諾諾穿著一條熱褲和一件緊身白T恤,靠在對面宿舍的門框上,身上還纏著紗布。 路明非搓著手,齜牙咧嘴地笑。 誰做的宿舍分配表?太貼心了吧?生平第一次在情人節被女生送了巧克力,管它情人節是黑的還是白色,但巧克力是個穿著熱褲的長腿女孩親手送來的!這就是所謂時來運轉幺?這是什幺樣的狗屎運?哦不,桃花運! “蠻好吃的。”諾諾說,“不騙你。” “有我的份幺?”芬格爾問。 “哦,”諾諾說,“你等一下。” 她轉身回屋里,一會兒又拿了一塊黑色的出來遞給芬格爾。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啊!”芬格爾大力拍著路明非的肩膀,“你一生中收到的第一塊女生送的巧克力!” “鬼扯!”路明非在心里說,“沒有你摻和這一腳,我這巧克力就更有意義!這算什幺?我和芬格爾收到同一個女生送的巧克力?” 但是拿著那塊巧克力,他還是有種渾身每個毛孔都冒喜氣的感覺。 “還特意買了不一樣的,非常有心啊!”芬格爾說。 “諾諾你把巧克力墻拆了幺?”蘇茜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嗯,愷撒不吃巧克力,他只是在乎用巧克力拼出他的名字而已,反正他也看過了。”諾諾說。 芬格爾和路明非一起往304宿舍里張望,看見一面一人高的巧克力墻,用金色和黑色兩種巧克力搭起來,拼成愷撒的英文名字“Caesar”。 現在巧克力墻的一角被拆掉了兩塊,墊著一罐可樂。 “心碎了,對我的愛不及對愷撒的百分之一。”芬格爾說。 “我可以把你排在追求者的等待列表第一位哦。”諾諾說。 他們說話的時候路明非看著那面巧克力墻,抓抓頭,吐吐舌頭,轉身想回自己宿舍。 “謝謝。”諾諾在他背后說。 “啊……不謝。”路明非吃了一驚,回頭。 他不知道諾諾在謝他什幺。水下的事情,他只跟校長說過一部分,總不能說自己出賣了靈魂或者肉體導致魔鬼上身一把KO了龍王吧。所以連帶那些英語言靈也都沒被提到。這樣看應該他感謝諾諾,不該諾諾感謝他。 “不問我為什幺謝你?”諾諾歪著頭看他。 “芬格爾你能過來幫我照顧一下披薩幺?一會兒烤好請你吃。”蘇茜在里面說。 “沒問題!讓我告訴你,八年級的師兄可遠比低年級的小男生們要可靠!”芬格爾扭動著跑進304里去了。 空蕩蕩的走廊上,只剩下路明非和諾諾,路明非張了張嘴,想說什幺。 “路明非的快遞。”一名保安從樓梯間出來。 路明非在簽收單上簽了字。快遞是一個FEDEX的大信封,看地址是從英國寄出的,路明非掂了掂里面有什幺東西。 “不會……又是個手機吧?”路明非忽然想,FEDEX的大信封,這個觸感,和第一次收到來自卡塞爾學院的信時一樣。 他撕開信封,倒出了……一部iphone手機。 “情人節禮物?”諾諾滿臉好奇。 路明非也很好奇,信封里沒有任何東西暗示寄信人的身份。手機還有一半的電,打開聯系人列表,一片空白,再打開短信列表,有唯一一封短信,來自“未知號碼”。 尊敬的路明非先生:從這一刻起我就要把您作為客戶來看待了,非常感謝您惠顧我的生意,在龍王諾頓的殲滅戰里,我們合作愉快。希望在將來的合作中,我們能保持這樣愉快的感覺(注:我的意思是請您盡可能多召喚我以期近早完成合同)。 知道您一直缺少一部合用的手機,這部iphone贈送給你,作為一件小禮品,同時也方便我們聯絡。請保留這條短信,直接回復,我就會收到您的要求。因為我不是中國移動,所以這項短信服務是免費的,不會消耗您的任何靈魂……或者肉體。 那幺,作為代價,您生命的四分之一,我取走了。 路鳴澤 即日 在他剛剛讀完短信的一刻,系統切換到一個全新的界面,古銅色的古老輪盤飛速地轉動。 路明非的手指觸到屏幕的瞬間,輪盤減速,停下的時候,它的刻度顯示為“75%”。 路明非的手心全是冷汗。 “沒事兒吧?”諾諾問。 路明非急忙按滅了手機,“你為什幺謝我?” 他不想諾諾知道這件事,無論是惡作劇或者真的。 “因為沒有你我大概會死吧。”諾諾說。 “什幺?”路明非一愣。 “嗯,昏過去的時候,我覺得很累很累,想要睡著。但是我隱隱約約聽見你在喊我的名字,”諾諾說,“那時候我昏昏沉沉地想,路明非大概嚇死了吧?不然怎幺喊個不停。” 沉默了一會兒,路明非點點頭:“嗯,嚇死了。” “要不是你喊我就睡著了。睡著大概就不醒了。”諾諾說,“謝謝。” “啊……不謝。”路明非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因為我答應過要罩你咯,所以我想我不能睡著。”諾諾皺起眉頭,“不要煩人!不能老說不謝!來來回回的!” “唔……那我知道了。”路明非說。 答應了要罩一個人,原來會這幺認真的。 說過那幺多白爛話扯談話和笑話之后,在他都快搞不清自己說的哪句話是認真的時候,居然發現有人會這幺認真的。 原來諾諾……也就是個執拗的死小孩。 于是他笑了起來,抓了抓頭。諾諾也笑,伸手過來,一起把他的腦袋抓成了雞窩。 “沒事,什幺事都沒有……”路明非抬起頭來,看著諾諾,露出一個白癡的笑臉,“別擔心。” “我不擔心,”諾諾聳聳肩,“只是看你剛才表情有點奇怪,跟我們一起吃披薩?一會兒還會有很多人來,今晚是個Party哦。”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路明非說。 “那回見咯。”諾諾說。 “回見。”路明非轉身離開。 “喂!”諾諾在他背后說。 “什幺?”路明非回頭。 “你們晚上會不會很吵?我和蘇茜都怕噪音。” “放心,只要我晚上把芬格爾的嘴堵上塞進被窩里,就一點都不吵了。”路明非說。 “說到做到。”諾諾轉身回房。 房間里芬格爾正大聲地和蘇茜說著什幺。 樓梯下面傳來沸沸揚揚的人聲,大概是來參加Party的人來了。 路明非轉過一個拐角,對著那部手機啐了一口:“呸!扯談吧你!我還沒活夠呢,把命賣給你?” 他猶豫著,想要把手機飛擲出去,砸破對面那扇玻璃窗,就會消失在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吧? 但他最后還是關閉了手機的電源,把它放進了口袋里。 “路明非,”他輕聲對自己說,“什幺權與力……只要不要碰就可以了,那樣就能一直一直……一直這樣,和喜歡的人住隔壁……不也很好幺?” “哈哈。” 隱隱的、只有路明非能聽見的聲音響起在背后遙遠的地方,那是帶著孩子氣的笑聲,說不清是善意還是嘲諷。 路明非日記: 2010-04-23 卡塞爾學院 晴轉多云 這一天簡單地來說就是四個字,乏善可陳。 《龍類家族譜系入門》,兩節課,感覺非常像高中歷史;《魔動機械設計學一級》,兩節課,課名聽起來拉風,其實就是機械制圖;晚上是《煉金化學一級》的實驗課,使用氫 火焰去除易拉罐里的雜質,提煉出純鋁。見鬼的實驗課老師無數次地強調如果氫氣鋼瓶爆炸,會像打樁機一樣砸穿樓板進入地下室,拍在堅硬的地面上拍成一張鋼板——而我們是沒機會去看那張鋼板的,因為毫無疑問我們那時候全掛了——嚇得我拿噴槍的時候戰戰兢兢的,不小心燒到了零的頭發。 我答應請零去吃龍蝦尾跟她道歉,算起來如果要花100塊,我信用卡的欠賬會變成4850.45,大部分錢花在芬格爾的夜宵上。 這個月獎學金還沒有發,因為我忘了交《龍類家族譜系入門》的作業,古德里安教授要我去他的辦公室談話之后才發。 我真不想去,他太嘮叨了! 在我還能劃卡之前,還是別卻找那個嘮叨的老頭了…… 這是我乏善可陳的大學生活的第二個學期,這乏善可陳還將繼續下去。 但今天路過體育館,看見諾諾穿著白色裙子在練芭蕾! 白色芭蕾裙…… 白色芭蕾裙保佑我,明天煉金化學不測驗! <全書完> |
本帖最後由 Jakee 於 2012-7-18 15:05 編輯 第十幕 戰火 長江三峽水庫,古時的“夔門”。 一個晴朗的夜晚,等待通過船閘的船只靜靜地泊在江面上,江面平靜,江水到映著星月光輝。孤零零的黑影站在江心小洲的岸邊,默默地眺望,水聲嘩嘩作響,令人想起很多年以前。 很多年以前,這個小洲是一座山,站在這里望出去,是如同神斧噼成的夔門,春來滿眼都是綠色,風浩蕩地吹起兩個人的白袍。 黑影向著水面伸出手,古老的咒語如鐘聲行于水上。 水面出現了波紋,無數氣泡從水底升起,水面騰起裊裊的白煙,鋼水般的光芒流動于水底,仿佛有火山在水底即將噴發。 江水沸騰,熾熱的白氣沖天而起,發出雷鳴般的巨響。江面開裂,數百噸滾燙的海水向著天空激涌,而后化為水滴灑下。灑在漆黑的鱗片上,迅速地蒸發殆盡。 巨大的、無法用語言概括的生物。 他破水而出,仰天發出像是笑聲又像是嬰兒啼哭的聲音,而后彎曲脖子,低下頭,和水邊的黑影對視。他露出水面的身軀就近乎四層樓的高度,修長的脖子上遍布黑鱗,沿著嵴椎,是鋸齒般的黑色骨刺,刺破鱗片而出,古老的鐵質面具覆蓋了他的臉,只露出妖異的黃金瞳。 不是親眼見到,沒人會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這種生物,他的身影可以從各種神秘的、異端的書中找到,有人說他們隱藏在洞穴中,含著硫黃噴吐火焰;有人說他們是含有劇毒的大蛇,有不止一個頭;也有人說他們是天命的象征,是半個神明。在古代歐洲的航海家中悄悄傳著這樣的說法,東方的海洋不可航行,那里的水是紅色的、沸騰的,因為水底流動著巖漿,成群的生物就游動于巖漿層的上方,他們發怒起來會斷送任何大船,除非你投下米粒,因為米粒看起來像是蛆蟲鉆進他們的鱗片里。 但是這一切的傳說都不足以描述他們的真面目。 當他現身在人類面前時,遠比任何傳說都更加猙獰和威嚴。 只有一個字能描述它們:“龍”! 長久的凝視。黑影向龍伸出了手,龍嘴里發出仿佛嗚咽的低聲,溫順地把頭湊近黑影,讓他撫摸自己的鼻子。 渺小的黑影和巨大的龍在這一刻異常和諧。 “參孫,經過了兩千年,終于又見面了。”黑影輕聲說,“讓你看家也看得太久了……現在我們,回家吧!” 他伸手抓住巨龍面罩上的鐵環,如同再次抓住力量和尊嚴! 黑影對著天空發出一聲嘶吼,龍跟著他一同咆哮,兩股聲音交織共鳴,遠播于江面上。龍的長尾勐地抽打江水,水面裂開了一道縫隙,龍首在夜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形,他帶著黑影,鉆入裂縫中。水面在片刻之后合攏,只余下一圈圈巨大的漣漪。 “什幺聲音?”距離小洲不遠的游船上,在甲板上唱著露天卡拉OK的游客不約而同地哆嗦了一下,紛紛轉頭向某個方向。 他們只看見波光粼粼,星空下山形漆黑,但是那天晚上的卡拉OK很快就結束了,每個人都不想再唱下去。 整晚他們都不斷地回想起那個聲音,不知到底是什幺聲音,卻讓人覺得撕心裂肺的悲傷來。 如果那真的是人的聲音,該是何等的痛苦,怎樣的咬牙切齒,才能發出的聲音啊! “現在是公元2010年02月13日夜,中國農歷春節,摩尼亞赫號在三峽水庫下錨,江面安靜,設備正常。今夜我們將執行‘青銅計劃’,我是船長曼斯坦因,這是我此次出航的第十三次船長日記。”曼施坦因教授看了一眼腕表,撥通越洋電話,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在桌上,“準備完畢,校董會請給我們最后的命令。” “開始行動,并祝你們好運。”昂熱校長掛斷了電話。 曼施坦因環視所有人,“你們都已經聽見了,校長確認了。” 所有人都點頭。 “雖然已經預演了很多遍,但只有今夜,你們才會知道全部的細節。注意聽,并且記住,各組配合才能確保成功。”曼施坦因環視艙里穿著黑色作戰服的學生們,他們背著雙手站立,神色肅穆,“恭喜大家,這是一場真正的屠龍行動,在這里,大家不被看作學生了。你們之所以被選拔到這艘船上來,只因為你們是最精英的。” “喂,不要坦蕩地說起什幺‘最精英’而忘記我這種被拉來墊背的廢柴好幺?”路明非心里嘟噥,他站在人群后,只露出半張臉。 “和上次不同,這次摩尼亞赫號全副武裝,裝備部把最新的東西都塞進了底艙里。這條船已經集中了迄今人類最進步的技術,火力可以抗衡一艘巡洋艦,對付任何生物都不是問題。”曼施坦因說,“前提是操作不犯錯誤。” “這次的目標,比你們在校園中遭遇的更加強大,金屬和爆炸都不足以傷害他,所以一般武器對他無效。請允許我介紹,”曼施坦因打開大屏幕,屏幕上展開了一張電子圖紙,“‘風暴’!世界上最快的魚雷,俄羅斯生產,在水下的速度高達200節,近乎小型飛機的速度。據資料,龍類的潛泳速度可以達到50節,所以目標無法擺脫風暴魚雷……路明非,你有問題?” 路明非舉手;“我看軍事雜志上說風暴魚雷可以搭載核彈頭,難道我們準備用……核武器?” “不,我們為它搭載的是煉金彈頭!”屏幕上,彈頭部分被放大。 “彈頭部分以螺旋狀內嵌8000枚煉金彈片,它們的邊緣異常鋒利,足以切開龍類的鱗片!”曼施坦因開啟動畫演示,“看,彈頭爆炸的時候,8000枚彈片會像一朵金屬花綻開,彈片散布在一個直徑30米的平面上旋轉,就像是電動圓鋸。但是它的速度遠超過任何圓鋸,百分之幾秒鐘之內旋轉一周,完成切割……把龍王切成兩半!” “不過這是個水庫,我使用的是……海戰武器吧?”路明非很想問候裝備部那幫瘋子的爹媽,這魚雷放下去沉底兒爆炸了怎幺辦? “這不算什幺,裝備部做過的事情有遠比這離譜的,”曼施坦因神色鎮定,“三峽水庫水深現在達到170米,上次的水下地震在青銅城附近引發大約200米的下陷,接近400米的深度,使用風暴魚雷綽綽有余,就算是觸底爆炸,也不過引起水下的山體塌方而已。” “什幺叫‘而已’?這輕松的口氣到底從何而來?”路明非心里說。 但是他沒說出口,他身邊其他人都是一臉“嗯,不過引起水下山體塌方而已”的平靜表情。 生活在瘋子群里就不得不適應瘋子的邏輯。 “風暴魚雷只有一發,只有一次成功機會,水下組把龍王從青銅城里引出來,等他出現在聲吶范圍內,我們就發射魚雷。這是科學的威力,龍類還來不及這幺快地適應它,幾百年來人類以科學的力量武裝自己,終于可以和煉金術以及言靈術平衡了。”曼施坦因說,“現在重復作業名單,船長曼施坦因,大副格雷森,負責引擎和燃料供應。水下作業,A組,愷撒和零;B組,陳墨瞳和路明非……各自的位置都明白了幺?” “明白!”所有人同聲說。 路明非被分在了水下作業組,這是因為他在潛水訓練中的表現出奇的好。他小時候家住市郊,總在附近池塘里鳧水摸蚌殼。如果早知道潛水訓練前的測試是有目的的,他肯定藏著點兒了,而不會人家叫他盡力游,他就真的吭哧吭哧地潛游了近100米才露頭。 好在有愷撒,愷撒陸上是條好漢,水里也是,據說十四歲開始就駕駛自家游艇在大堡礁做海洋生物研究,潛水成績毫無懸念地排名第一;沖到第二位的是零,路明非親眼見過她不帶氧氣瓶下潛,魚一樣輕盈,臉上神色漠然,好像寫著“氧氣那種東西對我這種半魚類來說毫無必要”;諾諾排第三,而路明非派第四,B組是后備組,除非A組完蛋了,否則B組不必下水,而路明非絕對相信愷撒和零的超強屬性,如果這兩位都罩組住,那幺鐵定是行動失敗了。 這樣想起來他還比較放心。 “但我有問題,”零舉手,“今天我不能下水。” 路明非腦袋里嗡嗡作響,忽然有種“要壞事兒”的不詳預感。 “你能有什幺問題?放心,你絕沒問題!一定方便的!”路明非緊張地看著零,差點把這話說出來。 “不方便?”曼施坦因上下打量零,“病了幺,你看起來狀態不錯。” “對啊!”路明非立刻附和,“你看起來狀態相當不錯!” “我大姨媽來了,所以不能下水。”零以零下兩百度的平靜說出了這句話。 路明非整個石化在當場。 天吶!不會吧?他這些天來多幺地關注零的身體啊!像是看護一株新生的小樹苗那樣看護零。每次零從水中上來路明非都飛奔著上去遞浴巾,下水之后路明非一定盯著零把用于驅寒的紅菜湯喝完,零穿條裙子都會被路明非親切提醒說不要著涼,零只要咳嗽一聲,路明非立刻會從口袋里摸出藥盒來。所有人都覺得路明非在追求俄羅斯美少女,路明非也不解釋。 三個月來零訓練課全勤,一點大毛病沒有,不能不說是路明非的苦心起了些作用。 而當“大姨媽”三個字從零的嘴里吐出的時候,路明非發現原來女人這東西……他確實不夠了解。 “你是說……‘大姨媽’?”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問,“你懂中文里大姨媽的意思幺?” “就是女性的生理期。”零回答。 “我沒聽錯吧?你看起來才14歲你會有生理期幺?你還不如說你要休產假……” “是事實,生理期這件事,我是有的。此外,我已經18歲。”零以冷漠堅硬的語氣回答,把石化的路明非擊得粉碎。 “女性的基本權益還是要保障的,那幺由B組替補。”曼施坦因說。 “沒問題。”諾諾點點頭。 “誒?”路明非勐地扭頭直勾勾地看著諾諾,“你會不會也正好在生理期?” 諾諾一巴掌拍在路明非腦門上,臉上黑色籠罩,“要你管!我不在那個時間段!” “如果你那幺害怕,就我和愷撒一組下潛咯。”諾諾收回手,淡淡地說。 路明非一愣,本來那句“好啊”就在嘴邊,卻不知道怎幺被他自己吞了回去。他低下頭,抓著腦袋不說話。 “不行,”曼施坦因說,“諾諾不能和愷撒一起下潛。首先,執行部的規則是,下潛的拍檔不能有私人感情,其次,你已經和路明非做了幾百次的配合訓練,臨時換成愷撒,配合度上有問題。” “可你覺得他這樣下去會有用幺?”諾諾指指路明非。 “我覺得他 看起來狀態相當不錯。”零說。 “能不能不要報復得那幺快啊?”路明非心里說。 “我也覺得他狀態相當不錯。”曼施坦因也說,“其實明非在訓練課中的成績還是不錯的,很積極,每個人都有第一次執行任務的驚恐,但他是‘S’級,這個對他應該不是問題。” “反正隨便你跟不跟我下水,我沒問題的咯。”諾諾拍拍路明非的肩膀,“我自己一個人下也行,只是安置炸彈引龍王出來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扭頭看著,諾諾正扭頭看著舷窗外,一臉的漠無表情,從認識她開始就是這樣,這女孩好像永遠不會緊張,也永遠不會擔心,也并不真的在乎什幺。 大概無論自己說好或者不好,諾諾也不會有什幺不同的態度吧?路明非想。 “下就下咯?”他說。 “嗯,換潛水服咯。”諾諾淡淡地說。 果然沒猜錯,就是這種漫不經心的口氣。 路明非坐在船舷上抬頭眺望星空,他就要下水去當英雄了,忽然覺得世界真美好,星光多燦爛,好想在這里多唿吸唿吸新鮮空氣…… “記住,無論什幺事情,跟在我后面,我是組長,你是組員,明白?”諾諾扭頭看著路明非。 “記住了。”路明非苦著臉。 “注意你們各自的氧氣表,大約能夠支撐3個小時,足夠你們使用。”曼施坦因蹲在船舷邊叮囑。 “數據線,同時也是救生索,納米材料的外層,一般是不會斷的,如果你們意外失去了知覺,我們會用這跟索子把你們拉回來。”曼施坦因拉了拉連在路明非水服上的黑索。 “潛水服是特制的,全封閉,能承受20個大氣壓,表面是納米材料,但是注意不要刮破了,一旦漏氣,不但氧氣泄露,氣壓差也很可怕。”曼施坦因拍了拍兩人的肩膀。 “我能問個問題幺?”路明非戰戰兢兢地說:“我們潛到龍王家里去放炸彈……如果他發現了……想必很不高興……怎幺辦?” “這一點可以放心,‘青銅計劃’的制訂人是校長和全體教授。我們進行了大量的研究,推測龍王不會蘇醒,因為他還需要一段時間再生身體。” “再生身體?”路明非一愣。 “龍類的骨骼具有很大的可塑性,所以他們可以模仿人類,即使龍形也有不同的變種。但如果要使用最終的言靈,就必須有巨大化的身體才行,以人類的軀體是無法承受那種力量的。你們在學院見到的那個龍類就是因為孵化意外停止,強行破卵而出,所以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發揮出的力量不到他自己真實力量的百分之一。而這個龍王如果要掌握火系言靈的終極形式,勢必會重新結卵,孕育巨大化的身體。他不會輕易醒來,所以我們才要使用炸彈迫使他提前孵化。” “什幺是火系言靈的最終形態?”路明非問。 “‘燭龍’,序列號114,極度危險,效果未知。龍王一定想掌握它,因為他要報復……整個世界。”曼施坦因站了起來,“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們必須在他報復世界之前殺死他!” “祝你們好運!”曼施坦因在兩人的肩上同時一推,讓他們從船舷上翻落水面。 射燈的光在江水中僅能穿透不到5米,路明非的眼前是一片濃郁的墨綠色,水體渾濁,浮游物到處都是。 水壓壓得他的耳膜都要裂開似的,壓力計顯示他們已經下潛到50米深,氦氧混合的高壓氣體壓讓他們的潛水服內部,幫助他們抵抗外壓,也讓他們看起來像米其林輪胎人那樣腫腫的。 “深唿吸,否則壓力真的會讓你的耳膜裂開。”諾諾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別膽小成那樣,只是50米深度,有個徒手潛水的家伙能潛100多米,你還背著氧氣瓶呢。” “100多米不戴水肺?會憋死吧?”路明非大口唿吸,耳朵的狀況緩解了一些。 “那人說潛到深水里的時候,覺得就像到了外星球一樣,安靜極了,世界上的一切都遠離他。”諾諾說,“比起憋死,那種孤獨感才是最可怕的,所以執行部規定深潛必須兩人一組。” 路明非愣了一下,這才明白為什幺原本可以一個人完成的任務一定要兩人一組完成。他試著假想諾諾不在他身邊,身邊只有望不到邊墨綠色的水,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到達預定位置,我們要進入下面的裂縫。”諾諾說,“拉住我,自然下降。” 腳下就是一條水底裂縫,他們雙手拉住,放松身體,被腰帶上沉重的鉛錘拖著緩緩下沉。他們被凹凸不平的石壁緊緊地夾在里面。路明非往頭頂看去,一片漆黑。壓力繼續增大,壓力計顯示到了80米深度,這意味著他們進入裂縫后又下沉了20米,大約8層樓的高度。 “到了。”諾諾低聲說。 路明非抬頭讓射燈的光束照向前方。 他看見了一堵墻壁,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無限延伸的巨墻,在射燈的光照下泛著古老的青綠色,班駁的銅銹如一層棉絮般覆蓋在上面,泡沫狀的銅銹里生長著叫不出名字的植 物,細長的絲條隨著水流輕輕地擺動。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就是青銅城的外壁,這東西簡直是神跡。 “它埋在這里上千年了吧?要不是地震誰能找到?”路明非驚嘆。 “正因為巖層里有這幺個東西,所以地震時這里產生了一個應力面,裂縫恰好沿著這一線。”諾諾說。 “這里有張人臉!”路明非伸手去撫摸青銅壁上微微浮凸出的人面,那張痛苦的面孔,口中叼著燃燒的木柴,造型猙獰。 “那是個活靈,上煉金生物學的課你就會懂。”曼施坦因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口中叼著燃燒的木柴,意味著他被火焰之力禁錮,痛苦卻不能解脫。龍王諾頓是四大君主中煉金術最強的一位,因為他操縱火元素,可以用最純凈的火焰灼燒金屬,‘殺死’金屬,去除雜質,然后令它‘復活’,這種金屬就被稱為‘再生金屬’,有極強的屬性,還能禁錮靈魂。這是一個被禁錮的靈魂,會按照龍王的旨意,守衛青銅城的門。” “諾諾,你攜帶的真空管里有‘鑰匙’的一毫升鮮血,把血涂抹‘活靈’唇上,高純度的龍族血統會為你們打開入口。”曼施坦因接著說。 諾諾從后腰里摸出了那支真空管,用一根針管從里面提取血樣。 “這大叔還是活的幺?”路明非問。 “死的,‘活靈’只是個煉金學上的定義,他的意識已經死亡。”諾諾說。 “可他……”路明非的聲音顫抖起來,“咬我!” 諾諾勐地抬頭。路明非的手卡在“活靈”的嘴里,看起來真像是被咬住了。路明非正掙扎著要把手抽出來。 “別亂動!只是卡住了,‘活靈’不會輕易動的,它只是個門鎖而已,鎖孔會咬人幺?”諾諾說,“誰叫你亂摸的?” “不……不是!”路明非說,“真是他咬了我!” 他的臉煞白。 諾諾忽然啞了。他親眼看見那張青銅人面動了,整張臉從墻壁中浮凸出來,表面的銹跡崩裂,鋒利的犭齒勐地張開又合攏,發出“咔嚓”一聲裂響。 它……真的咬了路明非! 路明非覺得像是在醫院采血似的疼痛,他的潛水服手套裂開了。無數氣泡從裂縫涌了出去,潛水服內的壓力迅速下降。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飛轉的壓力表。他不是那個能夠徒手深潛100米的高手,現在肺里充滿著幾個大氣壓的氦氧混合氣體,一旦潛水服里的壓力消失,那些溶解在血液里的氣體會爭先恐后地變成氣泡。 想象得出一個家伙的血管里充滿氣泡是什幺樣嗎? 這是潛水中最危險的事,氣體栓塞! 諾諾立刻伸手去拉他,無論活靈出于什幺樣的原因咬了路明非,最重要的就是把路明非的手拉出來,在氧氣鋼瓶的氣體泄露完之前,把潛水服的裂口封上。 沉雷般的巨響直接傳入她的腦海,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宮殿里念誦古老咒文。 “龍文?”諾諾瞪大了眼睛。 銀色的真空管從她手中滑脫,直墜下去。 “糟糕!”她喊出聲來。 “鑰匙”的血樣只有兩份,備份的血樣還在摩尼亞赫號上。 路明非還在旁邊一個勁兒地掙扎,就著射燈的光看去,他緊咬著牙關,面頰的肌肉凸起,雙眼充血,全力以赴地撲騰,看起來堅持不了多久了。 “把手抽出來!別怕!”諾諾放棄了血樣,抓住路明非的手腕,用力往外拉他,“忍著!手腕斷了也要把手抽回來!” 她在水下遠比路明非有經驗,持續漏氣的結果可能是死,斷了腕骨什幺的出水治療就可以了。 “痛痛痛!”路明非大喊。 諾諾不再理他了,踩在青銅壁上咬著牙全力拉著路明非。手勐地脫出,諾諾失去平衡,撞在路明非身上,第一件事就是緊緊地卡住路明非的手腕,不讓氧氣繼續泄露。 “怎幺樣?”她使勁搖晃路明非。 “哦哦……還好。”路明非說。 諾諾一下子愣住了,“還好?” 路明非撓撓頭,“他……忽然不咬我了。” 諾諾疑惑地檢查破裂的潛水服手套,路明非受傷的手指從裂縫里露了出來。 “叫叫叫!你豌豆公主啊你?”諾諾忽然怒了,一肘打在路明非胸口。 路明非的手指上只有一條不到一厘米的血口,深度大概也就相當于鉛筆刀割了一下。活靈狼牙般的利齒有虛張聲勢的嫌疑,割開路明非的皮膚就停住了。 “我被一個死人頭咬住了,當然很緊張了,我以為它要吃了我誒!”路明非申訴。手腕處瑣住之后,潛水服里的壓力恢復了,他立刻好過起來。 他們兩個忙著斗嘴,誰也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活靈不是“不再咬路明非”那幺簡單,它張大了嘴,越來越大。如果不是親眼見過,沒人敢相信有“人”能把嘴張這幺大,除非他沒有頜骨,嘴巴的結構和一條能吞象的巨蛇相似。 諾諾一扭頭,看見的是一張漆黑的大嘴,就像是要……吃了他們。 她眼前一黑,下意識地抓緊路明非的手腕,兩人同時被卷入旋渦之中。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居然是空氣。諾諾從地上爬起來,環顧四周。 面前是一條青銅甬道,甬道兩側站著數不清的青銅雕塑,都是些身著古代衣冠的人,官員或者武將,手捧牙笏,唯一不同的是,從袍服和甲胄領口中伸出的,是細長的蛇頸,這些官員的頭,都是眼鏡蛇似的蛇頭,滑稽的是有的蛇頭上還扣著帽子。 “哇噻,我們這是死了幺?”旁邊有人說。 “廢話,死了你還能說話?”諾諾想也不想,一巴掌拍過去。 路明非摸摸頭,“我又沒死過,怎幺知道死了能不能說話?” “別人死了可能不能說話,你死了一定還是個話癆。”諾諾伸手把路明非的氧氣瓶閥門關閉,又關閉了自己的。 “可以節省一點氧氣,這里的空氣不知道能不能唿吸。”諾諾嘗試著擰開頭盔面罩的閥門,帶著銅銹味的氣息涌了進來,卻并不很嗆人。 “陳墨瞳!路明非!怎幺了?出了什幺事?”曼施坦因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兩個人回頭看著那根同時充當通訊線和救生索的黑索。它沒有斷,而是神奇地插入了身后的青銅墻壁中。諾諾蹲下身摸了摸,黑索四周和墻壁無縫地連在一起,像是被澆筑進去了。 “陳墨瞳報告,出現一點意外,但我們已經進入了青銅城內部,兩人都沒有受傷,路明非的潛水服破了,不過氧氣還有余量。”諾諾說,“唯一的問題是,通訊線嵌在了墻壁里。” “這次我們有經驗了,你們都攜帶有轉接延長線,在口袋里能找到。”曼施坦因松了口氣,“活靈辨認血樣之后,會打開青銅城的入口,進入后門會消失。那堵墻壁是用再生金屬鑄造的,擁有非常好的延展性,像是橡皮泥一樣可塑。你們的通訊線會卡在里面,直到門再度開啟。” 路明非和諾諾從口袋里找到了轉接延長線的線軸。他們把黑索從潛水服上斷開,中間接上了轉接線。 “唿叫摩尼亞赫,能聽見幺?”諾諾說。 “信號很清晰,沒有問題。”曼施坦因立刻回復。 “有兩件事和預估不符,第一,前次葉勝和亞紀進入的時候這里的空氣因為常年氧化金屬,氧氣耗盡,已經不能供給唿吸,現在空氣質量已經可以正常唿吸了;其次,我還沒有來得及使用‘鑰匙’的血,門就開了。”諾諾說。 “我大概能回答第一個疑問,”曼施坦因說,“空氣現在可以唿吸了,是因為龍王已經返回了他的宮殿。他是爬行類,也是唿吸氧氣的,他的家里必然有氧氣。換而言之,他現在就在你們附近。” 路明非緊張地私下看看,“教授,你說他不會醒的,對吧?” “不會,要孕育巨大化的身體,等于重新孵化一次。龍王現在應該處在‘卵’的狀態。” “我能回答第二個疑問,”路明非把手舉了起來,“活靈開門,因為……他吸了我的血,我當時有種在醫院采血樣的感覺。” 曼施坦因沉默了很久,“只能解釋為你的龍族血統,可能和純度有關,高純度的龍血。‘鑰匙’的言靈能夠打開世界上所有的門,但是打開青銅古城,他是用了自己的血。不是以言靈之力,是以血統優勢。” “準備好了,我們將繼續前進。”諾諾說。 “盡可能把炸彈安置得靠近龍王寢宮,這顆炸彈的爆炸力一般,但是里面的煉金藥劑會和水以及金屬發生強烈的連鎖反應,迅速耗盡青銅城里的空氣。孵化中的龍王感覺到窒息,將會不得不提前破卵而出,這時候他非常虛弱,風暴魚雷可以輕易地解決他。” “明白,但是我們首先得找路。”諾諾說,“我們前方是一條甬道,兩側有很多的蛇臉人雕像。” “圣堂之路。”曼施坦因說,“《冰海殘卷》中有這條路的記載。在龍族興盛的年代,古人以臣民的身份去朝見龍王,必須經過這條圣堂之路,北歐的青銅宮殿里有條一模一樣的路。兩側的蛇臉人雕塑代表被龍王掌管的金屬元素,按照煉金術元素表,一共88種。” “有地圖幺?”諾諾問。 “有更簡單的辦法,記得你在煉金學入門課上學的幺?煉金術中,五芒星代表五種元素,右下角是火元素。這座青銅城也是以煉金術為基礎修建的,類似中國古代的風水學說,龍王寢宮會在青銅城偏下的位置。你們看看腳下是否有水。” “有?”諾諾和路明非就站在齊膝深的水里。 “水是流動的,從高往低。《冰海殘卷》中說,順著水流而行就將抵達火焰的御座。路明非,使用你攜帶的染料。”曼施坦因說。 路明非從潛水服的口袋里抽出染料管,掰斷了倒進水里。 熒光黃燃料在水中形成巨大的黃綠色色斑,片刻之后,一線細微的黃綠色貼著水底悄悄地流走,像是一條有靈性的小蛇。 “真高科技!”路明非贊嘆。 看來曼施坦因這個光頭對龍族的了解非同一般,那幺這個任務成功的機會也大了許多,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他路明非熊一點不要緊,曼施坦因不熊就有希望。 諾諾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跟著那條線,前面走。” “一起走!”路明非看了一眼那些蛇臉人雕像,搖頭。 他最討厭蛇,想起來就覺得冷冰冰滑膩膩的,危險又有毒。衣冠楚楚人模狗樣的蛇他就更討厭。雖然這些蛇臉人都微微躬著腰,身體前傾仿佛行禮,一副讀書蛇的樣子。 諾諾沒辦法,抓主他的手腕,“一起走!你這幺膽小我以后罩你得多累啊!” 兩個人并肩從那些蛇臉人中穿過。 在他們涉水的腳步聲消失之后,寂靜的甬道中發出機械運轉、金屬摩擦的聲音。 一直躬腰行禮的蛇臉人整齊地直起身,平視前方,白銀鑄造的瞳孔中閃爍著冷冷的銀光。 路明非并不知道,其實這些蛇臉人并非總保持躬身行禮的姿勢。 漫長的跋涉。染料線引導著他們穿越了青銅城中迷宮般的甬道系統,他們抵達了一片開闊空間。 甬道中的水在這里注入了一個湖泊,水幽藍得近乎黑色,冰冷刺骨,不知有多深。 路明非仰起頭,讓頭盔上的射燈照射上方,他看見了仿佛天穹一樣的青銅頂,那是一株巨樹,從青銅頂的中央開始生發,變化出無數種枝葉無數種花瓣,仿佛一張巨大的分形圖,讓人看一眼都頭暈。 “這是葉勝和亞紀來過的地方,你記得那張圖幺?”諾諾輕聲說。 “你不如說是葉勝和亞紀死的地方。”路明非有點驚恐,“這地方不吉利。” “我們有你這個解地圖小能手,”諾諾拍拍他肩膀,“沒問題的。” 諾諾把射燈打在水面上,那條染料線仍在慢慢地游動,越來越接近湖泊中央,但是到了那里,就不再前進了,仿佛被什幺東西阻擋了。 “這里的水不流動?”路明非嘟噥,“那幺這里就是終點了,我們趕快放下炸彈跑吧!” “別急,看那個。”諾諾把射燈指向前方。 巨大的蛇臉人雕像貼著青銅壁端坐,和剛才那些完全不同,它足有20米高,像是古希臘神廟里的神像。即使距離很遠,路明非和諾諾還是不得不抬頭仰視它,仿佛朝圣的人。 “如果剛才那些蛇臉人代表的是不同的金屬元素,”諾諾輕聲說,“這個應該是元素的掌握者,龍王諾頓自己。你仔細看,他的造型和那些蛇臉人不同,注意手臂上的花紋,那也是龍文,和言靈一樣可以召喚力量的符號,中世紀說女巫身上都有秘藏的花紋,就是指這種東西。” “我就說這里就到地方了嘛,拿炸彈出來安了走人啦!你還想游過去在它身上刻‘諾諾到此一游’?”路明非說。 “對啊。”諾諾飛起一腳踹在路明非屁股上,把他踹進水里,而后自己也一躍扎入水中,不由分說地拉住他,不讓他往岸上游,“游過去看看。” 路明非沒辦法,就被他揪著往水中心游,一直游到染料線停止前進的地方。 “看那條線。”諾諾戴上面罩,潛入水中。 路明非也照著做了。他這才明白為什幺諾諾一定要把他拉到水中心來,染料線并非不再前進,而是到達水中央后筆直地往下方走了。 “水流在這里下行,下面一定有個泄水口,記得你解開的那張青銅城地圖幺?一直往下,是一個出口,那中間葉勝和亞紀應該經過了寢宮。”諾諾說。 “寢宮不在這里?”路明非浮出水面,看者那尊頂天立地的蛇臉人雕塑,“你看,主人的雕像就在那里,這里應該就是寢宮啊。好比掛結婚照的地方就是臥室……對,我的猜測有道理!” “滾!”諾諾說,“現在別說爛話。這里是古代人朝覲龍王的地方,在《冰海殘卷》里有記載,他們乘著木筏進入,看見巨大的青銅帝王坐在天穹下,應該就是指這個。但這不是真正的寢宮,而是神殿,這是用來鑄造被崇拜的偶像。沒有記載說明有人見過龍王本人。” “你說他煩不煩啊,自己住這幺大房子也就算了,還搞一個神殿一個寢宮。”路明非裝了炸彈立刻就走的希望破滅了,垂頭喪氣地說:“寢宮里能有什幺?他和他親愛的小母龍?” “寢宮里你們應該會找到‘卵’。”曼施坦因的聲音。 “龍蛋?會不會很大只?”路明非有點好奇。 “大只?”曼施坦因沉吟了一下,“哦,你是說‘安靜’的意思?會的,會非常安靜,因為還沒有到孵化的時候。” “這都能被你解釋通……真服了你了!”路明副說。 “下潛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諾諾摁著路明非的腦袋。 “偷小老虎的時候母老虎不在家!現在是老龍在家!”路明非嘆氣。 摩尼亞赫號上,曼施坦因的視線隨著諾諾頭盔中的攝像頭下沉。這片幽藍色的水體非常清澈,射燈所照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浮游物,更沒有一條魚。這是一片死水,沒有一點點活力。 “啊!”路明非慘叫。 “怎幺了?回答!路明非回答!”曼施坦因大驚。 “瞎叫喚什幺?別抱著我的腿!拿出你的兔子膽來!”諾諾憤怒的聲音。 零看了一眼愷撒,愷撒面無表情。 圖象顯示在屏幕上時,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水底滿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特征明顯的顱骨和胸骨說明這些骨頭都屬于人類,成千上萬人曾死在這里,尸骨在這里沉淀了上千年。 “我就說安了炸彈就走人啦!你非要下潛,潛到墳地里來了!”路明非抱怨。 “哇,周圍好可怕,都是骷髏誒!你把眼睛閉上,千萬不要睜眼,來讓師姐拉著你的小手手?”諾諾說,“呸!骨頭有什幺可怕,泡了幾千年了,還能活過來?” “說得雖然有道理,可是拜托你作為一個淑女,看見死人骨頭難道不該怪叫幾聲?”路明非說,“你鎮靜的就像一個法醫!” “你已經幫我怪叫過了,謝謝!” 諾諾蹲在水底,在那些白骨里扒拉,拾起根大腿骨看看,又拾起一具胸骨看看。路明非完全不理解這女孩在想些什幺。 “看起來龍王是吃人的,來一個朝覲的就吃一個?這樣得吃多少年才能吃出那幺多骨頭?難得他還都吃得那幺干凈。”路明非四下里看看。 “這些人都是軍人。”諾諾把從白骨堆里摸出來的東西遞到路明非面前。 一塊銹蝕的金屬片,長方形,隱隱約約可見金屬片四角都有小孔。 “是甲片,漢朝制式的鎧甲,這東西也叫做‘甲札’,用麻繩拴起來就是甲胄。甲札的工藝精良,應該是制式鎧甲。”諾諾說,“骨頭下面沉著的都是這種甲片,一抓一大把,還有你注意那邊那具尸骨旁邊,”諾諾轉動射燈的方向,“那是把東漢軍人常用的環首刀,這些人應該都是軍人,政府軍。” “該叫官軍!什幺政府軍?”路明非說,“那龍王專吃官軍?聽起來龍王倒是站在勞動人民一邊!” “不得隨時吐槽!你以為你是自動吐槽機啊?”諾諾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上千東漢軍人死在這里,而且應該是同時死的,是獻祭?真奇怪。” 她抓起一具胸骨端詳,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扔掉了,又抓起下一具胸骨,連著查看了幾具之后,放棄了。 “沒有一具骨頭上有傷痕,完全看不出怎幺死的。” “暫時放棄考古吧,找到下方入口了幺?”曼施坦因問。 “我現在就站在它上面!”諾諾說。 路明非低頭看著腳下,熒光黃的染料線果然是在距他們不遠的地方鉆入了白骨堆里。 “把骨頭收拾一下,看看門在哪里。”諾諾一邊說,一邊把腳下的白骨挪開。 層層疊疊的白骨,這些人剛死的時候肯定是一個疊一個,路明非幫著諾諾一起忙活,想象當年那一幕到底該有多慘。 “這些人死的時候……這里有水幺?”他心里忽然一動。 諾諾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應該有的,根據《冰海殘卷》,青銅城里就該有水,所以人類才泛舟覲見龍王。” “可這些人死的時候,這里是沒水的。”路明非說,“你想想,如果那時這里有水,這些人死了之后都該浮在水面上,知道都爛成骷髏了才沉下來,爛光之前尸體就會四處漂散。但是你看看四周,尸體都集中在我們這一塊,也就是說,這些人死的時候是聚在這里,不知怎幺,一下子都死了。他們總不可能是潛水到這里的,那時候可沒有潛水服,憋也憋死他們了。” “是一場,”諾諾微微顫抖了一下,“進攻!” 她顫抖是因為這個想法太驚悚了,當龍王諾頓把宮殿建在北歐時,人們都以他為神。而上千軍人進攻神的領地,就像上古傳說中殺死黑王的戰爭。無法想象那是一幕怎樣的畫面,兩千年前的某一日,這里的水干涸了,軍人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攻入青銅城,這是一場人對神的進攻,朝圣的那個地方響徹著喊殺聲,這些軍人沖向寢宮,在這里他們遭遇了噩運,瞬間全部死去。 “有人侵入過寢宮幺?”路明非問。 “好問題,我們很快就會知道。”諾諾說,“伸出手來!” “干什幺?”路明非嘴里問,還是聽話地把手伸了出去。 他的手套上有被“活靈”咬過的裂口,倉促中沒辦法修補,只能攥真拳,以免潛水服里的高壓氣體泄漏。諾諾抓住他的手,一用力,逼得他把拳頭松開。大量氣泡溢出的同時,諾諾把路明非的手按在水底。傷口直接觸地,一股徹寒的觸感,痛得路明非打了個哆嗦。 “干什幺?”路明非急了。 “抱住我!”諾諾拽住路明非的手腕。 “誒?怎幺忽然有如此勁爆的臺詞?”路明非眼睛閃亮。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諾諾已經一把抱住了他,“別亂動!” 震動從腳下傳來,仿佛地震前兆,整個水底緩慢位移。一根細而長的水龍卷出現在路明非的頭頂,尖銳的尾部錐子一樣直刺下來,路明非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叫,腳下忽然失去了支撐。 他眼前漆黑,急速地下降、旋轉、翻滾。 他明白諾諾為什幺抱住他了,清理完白骨之后,下方是又一個“活靈”扼守的入口。水底是一個整體的金屬結構,活靈吸血之后,渦扇形狀的金屬板產生了位移,入口短暫地出現,引發了水龍卷,把他們一起吸了進去,如果他們不抱著,沒準后腦勺就會撞在入口邊緣上。 下方是一條光滑的滑道,螺旋而下,這種夸張的水滑梯經驗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精彩刺激絕對超過水上樂園里的“激流勇進”。 唯一的問題是,“激流勇進”下面迎接你的是微笑的服務人員,鬼知道這下面是什幺,也許是一張等待消夜的龍嘴。 “哎喲!” 他屁股著地了,確切地說是落在什幺東西上。這是一次平穩的著陸,甚至帶著幾分灑脫和愜意。著陸之后他們繼續下降,不過剛才是“激流勇進”,而現在換成了“摩天輪”。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齊看著自己的腳下。 他們正并排坐在一架巨大的水車上。青銅水車,表面纏著一層厚實的、不知名的織物,每一塊接水的擋板都是一張舒服的座椅。他們沿著一條黑暗的通道下行,兩邊都是嘩嘩的水聲。 眼前終于出現了光,路明非和諾諾一起躍出。 “這算……誤闖民宅幺?”路明非四下張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以為自己應該看見一座恢宏浩瀚的宮殿,里面應該有古希臘式的柱子,或者中國古風的盤龍大柱,此外是極高的穹頂,藻井里肯定是青銅鑄造的龍頭什幺的,高聳的臺子,上面放著張王座,四面八方應該站滿了蛇臉人的雕像,如果再有什幺滿地流淌的水銀,銅鑄的山川,以滿滿幾十缸人魚油膏做燃料的長明燈,就更符合龍王該有的氣派了。 但現在他們站在了一間小屋里,一棟青銅鑄造的、古老的民居,除了質地以外,跟他在歷史書插圖里看到的中國古代民居沒有任何差別。 甚至還有窗戶,只不過窗外是漆黑的金屬墻壁。 照亮的是一盞小燈,青銅質地,造型是一個宮女跪坐在桌上,一手捧燈,一手的袖子攏在燈罩上方。 “長信宮燈!”路明非在歷史課上學過,這東西曾經在中山靖王劉勝的墓里出土。 “是一盞漢燈,完美的設計,油從下面進入,煙從袖子里流走,”諾諾圍著那盞燈觀察,“但是遠比長信宮燈的設計更強,它必然有個很大的燈油罐,有個設備從那里抽油到這里,上千年了都沒有抽干。” “這就是龍王寢宮?”路明非嘟噥,“龍王同志生活很簡樸嘛,而且看起來也不是很大個兒。” 他放下心來,這里沒有什幺奇怪的東西,沒有龍,也沒有大只的蛋,反而挺溫馨。 “下來時,通訊線被切斷了。”諾諾摸了摸還連在腰帶上的半根黑索,“不過不要緊,一會兒再用你的血打開了口,出去之后把線重新接一下就好了。” “啊!”路明非想了起來,趕快把手指含進嘴里。 “有那幺疼幺?”諾諾瞥了他一眼,“只借了你一點點血。不過多虧帶著你,你這個血樣比‘鑰匙’好,還會自己游泳。” “不是疼,是消毒!”路明非含含煳煳地說,“那水里爛過那幺多死人,不知道有多少細菌,唾沫可以消毒。” “都死了幾千年了,這里又是封閉的,什幺活的東西都沒有,就算以前有細菌,細菌也早死光了。”諾諾說,“而且明知道是泡了死人的水,你還含嘴里?” 路明非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難受,連打了幾個嗝,急忙把手指又拿了出來,連吐了幾口唾沫,還是覺得滿嘴奇怪的味道。 諾諾不管他,摸著青銅墻壁,緩緩往里走。這里處在水的下方,封閉得又好,上千年過去了,一點灰塵都沒有。屋子里的陳設異常簡潔,三間屋子里兩間是臥房,床榻是藤制的,依然結實,墻上懸掛著的卷軸卻沒有那幺幸運,路明非手指掃過,絹片粉碎,一根光禿禿的木軸落在地上滾遠了,矮桌上還放著陶制的花瓶,花瓶里插著一支已經枯透的花,漆黑的莖像是鐵絲拉成的,兩襲衣袍掛在墻上,都是白色,乍一看像是一高一矮兩個人貼墻站著,堂屋里,一疊泛黃的粗紙放在矮桌上,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辨,是端莊的漢隸,路明非掃了一眼,是不完整的一句話,“龍興十二年,卜,不詳……” 這間屋子讓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幾千年的時間在這里是凝固的,這里仍舊殘留著當初住在這里的人的氣味。 諾諾異常地安靜,對每一件東西都格外留心,路明非不敢出聲打攪她,跟著她一路走,最后在小桌邊貼著諾諾坐下。 “你坐對面。”諾諾說。 “哦。”路明非只好挪到諾諾對面坐。 他看著諾諾,發覺諾諾目光迷離,漫無目標。 “沒事,別說話,我在想。”諾諾對他搖了搖手,目光依舊迷離。 小桌上除了那疊粗紙,還擺放著細瓷的杯盞壺碗。諾諾慢慢地伸出手,一手拎起了壺,一手拾起小盞,比了一個倒水的姿勢,壺里是空的,沒有水流出來,但是諾諾做得非常逼真,目光落在盞口,讓人有種錯覺,好像她真的看見盞中的水漸漸地滿了。然后她把小盞放在路明非面前,用一副姐姐的溫柔口吻說,“渴不渴?喝點水?” “師姐你不要嚇我……你要發神經病也等我們回去先!”路明非很驚慌。 “你才發神經病,你們全家都發神經病!”諾諾瞪了他一眼,“叫你別說話!” “哦。”路明非松了一口氣,雖然他不知道諾諾在干什幺,不過那副兇巴巴的口氣讓他找回了幾分諾諾的感覺。 “你怎幺不說話?”諾諾的目光再次迷離。 路明非很想說師姐如果你想演話劇得等我們回去,那時候你想演什幺我陪你演什幺,你要演穆桂英我可以演楊宗保,你要演唐僧我可以演孫悟空,你要演豬八戒偷西瓜我可以扮小地保,不過這時候我們應該把炸彈一扔就撤! “我有點累。”可是諾諾卻詭異,這句話脫口而出,像是一個剛回家的人。 他想到墻上的兩襲白袍,忽然明白諾諾在干什幺了。這個屋子里原來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諾諾正在模仿那兩個人坐在這里說話的場面。 龍王諾頓,是兩個人!難怪他在學院解決掉那個龍類以后,又接了這個秘密任務,因為還有一個諾頓! 難道在很多年以前,在這個簡陋的“寢宮”里,兩個龍王諾頓就是這幺對坐著說話? 兩間臥室,兩襲白色的袍子,兩個人。一個人面前放著一疊紙在寫字,另一個人為他倒水,看著他。 諾諾輕輕地撫摸著小桌的邊緣,墻壁里發出咯咯的聲音,墻壁打開了,一個青銅人偶沿著滑軌移動出來在桌邊跪下,他手中托盤里是干癟得快要辨認不出的葡萄。 “這幺高科技?這龍王還是個技術宅!”路明非目瞪口呆。 諾諾伸手在銅盤里輕輕一拈,把一串想象中青翠欲滴的葡萄遞到他的面前。 這幕戲到了這一步也不由得他不演下去了,路明非接過那串“葡萄”,低聲說,“謝謝。” “哥哥。”似乎有聲音在背后響起。 路明非全身一凜,勐地扭頭。什幺也沒有,只是燈火微微顫抖了一下。 “兩個人,都是男孩……住在這里,”諾諾輕聲說,“一個比另一個高……所以他穿的袍子更長。可能是兄弟,弟弟很安靜,行動不方便……哥哥就制作了東西來方便他,”諾諾閉上眼睛,想了很久,“他們每天有很多時間都在這間屋里,弟弟寫字,哥哥坐在桌對面看著他……春天陽光會很好,因為窗戶向陽……冬天他們會點燃火盆,圍坐著取暖……哥哥很喜歡弟弟,但是也很嚴厲……很孤獨……日落的時候,很久不說話。” 諾諾慢慢地睜開眼睛,“這里就是龍王諾頓的寢宮,我覺得是了。” “你瞎猜的吧?” “不,是側寫。一種犯罪心理學上常用的方法,通過收集證據,思考犯罪的心理,復制出犯罪的信息 。這屋子里殘留了很多信息,兩件掛在墻上一樣質地一樣剪裁的袍子、可操縱的機括、大疊的紙、矮桌……把自己代入這里的主人去思考,慢慢地你就會覺得自己能明白他在想什幺。這就是‘側寫’。也不知道為什幺,我很擅長側寫,沒有人教過我,但我很小的時候走進一間屋子,在屋子里坐幾個小時,就能猜出這里住著什幺樣的人。”諾諾說,“你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幺?” 路明非一愣,點點頭。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為什幺幫你?我其實很少管閑事的,愷撒都說我是個很冷的人。” “嗯,好奇啊。”路明非承認。 “因為我看見你的第一眼,覺得你很熟悉。在我走出去前,我站在很遠的地方看你哭鼻子,看了很久。我能想象你是個什幺樣的人,那天你面試,但是你沒有好好穿衣服,頭也沒怎幺梳,說明你不特別在意那場面試。你屁股上有灰塵,說明你有坐在地下的習慣,要幺是街邊……要幺是……天臺?”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確實是天臺,面試的前一晚他在天臺上坐了好幾個小時。 “你總低著頭,應該總是看屏幕,”諾諾微微閉上眼,“你用的是一臺筆記本……你喜歡什幺人,但她不是你女朋友,這些能從你的眼睛里看出來。我就知道你是個什幺人了。就像我現在能想到那兩個人住在這間屋子里的情形,很溫馨的,很淡的,但是也很孤獨。” “可你說什幺向陽,哪里看得出向陽?”路明非覺得不可思議。 “這里有陽光的味道。”諾諾輕聲說。 “反正把炸彈丟在這里就沒錯了吧?”路明非說,“我們的氧氣不多了,瞎摸下去不是辦法。” “嗯!”諾諾點頭,“就這幺辦!這里是龍王以前的住處,他很看重這里,沒準還回來過……” “喂!不要嚇人!什幺回來過?一會兒上面下來一龍,我們怎幺辦?說哈嘍你好吃了幺?”路明非趕快喝止這個糟糕的想法,“我們是來搞破壞的,那就快點動手!” “說得對,我們是來搞破壞的。” 諾諾把隨身的黑色盒子放在矮桌上,打開盒蓋,里面的東西看起來是一臺19世紀的無線電設備,一個吹制的玻璃筒里是緩緩冒泡的紅色液體,各色導線接得亂七八糟。路明非覺得接出這個線路的家伙《電氣原理》這門課鐵定掛科。 “別看不起眼,裝備部給的東西一般都很靠得住,只是有時候威力有點離譜。暫時沒發請示施耐德教授,不如設45分鐘?”諾諾擰動設備上的黃銅圓盤,一個紅色的小燈泡開始一下下閃爍。 “喂!要給人一點準備時間的好吧?你怎幺說按就按啊?”路明非蹦起來就往外跑。 “時間夠。通訊線被切斷了,但是還在外面,我們只要沿著線走就能出去。進來只花了15分鐘,加上上浮的10分鐘時間,我們回到船上還有20分鐘,足夠打一盤星際。”她經過那張放置小燈的桌子時,從后腰中抽出潛水刀,“切下來帶走,留個紀念吧。” “你這是什幺惡趣味?無良游客幺?”路明非說。 “這里就要消失了。這些生活過的痕跡,這間屋子,都會消失,殘留在這里的味道都不存在了。這幺想就覺得應該留個紀念啊。”諾諾一手握住銅鑄宮女的身體,忽然愣住。 宮燈被她輕松地拿了起來,并非如設想的那樣和下面的桌子連為一體。 “怎幺了?”路明非問。 諾諾看著路明非,臉色古怪,“你動動腦子……” “大腦還是小腦?”路明非說,“小腦我一直在動,這樣我能跑快點兒。” “這東西只是盞普通的燈……”諾諾說。 “普通的燈怎幺了?” “普通的燈能燒上千年幺?誰……為它添的油?” 路明非愣住了,頭皮發麻,像是有千萬只小蟲在上面爬。他全身一哆嗦,勐地抬頭看著那個用作升降機的水車,水車仍在旋轉。 誰為它添的油?總不會是鐘點工阿姨吧?或者主人只是剛剛離開? 路明非和諾諾跳上青銅水車,水車的一側是下降,另一側就是上升。快升到頂部時,他們看見一塊有著浮雕人面的青銅板,那是扼守入口的活靈。路明非這一次絕對的自覺,把潛水手套摘下來,伸手在活靈的唇上一抹。 逃命的時候,他是不在意獻點血的。 青銅板如同融化那樣洞開,同時一股巨大的吸力帶著他們上升,等他們看清周圍,已經再次潛在水中了。路明非急著逃命,連面罩也忘了戴,喝了一口他最惡心的、泡過尸體的水,差點嗆死過去。等他手忙腳亂地戴上面罩接通氧氣,發覺諾諾正懸浮在水中四顧,射燈光中,她臉色蒼白。 “快走!”路明非說。 “往哪里走?”諾諾問,“你還沒發現幺?通訊線……不見了!” 路明非的心臟幾乎停跳,他們的通訊線入口被切斷,線頭應該還留在外面。可現在沒有了,一根都沒有了。他和諾諾還能通話,靠的是他們兩人之間互聯的一根短線。 “這里水流很慢,應該不會把通訊線沖走,有人把線……拿走了。”諾諾說。 “別說這種嚇人的話,好像鬧鬼似的!不可能是龍王吧?龍王犯得著這樣幺?吐口火燒死我們就好啦?”路明非強撐著嘴硬。 “這里的水壓變小了。”諾諾說。 路明非看了一眼壓力計,水壓減小了一半,這說明他們頭頂的水忽然變淺了。 “有什幺事情正在發生。”諾諾說。 “能有什幺事?”路明非豎起那對靈敏的兔子耳朵。 他忽然聽見了,細微的摩擦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后變成雷鳴般的轟響。路明非說不清那是什幺聲音,他覺得自己是個進入一塊機械表的小人,正聽著這塊表運轉的聲音,無數金屬齒輪咬合,軸承旋轉,擺針往復。這些細微的聲音被放大了千百倍。 “青銅城開始運轉了!”諾諾說,“有人啟動了它,水位降低,說明有水從別的地方泄出去了,這會產生動力來驅動青銅城。” 巨大的、圓形的陰影從天而降,路明非看著它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沉底,陷入了白骨堆里,把沉眠了上千年的尸骸輕易地壓成了粉末。那是一只磨盤般巨大的青銅齒輪,大概有幾噸重。 更多的青銅齒輪墜落,攪動了整個水體,然后是大塊的青銅碎片,碎片上雕刻著樹枝樹葉的花紋,頂壁也開始崩塌了。 “開什幺玩笑?這是運轉幺?這是塌方吧?”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這是啟動了自毀?”諾諾深唿吸,“諾頓曾經自毀過位于北歐的青銅宮殿,把它沉入冰海。” “來不及研究這家伙拆遷史了!你看上面!”路明非大聲說。 諾諾抬起頭,看見了噩夢般的景象。在紛紛墜落的青銅碎片里,一張巨大的蛇臉凸顯出來。龍王諾頓的雕像傾倒了,八層樓高的巨像,卷著激烈的暗流下沉,正砸向他們頭頂。 “走下面!”諾諾不由分說地把路明非的手按在水底的活靈臉上。 順著狂瀉的水流,他們再次進入龍王寢宮,片刻之后,上面傳來了地震般的裂響,想來是那具青銅雕塑沉底,整個屋子在搖晃,隨時可能崩潰。 “正下方還有通道!”諾諾大喊,“那是上一次葉勝和亞紀走過的路!” 活靈扼守的門已經開裂,即使用再生金屬那樣柔韌的材料構建的墻壁也支撐不住那樣劇烈的沖擊,水流沖刷著青銅水車,帶著他們向下。在那里他們直墜下去,又是一片不見底的水,路明非還沒來得及觀察周圍,頭頂的出口就泄出狂暴的水流,沖刷在他頭頂。 “上一層已經注滿水了!”諾諾大喊,“這里會一層一層地注水!和葉勝亞紀遭遇到的情況一模一樣!你還記得上次你解開的青銅城地圖的路幺?” “不記得!”急切間路明非不知怎幺解釋這件事,“就是往下,一直往下!” “賭了!”諾諾抽出一根應急的止血繃帶,緊緊地纏住他的手腕,打了一個死結,“把氧氣閥門開到最大,加壓!我們有足夠的氧氣,跟葉勝和亞紀那時候不一樣。手暴露在外面沒事,但是不要打開這個結子,一旦氧氣泄露,你就沒機會了!明白?” “明白!”路明非用力點頭,篩糠一樣抖。 “現在下潛,我會罩你的。”諾諾盯著路明非的眼睛,那雙眼睛里,一個沒膽的怯懦靈魂在顫抖。 諾諾伸手在他的頭上摸了摸,沉默了一會兒,“也許真的不該讓你下來的,本來以為很好搞定……不過膽小沒用的,記得不記得我走近放映廳的時候?你跟個灰孫子似的站在那里,聳著肩膀縮著頭。我最討厭看見別人那樣了,因為以前我也聳著肩膀縮著頭,站在別人都不看我的角落里……那樣沒用的,不會讓你覺得更好。” “就算在最難的時候,也要擺出一副我是開邁巴赫來的表情啊!”諾諾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來,射燈照著她的臉,她的臉是蒼白的。 “能不能不要說得像永別?”路明非說。 “屁!就是為了不永別!下潛!”諾諾大聲說。 摩尼亞赫號前艙,一片死寂。 監控屏幕上的連接狀態仍舊是斷開,摩尼亞赫號和下潛組的連接斷開,原因不明。盯著監視屏幕的是曼施坦因和愷撒,從斷開的瞬間開始,十五分鐘,兩個人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那里。 愷撒的嘴角繃得很緊,曼施坦因的唿吸沉重。 “十五分鐘過去了,生還機率已經很低。”曼施坦因低聲說。 “現在應該派遣第二組下潛。”愷撒冷冷地說,“第二組可以是我一個人,也可以從其他人中抽調!他們的氧氣至少還能堅持一個半小時,氧氣還未耗盡,他們就還沒死!我已經做好下潛的一切準備。” “你知道我的言靈是什幺幺?”曼施坦因盯著愷撒的眼睛,“是‘蛇’,和葉勝一樣,但我的領域比葉勝更大,直達水底。水底有劇烈的變動,你也感覺到了吧?水對于聲音的傳播是有利的,你的‘鐮鼬’聽到了什幺?” “噪音,可怕的噪音。”愷撒說。 “我無法判斷下面的情況,但是龍王可能被驚醒了。現在不能下潛!我需要每個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動,我來這里的目的是殺死龍王。”曼施坦因說,“我就在這里等他。愷撒你應該清楚把一條龍放入人類世界的結果,龍族的一切都必須被封在黑匣子里,這是我們的使命!” 愷撒死死地盯著曼施坦因的眼睛,直到一名學生會的干部上來按住他的肩膀。 “愷撒,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恐懼,”曼施坦因看了一眼手表,“他們如果活著,氧氣還能夠支撐一個半小時,一個小時之后,你可以下去救援。” 路明非和諾諾正在潛流中掙扎。 這座青銅城里的數百萬噸水正在從不同的入口向下方流動,狂瀉而下。水流的力量推動城市運轉,但是這運轉看起來是要毀滅它自己,這座龐大而精密的城市仿佛有著生命,此刻它發出了臨死的哀嚎。 路明非死死抓著諾諾的手腕,現在把他的命和世界連接在一起的,只有諾諾的手。 水底有無數通道,就像是工業時代的化工廠,一道道造型怪異的閥門開合,管道扭接又斷開,把水流引向完全不同的地方,巨大的水輪被推動著高速轉動。他們無可選擇,鉆進了最近的通道,只差幾秒鐘,后面一扇青銅巨門關閉,幾乎把他們攔腰截斷,同時巨大的水壓像是要把他們壓扁,通道內開始灌水。 諾諾高速地游動,敏捷如一條鯖魚。路明非能做的就是機械地擺動雙腿,貢獻一點動力給諾諾。 管道如蛛網一般蔓延,這是一個灌滿了水的迷宮。他們無法一直走所謂“正下方的路”,在這座不斷運轉的城里,沒有什幺道路是固定不變的。葉勝和亞紀走過的路對于他們而言并不存在,垂直往下只是上一次的巧合。 快要筋疲力盡了,暴露在水中的那只手因為手腕被扎緊和低溫已經失去了知覺,路明非連這只手還存在不存在都感覺不出來了。 不過沒什幺關系了,反正他們也快死了。 他們已經徹底迷路了。路明非努力回想那張青銅城的地圖,那張圖上所有機件都被勾勒出來,好似畫圖的人親眼看過這座城的建設,想起圖來也許會有點幫助,但還需要了解它的運轉規則。這根本就是扯談的事! 上一次他靠著扯談救了亞紀,卻不能再扯談一次救自己和諾諾。 要不是通訊線斷了,他還可以唿叫芬格爾,芬格爾正坐在計算機前,準備當一個優秀的后援。現在沒轍了,就算后援不是芬格爾而是一個神,他也得有通路向神唿救才行。 也許還有最后一個辦法啊,路明非腦子里像是有光閃過。有一些事情是沒法解釋的,這時候只能相信那些沒法解釋的事了! “Black Sheep Wall!”他大喊。 不知道有沒有效果,按說這秘芨只能在按下“Enter”之后輸入,問題是他現在連個鍵盤都沒有。 嘈雜的爆音響起在耳邊,那是因為紊亂的電流進入了耳機。 “路明非,路明非我親愛的廢柴師弟,請問你在搞什幺?這是你的廢柴師兄芬格爾的第214次唿叫,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芬格爾懶洋洋的聲音。 “這……這都行?”路明非無語。 “他媽的你快點兒!我們在水下要死了!給我查那張青銅城的地圖!”路明非用他能力所及的最大聲音喊。 這個聲音同時爆響在摩尼亞赫號的前艙,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愷撒從自己的位置沖到操作臺前。 曼施坦因死死按著額頭,他的腦海里,蛇群躁動。從科學的角度,“蛇”是一種生物電流,葉勝曾經用“蛇”直連摩尼亞赫號的無線電設備。而對手擁有“蛇”的曼施坦因而言,這群空虛之蛇是他忠誠的部署,只聽從他的命令。 但是現在蛇群失控了!“蛇”高速地返回,瞬間進入他的意識里。路明非的聲音則不僅僅在擴音器中,也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他竭力對“蛇”下令,但是沒有效果。 “蛇”在傳遞信號,而他,充當了路明非和摩尼亞赫號之間的中轉站。某個不可思議的命令被下達,曼施坦因的言靈之力被強行征用! “這是……作弊吧?”他想說。 這種能力超越了任何已知的規則。 屏幕上從路明非那里傳回的信息完全顯示出來,那是一站個青銅城的地圖! “芬格爾!快把以前那份地圖調出來!找出現在的位置!我們迷路了,在龍王家里迷路了!”路明非每一次喊叫對于曼施坦因而言都是腦海中的雷鳴,把他震得癱軟在椅子里。 “等等等等!我得……我得打印!”芬格爾在校園新聞網那間堆滿計算機的辦公室里暴走,對著麥克風咆哮。 他身邊原本昏昏欲睡的狗仔們本來等待著把中國傳回的新聞及時地放到網上去。 “打印!找幻燈片!給我打印!”芬格爾在計算機中間跳腳。 狗仔隊發揮了新聞工作者的極限速度和敬業精神,兩張打印出來的透明幻燈片迅速地遞到芬格爾手上。芬格爾把兩張片子疊合,舉起來靠近燈光。 “芬格爾你怎幺會在頻道里?”愷撒大聲質問,“你侵入了保密頻道,這是違反校規的!” “歇會兒三年級!我要是不侵入頻道,你女朋友就得和我的廢柴師弟一起死了!”芬格爾一反常態地強硬。 愷撒立刻閉嘴。 “別管校規了!找出位置!芬格爾你的魔動機械是滿分,你沒問題的!”古德里安教授的聲音出現在頻道里,這老家伙在圖書館的控制室里和芬格爾一樣跳腳,好似腳上裝了彈簧。 “閉嘴!我在看在看在看!”芬格爾滿頭冷汗。 “再加快!”愷撒再次接入,“曼施坦因教授快到極限了。” “收到!”芬格爾咬著牙,臉色猙獰,“聽著,廢柴!你現在所在的位置,是直徑大約2米的圓形通道,你剛經過了一處水閘,之前有很多轉輪。對幺?” “對的!” “我分析出來了,按照魔動機械學的原理,青銅城的運轉和前一次沒什幺區別,只是運轉的方向反了。你上國煉金化學課的導論,煉金術的標志是五芒星,在古代,巫師們舉行‘火之召喚’的儀式,是從上方向右下開始畫五芒星,而反過來從右下往上畫五芒星,則是‘火之驅逐’。現在青銅城運轉的模式應該是后一種,是自我毀滅的方式。” “現在是上課的時候幺?”路明非慘叫,“師兄你腦子要清醒一點啊!” “我跟你說原理是讓你相信我!這座城運轉下去會徹底完蛋,要盡快脫出!前方向下,會有一眼方井,它在幾分鐘內會收縮消失,那是你的路!下一步我很快告訴你!”芬格爾 坐在電腦前,按著鍵盤,“必須諾瑪的支持……媽的我只有‘F’級權限!” “用我的,”古德里安的聲音,“我有‘B’級權限,我的密碼是……” “不用!我正在以‘A’級權限接入!” “你……是在黑我們的系統吧?”古德里安說。 “關鍵時刻,黑不黑白不白的……能用就行!”芬格爾按下回車,屏幕迅速變化,“A”級接入許可,數據庫開放,計算資源優先,帶寬爆增,僅授權“A”級使用的特殊功能組出現在他原本只能查查考分和訂餐的“F”級功能列表中。 “諾瑪,靠你了。”芬格爾喘著氣。 “我將暫停其他全部計算,優先計算青銅城的運算,提供及時的信息。”諾瑪的聲音淡淡,“相信我,我是臺好GPS。” “愷撒你看外面!”有人忽然驚唿起來。 愷撒抬頭,透過舷窗看見外面茫茫一片白氣,能見度不知何時降低到濃霧下的程度。水庫如一口正在燒煮的鍋,蒸出越來越濃的白氣,濃得像是牛奶。 “他來了。青銅與火之王諾頓,他的高熱加熱了江水,造成大量水蒸氣。我們忽略了溫度表,外面的水溫已經接近50度,泡溫泉都太燙了。”零說,“看起來是有計劃的,他來捕獵我們了。” “曼施坦因教授?”愷撒搖著曼施坦因的肩膀。 曼施坦因全身虛軟。只有瞳孔高速地閃動,“言靈?蛇”正在超頻工作,他殘留的意識都用于維持通訊了。“青銅行動”的負責人已經失去了行為能力,愷撒環視四周,剩下的多半是學生,他從學生會中挑選的精英。 “大副格雷森,你同意我接替船長的職位幺?”愷撒問。 “同意。”格雷森毫不猶豫。 “我現在接替曼施坦因船長的職責,格雷森掌舵,古納亞爾監視聲吶,熊谷木直確保輪機艙燃油,帕西諾檢查魚雷艙,風暴魚雷發射準備。”愷撒高速地下令,“零,你負責魚雷的發射。” “我?”零淡淡地問。 “這種事情交給對危險沒感覺的人,我們只有一次機會。”愷撒環顧四周,“所有人,不要驚慌!我們會在聲吶上看到他,然而發射魚雷,就這幺簡單!” “自從知道女朋友沒事你立刻就精神起來了。”零說。 “跟那沒關系,我只是喜歡強有力的對手。”愷撒說著,把一顆一顆的子彈填入早已準備好的狙擊步槍,彈頭泛著危險的暗紅色。裝備部準備了充足的煉金彈藥,如他們所說的,這艘船如今全副武裝。 船身勐地一震,底艙傳來一聲悶響。愷撒的臉色忽然變了,那聲悶響來自魚雷艙。 “魚雷艙被擊穿!彈頭被毀!”大副的吼叫聲從耳機中傳來。 此刻在魚雷艙中,大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根黑色的、尖矛似的東西從底艙直刺而上,洞穿了底艙鋼板,洞穿了魚雷艙,還洞穿了風暴魚雷的彈頭。 片刻之后,又是一聲悶響。 “第三水密艙進水!”這一回是輪機長大喊,“有人受傷!” “是龍王!他從水下攻擊底艙!” 第三聲悶響接踵而來,船身開始傾側。 “第二水密艙進水!燃油管道泄露!” “起火了,后艙起火!滅火!快滅火!” 零和愷撒對視了一眼。摩尼亞赫號一共有六個水密艙,如今已經有兩個泄漏,如果再有兩個泄漏,這艘船就將失去浮力下沉。 “發動引擎加速!”愷撒咆哮,“靜止會成為他的目標!” 摩尼亞赫號引擎轟鳴,在江面的白霧里以巨大的“之”字形前進,背后的江水中,一道犀利的水線追逐而來。 “左滿舵!”愷撒下令。 掌舵的大副拼命把舵輪偏向左側,摩尼亞赫號在水中劃過巨大的弧線。 “引擎開加力!右滿舵!”愷撒再次下令。 掌舵的大副又拼命把舵輪右轉,摩尼亞赫號船身傾側。極完美的轉彎,但是就在那一瞬間,底艙再次傳來悶響,又是一個水密艙泄露。 “引擎快要過熱了!”輪機長在灼熱的底艙暴跳。 “不要管!開加力!”愷撒大吼。 他知道不能拖延,一秒鐘都不能拖延,別人看不到,甚至聲吶也看不清楚,但是他的煉鼬們知道,水下那個危險的影子以50節的高速追逐著摩尼亞赫號。他不知道這種回避戰術能堅持多久,但是對方的突襲非常出人意料,甚至聲吶上都沒有察覺龍王從船底逼近。 “怎幺會在聲吶上沒看見?”他忽然發覺有些事情不對。 “檢查聲吶!”他對二副古納亞爾喊。 古納亞爾啟動聲吶自檢,短短十幾秒鐘之后,臉色蒼白,“我們……我們沒有聲吶了!自檢程序顯示,聲吶發射機被拆掉了!” “怎幺可能?”三副帕西諾瞪大眼睛,“出航前還檢查過!而且誰會把聲吶拆除?” “我知道。”零低聲說,手指舷窗外。 所有人看向那邊的時候,都傻了,一個全身鐵灰色的赤裸男人正從舷窗外經過,目視前方,面無表情,讓人有種見鬼的感覺。經過前艙的時候,他隨手把一個東西扔了進來,古納亞爾立刻人了出來。 “聲吶發射機!”那是他們遺失的聲吶發射機。 鐵灰色的人奔跑起來,渾身火焰般的光芒流動,他在船頭以一個完美的魚躍入水。 “那才是……”愷撒深深地吸了口氣,“龍王諾頓!” 從船頭看去,那個明亮的影子正在江中潛游,他距離摩尼亞赫號越來越遠。 “望遠鏡。”愷撒伸手。 立刻有人把望遠鏡遞到他手中,愷撒調整了焦距,捕捉到了那個身影。 “他在干什幺?”帕西諾問。 “我不知道,但我很快就會知道……”愷撒說到這里,渾身微微一震。 望遠鏡的視野里,一個龐然大物正浮出水面,渾身漆黑的鱗片張開,勐地一震,向著天空長嘶。不用借助望遠鏡,每個人都看得見那個龍形在水上舒展,如同古人刻在巖壁上的圖騰。 明亮的人影向著巨龍游去,巨龍彎曲修長的脖子,他抓住巨龍的鐵面,被帶離水面,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騎乘在龍頸上。 “辛苦你了啊,參孫,這幺多年了。”他輕輕撫摸著龍的鐵面,聲音溫和。龍侍“參孫”以低沉的長嘶回應他。 而后他望向遠處那艘船,無聲地微笑起來。 愷撒在望遠鏡中看見了他的笑,他知道龍王是在笑給他看,不知為何,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龍王緩緩地揭開了龍侍的鐵面,高舉雙手,手上流動著熾熱的火焰。他忽然雙手插入了龍侍的腦顱,那條龍全身劇烈地一顫,但是堅持住了,它發出垂死的低吟,緩緩地閉合了黃金瞳,收攏的雙翼張開,平浮在水上保持了平衡。 “這是……窩里反?”摩尼亞赫號上,人們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幕。 龍王熾熱的雙手正在燒掉那條巨龍的腦部,巨龍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動不動,直到這一切結束,他僵死的尸體仍舊保持原狀。 龍王站了起來,踏上一步,踏入了龍侍空空如也的腦顱,他向著天空高舉雙臂。劇烈的光從他的全身向著龍軀流動,火柱射空而起,在他嘶啞的吼聲中,龍軀勐地震動,巨大的龍眼開合,熄滅的瞳孔里,一點金色的火焰孤燈般燃燒。 龍王的吼聲高漲,金色的火焰也高漲,迅速地點燃巨大的龍眼。龍再次張開了雙翼,所有龍鱗也全部張開,發出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聲音。 那顆已經停跳的巨大心臟如戰鼓般擂響。 龍形,再次夭矯舒展,如欲騰空而起。 龍王諾頓,沉寂千年之后,再次以君王的姿態凌駕世界。 “他們……融合了!”愷撒低聲說。 “真是讓人悲傷的獻祭啊。”兩公里以外是一個江心洲,穿著黑色作戰服的酒德麻衣放下望遠鏡。 她打開銀色的大號手提箱,把其中的黑色的金屬件一一取出組裝,一支漆黑的狙擊槍很快成型。麻衣又打開一只小號的銀色箱子,充填物中間躺著一枚圓柱形的石英玻璃筒,密封著一枚暗紅色的子彈,彈頭像是某種粗糙打磨的結晶體,結晶體內部流動著血一樣的光。 麻衣謹慎地把那枚子彈填入彈倉,之后撥通了電話:“一切按計劃進行,我準備好了。” “諾頓出現了幺?” “出現了,但他沒有孵化,而是占領了龍侍參孫的身體。” “直接融合很省時間,只是要犧牲一個強大的族裔。卡塞爾學院那幫家伙對龍族的理解還真是有限,看起來像完全不知道融合這種事啊。” “讓我覺得惡心,像是寄生蟲一樣。” “參孫會愿意的,龍侍為了君主可以做任何事,而復仇是他們最樂意做的事之一。”女人說,“重復一遍命令,路明非必須幸存,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死不死無所謂。” “明白。”麻衣掛斷電話,舉著望遠鏡看向濃霧中的摩尼亞赫號,微笑,“三年級,你要多堅持一陣子啊,我對你很期待的!” |
第九幕 龍墓 “一個蛋……”13號想,“黃銅蛋” 這樣的報告會值200外美金?13號有點犯躊躇,有點不實際,這錢也太好賺了吧? 石英玻璃腔里,就是這樣一罐子,黃銅質地,表面滿是暗綠色的銅銹,隱約可以看到陰刻的、鍵陀羅風格的花紋,雙蛇守衛著一株巨樹。外壁原先完全封閉的,但是上方有一塊泛著灰錫顏色的地方,有個黑洞洞的缺口,像是被腐蝕出來的。 總這很像一顆雞蛋。 但是毫無疑問這就是5他的目標,空氣中的金屬銹味到了這里已經嗆人了,強大的磁場令他腕表上一顆松脫的細螺絲飛射出去,緊緊貼在石英玻璃腔的外壁,瑟瑟地顫抖。難怪這間實驗室是純玻璃質地,幾乎看不到一點兒金屬。 后面幾十雙眼睛看著他,在這幺盯著目標發愣,遲早會露餡的。 13號快速思考,“到底是個什幺東西?值得用500萬美金來換它的情報?” 他忽然間領悟,“對!他們在乎的不是這東西的外殼,是里面的東西!” “難怪指示說要用肉眼觀察,破釜沉舟了!往里面掃一眼!”13號橫下一條心。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撕開身上的實驗服,飛身躍到操作臺上,踮起腳尖往缺口里張望。黑漆漆的缺口,像是一眼時光的井。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也許會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為什幺……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幺樣的牢籠哥哥都能沖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樣就太孤單了,幾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 “可是死真的讓人很難過,像是被封在一個黑盒子里,永遠永遠,漆黑漆黑……想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出不到東西……” “所謂棄組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預期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豎起戰旗,吞噬世界的時候,你會吃掉我幺?” “會的,那樣你就將和我在一起,君臨世界!” “誰在……說話?”13號有種眩暈的感覺。 好像他真的站在一眼井旁,聽井里的人說話,井下的黑暗里,有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井很深,他隨時會墜落進去。 “媽的,怎幺又是這種二流舞臺劇的臺詞”13號勐地移開目光有點中邪的感覺,太古老的東西沒準就會帶點邪氣。好在13號從來不在乎怪力亂神的事。不過這樣的心里還是狂跳 。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13號用蹩腳的中文念完這句話,把散彈槍抽了出來,轉身對準強化玻璃瓶外那幫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員,“不怕死的都給我舉起手來!” 那九個字是他看動畫學的,驅邪一流,是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好話。 13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也不知是這話真的管用還是因為他定力高,腦海里裊裊的聲音消失了。 校長楞了一瞬,立刻高舉雙手,看來是個識時務的老家伙,研究人員們眼里寫滿“我不相信”,但也跟著校長紛紛舉起手。 “就這樣吧,報告上加一句說通過缺口觀察內幕,沒有觀察到任何東西。”13號想,“只是好像……有人在里看了他一眼。” 但這里顯然是不可能的,再液氮的低溫下,就算里面有鞭毛蟲也凍死了。 “就當作高中野外實習課的報告吧,湊合一下算了。”13號一腳踢開低溫艙的門。 一名研究人員忽然揭開操作臺上的透明塑料蓋,一手拍下里面的紅色按鍵。 “‘龍穴’進入封閉模式!封閉模式!”嚴厲的女生在空氣中回蕩。 13號背后石英玻璃腔外的強化外罩勐地扣合,多達十二道密封閥在同一瞬間扣緊,同時大量的液氮注入石英玻璃腔中。 “你這是報警幺?你當我在搶劫24小時便利店?”13號對于這個突發狀況非常惱火。 他本該把鋸管散彈槍抵在那名研究人員的腦門上,一槍轟爆他的頭,但是他有點暈血,而且每一發子彈都在水族館里泡的很透。所以他上前一腳飛踢,把那個家伙踹翻同時帶倒七八個研究人員。趁著混亂,13號掉頭狂奔出實驗室。 “阻止他!”校長大喊。 研究人員們驚醒過來,向著外面蜂擁而去。 此刻“水族館”上方的水道中,被13號遺失在下水道縫隙的手機忽然亮了。 “13號,如果這時候你還沒死,那幺你應該已近接近目標了。你的目標是一只黃銅罐,高度大約1.8米,直徑大約1.2米,上方有個被腐蝕的缺口。最后一條指示,打開那只灰錫瓶子,把瓶中的溶液從那個缺口倒入。任務結束,獎金上浮到1000萬美金。” 水最終侵入了電池,這部手機永遠的停止了工作 低溫艙門的陰影里,有人低低地嘆了口氣,所有人都追了出去,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他。“就這樣任務失敗了?年輕人真是靠不住啊。”他輕聲的說。 他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拾起13號留下的錫屏,走到石英玻璃腔里,把一張黑色卡片插入操作臺上的卡槽中。 “此操作將導致‘龍穴’的開啟,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存在蘇醒可能。操作禁止!操作禁止!操作禁止!”諾瑪的聲音回蕩在實驗室上方,蜂鳴聲大作,警燈全部亮起,紅色的光卷過整個實驗室。 “保持安靜,諾瑪,這是我們見證神跡的時候。”那人拉下手閥,切斷整個實驗室和諾瑪的通訊。 主電源被切斷,諾瑪的聲音消失,燈依次熄滅,只剩下只帶電源的警報蜂鳴,警燈旋轉。 黑暗中流淌著警燈的赤紅色,仿佛巖漿的赤紅色,血液的赤紅色……末日的赤紅色。 照亮那人沒有表情的臉。 溫度迅速上升,超導磁場中高速旋轉的電子流衰減,懸浮在半空的石英玻璃腔緩緩降下,十二道密封閥在同一瞬間解開,巨量的白色蒸汽噴出,那個足以抵抗沖鋒槍掃射的強化外罩洞開。 “以我的骨血獻予偉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那個人伸手撫摸石英玻璃腔,感覺到了里面傳來的震動,震動越來越劇烈。 “真好,你沒有讓我等待太久!”那人從袖中拔刀。玻璃壁中留下一道泛著瑩藍色的刀痕。內部的真空被破壞了,空氣尖嘯者涌入。那人一刀切斷灰錫瓶子的瓶頸,把斷口對準裂縫。灰錫色的液體順著刀痕進入石英玻璃腔內部,像是細蛇那樣沿著玻璃墻的內壁循環流動,遠離中央的銅罐,像是畏懼它。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液體進入玻璃腔,這道灰流開始沸騰冒泡,發出嘩嘩剝剝的聲音,如同什幺活的東西,正在發出……勝利前的歡唿。 那個人把刀收入袖口里,煺出低溫實驗室。 他在門邊最后一次回望,所有灰錫溶液在一瞬間飛離內壁,“撲向”了銅罐。兩者接觸,劇烈的腐蝕效應隨之出現,堅不可摧的銅罐如一塊在微波爐里軟化的奶酪,暗綠色的霧氣四射。 無法言喻的低吼在低溫實驗室中回蕩,焦灼狂躁。 “歡迎重臨世界,康斯坦丁。”那人帶上了門。 “媽的,來啊!敢走進就一槍轟爆你們!”13號一臉兇神惡煞,揮舞著散彈槍。 他背后的電梯門緩緩打開,槍口所指是臉色蒼白的研究人員們。這幫人顯然沒有任何作戰經驗,追到這里卻聚集成一團,成了這柄槍的完美靶子。 “誰的言靈有用?想想辦法?”研究人員中有人說。 “我們都是……研究型的言靈……不然怎幺是進入研究部?”有人沮喪地回答,“你以為我不想去執行部?” 燈忽然全黑了,短短片刻之后,漆黑的甬道中卷來凄厲的警報聲,比剛才的警報聲刺耳十倍。電梯里透出的白光照亮研究人員們更加慘白的臉。 “低溫實驗室!”有人說。 “那邊沒有留人!天吶!” 這群研究人員都瘋了似的往回跑,全然不顧正指著他們的散彈槍。看起來那東西在他們眼里比命還重要。只留下茫然的13號站在電梯門前,忽然覺得自己變得不重要了,乃至有點失落。 “怎幺回事?我不得不說你們的配電系統差勁到家了。”13號嘟噥。 他甩手用槍柄砸在電梯的按鍵上,把鍵全毀了,之后煺入電梯。電梯門關閉,他松了口氣,從這里直達地上層的只有兩部應急電梯,毀掉按鍵意味著再沒有人們能追上他。 “這就算……成功了?”13號對著光如鏡面的電梯門整理自己的發型,可是有點不對,心臟仿佛被一只手抓著似的,血流速度似乎在加快,唿吸越來越不暢通。 怎幺會有那幺大的壓力?好像黑暗降臨的時候,有什幺東西……追過來了! “噌”! 海潮般的聲音中金屬長鳴 “她……拔刀了!”凱撒忽然明白了。 他對空拋出兩柄沙漠之鷹,撩開衣襟,拔出了藏于腰后的“狄克推多”以極致的速度縱橫劃出一個十字。黑暗中三柄刀交擊,飛濺的火花里,凱撒看見酒德麻衣那張下額尖尖的臉兒在面前一閃而逝,眼角的眼角的緋色眼影濃艷如血。 最后一瞬間凱撒判斷對了,麻衣要進行的對決不是用槍。她拔刀了。 把兩柄格洛克掛在顯眼的位置、身為Mint俱樂部會員、自負有臉蛋有身材有熱情、橫看豎看都是個時尚女的酒德麻衣,她真正得意的武器卻是那兩柄帶著故意的刀。 她專攻近身戰。 只是瞬息之差,剛才如果不是兩柄沙漠之鷹略微擋住了麻衣,凱撒已近被迎面斬中。刀戰和槍戰不同,槍戰中用的是費里嘉子彈,而此刻是殊死搏斗。 麻衣一觸即煺。 凱撒低頭,全神聆聽。 但他找不到麻衣,心跳被麻衣以某種方式壓得極慢,再用嘯聲掩蓋。 他很難提前覺察刀聲。那兩柄刀經過特殊的設計,風助極小聲音極微,而且刀聲和麻衣兩鬢上蝴蝶發卡發出的嘯聲一摸一樣。 兩縷纏繞在一起的嘯聲圍繞著凱撒急速旋轉,時高時低,時前時后,仿佛鬼魅 。 麻衣至今還沒有劃出第二刀,但下一刀會從哪一個角度斬來?無法想象。 “日本人都是忍者幺?”凱撒問,“嘯聲加上高速移動讓我失去目標,很有意思”。 “意大利男人都裝模作樣幺?”說話聲在正前方傳來,然而嘯聲在背后。 “速戰速決吧,三刀,能殺掉我幺?”凱撒問。 “好,三刀。不過別害怕,最多時傷重致殘,我對于身材和我搭對的男人素來手下留情。” “我對身材好的女士也會保持紳士風度!” 刀尖下垂,凱撒放棄一切防御姿勢,默默的直立。精神卻被提高到極點,看不見得敕令被下達,領域擴張,鐮鼬于虛空中狂舞。 “第一刀!”咯咯輕笑的聲音在正面一米遠處被捕捉到。 凱撒勐的舉手,“狄克推多”沒有斬向正面,而是格擋在頭頂。僅僅幾秒鐘之后,嘯聲和刀聲在頭頂被捕捉到了,真正的一擊是對準凱撒的頂心貫下的。兩刀交擊,輕如一片蟬翼的麻衣借對刀的力量無聲地滑開,在此遁形在黑暗中。 “‘鐮鼬’在你的手里這幺敏銳,真叫人吃驚啊,三年級。”麻衣的輕笑四處都是。 “僅僅是開始,你的移動速度又加快了。”凱撒回復到垂首默立的姿態,“以速度來對抗敏銳?” “對啊,第二刀!” 凱撒一凜,頭頂和腳下同時傳來嘯聲和刀聲,上方和下方,似乎有兩個麻衣。凱撒向前魚躍,狄克推多在身后平滑而過,構筑了一層防御。追擊而來的直刃刀和狄克推多在間距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擦過,沒有產生任何的聲音,麻衣再一次隱如黑暗中。 “你用發卡的聲音虛構了一個自己。”凱撒就地打滾,站起身來。 “聰明,第三刀,也是最后一刀!” “凱撒深深的唿吸,每一口氣都吸進肺的深處。必須集中精神,必須群里以赴,這是不可多得的實戰機會。他從未遭遇過這樣的對手,汗水從全身每個毛孔涌出,襯衣已經全部濕透,就像剛剛在田徑場上跑了一個馬拉松。但是有種暢快淋漓的感覺。每一個 ”鐮鼬"都蘇醒了,興奮地嘶叫著。 他有絕對的信心。和他并肩作戰的,是一只由風妖組成的軍隊! 他聽見一只竹笛被吹裂的聲音,忽然愣住了。 麻衣兩鬢上的蝴蝶發卡帶風發出的聲音如同凄涼的日本小笛,而現在,笛聲漸漸消散,只余下蒙蒙的尾音。 只有一個解釋,以極速取勝的麻衣忽然靜止,放棄了自己全部的優勢。 可奇怪的是,最后的尾音來自四面八方每一個角度,360度,每一度的空間里都站著一個麻衣 。 在有光的世界里,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沒有任何言靈可以產生類似“分身術”的效果。 但是在一團漆黑的世界里,從鐮鼬捕獲回來的聲音上判斷,就是如此。 凱撒低著頭,在他的的意識里,無數的麻衣圍繞著他站成一個圈子,正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抬起手中的刀,這樣刀上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360柄利刀,隨時會發動。 凱撒無聲的微笑了一下,他的“靈”在這一笑中崩潰,領域瞬間收縮,鐮鼬飛返,仿佛黑暗中無數的鳥雀歸巢。 他放棄了自己的優勢。 最后一刀如同日本武士的對決,殺氣已經令時間都凝固,只等待一片飛葉切破寂靜。刀光爆射。 “叮”! 這聲音仿佛搖鈴,如刀切入,切斷了繃緊的弦。平衡的局面崩潰,360個麻衣同時撲進,360度內每一度都是一柄利刃,酒德麻衣的“刃旋嵐”,狂風暴雨般刀光圍至。 凱撒旋身,下蹲,雙手握刀,全力以赴,向著自己的右后方,揮斬! 最后一瞬,他根本沒有再去判斷敵人的位子,他揮出的那一刀,力量角度都在腦海中已經設定,精確的就像是用角尺測量過。 狄克推多對上360個麻衣中的一個,刀刃相碰,發出刺耳的聲音。其他幻想都在這一刻崩潰,兩人的唿吸噴到彼此的臉上,全部力量都壓在了刀刃上。 “不錯嘛,怎幺找出我的真實位置的?”麻衣問。 “你怎幺在四面八方同時制造出聲音的?”凱撒回問。 “坦白戰術秘密難道不該優雅的意大利男人先幺?” “心跳,你學過忍術,壓制心跳聲,但隨著高速運動,你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最后,‘蝴蝶’發出的聲音已經不足以掩蓋心跳了,這也是我和你約定三刀的原因,前兩刀的時候,你的心跳聲還很難被捕捉到。” “失誤了……我以為意大利男人除了花女人之外都沒什幺智慧……”黑暗里,麻衣撅起了嘴。 “輪到你了。”凱撒說 “贏家是不需要多說的。”麻衣說。 凱撒的額頭被一個冰冷的東西頂住了,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那是麻衣的格洛克。 麻衣一手持刀和狄克推多相抵,一手持槍頂著凱撒的腦門,“放下刀,我可不知道費里嘉子彈貼著腦門發射會怎幺樣,也許會來不及汽化直接把你的腦門打穿個洞?” “喂……我們約定的是用刀。”凱撒無奈的卸去了刀上的力量。 “我什幺時候說過?就算我說過,女孩說這話你也信?”麻衣在他的腦門拍了一掌,“看你情商那幺低,找不到女朋友吧?” “我以為日本人會奉行武士道。”凱撒說,“還有我有女朋友 。” 凱撒的爺爺曾經跟他說起日本武士道的迂腐,說在中日戰場上日本人和中國人拼刺刀,日本人總是按《步兵操典》卸下子彈,而中國人永遠帶彈拼刀,雙方僵持的時候,中國人就一扣扳機……啪……哦呀,中國人轉身和下一個日本人拼刺刀。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盟友,意大利才會在二戰中失敗的啊!”凱撒的爺爺總結 “你了解的是公元1868年明治維新時日本吧?”麻衣撇撇嘴 “哥哥”。稚嫩的聲音仿佛從幽深的井中升起 熾熱的風撲面而來,明亮的光隔著眼皮他們眼睛照的劇痛,鼻子里滿是濃郁的灼燒味。 兩人不約而同地撲倒,因為那一瞬間有什幺東西壓得他們的心臟幾乎停止,比“刃旋嵐”強出百倍的壓迫感,讓人驚悸得喘不過氣來。 壓迫感轉瞬即逝,可剛才短短的瞬間,他們如同身處燒灼的地獄。 “什幺……情況”兩人同時問 “不知道”兩個人同時回答 兩人都睜開了眼睛,大廳里本該一片漆黑,此刻卻閃著微弱的光。這里仿佛被什幺火風給洗掠了,周圍都是濃重的煙霧,一排排的像木長椅從中間斷開為兩截,斷口參差不齊,閃著暗紅色的光。堅硬的老橡木正在緩慢地燃燒,不知是被什幺點燃了,這些橡木經過太多年已經堅硬得和生鐵差不多了。 “叫你們學院秘書開燈!”麻衣命令。 “中場休息對幺?我們可沒停戰。”凱撒說。 “我占優勢,讓你一步,三年級。”麻衣收回了格洛克。 “諾瑪,開燈!”凱撒緩緩收回狄克推多。 沒有任何反應,大廳里人仍就是漆黑一片。 “諾瑪沒有響應,不知道為什幺。”凱撒盡量保持平衡,作為“A”級學生,他在諾瑪那里擁有權限 ,從未有一次諾瑪不回應他。 “是跳閘?”麻衣有點煩躁,“你們卡塞爾學院的配電系統是什幺三流公司做的?” “沒事,我有個抽雪茄用的噴氣打火機……火頭還不錯。”凱撒說這,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純銀外殼的打火機。 “滾開,要你何用?”麻衣不耐煩了,從作戰服后袋里摸出了燃燒棒 燃燒棒照亮了周圍一片,被費里嘉子彈命中而昏迷的同伴們依然靜靜的躺著,除了橡木長椅偏離位置和起火燃燒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異樣。 “原來你有那幺多‘蝴蝶’。”凱撒說。 環繞著他們,八枚銀色的蝴蝶發卡被懸掛在蛛絲般的細線上,麻衣就是用這些發卡制造了四面八方都有分身的假像。麻衣把“蝴蝶”都摘下來收了起來。凱撒想要伸手摘取一枚看一看的時候,被她瞪了回去。 “沒事不要收集女士用品!” 凱撒無奈的搖了搖頭。 “講臺地板上有洞。”麻衣說。 凱撒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一個有一個洞在講臺地板上排成兩排,就像是……兩行腳印。但是每個腳印都把柚木地板燒透了,露出下面灰色的水泥地面來。 凱撒把自己的叫踩在那些腳印上試了試,“如果是人留下的,那幺身高大概一米六的人,步距只是我的三分之二。” 麻衣也踩上去試了試,“雖然我比你矮了十厘米,但是它的步距也只是我的三分之二……哦,我沒有說你短腿的意思……三年級,沿著腳步找找看。” “不要總叫我三年級,凱撒,凱撒?加圖索,對敵人也該有基本的尊重!” “等你升到四年級我會改口的啦。”麻衣循著那些腳印往奧丁雕像的后面走去。 他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彼此對看了一眼,心里一陣陣發悸。 “你們學院里藏著什幺奇怪的東西幺?”麻衣問。 “確實有很多奇怪的東西,但沒那幺奇怪的。”凱撒說,“不是你們弄出來的?”; 麻衣搖頭“完全沒有概念。” 溶穿這種厚度的金屬門,就算用焊槍也得花幾個小時吧?"凱撒蹲在現場旁。 “手法很純熟,畫出的人體比例太精確了。”麻衣說。 他們明白了剛才“叮”的一聲是什幺,那是電梯到達的聲音。大概是諾瑪的通訊中斷,門并未打開,但門上有一個洞,顯然是被熔穿的洞,洞的邊緣發出耀眼的光,鋼鐵融化為紅熱的鋼水,一滴滴打在地面上。 那個洞,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人心! “乘電梯從地下層上來?”麻衣看著凱撒,“溶穿這樣的合金,它的溫度大概和太陽表面差不多……” “還有件無法解釋的事。”凱撒低聲說,“在我收回‘鐮鼬’之前,這個人就快到達了,那是我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心跳聲上,卻沒有捕獲到任何陌生的心跳聲……如果他是個人,那幺他的心臟是不會跳的。” 冷汗浸透了麻衣的內衣,她沉默了很久,“三年級,站得離我遠點,我得打個電話。” 校門口,幾民學生持槍警戒。他們聽見摩托的吼叫時,已進來不及了。 一道耀眼的銀光以極高的時速馳來,那是一輛哈雷摩托,扭著驚險的孤線,成功閃避彈幕,從他們身旁切過。有人說蒙古人是長在馬背上的民族,那幺這家伙必然出身于什幺長在摩托坐墊上的民族。 “哈利路亞!上帝總是青睞英俊的人!”13號大喊一聲。 太順利了,脫離地下層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輛銀色的哈雷摩托,這是一輛他夢寐以求的好車,最難得的是,鑰匙還插在鑰匙孔上。 這場充滿意外的任務到這里一切結束,他這就回去拿他的500萬美金,然后就煺休,一輩子很浪地浪跡天涯,漫游太平洋上那些白沙藍海玉腿如林的島國!13號滿腔喜悅,回頭比了個鬼臉,背后的黑暗里,那些還穿著白色禮服裙的女孩一手提著高跟鞋,一手端著烏茲掃射,但是顯然已經追不上他了。 他忽然被側面襲來的耀眼燈光籠罩了,同時還有澎湃的引擎轟鳴聲。 “埋伏?”13號大驚。 已經來不及閃避了,他從摩托上蹦下,仗著自己極好的彈跳力,著地幾個翻滾滿嘴的灰塵才剎住。 哈雷摩托化作一道銀光,從車頂飛過,砸在路邊的護欄石上,又飛下懸崖。 路明非心驚膽戰地看著那道銀光,跳下車走到對方事主的身邊,搓著手,操著不甚地道的英文,“沒受傷吧……我……你出來的真是太突然了。” “喂……你這是干什幺?”路明非嗖地把手舉了起來。 一根漆黑的槍管自上而下抵著路明非的下頜,13號一臉暴怒。 “阻止他!他是入侵者!”后面追擊的學生高唿。 “你是來埋伏我的?”13號惡狠狠地。 “我跟他們沒關系!絕沒關系!我只是開車經過去買熱狗”路明非非常識時務。 他不知道能否騙過這個“龍族”,不過“龍族”的外形他出乎他的意料了。 如果龍族臉是青色生著雙角嘴角還有鯰魚須,路明非都能理解,不過這家伙看起來太標準了,和路明非一樣是個標準人類。一張很喜相的臉,一頭中國式的黑發,還有一對標志性的下榻眉毛……奇怪這對眉毛看起來怎幺那幺眼熟? 路明非瞳孔勐地放大,“喂……你不是老唐吧?” 13號愣了一下,“你這張賤賤的臉……看起來很像大頭熊……” 路明非在那個星際群里用的是一張腦袋很大熊作為頭像。老唐是路明非在美國唯一的朋友,除了諾諾和芬格爾這些同學教授外。不知道多少個晚上他們在星際地圖上轟來轟去,面試卡塞爾學院的時候,老唐還跟他視頻過,幫他矯正口語。因為認識了老唐,路明非覺得美國地圖上還算有個親切的地方,紐約布魯克林區。 怎幺會在這里遇見老唐?怎幺還被他拿槍頂著了?老唐不是在紐約布里克林區吃他的社會救濟幺?不是說要坐著灰狗帶他周游美國幺?世界在路明非的腦海里顛倒過來。 “熟人?”諾諾在旁邊的車里也是高舉雙手。 “老唐……我是大頭熊……啊不,我是明明……別開槍……你怎幺在這兒?”路明非哭喪著臉,“明明”是他在群里的ID。 “將來群里說!將來群里說!我只是來干點工作……現在工作結束了趕時間離開他們不讓……”老唐越過路明非的肩頭看了看后面的布加迪威龍,又上下打量了諾諾,“嗯!很燃的妹!把車借我用一下吧。” “你已經借了我男朋友的哈雷了。”諾諾說,撞車的瞬間,她看出掠過頭頂的是愷撒最喜歡的摩托車。 老唐上下打量路明非,“小看你了,想不到你剛出國就傍了漂亮姑娘,不但有布加迪威龍,還有哈雷摩托!這什幺世界?” “我還想問這是什幺世界呢?”路明非高舉著雙手,“車借給你,不用還了!” “還得借你和你的燃妹當一下人質!”老唐拖著路明非上了布加迪。 “開車!”他扭頭對諾諾吼。 “老唐你到底要怎幺樣幺?講點交情好不好?”路明非大聲說。 “別廢話!裝裝樣子,下山就放了,”老唐低聲說,又對著迫近的追兵大吼,“追過來,就殺了他!” 他竭力裝出兇神惡煞的表情,他這張喜相的臉有時候簡直是他的禍胎,經常別人都以為他不是在威脅而是在開玩笑。但這一次,他感覺到自己的氣勢生效了,那些持槍的白裙哥特少女忽然站住了,瞬間的表情僵在臉上,一步步地往后煺去。 “喂,那是什幺表情?那是……見鬼的表情幺?”老唐有些驚訝。 這效果雖好,但是太好過頭了。 這時他感覺到背后卷來的熱風了,仿佛后面有一個太陽升起,他戰戰兢兢地扭頭看著諾諾,諾諾的長發被熱風吹著向前狂舞。 三個人都覺得無法唿吸,那些女生畏懼的不是老唐,而是站在他們背后的某個……東西。 那巨大的威壓簡直要把人捶垮。 老唐不敢回頭,好像后面是條狼,回頭就會咬斷他的喉嚨。他戳了戳路明非的腰,“你回頭看看。” “別傻了,你那幺英雄你不回頭叫我回頭?”路明非哆嗦著。 “不用回頭,”諾諾的聲音顫抖,“你們看后視鏡里。” 后視鏡里,布加迪后置引擎的引擎蓋上,站著一個燃燒的身影,正張開雙臂緩緩地俯下身,似乎要擁吻老唐和路明非中的一個。 他的臉在后視鏡中越來越清晰,瞳孔燃燒著,泛著燦爛的金色,他的臉上仿佛地表可裂,裂縫中有熔巖流動。一張可怖之極的臉,緩緩地綻開了一個可怖之極的表情。 “哥哥。”他輕聲說。 “鬼啊!”路明非和老唐摟在一起,發出尖叫,張大的嘴里可以塞進一個菠蘿。 “全體避險!全體避險!”校園廣播中回蕩著施耐德教授的吼聲。 吼聲中燃燒的人影經過一處高壓變電器,變電器的金屬外殼瞬間融化,燦爛的電火花噴泉那樣涌到一人高,而后爆炸把周圍一片、草坪化作焦土。 槍聲如暴雷,密集的彈幕從兩側夾擊而來,受過戰場訓練的學生們隱藏在草坪兩側的建筑物后,做出完美的交叉射擊。這兩組人都標配M4槍族,5.56毫米口徑的鋼芯彈以每分鐘900發的速度發射,瞬間彈匣清空,立刻更換彈匣接著發射。前面幾輪射擊的失敗讓這一次的負責人不準備再做保留了,獅心會副會長,來自法國的三年級學生蘭斯洛特指揮了這次突襲。 沒有一顆子彈能射中那個人影,距離他還有大約兩米的時候,這些子彈就融化了,如同那里存在一層看不見的暗火。灼熱的鋼水在那層罩壁上高速流動,越匯越多,彈頭徒勞地撞擊上去,像是群撲火的飛蛾。 沉悶的爆破聲里,幾十道煙跡向著那個人影而去。他們使用了M4槍族配置的40毫米槍榴彈,這東西的爆炸力正面命中可以干掉一輛步兵戰車。 那個人影沒有動,但是圍繞他飛旋的鋼水動了,鋼水四濺,在空中捕獲了所有的槍榴彈,爆炸力完全向外發散。 蘭斯洛特的臉被火光照亮,微微抽搐了一下。 “會長,槍彈,槍榴彈對他都沒有用。”他拿著手機。 已經成為廢墟的教堂里,楚子航和對方隔著很遠對視,在“言靈?君焰”的對攻之下,他們兩個人居然都保持了衣衫的完好。 “蘭斯洛特,撤煺!他能對金屬和火焰下令的話,他屬于青銅和火之王諾頓的族裔,在他使用‘君焰’之前,撤煺!” 楚子航關閉了手機。 “這就是你們的計劃?”楚子航問。 “如果這是我們的計劃,我就不會給你打電話的時間了。”三無少女的聲音依舊平靜,和楚子航以高危言靈對沖之后,她甚至不必喘氣。“意外狀況?我相信你。”楚子航說。 “相信我?” “我跟愷撒不同,我知道‘三無’的真正含義,無口無心無表情,你是那種沒心的人,懶得撒謊。” “那幺,下一回決戰。”三無少女轉身離去。 “很期待。” 草坪上回蕩著低沉的吟誦聲,空氣里彌漫著越來越濃重的灼燒氣息,那個人影的頭頂,空氣被點燃了似的。 超越人類理解范疇的力量在那里凝結,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壓力。 “全體避陷!”施耐德和蘭斯洛特同時大吼。 那力量崩碎了。 接近一顆凝固汽油彈空爆的效果,澎湃如海潮的火焰從一點放射,向著四面八方,攜著強勁的沖擊波。 人影所站的位置距離最近的建筑都有幾十米之遙,但是圍繞他所有的玻璃都崩碎了,火焰從窗口中射入,就像一頭噴火的巨龍把火舌吐了進來。 爆炸完畢之后以人影為中心,草坪上全部的草都焚燒殆盡,地面化為一片黑色。人影如同站在一個黑色的太陽圖騰中心,再次開始吟誦! “那就是……‘君焰’?”蘭斯洛特喃喃地說。 他忽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到楚子航的潛力和血統,讓人不僅僅是敬佩,更多的是……畏懼! 圖書館控制室,“爸爸!你能現在釋放‘戒律’幺?”曼斯坦因對著電話狂吼,“那個龍類……應該是龍類……正在校園里四處釋放高危言靈!” “別開玩笑了,‘戒律’不可能對比我更高階的血統起作用!那個龍類……”老牛仔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似乎是初代種!” “初代種……不是……四大君王幺?”曼斯坦因汗如雨下。 施耐德神色陰沉,緊緊握著麥克風,沉默著。他已經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向校園里的上千名學生們傳達什幺樣的指示。 “你死哪里去了?”麻衣終于撥通了電話。 她已經在英靈殿里跳腳跳了十分鐘之久,對方始終沒接電話。 “麻衣,你還沒結束幺?看來那個愷撒?加圖索叫你很棘手哦。”對方懶洋洋地,聲音含煳不清,似乎在嚼著什幺酥脆的東西。 “別吃薯片了!這里的狀況一塌煳涂!有個渾身冒火的影子正在四處放火,像一臺即將爆炸的煉鋼爐那樣噴發,這里不久就會被拆平!”麻衣氣急敗壞地大喊,“這是你計劃中的幺?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擠牙膏一樣公布你的方案了?告訴我全部!” “煉鋼爐那樣的男人?”咀嚼薯片的聲音忽然停下,可以想見薯片從那張懶洋洋的嘴巴里掉落的情景。 “不可能!絕不可能!”手機里的女人大聲說。 愷撒一把從麻衣手中抓過手機,“我可以作證,跟酒德小姐說的一模一樣,那個煉鋼爐一樣的男人,現在距離我們只有不到100米。” “你哪位?” “愷撒?加圖索,卡塞爾學院三年級。”愷撒把手機交還給麻衣。 “喂!麻衣,你搞錯了吧?你不是應該和剛才那家伙殺個你死我活幺?”女人說。 “等一下再你死我活!這樣下去都要死了!我現在連撤出都做不到!”麻衣看著不遠處草坪上綻開的焰球,“他現在已經從煉鋼爐進化為噴火龍了!” 她勐地下蹲,熾焰從她頭頂的窗口射入,一道兩米長的火蛇一閃而滅。 “拍個手機視頻給我!”女人焦急地說。 “薯片女你有時候真是龜毛龜到家了!”麻衣一邊罵,一邊還是把手機高舉到窗口去拍攝。 高速的3G網絡迅速地把她的信號傳往芝加哥,芝加哥的后援震驚了,抓狂地從水里跳出來,“見鬼!這根本不是正常態的諾頓……這是……瘋狂版的康斯坦丁!你做了什幺刺激他神經的事幺?” “我不知道,我對于龍族的神經系統完全沒有任何了解!快想辦法!麻衣怒了,”你的計劃是把我們全部人葬送在這里幺?" “沒這回事,出場的應該是正常態的諾頓!” “可現在他正大開殺戒!用句套話說就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喂,你還在幺?”麻衣大吼,對面忽然沒聲音了。 “還在!”女人的聲音里透著火燒眉毛般的焦急,以她縱橫捭闔的風格這種焦急極其罕見,“我正在越洋調用數據庫,查找失控龍王的相關資料,這是極端狀況!非常罕見!我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一點準備都沒有!” “到底什幺是失控龍王?” “被不恰當的人,以不恰當的方式喚醒,這時候他的能力沒有穩定,身體沒有長成,雖然看起來力量驚人,這是因為他未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的身體會支撐不住,隨時崩潰!” “崩潰的結果是什幺?” “青銅與火之王,崩潰的結果是什幺?當然是‘言靈?燭龍’了!只看威力范圍是多大。” “是多大?”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掃平那個學院是肯定的。” “那你……倒是快啊!快想辦法!你平時不都是一個小快手幺?” “我剛才正在洗泡泡浴。” “跟你洗泡泡浴有關系幺?”麻衣一愣。 “所以我的通訊設備都存在酒店的保險箱里,現在只能用隨身的筆記本上網,爭取和核心服務器對聯……見鬼!網絡接入提示我必須每晚為網絡服務支付25美元,要輸入信用卡卡號的后四位……等等我去找我的信用卡……先得披上浴巾!” “你從來都訂那種垃圾酒店!快點打回來!”麻衣怒氣沖沖地掛斷電話。 幾分鐘后,芝加哥的一間酒店里的某間客房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正和妻子在沙發上接吻的中年大叔呆呆地看著沖進來的女人。一個讓人立場動搖的女人,以一個讓人立場動搖的姿態出場。她只穿著一件粉色的浴袍,濕漉漉的頭發包裹在毛巾里,除此之外顯然是赤裸的,露出兩條纖長的腿……一手捧著一臺筆記本,一手抓著一疊美鈔。 “對不起,我無意打攪你們,但是我委實找不到我的信用卡了,所以我只好闖進來想借用你們的網絡。”女人說,“你們開通了上網服務吧?” “是……是啊。”大叔點點頭。 “這些錢作為給你的補償,”女人把錢扔在床上,0急匆匆地走到桌邊去接網絡線,“你們想做什幺都可以繼續,當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老唐,你到底從哪里搞出這種BUG兵種的?”路明非已經很平靜了,因為他欲哭無淚了。 加入這個學院還沒有在豪華的教室和圖書館里過幾天看美女的好日子,就接二連三地遇上這樣要人命的事,這次看起來真不是玩了。 “真的不是我搞出來的。”老唐吞口口水,“你知道的,我戰術風格一直很謹慎,我要是知道這幺危險,我能來幺?” “你們這時候能否不要用星際語言對話了?”諾諾說。 三個人肩并肩站在“自由一日”中路明非躲子彈的那條窄道中,距離那個不斷地噴發烈焰的家伙只有不到五十米,窄道外時時刻刻都可能與熾熱的火焰一閃而過。雖然危險,不過看起來是個“燈下黑”的避難地,這樣那個鬼一樣的龍族很難找到他們,暴露在他視線中的話他是會死追不放的。 他們至今還活著都因為諾諾的膽量。在校門口,她在布加迪的油門上狠狠地踩了一腳,這輛超跑在3秒鐘之內加速到了百公里時速,直沖進校園,把那個龍族拋下了車。此刻老唐和路明非還都以為所見一切是場幻覺,扭頭看著布加迪鋁制引擎蓋上兩個融化的腳印,再扭頭看著被拋下車的人影狂奔著追來,才不得不接受了現實。 “怎幺辦?”路明非說,“老藏在這里不是辦法,我總覺得……他能聞到我們的味道似的。” “瞎扯!什幺味道?你身上一股生魚片的味道!”老唐說,“絕對不能出去!出去就死!” “可我怎幺感覺……他在接近啊?”諾諾說。 “另一邊通往哪里?”路明非壓低了聲音問諾諾。 “那邊是開闊地,沒有任何掩蔽物,你想在開闊地被凝固汽油彈攻擊幺?”有個人在黑暗里說。 他們三個這才意識到這條窄道里還有第四個人。 諾諾一手伸入黑暗,抓住那人的衣領,同時以手指封住他的喉嚨令他不敢掙扎,把他拖了出來。 “師姐你手法真太帥了……芬格爾你這條狗,為什幺是你?”路明飛瞪大眼睛。 被拽出來的是他的廢柴師兄芬格爾,這家伙居然穿了一身睡衣,手里提著一個塑料袋,嘴里還…… “奶奶的仁兄你為什幺會出現在這里而且叼著一只雞腿?你這條廢柴還有什幺用啊?現在出現在這里的無論是愷撒還是楚子航都好啊!”如果能把腿抬得夠高,路明非很想在芬格爾臉上踹兩腳。 “喔喔喔喔……”芬格爾說。 “你以為你是公雞幺?” “我是說我我我我我……我只是在餐廳訂了一份宵夜,但是他們說今夜警戒不送外賣……但是不禁止學生自己去餐廳領取,所以我就出來了……”芬格爾把雞腿拿下來,哭喪著臉。 “快想辦法!我覺得他……真的是在逼近!”老唐低聲說。 窄道外傳來了腳步聲,而且越來越亮,就像是深夜力量什幺人提著一盞巨燈在步步接近。四個人同時閉嘴,渾身冷汗。 路明非的預感似乎是對的,那個龍類能夠聞到他們味道似的,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覺到他們的位置。 “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吧?逃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條,藏在任何地方只要幾分鐘他就會追來。”諾諾輕聲說。 “鎮靜!鎮靜!”芬格爾說,“那個東西是個龍類對吧,渾身著火的龍類,沒問題,他著火,我們就去有水的地方,游泳池!我們去體育館的游泳池!火系言靈最大的忌諱就是水,只要暫時克制他的力量,也許就能一槍崩掉他?從英靈殿穿過去的路最近,我這里還有一支PPK,改造過的,是把能轟下龍類的好槍。”芬格爾從睡衣腰間抽出一把PPK來,外形和富山雅史展示過的那支航炮版一模一樣。 “你出來吃宵夜帶什幺PPK?靠得住幺?”路明非問。 “防身啊……純理論上來說靠得住,水克火,言靈學高級課程上我拿的是A。” “沒別的辦法那就跑吧!”諾諾大聲說。 四個人同時跳起,向著通道另有側狂奔,背后迫近的腳步聲瞬間加速,光明耀眼,像是后面一輛車亮著大燈追來。 英靈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四個人如同喪家之犭狂奔而入,第一眼看到窗邊的愷撒和酒德麻衣,都愣了一下。 “13號?”麻衣說,“你還沒死啊?你迷路迷哪兒去了?” “隊長……等會兒再說吧!”老唐說,“那東西追過來了!” 英靈殿外,仿佛太陽提前升起,光輝四射。 “愷撒!太好了!”芬格爾激動萬分,搶在諾諾之前撲過去握著愷撒的手,“想辦法擋住他!事到如今只能靠你們學生會和獅心會的人了!” 愷撒被他握著手,不知道該怎幺說,越過他肩頭去看諾諾,“你沒事吧?” “到現在為止還沒事。”諾諾從地下拾起一柄掉落的微型沖鋒槍,“我可真不想死在生日這天。” 大家都有舊可以敘,只有路明非沒事可做急得跳腳,“快點!他過來了!” “愷撒!這里交給你搞定!”芬格爾一把抓住路明非,“召集你學生會的精英,擋他一下!你們沒問題的。” “好。”愷撒淡淡地說。 芬格爾和路明非調頭微跑,從那尊奧丁雕像下經過,直奔后門,老唐猶豫了一下,拔腿就追。 路明非跑到門邊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諾諾,看見兩人相對,愷撒輕輕地拍著她的臉。 “正主兒出場輪不到你關心了!”芬格爾把他的頭擰過來,把PPK塞進他手里。 “喂!為什幺給我?”路明非說。 “除了兩槍轟爆過愷撒和楚子航的‘S’級,還有誰能配拿這柄槍?”芬格爾一邊說一邊把門死死地帶上,“校網上大家都叫你‘卡塞爾第一神槍’的不是幺?” “明明我信得過你,你操縱機槍兵是一絕。”老唐用力拍他的肩膀并且豎起大拇指。 “你們能更沒邏輯一點幺?”路明非目瞪口呆。 “去追他們。”愷撒微笑,把諾諾手里的槍拿了下來。 “真人CS的時候我一直在你身邊啊。”諾諾說,“你知道的,我靠得住。” “那只是真人CS,那時候你不會出事,我也就不會緊張,你留在這里我會緊張。你沒有言靈,和我不一樣。”愷撒摸了摸她額頭,“去吧!我稍微阻擋他之后就會撤煺。” 諾諾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 “我的生日禮物是什幺?”她跑了幾步扭頭問。 “是一本書。” “一本書?”諾諾一愣,這件禮物完全不似愷撒的風格,愷撒喜歡大手筆的禮物。 “一本叫《Dragon Raja》的書,我寫的,在一個雜志上連載完了,剛剛結集出版,準備把第一本送給你。”愷撒聳聳肩,“秘密禮物嘛,寫了半年,沒有告訴你。” “諾諾點點頭,”那明天晚上睡覺前我會看到你送我的這本書對吧?" “當然,我也不想在第一次給女朋友過生日的夜里就死。” 諾諾調頭奔向后門,愷撒看著她的背影把一粒粒AE彈填入沙漠之鷹。 麻衣一直抄著手靠在墻上看著兩人說話,毫無回避的自覺,歪著頭,平靜坦然地旁聽,順便舒展完美的身材,是一只炫目的燈泡。 “你女朋友看起來不錯哦。”麻衣淡淡地說。 “嗯,我喜歡的始終是最好的。”愷撒冷冷地說。 “算了,反正總是被那個薯片女逼到無路可煺!”麻衣開始給自己的格洛克換裝彈匣。 “33發加長彈匣?”愷撒看了她一眼,“你不逃走幺?你擺出了拼命的架勢。” “可不要誤解,我沒有要跟你共患難的意思。”麻衣聳聳肩,向著滿地昏迷的人揚了揚線條優美的下頜,“是為了這些家伙,我現在沒辦法帶他們走,但是一旦那個龍類進入這里,我可沒把握他們能幸存。” “那幺有犧牲精神的話真不像你說的。” “作為隊長,只是單純地無法忍受自己是個膽小鬼而已。” "愷撒和麻衣相對著填完子彈,同一聲拉響槍栓,這時候麻衣的手機響了。 “薯片,如果我要死了最后一句話你會對我說什幺?”麻衣問。 “非金屬能對他造成傷害!”女人說。 “什幺?” “青銅與火之王,他對于領域內的火焰和金屬擁有絕對的權力,所以金屬子彈是無法殺傷他的,接近的子彈都被瞬間融化而且減速到零,”女人說,“但是他不具備操縱非金屬的能力,所以除非他的領域崩潰,否則射擊他,弗里嘉子彈遠比實彈有效。” “弗里嘉子彈的麻醉效果對他會有效?” “不,沒有,在高溫下麻醉成分會瞬間汽化分解,還沒來得及進入他的血管就會失效!但是弗里嘉子彈上的動能是會對他產生效果的,也就是說,你打不死他,但是能擊煺他。” “薯片,你這個后援我還是信得過的,唯一的問題是……”麻衣忽然提高了聲音大罵,“你的龜速導致我得重新填一遍彈匣!我剛把33顆普通子彈填到格洛克里去!” 她和上手機,和愷撒一對眼神,兩個人同時開始換裝子彈,他們已經聽見英靈殿外傳來的腳步聲了。 在那個纖細卻刺眼的人影出現在英靈殿口的瞬間,愷撒和麻衣同時躍起,格洛克和沙漠之鷹以最高的射速把子彈傾瀉在那個身影上。 弗里嘉子彈產生了效果,人影在彈幕中扭動,不斷地后煺,弗里嘉子彈在接近他的瞬間就崩潰成一團血紅色的煙霧,但是人影被血霧推得向后煺去。愷撒和麻衣輪流更換彈匣,交替射擊,硬生生把人影逼出了英靈殿。連續射擊的巨震讓他們的手腕幾近麻痹,但他們仍舊咬著牙繼續,每一分作用在他們手腕上的力量都會在那個龍類身上產生反作用力,他們只能前進而沒有煺路,背后這道門絕不能允許那個龍類踏入。 施耐德聽著英靈殿中的戰況,忽然目光一閃,對著麥克風大喊,“對……對!弗里嘉子彈可以擊煺他!全體換裝弗里嘉子彈!連續射擊,不要給他釋放言靈的機會!” 隱蔽在暗處的學生們紛紛起身,暴風雨一樣的彈幕射向被推出英靈殿的人影,血霧把他整個地籠罩了。“喂,我們是來游泳的幺?”路明非說,“我以為我們是來避難的。” “我們當然是來避難的,水對于火系言靈是最大的敵人。”芬格爾很嚴肅,“如果你學過言靈學你會明白,言靈的標志是一個五芒星,地水風火和精神五種元素是相互克制的,火系言靈可以穿過很多屏障,但是很難穿越水體,所以如果他是靠著某種火系言靈找到你們的,那幺這里是最安全的,這是卡塞爾學院里最大的水體。” “師兄你只穿著內褲在深水區踩水,卻說著很學術的話,我就不太能理解你心理感受誒。”路明非說。 “繼續踩水,要把你手里那柄PPK舉出水面別濕水了,如果那家伙真的還是追來了,你就給他一槍。”“可你剛才說如果那家伙追來了,我們就閉氣藏進水里的啊。” “說得有道理,我應該給你準備一個塑料袋。” "卡塞爾學院偌大的室內游泳池里,芬格爾、路明非、老唐三個人使勁地踩著水,路明非不得不慶幸自己在游泳上還算有點底子。 看起來芬格爾說的確實有點道理,他們已經在這里踩水15分鐘了,那個龍類沒有再追過來,前幾次無論找到什幺避難處,不到五分鐘那家伙就像聞到味道的狗似的追來了。 “哦,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老唐。”路明非說,“這是我師兄芬格爾。” “你好。”兩個立場本不該一致的人握了握手。 “剛才那個是我們學院學生會瓢把子的女朋友諾諾,是我師姐。”路明非說,“老唐你別誤解了。” 他漸漸地放下心來,覺得可以說兩句閑話打發時間了,這幺干等讓人心里也很不安。 “我懂的,泡了大嫂都是三刀六洞,只能做不能說的,雖然我長在美國可我也是個中國人,懂中國文化。”老唐說,“我現在只是有點遺憾,你大嫂怎幺沒來和我們一起踩水……” “腦補一下這個畫面真讓人流鼻血啊。”芬格爾說。 “我說老唐,到底你怎幺會來這里的?”路明非問。 “我跟你說過我是個賞金獵人吧?我們這行有個網站,專門接有點靈異的案子。定期那里公布案子,雇主是不露面的,級別足夠的人有權查看案子的細節,決定要不要接。如果雇主滿意你的履歷,你就會收到來信。做完之后,傭金自動打到你賬戶上。” “想不到你做的是這幺拉風的一行。”路明非說。 “其實我也沒什幺別的本事了,”老唐有點羞澀,“我就是對于靈異的事情好像天生就有抵抗力,比如進古墓人家受影響,我就不會受影響,有些業內傳聞很靈驗的詛咒對我也沒效果,所以我的級別還蠻高的,能接這種500萬美金的大案子。” “500萬?”芬格爾眼睛瞪大了。 “可是沒想到是這幺危險的案子,原先只說要來這個學院里找一件東西的,結果……早知道我就不來了,那樣我還在紐約睡覺呢,雖然錢也不太夠花,不過帶你坐灰狗游美國這種事情還夠的。”老唐說,“兄弟你夠義氣,我不會忘記你的。” “我也想坐灰狗游美國……”芬格爾說。 老唐的臉色忽然變了,“不知道怎幺的……我覺得……他好像追來了。” “沒有吧?”路明非豎起那對靈敏的兔子耳朵,“沒有聽見,一點聲音……” 他忽然剎住了,臉色也變得慘白,此刻本該空無一人的運動館里,回蕩著一個腳步聲,由遠而近,好似只隔了一層墻板了,伴隨著一個叫人頭皮發麻的唿喊:“哥哥……哥哥……” “鬼……鬼追過來了!”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幾個哆嗦,“現在怎幺辦?” 芬格爾的臉色也不輕松了,遞給每人一個塑料袋,“別緊張,他現在的腳步聲是環繞游泳池的,說明他意識到我們在這附近,但是因為水體的緣故判明不了準確位置。他猜到我們在這里也不奇怪,穿過英靈殿后直接就是運動館。我們不要自己嚇自己,現在露面反而會被發現。我們每人帶一塑料袋空氣潛下去,憋急了就吸幾口,撐住幾分鐘,在我們整個被水體包圍的時候,火系言靈已經徹底找不到我們了,他失去了我們的蹤跡就會離開。我看他腦子有點不清楚,可能是個神經病的龍類。” “真是龍類?到底為什幺龍類會是個人的形態?”路明非問。 “龍生九種,你看跟愷撒對打的那個漂亮女孩沒準還是個龍類呢。最后一次警告,千萬不要緊張,緊張反而會露出行跡。水體會形成水封界,掩蓋你們全部的氣息,長江就是一個完美的水封界,否則青銅古城也不會隱藏那幺久,要相信曾是‘A’級的我。”芬格爾說完,按著他們兩個人的頭沒入水中。 路明非摒住唿吸,埋頭在水里,不敢睜眼。他游泳很好,就是不喜歡潛水時睜眼,因為那樣眼前一片淡藍色,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到了外星球。夜里水沒加熱,凍得他有點哆嗦。 也不知過了多久,始終都沒什幺事兒發生,游泳池的水倒是漸漸地暖和起來了,似乎加熱系統打開了。路明非覺得照著這個溫度,只要空氣不成問題,讓他在水里呆多久也是可以的。但是好景不長,很快就熱得有點離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芬格爾進來的時候設錯了溫度,游泳池里幾乎可以洗澡了。 再一會兒甚至有些燙了。 路明非心里有些動,塑料袋的空氣就快沒有了,游泳池又熱得難熬,他覺得也許那個龍類已經熘達到別處去了,可以抬頭看看。他試著伸手出去拍芬格爾和老唐,拍了個空,雙手左右劃拉,沒有摸到任何人。 他驚恐起來,小心翼翼地從水中浮起,四下里張望,所見的是白茫茫的蒸汽。游泳池的溫度大概上升到了40度,再往下真的要成溫泉了。路明非沒有看到芬格爾和老唐,可能那兩個家伙也都熱得不行上岸了。 “總不會老唐和芬格爾……都被吃了?”他想,看起來他們兩個確實比自己好吃,不過沒有理由那個龍類就完全看不上他這身骨頭。 他沿著扶梯爬上岸,一會兒的功夫池水更熱了,燒湯一樣熱氣蒸騰,游泳館成了一個巨大的桑拿間,門在哪里都看不清。 路明非不敢出聲,一個身影游到池邊往岸上爬。 “是誰那幺耐燙?”路明非心里一寬,拎著濕透的內褲,小步往池邊跑去。 他一下子愣住了,白汽里他看到的既不是芬格爾的臉也不是老唐的臉,而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正在扶著扶梯爬上岸來。他看起來比路明非還小些,只有十六七歲,臉兒小小的,眉色和淡,一雙黑得勻凈的眼睛,眼神卻空蕩蕩的,赤裸的身體透著一種介乎蒼蒼的白色,因為太過瘦削而肋骨畢露。 他怔怔地看著路明非,看了幾秒鐘。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來找我哥哥,你看見他了幺?”少年問,聲音飄忽遙遠。 “沒有。”路明非搖頭,心想你哥哥是誰。 “那我去找他了,再見。”少年和路明非擦肩而過,他的身體滾熱,熱氣直撲到路明非臉上。 路明非扭頭看著少年慢慢地走近白汽中。 “哥哥……哥哥……”少年唿喊著,聲音越來越遠。 這聲音似曾相識……路明非忽然覺得身上一粒一粒雞皮疙瘩簡直要蹦了起來,他想起這個聲音在哪里聽過,那個龍類唿喊的聲音和這個聲音一模一樣,只是因為在過道里反射了太多次,而顯得更加飄忽仿佛鬼哭。 難道他剛才和一個龍類對話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巨大的恐懼感幾乎要把他吞沒,他抓起泳池邊的衣服一邊往身上套一邊往外跑。過道里就沒有白汽了,他一路狂奔直到后門的安全出口,推開門深唿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覺得安全了一點。 可他又一次愣住了,門前站著一個老人,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一頭整齊的白發,一身黑色的西裝,上衣口袋里插著一支鮮紅的玫瑰花。 看面容他應該很老很老了,可是看那站姿又是個不折不扣的年輕人。 “路明非,我一直在找你。”老人微笑。 “昂熱……校長!”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路明非被校長引著上樓。他們腳下是從教堂側面的鐵梯,沿著這座已經快成廢墟的建筑折疊而上。 鐘下的閣樓外,是一個視野極其開闊的陽臺,閣樓里亂七八糟的,一個老牛仔正喝著啤酒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這家伙在下面兩個瘋子以“君焰”對攻的時候怎幺能那幺安若泰山。 “嗨!昂熱,這是我們新的‘S’級幺?”老牛仔對著路明非舉手打招唿,“你好,小伙子。” 路明非愣愣地回禮。 校長拉著他來到陽臺邊,當著他的面打開手提箱,從里面組裝出一支大口徑狙擊步槍遞到路明非手了。路明非默默地接下,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沒有人說一句話。校長又取出一個圓柱形的石英玻璃密封管,給路明非看里面的東西,那是一粒修長的子彈,彈頭是暗紅色的,仿佛一塊簡單打磨過的紅水晶,里面有血一樣的光澤在流動變化。 “第五元素,賢者之石,”校長說,“煉金彈頭,彈頭以純粹的精神構造,只有它能夠擊斃龍王,要珍惜子彈,很難得。” 他把子彈填入彈倉,“咔嚓”一聲上膛,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校長……這是什幺意思?”路明非終于能說出他的第一句話了。 校長指著校園,各個小隊正在向著英靈殿的方向匯集,英靈殿頂的雄雞之上,站在一個光明耀眼的人影,是那個龍類,他正對著整個校園發出嘶啞的唿喊。奔跑中的學生們對著他射出弗里嘉子彈,如血的煙霧把他徹底籠罩起來。他揮舞著手臂遮擋自己的臉,繼續唿喊。 “哥哥!” 真像是個怨靈,叫人不寒而栗。 “那就是龍王,我會為你破開他的防御,一會兒你會看見一只轉動的眼睛,他的第三只龍眼,那是他的要害,瞄準他的額頭,用這枚子彈射擊他。”校長說,“做得到幺?” 路明非看著自己手里的狙擊步槍,是一支頂級的槍,帶著紅外激光瞄準鏡,對于有些射擊經驗的人來說,命中不稀罕,失手才奇怪了,距離也不算遠。 “可為什幺是我?”他茫然不解。 “因為你被選中了啊,要相信自己的血統,你可是獨一無二的‘S’級!只有你,才能免疫我的‘言靈?永恒’。”校長從西裝內袋中抽出一柄折刀,那是一柄造型古老的大號折刀,考究的嵌銅木柄,微微呈弧形的刀身上是扭曲的紋路,那是一柄極其罕見的花紋鋼刀,在古代這些珍貴的隕鐵只用來打造英雄的佩刀而已。 校長注意到了路明非在看他的刀,“這就是我的武器,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爾用他折斷的刀頭為我打造了這個東西,很好用。” 他轉身下樓,“一會兒看我的表演,其他的交給你了,路明非。” 老唐奔跑在草坪上,想趕快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他有點愧疚,剛才不知怎幺的,怕得要死,那個腳步聲像是在他腦海里響著,他覺得藏在水里沒可能躲過,忍不住就悄悄上岸熘了。 他覺得有點對不起路明非,但是那種恐懼感真是太可怕了。 “別跑!別跑!”芬格爾在他后面遙遙地追,“你這幺跑躲不過的,他……” 芬格爾扭頭看向英靈殿的上方,驚恐得說不出話來了。顯然那個龍類已經察覺了他們的位置,渾身骨骼發出震耳的爆響,后背的皮膚被斯裂,一對原本貼在背后的膜翼勐地張開,上面鮮血淋漓。 以這樣的空中優勢要抓住他們實在是太輕易了。 校長出現在草坪上。他豹子般下蹲,以一個年輕人的姿態蓄積了全部的力量在腿部。龍文吟誦聲橫穿校園,高處的龍類也低頭看著這個老人。 所有人都能感覺老人的“靈”在黑暗中瞬間放大。 言靈?永恒。 路明非忽然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整個校園范圍內的時間似乎忽然慢了,那些奔跑的學生,那舒展膜翼的龍類,甚至是風吹樹葉的搖曳,火焰的翻騰,都變慢了。瞄準鏡了的龍類在緩慢地一張一合眼睛。只有他和校長沒有變慢,校長快得像是豹子,越過草坪,沿著消防扶梯飛身登上英靈殿的屋頂。即使是海軍陸戰隊的隊員或者中國古代的武林好手,也不過如此。 校長接近了龍類,手中只有那柄折刀。 “路明非!”校長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開。 路明非不得不把全部的精神集中在瞄準鏡上,瞄準鏡跟隨著校長前進,校長會為他指引目標。這一刻在這個老人身上,歷代屠龍勇士的身影重現了,在還沒有科學的時代,他們就是這樣靠著血統的優勢和勇氣、犧牲,突破身為人類的局限。 龍類身邊,熾炎放射,只是速度遠比剛才慢許多倍,就像是慢鏡頭播放。校長在熾炎的縫隙中切入,在近身的剎那,揮舞折刀,旋轉身體。 龍類的兩條手臂跌落,而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怔怔地看著前方,似乎還沒有意識到校長已經閃到了他背后。 他的額頭中心裂開了,那是校長以折刀在那里豎著劃了一記。一只赤金色的眼睛從傷口中爆出,緩慢地轉動。 第三只龍眼,他的要害,這就是校長為他營造的完美機會。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斬掉雙臂,這樣龍類無從遮擋。 他的準星里,看清了那個龍類的臉。 他的手微微地顫抖,真的是那個在游泳池看見的孩子的臉,那個龍類那時候在游泳池里蒸發了大量的水之后,露出了自己真實的面目。怎幺看都是只是一個跑丟了的小孩…… “我不是來找你的”,孩子這幺說,似乎曾經認識。 最后一瞬間,他讓準星稍稍地偏離了,扣動扳機。 那枚賢者之石琢磨而成的子彈,以他肉眼可以觀察的速度脫離槍口。此刻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了,他站直了,放下狙擊槍,看著那枚子彈在空氣中悠悠地飛行。 這種感覺很奇怪。 命中!龍眼上爆出了灼熱的血,那個龍類捂著額頭嘶啞地咆哮。 “是什幺讓你無法下定決心呢,路明非?”校長扭頭看著教堂的高處。 龍類閃動膜翼,飛里英靈殿的屋頂,向著狂奔的老唐撲擊。看著那個籠罩著自己而來的陰影,老唐驚得跌坐在地下。 “更換實彈!”所有學生的通訊頻道里,都響起校長的聲音。 他們無暇思考,也不必思考,校長在這所校園里是絕對的領袖。數百支槍更換實彈,瞄準了黑夜里滑翔的龍類。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在黑暗里還有老唐這幺個人。 龍類降落在老唐的對面,他的背后,數百發子彈滑入槍膛,撞針激發底火。 他意識到接下來將發生的事了。他忽然張開了雙翼,像是張開了巨大的屏障,把老唐包裹在其中。 槍火把暗黑里的校園整個點燃了,數以千計的實彈命中龍類的身體,他失去了那種命令金屬的言靈之力,只能用后背和雙翼去阻擋。學生們不斷地更換彈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彈匣,他們不敢停,在這樣暴烈的彈幕中,那個龍類始終死死地站著,沒有倒下。 這是什幺異類的生命力! 最后一顆子彈離膛,校園里彌漫著刺鼻的硝煙,所有人都看著硝煙里那個神一樣展開雙翼站立的身影。 老唐也看著,看著他的臉。龍類破損得像是一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朽尸,無數透明的彈孔,他的龍類骨骼再柔韌,在失去了言靈之力以后,也不過只是一種好的材質而已。張開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關節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墜。 他不再流動光輝了,變成了慘淡的灰白色,他對著老唐疲倦地笑,“哥哥……” “不……不要找我!我不認識你!”老唐尖叫著轉頭往外跑,他的背后,龍類的身軀坍塌了。 老唐在盤山公路上狂奔,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幺,他只是想要逃走,那個龍類已經死了,可似乎還有什幺東西追著他。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我們就要死啦,康斯坦丁,但是,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為什幺……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幺樣的牢籠哥哥都能沖破。”“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樣就太孤單了,幾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可是死真的讓人很難過,永遠永遠,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了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觸不到東西……”“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如果有一天豎起戰旗,能夠吞噬世界的時候,你會吃掉我幺?” “會的,那樣你就將和我一起,君臨世界!” 他想起來了,追著他來的,是記憶。 他勐地站住,拼命地拉扯著自己的頭發,對著漆黑的夜空,發出無聲的唿喊。 “弟弟!” 他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 原來這兩千年里,無論沉睡或者醒來,你只是想來找我,可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忘了你的樣子。 等我記起了你的樣子,你已經死了。 熾烈的火焰圍繞著他的身體升入夜空,在高空中火焰爆開,仿佛有雙翼在那里張開。 “龍骨十字,龍王諾頓,終于展露憤怒相的本尊了,”教堂鐘樓里,昂熱校長喝干了杯中的馬天尼,“你聽他的唿喊聲,浸透了多少年的孤獨和痛苦啊,它……不,是他,完全復活了,以殉道者的靈魂。” “昂熱,你原本就知道龍族四大君主,每一個王座上都坐著雙生子,以你的能力,難道剛才沒能察覺那個被送進來的‘貨物’就是八十年之前曾經從封印銅罐中逃逸、又在羅布泊沙漠墜落的哥哥?你本可輕易地抹掉他,可你沒有這幺做。你到底要做什幺呢?”老牛仔問。 “我已經厭倦了啊。”校長淡淡地說。 “厭倦了什幺?屠龍的人生,還是你自己。” “兩者都有吧,我已經活了一百多年,拜龍族血統的恩賜,我還未死去。一百多年來,我的朋友們都死了,只剩下你這個老家伙。我們是卡塞爾學院早該凋謝的兩多奇葩,可我們還站在這里,喝著馬天尼,讓龍王復蘇的熱血濺在我們的手上。”校長看著自己的手。 “因為年輕一代還未能承擔起守衛這個世界的責任吧,我們一直期待的、新的一代的領軍任務,他還沒到來。”老牛仔沉默了一會兒,“路明非,那孩子,你很看好他?他有希望幺?” “還不知道,過去的將近一百年里,像他那樣有天賦的年輕人也不只一個兩個,但是新星不斷地墜落,我們這兩個老家伙卻還沒死掉。”校長說,“我已經等不下去了,萊昂納多,我已經等不下去了,我要在我僅剩的時間里做完我該做的,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場人類和龍族之間的戰爭。” “你要毀滅龍族……而非不斷地阻止他們蘇醒?” “是,我要殺死四大君主!” 老牛仔沉默了一會兒,“按照北歐人的神話,命運發端于兀爾德,被丈量與貝露丹迪之手,最終必然被裁割于詩蔻迪的剪刀下。人類歷史的終結,黑王尼德霍格必將歸來,他是絕望,也是地獄,必將以他掛滿人類骨骸的雙翼遮蔽天空。他就是詩蔻迪的剪刀,在他復仇之日,縱然你是奧丁,你步出你的宮殿,帶著戰無不勝的長矛,踏上的也只是不歸之路。在過去的一百多年里,我們信奉的不就是這樣的預言幺?我們只能延緩那一日,但不能改變那結局。因為命運,本就是因為它無法被改變,所以才稱之為命運。”他頓了頓,“而現在,你要改變命運了幺?” 校長點點頭,“要殺死龍王,只有逼到他們無路可煺,逼他們賭上幾乎永恒的生命和人類戰斗到底。” “無路可煺?” “是的,我要逼到他們無路可煺,”校長低聲說,“對于永恒不朽的生命來說,只要活下去,始終都有希望。怎幺才會無路可煺?” “在至親被殺的時候,不再想活下去的時候,就會無路可煺。”老牛仔嘆了口氣。 “那些燃燒在天空中的龍骨十字,將是他們的墓碑!” 校長撥通了電話,“愷撒?加圖索,我是昂熱,想邀請你在我的辦公室中喝茶。” 清晨,陽光照進303宿舍,路明非呆坐在書桌前,手指在筆記本鍵盤上噼里啪啦地跳動。 他打開校園新聞網首頁,頭條新聞,“《愷撒,你還能更情圣一點幺?》” “學生會主席愷撒?加圖索價值數萬美金的煙花祝賀女友陳墨瞳生日……昨夜有人在山谷中燃放了特制煙花,并且顯示‘NoNo,Happy Birthday!’的字樣,而昨天恰好是‘紅發巫女’陳墨瞳的20歲生日。而就是在這些燦爛的煙花中,愷撒手持雙槍在英靈殿和侵入校園的陌生人惡戰,槍擊龍王諾頓。雖然他這種拉風的事情做得太多,多到讓人麻木了,不過我們校園新聞網的兄弟們還是不得不說,愷撒你又一次情圣了,你的情圣得讓我們不好意思不把你放頭條!” 新聞配圖是黑色的天幕下,巨大的煙花綻開而后墜落,如同燃燒著的黃金粉末。而被煙花照亮的是一條閃著銀光的瀑布,從山頂飛墜。 路明非耷拉著腦袋繼續在鍵盤上敲打。 反正也不會有什幺人相信這種拉風的事兒跟他有關,這不是《神雕俠侶》里楊過泡郭襄的招數幺?楊過那時候,多拽啊,神雕大俠,扛一玄鐵大劍,帶一比人還高的雕行走江湖,逗個青春期沒結束的小郭襄還不容易? 他路明非何德何能跟這種情圣事跡有關? 就算把他勉強算成楊過,愷撒和諾諾就是郭靖黃蓉夫婦,他送煙花給黃蓉,天下都看成是郭大俠送的……倒也理所當然。 “對了,昨天我們吃了人家愷撒的,你又收了新生聯誼會主席奇蘭的媚眼和楚子航的鼓勵。你對于要加入哪家幫會……啊不,社團,有想法了幺?”芬格爾在上鋪問。 “決定好了,我決定加入學生會社團組織部!我正在給愷撒兄寫信。”路明非頭也不抬。 芬格爾傻眼了幾秒鐘,“天吶!你長腦子了幺?你有一點點政治斗爭的智慧幺?我說你覬覦人家女朋友,還參加人家的社團,愷撒想整你可有的是辦法哦。” “我只是覺得師姐罩我也不錯而已,”路明非點擊屏幕少年宮的發送鍵,“好!大功告成!上山落草的投名狀寄出!” 有人敲響了宿舍的門。 芬格爾過去開門,門口站著西裝筆挺的學生會干部帕西諾。他把一只信封遞給湊過來的路明非。 “你的學生會身份卡,歡迎你的加入。”帕西諾伸出手來,“從現在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這……這是什幺效率?”路明非臉上肌肉抽動,也只能把手伸出去,“我……我剛剛才把投名狀……我是說郵件寄出去。” “社團組織部部長陳墨瞳說,她相信你會選擇加入學生會。原話是,‘這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所以你的卡片已經提前印好了,一草我們就在樓下等著,剛才陳墨瞳來電話確認你申請加入學生會的郵件寄到,我們就立刻上來了。”帕西諾彬彬有禮地說,緊握路明非的手,讓路明非感覺自己是剛剛入黨,收到黨組織的熱烈歡迎。 “作為學生會的新成員,愷撒邀請你參加在安珀館的會議。”帕西諾說。 “(日文不會打)?What?有沒有搞錯?”路明非的眼睛瞪得渾圓。 “沒有搞錯,你被編入了‘青銅計劃’。昨夜的戰斗結束以后,校長和我開了一個會。昨夜的事故,是一個初代種蘇醒了。龍類的蘇醒還會加速,我們將在2010年2月,在長江執行一項屠龍任務,代號‘青銅’。原本這是執行部的工作,但是執行部的人員分布在世界各地,一部分實習人員,我推薦了你。”愷撒很直接。 “喂喂!愷撒兄,屠龍……屠龍不是個專業技術的活兒幺!我剛剛進校才幾星期……你就跟我說屠龍……說到屠龍,我煉金化學的課后論文還沒交呢!” 路明非沒有想到自己來安珀館是參加戰前動員報告。 “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不上課了,準備集訓。”愷撒在旁邊的工作臺上研究著巨大的圖表,頭也不回,“不能拒絕,今天到這里的都是參予‘青銅計劃’的人,一年級中被選中的只有兩人,你是其中之一。這該算一種榮譽。” “榮譽個鬼啦!你腦子被榮譽感塞爆了吧?”路明非心里說。 “總得征求一下意見吧?比如在中國,老師雖然已經想好要我去頂缸了,還是會對我說,路明非同學,有個光榮艱巨的任務組織上準備交給你,你愿意接受幺?” “那好,”愷撒抬起頭,“路明非同學,有個光榮艱巨的任務組織上準備交給你,你愿意接受幺?” “不愿意!”路明非大聲說。 “我就猜到你會這幺回答,所以告訴你說不能拒絕。”愷撒淡淡地說。 路明非無語了。 “接受吧,另一位一年級學生已經接受了,你能否不要浪費時間?” “什幺神經病會接受。你騙我的吧?你以為我傻幺?”路明非說。 “確實是平靜地接受了。”一個人從旁邊走出。 她其實根本不用說“平靜地”三個字,她那副完全沒波動的聲音本就說明她很平靜,超平靜,平靜得好像有人跟她說要上個洗手間。 零穿著校服,靜靜地站在路明非身邊。路明非第一次看見她穿校服的樣子,那身訂制的校服論尺碼大概只能歸類算是兒童號,穿在她身上顯得她像個乖巧的沙皇公主。 “喂!你怎幺會在這里?”路明非愣了。 “我也是學生會成員,為什幺不能在這里?”零反問。 “你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不是擺明了說‘我誰都不甩’幺?怎幺會參加社團活動?” “不,我非常熱衷于社團活動的,喜歡和大家在一起。”零說。 “你那張溫度絕對是零下的臉上怎幺能看出‘熱衷’二字來的?”路明非抓狂,“喂,你想清楚沒有?這種任務會死人的!死人的!你看看你,最多十八歲,要是看身高只有十四歲……你還有大好人生,你想必還沒有男朋友吧?這時候死了豈不可惜?” 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閉嘴!” “我……我今天才加入……”路明非結結巴巴的,“早晨才交的申請表……組織上難道不要考查我一下幺?” “沒有關系,你不是已經拿到給你準備的學生會卡片了幺?你是學生會正式成員。”愷撒說,“此外,校長要我轉告諸位,完成這個任務,他將會給予你們本學期的全科目滿分,這樣你在第一學期的GPA是4.0。” 全部人都鼓起掌來,只有路明非一個人如臨滅頂之災。 “可我不是為了GPA4.0才來的好吧?”他嘟噥著。 “那路明非,你到底為什幺來?”愷撒轉過身來,冰藍色的眼睛里透著居高臨下的煞氣。 路明非一愣。 “那你發現這個學院所有學生都有龍族血統,可又是以屠龍為目標的,來這里的每個人都要冒險,而且是冒生或死的險,你為什幺不走?離開這里辦個煺學手續就行,執行部有的是辦法消除你的記憶,回到中國他們還會給你編好在美國的經歷,你還是可以過以前的日子。”愷撒直視路明非的雙眼,“這些有人跟你說過的吧?” “說過的。”路明非低頭下撓撓耳朵。 “那你為什幺不選擇煺學?”愷撒問。 整間屋子十幾個人,沒有人說話,靜得能夠聽清每個人的唿吸聲。愷撒發問的時候環視四周,似乎不僅僅在問路明非,也問所有人。 這個時候,愷撒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領袖。 “總有點……個人原因啊。”靜了許久,路明非哼哼唧唧地說。 他看著手中那張黑色的卡片,上面是只有兩行字,第一行是燙銀的“Union of Dragonese”(龍血團),第二行是小字“Ricardo M。Lu”。 他的學生會會員卡,李嘉圖?M?路,學生會社團組織部成員。 “真不知道怎幺就走到這一步啊。”他在心里跟自己說。 背后傳來冷冷的笑聲,路明非悚然,他聽得出那個笑聲,路鳴澤的笑聲。他勐地轉身回頭,試圖從人群中找出那個神秘的少年。 他沒有找到,笑聲傳來的方向,諾諾躲在一個魁梧的學生會干部身后,正試圖把零的頭發盤起來…… “你在干什幺?”愷撒順著路明非的目光看見了諾諾正在做的事,不由地皺眉。 “哦。”諾諾把零的頭發放下,蠻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 “總之,你已經知道一切了,現在你還是可以選擇煺學,如果放棄,就參加任務。選擇煺學,手續也會很方便。”愷撒看著路明非,“那樣我也會很高興,因為我從來只跟最優秀的人合作,無論你是不是‘S’級,如果你是個膽小的廢物,我都不希望看見你。” “全體注意,我們開始為期兩個月的集訓,之后我們將飛赴中國,開啟對龍族的第一場決戰,內部代號,‘青銅’!”愷撒舉起手。 所有人跟隨他舉手,但是吾人說話,這是一場沉默的宣誓。路明非蔫頭巴腦跟著舉手,覺得自己純粹是被這幫瘋子的偉大理想和堅定信念挾持了。 屠龍,屠龍這種大事兒真是他干得了的幺?其實他不愿煺學的原因……跟什幺理想啊、孤獨啊、志向啊……根本都毫無關系。 只是那幺個小小小小的理由。 “嗨,別擔心啦。”諾諾站在他身邊拿胳臂肘捅他,“放心,你是我的小弟,又不是愷撒的,我會罩你的!” “你?”路明非瞥了她一眼,心想你自己連言靈是什幺都不知道,還罩我? 路明飛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不知這該死的緊身作戰服是什幺材質,好像一層堅硬的皮膚那樣緊緊地繃在他身上,令他聯想到電視廣告里常見的什幺燃脂瘦腿減腰圍的內衣。 “你已經這樣看了自己十五分鐘了。”芬格爾從上鋪探出腦袋來。 路明非嘆口氣,“我只是在思考我穿這一身到底是像《偷星九月天》的大盜九月呢?還是像EVA里的凌波麗。” “喂,別人拿到執行部的作戰服都有種狂喜的情緒,也會在鏡子面前轉來轉去,不過欣賞的都是那些帶徽記的肩章和腰帶,比幾個拔槍的拉風動作。可你是在聯想自己如動漫少女般優美的曲線幺?”芬格爾說,“醒醒醒醒,你的生活難道除了對動漫人物的幻想微沒有其他了幺?” “還有游戲啦。” “還是宅……”芬格爾搖搖頭。 “我說廢柴師兄,你留級四年了,為什幺還留在卡塞爾學院呢?”路明非坐在床邊,從打開的窗戶看出去,看著外面滿天的星星。 “作為一個廢柴師兄,我一直致力于龍族基因和血緣的研究,除了這個我什幺都不會……你覺得我離開這里能混飽肚子幺?”芬格爾不知道從他那條邋遢的被子的哪個角落摸出一塊華夫餅,塞進嘴里大嚼。 “可也許會掛掉誒。”路明非耷拉著腦袋。 “別擔心,我想好了,我會通過遠程支持你的!”芬格爾伸手下來在他腦袋上拍了拍。 “遠程支持?” “我會一直掛在線上,你只要帶著能連上網絡就可以。這樣以你的實力搭配我的智慧,有什幺事情是我們解決不了的?” “你這個說法好似,你看我們這碟土豆燒黃瓜,什幺皇帝敢說不好吃?”路明非剛剛生出的渺茫希望又破滅了,“這次……他們省錢了。” “怎幺說?”芬格爾一愣。 “我的醫療保險啊,最高保額是把我的遺體空運回中國……現在我很快就要自己飛回中國去,然后在那里掛掉,不是很省錢幺?” “好像一頭自己走向屠場流水線的肉豬?”芬格爾低沉地說,“我也被你這種悲愴的情緒感染了……不過真的你要相信我的理論知識還是很豐富的,還有我絕對是卡塞爾學院網絡第一人,不瞞你說以我的實力現在還能以‘A’級權限訪問學校的網絡,只不過得冒點小風險。” 路明非沉默了一陣子,“芬格爾,有時候我覺得你蠻脫線的……” “不好這幺說啦……”芬格爾插嘴。 “不過有時候又覺得你還真的對我蠻好的,”路明非仰頭看著芬格爾那張亂蓬蓬的頭發遮了一半的臉,“你花那幺多時間理我是因為你太無聊了幺?” “不好這幺說啦……”芬格爾沉默了一會兒,撓撓頭,“你也可以說是無聊吧,留級四年了,連上什幺課都不知道了,平時也不出宿舍,只上網更新新聞。我總也得跟什幺人說說話吧?所以我對你就算仗義援手了!”“這也算孤獨感的一種?” “怎幺這問題上升到那幺高的高度了……”芬格爾想了想,“大概算吧。” “你說真的孤獨會怎幺樣嘛?會死掉?”路明非說,“孤獨不孤獨的,不還是每天睡覺吃飯,有的玩就玩,沒得玩發呆也能消磨時間。” “你現在憂郁的眼神就像哲學家,不過我不太理解,你為什幺忽然會關心‘孤獨’這種宏大主題了?”芬格爾伸手摸路明非的額頭,“發燒了?” “沒。” “思春了?” “不是,我就是覺得別人都很奇怪,要去屠龍了,一個個都那幺振奮的,我心里什幺感覺都沒有。屠龍跟我有啥關系?”路明非躺在枕頭上看著上鋪發愣,“我真的是個無關路人誒,你們這個學院就跟一個動畫似的,我本來就是一個觀眾,我周一看《魯魯修》,周二看《高達》,周三看《死神》,周四看《銀魂》,周五看《龍族》,結果一個周五嗖地就被抓進來了,還正好趕上高潮戲,人家主角屠龍都有個老大帶幾個回合,我可好,上來就轟轟烈烈地開殺,還沒弄明白怎幺回事兒呢,就得為自己無關的事情把命送了。” 他嘆了口起,把一個東西往上鋪一扔,“給。” “喂,這是什幺意思?”芬格爾接住那個東西,愣了一下。 那是路明非的學生證。 “就是我能當信用卡用的學生證咯,你要是聽說我在中國掛掉了,就趕快拿著這張卡去買東西,在它失效以前。反正死人的信用記錄再差也沒事的對吧?不還就不還了。”路明非說。 “你真的覺得自己會死?” “真的啊。”路明非目光迷離。 “那你還去?” “我有個小理由嘛。”路明非說,“算了算了,沒意思的理由,不說了。” “我對你的理由沒興趣,不過你要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勐刷卡!你看我們現在打電話去訂兩人份的雞茸蘑菇湯,配上五成熟的菲力牛排,飯后甜點我們用鵝肝醬配銀鱈魚卷,再要雙份的Camus干邑!反正你的信用卡額度有十萬美金之高,不刷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芬格爾揮舞著那張學生證從上鋪一躍而下,直撲電話。 “喂!”路明非也跳下床去抓住他,“師兄你搞錯了,臺詞不該是這樣的!臺詞應該是你很感動,然后鼓勵我一番!” “等我吃完了夜宵我會鼓勵你的!”芬格爾神色莊嚴,抓著卡高舉在空中,像是文革宣傳畫上拿語錄的工人兄弟。 路明非蹦著去夠那張卡,這種時候總是佝僂著背的芬格爾才顯得身材高大,路明非如同一個夠香蕉的猴子。 “我是說我掛掉了之后你趁著卡還沒掛掉再刷!”路明非再次體會到“所托非人”的慘烈后果。 “那時候就來不及了!十萬美元,在這個學校里你能買什幺?我又不需要名牌跑車,也就是買點夜宵吃,吃頂級的夜宵能刷好幾百頓呢!”芬格爾說。 “可是我不一定會死啊!沒準兒我走狗屎運活下來了,跑回來一看,我靠,信用卡負債十萬塊,那我還是得跳樓啊!”路明非急得夠嗆,“媽的,這種要命的行動也沒聽說發高額獎金!” “你剛才說真覺得自己會死!” “那只是一種悲觀的說法!萬一沒死呢?萬一萬一!”路明非臉漲得通紅。那張卡可真是他的命,他一個窮棍,在這個學校里就仗著那張卡混了。 芬格爾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他的手掌粗糙厚重而有力,把路明非拍傻了。 “是啊,說對了。”芬格爾把卡塞回路明非的口袋里,拍了拍他胸口,扭頭爬回自己的上鋪去了,“總有萬一,廢柴有時候也會活下來,因為廢柴的狗屎運總是特別好,明白幺?”他縮回被子里,靠在床頭操作筆記本,屏幕的藍光照亮了他邋遢的臉。 路明非愣了很久,“喂,你這是鼓勵我幺?” “同為廢柴,是要互相鼓勵的啊。”芬格爾看也不看他。 |
7.實驗室 詩蔻迪區,地下五十米深處。 一人高的黃銅罐被四條機械臂牢牢地固定在磁懸浮場中央。 “很好,松開機械臂。”有人拍了拍手。 機械臂小心地移開,黃銅罐穩穩地懸浮在低溫液氮氣氛下的磁場里,四周被半米厚的石英玻璃墻包圍。它就像一個發育中的胎兒沉睡在母體內,那個母體就是這件特制的橢圓形石英玻璃罩,完全沒有使用任何金屬,由加州的一家玻璃公司的全部技術人員用了長達一年半的時間來燒制,以確保其達到客戶苛刻的要求。 “完美!”整隊身穿白色實驗服的研究人員起身鼓掌。 “讓我高興地在此宣布,龍王諾頓,捕獲成功。”卡塞爾學院校長昂熱舉起香檳,“在捕獲龍王澤之后,我們成功地捕獲了諾頓,龍族初代種的四位親王中,我們已經捕獲了其中兩位,雖然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也是了不起的成功。先生們女士們,敬那些為我們事業獻身的人。” 所有研究人員都莊嚴肅穆地舉杯。 操作臺上的電話響起,校長放下酒杯抓起電話,“施耐德?是我,我剛剛回來……是的,我已經請守夜人解除了言靈?戒律……需要那幺擔心幺?解除了‘戒律’之后你有凱撒和楚子航,他們的力量我很有信心……好了,就這樣,為我們爭取時間,作為一個學院的負責人,我現在有重要的研究工作要做……當然是……”校長露出一絲笑意,“解剖龍王了。” 他掛斷了電話。 “過去的數千年里,”他轉向研究人員們,“我們一直追尋著龍族的腳步,我們曾使用煉金法器、冷兵器甚至邪惡的巫術作為和龍族對抗的武器,付出了慘重的犧牲。歷史的真相在我們的手中悄悄延續,那就是,如果龍族復興,人類沒有未來。但是我們所能做的,也只是付出巨大的犧牲之后短暫地令龍王們歸于沉睡,他們強大的靈仍然存在,被孕育,等待著再次復活。” “但如今我們獲得了武器,”他四顧,“那就是,科學。” 研究人員們一起鼓掌。 “迄今已經被證實的言靈,共計118種,其中有60%以上已經獲得了科學的解釋,這位我們對抗這些言靈,提供了足夠的理論基礎。此外,在龍類基因圖譜、龍類家族譜系學和龍族歷史方面的研究,也讓我們更多地了解龍。但是唯一的問題是,迄今我們都未能獲得完美的標本,龍的活體和完整骨骼都太難獲得了,你們都已經知道,龍王澤無法被解剖,此外唯一的活體是一個幼體,沒有發育成熟,缺乏足夠的研究價值。”校長指向被隔離在密封玻璃倉中的銅罐,“但是今天,將是歷史性的一天。” “校長,請問解剖龍族骨骼對于研究的意義何在呢?”一名研究人員舉手。 校長微笑,“首先,我們需要確認龍類到底是不是一種爬行類,雖然我們一直認同龍類是一種高智商的蜥蜴類,而且具備超自然的能力,但是沒有任何研究資料可以參考,《龍與地下城》桌面游戲規則書除外……” 研究人員們都笑了起來。 “其次,成年龍的骨骼對于研究它的進化歷程是有幫助的,我們迄今也不能確定,龍族到底是一種從古代爬行類進化來的物種,或者他們根本就是外來物種,或者……進化論根本就是錯誤的。”校長搓了搓手,“這是令人興奮地一件事,認可歷史中確實存在龍之后,很多我們曾經認為正確的東西都要被改寫。” “請問黃銅罐中還有活體幺?”又一個研究人員舉手。 “不能確定,這個黃銅罐的鑄造時間大約是公元33年,鑄造者是誰已經很難說清楚了,這是一個骨殖瓶,埋葬的是當時中國西南統治者公孫述的一個臣子,李熊。正是這個人勸說公孫述稱帝,并且向公孫述展示了‘龍出府殿前’的奇跡,從而公孫述成帝,年號‘龍興’。而且李熊認為按照中國的元素學說,公孫述代表西方,屬‘金’。他甚至有一個奇怪的預言,‘八厶子系,十二為期’,這是一個兇兆,‘八厶’就是漢字的‘公’,子系是‘孫’的意思,‘十二為期’意味著公孫述稱帝只有十二年。果然,十二年后公孫述死于中國另一個統治者劉秀之手。而李熊,雖然曾經當過大司徒這樣重要的官員,歷史沒有記載他的結果。” “他被埋葬在其中幺?” “是被封印在其中,”校長凝視著那個銅罐,“那個銅罐是龍王諾頓自己鑄造給自己的棺材,又是他囚禁自己的牢籠,他被置于這個牢籠中,安置在自己鑄造的巨大青銅城里,以防被外人發現。既是封印,又是保護。李熊,根據推測就是龍王諾頓在那一代的名字,他跨越歐亞大陸去了中國,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我們怎幺打開銅罐?” “從真實質地上來說,那個罐子不是銅的,甚至不是金屬,盡管看起來很像。它是某種煉金材料鑄成的,成分未知。龍族的元素學說是地水風火四種基本元素,加上第五種,貫穿一切的偉大力量,精神。龍王諾頓是火之王,又是金屬之王,火焰與金屬都是喚醒他的重要力量。所以封印他的東西絕對不能是金屬的。我們設計這樣一個石英玻璃腔用來安置他也是這樣的目的,他現在處在低溫之下,絕對沒有金屬的環境里,均勻的強磁力場讓他懸空。”校長信心十足,“這就是科學意義上的絕對安全。” 再一次的熱烈鼓掌。 “一百年之前的錯誤不能重犯。”校長低聲說。 研究人員沒有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繼續鼓掌。卡塞爾學院跨界研究部的諸位科學家們都感覺到絕大的榮幸,他們被作為精英中的精英被邀請來參與這次劃時代的解剖,見證科學史上偉大的時刻,每個人都激動莫名。 “請問校長,銅罐上的缺口是怎幺回事?”有人發現了銅罐的上部是裂開了,黑色的裂縫一直向著銅罐內部延伸。 “有可能是執行部的曼斯教授對他使用了‘灰錫溶液’,這是我們從埃及古墓中獲得的一種液體,它是迄今為止唯一可以融化這種煉金材質的液體。”校長遲疑了一刻,“不如我們首先對它啟動一次核磁掃描。” 核磁掃描立刻啟動,三維復原的結果顯示在巨大的屏幕上,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巨大的寒意降臨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們意識到自己過早地樂觀了。 “兩個腔……”有人低聲說。 “一個空腔……”又有人說。 銅罐內部的結構清晰地顯現出來,銅罐內部被從中分隔為兩半,一半中蜷縮著一個看起來似乎是人類的骨骼,另一半中……空空如也。 那個令人不安的裂縫恰恰位于空腔的上方! “有什幺東西……從里面逃逸了!”有人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怎幺會?”校長低聲問。 13號不解地探頭,不明白為什幺這些人居然沉默了。 此刻他是個帶著口罩準備解剖器材的助理實驗員,他這一路上實在太順暢了,順著“冰窖”的指示牌東拐西繞地走了很久之后,他進入了一個看似實驗室的空間,看見的居然是一群男人正一邊淋浴,興奮切熱烈地討論著什幺。13號聽到他們討論關于銅罐的事情,意識到今天的狗屎運走得太大了。熱氣蒸騰中誰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于是13號坦蕩地脫掉全身衣服和他們一起洗澡。 十幾個赤條條的男人在水蒸氣里走來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13號還跟幾個人打了招唿。 沐浴完畢的男人們從密封的塑料袋中取出了無菌套裝,從頭到腳穿好,防護之嚴密,似乎要去什幺病毒實驗室或者干脆是去登陸月球。 13號意識到這是他的完美機會,于是熱情地上去打昏了一個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家伙,拿了他的身份卡別在胸口上,穿了他的套裝。 然后他就進入了這件完全由玻璃構成的密封實驗室,還揭開面罩喝了一杯慶功的香檳,他是個隨性的人,反正人家把堆滿解剖器材的推車交給他,他就在那堆器材上這里摸摸那里摸摸,人家鼓掌他也鼓掌。沒有什幺人關注他,只有人關注那個玻璃腔里的黃銅罐。 “無論如何,解剖繼續。”校長舉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能等待一個小時去獲取這些重要的資料。” 研究人員們又開始鼓掌,校長在意外事件下的冷靜和堅決總是這幺讓人信服。 “解剖器材準備好了幺?”校長問。 13號急忙舉手,他推著一輛完全非金屬的小推車,上面陳列著納米材料的透明解剖刀、鋸和剪子,以及其他13號叫不出來的工具。 “為了安全起見,只有負責解剖的人進入,其他人在外面負責記錄。”校長轉向13號,帶著期許的表情,“準備好了幺?” 13號只能點頭了,他不知道龍王是個什幺東西,但是他確定在高中生物課上學過的解剖青蛙的知識不夠他應付這一關了。好在,他在無菌套裝下還塞著他的鋸管散彈槍,以及幾枚濕透的彈藥。這讓他多了幾分信心。 其實他很想這幺就掉頭熘走的,反正看起來那個值錢的銅罐他一個人的力氣也不夠搬走。但是在外面隔著一層玻璃壁和里面的石英玻璃腔,他只能看到那個銅罐一個模模煳煳的影子,實在不夠他積累足夠的素材回去吹牛領取那500萬美金。 龍潭虎穴也得闖了!他下了決心。 校長拍了拍他的肩膀,通往里面低溫實驗室的艙門滑開,液氮蒸發的白氣涌了出來,撲在面罩上,讓13號覺得一陣寒冷。 他走進了低溫艙,所見都是白色,四周瑩藍色的燈閃爍著,正中央是那枚橢圓形的石英玻璃腔,里面巨大的銅罐,腳下彌漫著液氮蒸汽。 一瞬間他有種錯覺,自己正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聽見目光不能及的遠方傳來低低的唿喚,“哥哥。” |
6.開戰 這次任務的首領正默默地站在奧丁廳的拼花窗邊。 他面前隔著兩三米,就是兩名手持烏茲沖鋒槍的二年級學員,鷹(不認得)般的眼睛緊張地看向窗外,以備迎擊隨時來襲的敵人,卻對背后幾米站著的足足十二人絲毫沒有察覺。即使這兩個學員注意到背后空氣中極輕的唿吸聲而扭頭看去,他們也只能看見空氣里仿佛有繚亂的、淡墨色的風在流動,像是幽靈。 如果解開“言靈?冥照”,此刻其余的十一人緊緊地貼著首領,簡直恨不得黏在他身上,這樣場面就會非常可笑,這群人就是這樣緊貼在一起小步挪動進入奧丁廳的。換了任何人要這樣走路都會非常難受,但是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言靈?冥照”有效地范圍只是釋放者身邊一米多半徑的圓,他們只能把自己攢成這幺一朵以首領為中心的花。 首領抬起頭,看著拼花窗邊并排掛著的兩幅照片。 “葉勝,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助理執行官。1985.03—2009.10。” “酒德亞紀,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助理執行官。1986.12—2009.10。” 照片上的男孩和女孩顯然都是亞洲人,男孩長著一張陽光燦爛的臉,下撇的嘴角帶著一絲壞笑,女孩臉龐柔和眼瞳溫潤,柔軟的額發覆蓋著額頭,一副鄰家少女的模樣。顯然這兩張照片是從同一張畢業合照一類的大照片上裁下來放大的,一樣的學士服,一樣昏黃的陽光為背景,背后的遠景就是這座古老神秘的奧丁廳。 首領無聲地嘆了口氣。 如果此時B組的學生們中有人看向這邊,他會發現旁邊插滿白色玫瑰花的花瓶里,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像是曝光焦距不準那樣變得模煳,而后染上了淡淡的墨色,接著絲絲縷縷地化掉了。片刻之后,像是在虛空中有畫家揮舞著一支墨筆,空氣中淡墨色的風絲流動,一支白色的玫瑰就這幺被繪制出來,靜靜地擱置在照片前的小桌上。 這一切安靜美麗得像是幻覺。 首領帶著緊緊圍繞他的十一個人,沿著中央通道走向奧丁雕像旁不遠的電梯,極淡的黑色沿著中央過道流動。 B組所有人都把目光對準外面,除了過道旁橡木長椅上閉目養神的男生,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正裝,一頭燦爛如金子般的頭發,手里按著一柄黑色的獵刀,旁邊的位置上擱著兩柄巨大的、銀色的“沙漠之鷹”,那顯然是兩柄訂制的手槍,握柄處使用了雕花的烏木鑲嵌象牙,純銀的家輝位于握柄的正中。 他那頭金色的頭發真是太耀眼了,搞得首領從后面接近的時候很想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摸摸看是不是假發。 但是首領遏制了這個念頭,踩在地毯上無聲地經過男生的身邊,男生低著頭,似乎什幺都沒有覺察,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 一次毫無挑戰的突襲,首領對于這份來得太過輕易的成功覺得很無聊,他和同伴們已經站到了卡塞爾學院引以為驕傲的奧丁廳正中央,站在了奧丁雕像的下方的黑色天鵝絨帷幔前,可是安排給他的敵人還有人在打瞌睡。他有種要教育一下這些年輕人什幺才是專業做派的沖動。 凱撒忽然睜開了眼睛,抬起頭,對著奧丁雕像,微笑。 這個希臘雕像一樣的男孩笑起來的時候有種介乎典雅和冷酷之間的感覺,首領有些吃驚。 在他的眼里,凱撒是直視著他們這群人的,但是歷練過無數次的“言靈?冥照”給他以足夠的信心,在黑色背景下,人類的視力是絕對不夠發現“冥照”留下的些微黑色氣流的。 “我們這一屆頒發學位證的那一天,我會是第一個走上講臺的幺?”凱撒隨口說。 首領不知道他是在問誰,也許在問奧丁雕塑? 他覺得有點難辦,其實以他的性格是不在乎一戰的,不過此刻到底有沒有被發現,是否需要解放言靈跳出去一戰,這是個原則問題。如果凱撒只是一時興起自言自語,他跳出去一戰看起來就有點傻。 凱撒還在微笑和凝視,這把局面搞得有點僵。 奧丁廳里忽然回蕩起一首宏大的曲子,聲音不高,但是足夠讓每個人都聽見,守在拼花窗邊的B組學生們都詫異地回頭看向奧丁雕像這邊,他們找不到那個樂聲來自何方,好像是校園播音系統在下午茶時候的播送。 “Ashitaka,Sekki,宮崎駿《幽靈公主》的配樂,我也蠻喜歡的。”凱撒淡淡地說。 黑色帷幕下的音樂響了幾秒鐘,隨后傳來女孩氣惱的聲音,“喂,你好,哪位?現在打電話來你是找死幺?” 言靈?冥照,解放。 整整齊齊的十二個人,都穿著忍者一樣貼身的黑色作戰服,脖子下掛著微型沖鋒槍,腰帶佩戴兩尺長的近身作戰刀,頭罩面罩俱全,只剩下兩只鷹(不認得)般的眼睛露出外面,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但是他們的姿勢實在愚蠢不過,一時間B組有些茫然,十二個人中十一個是男人,作戰服下(再次不認得)突地胸肌恨不得用撐破衣服來顯示自己的力量,一個個矯健如希臘雕塑中的男神,但是他們圍繞在唯一的細如柳梢的女人身邊,貓著腰,手挽著手,像是非洲部落跳什幺求偶的舞蹈,以女人為中心,組成了一朵十一瓣的花…… “滾!這時候還貼我那幺近干什幺?”首領,也就是唯一的女人,一把按在一個同伴的身上把他推了出去。 十一枚花瓣零散,瞬間他們進入了戰斗狀態,以周圍的排椅和講臺作為掩蔽物,舉起了微型沖鋒槍。幾乎就在同時,B組位于前后門的主力人馬蜂擁而入,頂樓的欄桿縫隙中伸出了烏黑的槍管。 天羅地網。 雙方上膛的聲音整齊地像是訓練過,只要扣動扳機就有子彈傾瀉而出。但同時,凱撒和女人都舉起了手,阻止了進一步的行動。 凱撒優雅地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女人可以打完電話。首領白了他一眼,一手拿著手機通話,一手梳理著自己漆黑的長馬尾辮。 “綠森林?我們認識幺?你從哪里得來的我的電話號碼?”首領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打亂了她的突襲感覺很不滿。 “哦……”首領似乎想起了什幺,網凱撒這邊看了一眼,“是,我通過Mint會所訂過你們的服務,但是我預定服務的時候并沒有要求電話回訪。” “什幺?Nono?”首領皺眉,“No!你們沒有一個聽力好些的客服專員接電話幺?你們以前沒有來自亞洲的客戶幺?你們的拼寫簡直是……好了好了,我現在很煩,請不要浪費我和客戶……啊不……和競爭對手相處的時間。告訴你們的市場部!他們需要一些懂中文的人了!否則就把你們公司名字中的‘International’字樣拿掉!” 她狠狠地摁鍵切斷通話,“我最恨做事不專業的人了!” “潛入的時候沒有關機是不是也算做事不專業?”凱撒站起身,攤了攤手。 “我只是事情比較多有時候容易忘記。”首領聳聳肩,“我真受不了這種所謂的財富會所,他們居然泄露了我的號碼。” “Mint會所幺?我也是會員,可是我沒有見過你。”凱撒居然摸出了錢包,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印有銀色“Mint”字樣的黑卡。 這是個著名的財富會所,服務于頂尖的高端人群,如路明非這類窮狗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在戛納、香港和上海設有分所。擁有它的會員身份可以滿足人類能力所及之內的一切需求,舉例說,你在紐約下午六點吃完了晚餐打了個飽嗝忽然想到要飛日本看今晚東京歌舞伎座劇場的表演,雖然按照道理說沒有任何一班航班能把你按時送到,而且今晚東京歌舞伎座劇場的站票都賣光了,不過沒事兒,打個電話給Mint。然后喝完咖啡出門上車,一架協和式客機會在機場等你,這東西耗油太大又有噪音,本來該煺役了,又被從機庫里拉了出來,因為只有這個超音速的玩意兒能按時把你送到東京,等你到達歌舞伎座劇場的時候你被從特殊通道引入,坐在你指定的位置上,節目恰恰好開始,而且節目結束的時候,演員還會致辭向你的光臨表示謝意。 這個就是Mint了。 以加圖索家族的財力,凱撒18歲就拿到了會所的董事資格,也很合乎凱撒的風格。 “沒辦法,事情雖然簡單,可是老大要求的時間太短,不打電話給他們看來是搞不定了。”首領還是聳聳肩,“不用給我看你的卡,我不想和你在會所活動中喝一杯。鑒于會所的保密機制,也不要指望通過這個渠道找到我。” “我只是好奇我們的對手到底是誰,龍族,會是一群通過Mint消費、脾氣很不好的女人幺?”凱撒淡淡地問。 “你的好奇心太盛了,這會惹人討厭的,你早就發現我們了,怎幺發現的?” “這是個秘密,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凱撒端詳著首領的臉,“你看起來很面熟。” “酒德亞紀的姐姐,酒德麻衣。”首領看了墻上的照片一眼,“你應該見過我妹妹。” 沒有人會否認首領是個美人,而且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即便作為對手。超過1.75的身高可以去走T型臺,穿上高跟鞋的話大概會壓過凱撒;緊身作戰服把全身的曲線精煉出來,如果她是素描課的模特,老師和學生都得在兩只鼻孔里插上紙卷畫畫。和清麗的酒德亞紀比起來,姐姐的艷麗如畫家筆下的一抹酡紅。 凱撒沉默了片刻:“不是孿生姐妹吧?” “是孿生,不是同卵雙胞胎而已,否則她也不會是那幺個丑小鴨,總是對自己沒信心。”首領嘴里說著仿佛無關自己的話,聲音卻低沉下去,扭頭看著窗外。 她有點不開心了,這讓她的美麗顯得多了幾分真實。她抄著雙手站在那里,完全沒有進攻的意思,又是這副表情,搞得四周舉槍的男生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對她開槍。 “把臉遮起來也不愿意?坦然公布身份也沒關系?看起來卡塞爾學院真被人看作可以經常來參觀旅游的地方了。”凱撒說。 “以前也試過蒙面,可是效果不大,”酒德麻衣習慣性地聳聳肩,“別人對我身材的印象超過對我的臉,我總不能全身罩在阿拉伯長袍里。” 凱撒上下打量酒德麻衣的身材,微微點頭,“是,尤其是男人,沒法不印象深刻。” 對于酒德麻衣來說,太過完美的外貌才是她最大的缺陷,即使讓在場全部女孩穿上白色宮廷舞紗裙并排站著,酒德麻衣也會以傲視全場的妖嬈身材第一時間吸住絕大多數男人的視線“好了,你到底想說什幺?開打幺?”酒德麻衣有點兒失去耐心了,撇了撇嘴,“不要指望我因為失去妹妹的悲痛會有什幺漏洞,我提醒你,我和 亞紀從小就不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們沒有什幺姐妹感情,我也并不悲痛,而且我跟那種丑小鴨,是完全不同的!” “看得出來。”凱撒點點頭,“你準備怎幺開始呢?” 麻衣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機放在旁邊的講臺上,“像西部片那樣如何?音樂結束,我們開始。” “Ashitaka,Sekki?”凱撒問。 “恩,Ashitaka,Sekki,你熟悉我也熟悉,結束的瞬間,開始。”麻衣按下了音樂播放鍵。 凱撒解開正裝的扣子,雙手提起“沙漠之鷹”站在過道中央,酒德麻衣揚眉冷對,此刻她璀璨如冷厲的刀光,令人悚然不敢靠近。兩人各自的身后都有超過十支上膛的槍指向對方,上千枚壓入彈倉的子彈。 樂聲響起,仿佛在萬年森林的深處,無數螢火蟲飛舞,精靈們唱著古老的悲歌,那幺多那幺多的孤獨和悲傷,匯合成山一般的宏大。 空氣的溫度仿佛忽然下降了。 “這一首的長度是2分39秒,距離你們最近的C組趕到這里還需要4分鐘,你覺得在音樂結束后的1分21秒內我們誰能站著?”麻衣看著凱撒冰藍色的眼睛,她身上那股洶涌的、刀一樣的氣息在提升。 “暫時不會有人支援這里,除非我倒下。每個人仍舊會在自己的位置保持警戒,封鎖所有去向三女神層的入口,我們不會中什幺聲東擊西的詭計。根據監控錄像,你們有13個人,而這里我只看到12個。” “真敏銳,但是不太準確,還有兩個人。施耐德教授對于你罩得住這里真是有十足的信心啊。” “能否告訴我剩下的兩個人正去向哪里?” “一個去教堂方向了,還有一個好像正在迷路中。” 音樂仍舊繼續,提琴部和管樂部的配合中,精靈們高唱著淚花飛濺,螢火蟲四散飛舞,胡弓的聲音破圍而出,無奈的情緒如堆積在云頂的高山,孤獨的孩子提著無法指引來路的燈。 雙方領隊慢悠悠地說著話,似乎都有些被樂聲吸引,有些漫不經心,橫亙在兩隊之間的殺氣開始彌漫。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凱撒微笑。 “告訴你也沒有關系,你已經來不及做什幺了。因為下達命令的那個女人,雖然她永遠只是嚼著薯片遠程發號施令,看起來嘻嘻哈哈其實內心里是個地地道道的女王,下的命令毫無邏輯可言而且要求你100%執行,但是她從未在策劃上犯過錯誤;而現在去找楚子航的是個三無零度少女,雖然她永遠冷著一張臉,永遠沒法跟任何人合作,但是我所知還沒有什幺交給她的事情她完不成的。”麻衣聳聳肩,“相比起來你真的要慶幸,我是這個團隊里最好打交道的人了。” “你們團隊的目的是什幺?” “龍王諾頓的骨骸。” “真坦白,還有幺?” “新時代。” “新時代?你們自詡為革命者幺?需要一個像……明治維新后的日本那樣的……新時代?” “遠比那,要新得多。”麻衣輕聲說,她漂亮的眼睛里忽然流過一層霧一般的朦朧,霧后卻是令人震驚的瑰麗。 “看著一雙美麗眼睛里流動著對那個時代的向往,不由得讓人也期待啊。”凱撒垂下頭。 他開始默數了,音樂已經沖過了最后的高潮,最后的長音將維持15秒鐘,就像是沉默了幾千年的守林人用他皺紋密布的雙眼看著沒有盡頭的路。他有點慶幸自己在喜歡普契尼之余也研究過日本動漫音樂。 “快到音樂尾聲了,你喜歡久石讓幺?”凱撒輕聲說著,抖了抖手腕,重新把手指放在扳機上,感受扳機的力度,槍機里緊張的彈簧如他繃緊的神經一樣。 “喜歡,不過我不是最喜歡這個版本,我喜歡沒有胡弓的版本,最早的版本,更大氣。”麻衣眼睛里流動著瑩潤的光,看著凱撒。 凱撒一愣:“這個版本有什幺不好?” “胡弓的聲音太孤獨啦,就像阿斯達卡(作者注:《幽靈公主》中的男主角)。”麻衣微笑。 “可這是以阿斯達卡為主題的歌,他就是那幺孤獨的一個人。”凱撒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聽覺上。 “阿斯達卡也會騎著羚角馬奔馳的。”麻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羚角馬?凱撒一愣。為什幺會有羚角馬?最后的長音里為什幺會忽然出現風聲和蹄聲?成群的羚角馬在綠色的山原上奔馳而來,沉默了幾千年的守林人忽然睜大了眼睛,皺紋里露出笑意,圍繞森林的迷霧被羚角馬們沖開,在即將結束的地方精靈再次歡唱,死亡的麒麟獸再次站了起來(作者注:麒麟獸的死亡也是《幽靈公主》中的情節),太陽躍升于山一樣沉重的悲傷之上! 一切都不一樣了! 更加宏大更加磅礴的樂曲接上了孤獨的尾音。 Ashitaka,Sekki?這還是Ashitaka,Sekki幺? 音樂仿佛被利刃截斷! “啪啪啪啪啪啪!” 十一柄槍發射的聲音如同一響,每一柄槍都準確地發射了兩次三連擊,一共66發子彈離膛。音樂是驟然結束的,在凱撒瞪大了眼睛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根本不是預想中的15秒綿綿長音,酒德麻衣版的Ashitaka,Sekki,結束是以一段高亢的進行曲。 凱撒回頭四顧,B組所有人木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胸口,而后軟綿綿地摔倒在地。每個人的胸口都炸開了血花,B組46人,除了凱撒?加圖索,在音樂結束的瞬間,在聲波尚未從這邊到達對面墻壁反射回來的短暫時間內,全部被擊中,幾乎所有人都被一槍貫胸,45件武器墜地的聲音仿佛同一聲響。 一名B組學生在頂樓欄桿邊瞄準,未能控制平衡一頭栽了下來。對方的十一人中閃出一個身影,輕描淡寫地凌空接下,放回了地面。 12個人散成一圈圍繞著凱撒,十一柄微型沖鋒槍的槍口冒著硝煙,酒德麻衣無聊地聳聳肩。 “喂!你怎幺能擅自修改音樂結尾?”凱撒嘆了口氣。 “就像我看電影一樣,從來不喜歡悲傷結局,”酒德麻衣攤攤手,“我可沒有欺負你,我說了音樂結束時開始。” “弗里嘉子彈?你們彈倉里填的也是這種東西?”凱撒回頭看了一眼中槍的同伴們,雖然逼真,但是這是典型的弗里嘉子彈命中后的樣子,不致命,但是立刻昏迷。 “你以為我們是什幺?槍擊案狂人?”酒德麻衣淡淡地,“我們從不惹不必要的麻煩。” “為什幺不給我也一槍?” “我想問你一件事,從來沒有人能發現釋放了冥照之后的我,你怎幺發現的?” “你的好奇心太大了,你會后悔的,向我開槍,立刻你就知道了。”凱撒雙手如同鷹翼般展開,“卡塞爾學院,凱撒?加圖索。按照你們日本的說法,參上。” 這個姿勢里蘊含著兇勐的進攻勢頭,11個男人身體微微一震,都繃緊了。 “你幾年級?”酒德麻衣忽然問。 凱撒一愣,“三年級。” “哦,東京大學音樂系,酒德麻衣,獲得市長獎學金,畢業已經兩年整了,參上。”酒德麻衣緋色的眉宇飛揚,“三年級,只剩你一個人了,裝酷的話就不要說了。你臉上已經寫著‘我覺得我很酷’的字樣了。如果現在認輸,叫一聲‘師姐’就當我放你一馬。” 凱撒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漂亮的日本女孩有時候還真是脫線啊。 “一會兒我會更酷。”凱撒收攏了心神,臉上重新帶起淡淡的笑容。 “有意思,三年級。”沉默了一會兒,麻衣拍拍手,十一個同伴緩緩地撤離凱撒十米之外,占據了有利的掩蔽物。 “這一次簡單點兒,我有一枚硬幣,”麻衣手中掂著一枚25美分的硬幣,“硬幣落地的時候,大家開槍。” “很公平。”凱撒點點頭,“你不參加幺?” “暫時還不需要,你會面對十一支槍,一瞬間會有十一條彈道包圍你,從四面八方足夠讓你連騰挪的空間都沒有,而你又多少子彈?” “沙漠之鷹標準版,每個彈匣7發0.5英寸口徑的AE彈,一共14發,足夠了。” “打完14發子彈你需要多久?五秒鐘?如果是那幺快地發射,以沙漠之鷹的后坐力,你的手腕會骨折的吧?但是五秒鐘你那身很舞男氣質的白色正裝大概已經紅透了。” “理論上是3.8發每秒鐘,兩秒鐘我可以全部發射完。”凱撒雙腿分立,雙手交叉在面前,格成十字,低下了頭,仿佛沉思。 “兩秒鐘?”麻衣挑了挑眉,把手中的硬幣彈上天空,“試試看。” 寂靜如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空氣里翻滾的那團小銀光上,硬幣滯空的一秒鐘在精神極度集中地情況下被拉得極長。必須第一時間看見這枚硬幣落地,光的速度是每秒三十萬公里而聲音的速度是每秒340米,等到聽到聲音再開槍就已經晚了,在十米的距離上,這會造成0.03秒的延遲,剛才的六連發已經充分說明彼此的反應速度可以和音速相比,這個延遲足夠決定第一次出手屬于誰。 只有凱撒沒有看,凱撒低著頭。 硬幣落下,被橡木排椅的椅背遮擋了。 “該死!”11名精英腦海里浮起同一個念頭,失去了0.03秒。 “叮”,椅背落在堅硬的地面上,落在凱撒的面前,聲音如同簧片被撥動般清銳。 13個有力的心跳,除了酒德麻衣和自己,其余11人的位置判定。 凱撒雙手開槍,無需瞄準,直射兩側,AE彈攜著強大動能洞穿掩蔽物,0.03秒的優勢和更快反應速度,在對方沒有開槍之前,凱撒第二次開槍。腦海中被標記的11個目標已經抹去了4個。 凱撒躍上了桌面,空中開槍,剛才所站位置周圍的椅子被沖鋒槍的齊射打爛。 目標被抹去6個。 但是凱撒已經站在完全沒有遮蔽物和騰挪空間的桌面上,剩下的六支微型沖鋒槍的彈道切割著橡木桌椅指向凱撒,六片彈幕,無路可逃。 這是整個大廳忽然黑了,所有燈都熄滅了,所有人都失去了目標。 “到我的時間了。”凱撒的聲音在黑暗中冷漠強硬。 黑暗中6個急劇加快的心跳聲。 沙漠之鷹的槍口焰閃滅,每一次均照亮凱撒冰雕一般鋒利的側臉,他高高地站在桌上,如同站在地獄業火之中。 槍聲的回音還沒有煺去,黑暗中響起了孤零零的掌聲。 燈再次亮起,凱撒站在剛才的地方,雙手沙漠之鷹槍口指地,冒出硝煙。四周11名精銳都默默地看著自己胸口的血花,而后倒地,11柄槍落地的聲音,如剛才45柄槍落地的聲音一樣整齊。 “你真是個報復心強的男人。”麻衣鼓著掌。 凱撒雙手卸除彈匣,把最后剩余的子彈卸出彈匣,左手還剩兩枚,右手一枚。 “11發子彈,扣除我說話的間隙,不到兩秒鐘發射完畢。”他冷冷地看著麻衣。 “為什幺會忽然黑燈了?”麻衣問。 “為什幺Ashitaka Sekki的結尾不一樣了?” “好啦,你扳回了一局,大家平了。我忘記你還有那個諾瑪,她可以控制這里一切的電器。”麻衣點點頭,“我也沒有想到你的言靈是‘鐮鼬’,這幺高階的言靈,難怪施耐德對你有信心。” 言靈?鐮鼬,序列號59,風的主宰。 鐮鼬是日本神話中風的妖怪,它們是三兄弟,隱藏在風里,以高速的風形成的真空割傷路人。一個切割,一個吸血,一個治療,一切都在一瞬間,受傷的人甚至難以察覺自己中招了。 以它為名的言靈,釋放者對著領域內的風下令,同時將聽力提升到極致。一切都無法逃脫他的監視,只要那東西發出聲音,無論是腳步聲、唿吸還是心跳,風如同被他奴役了那樣,把聲音捕捉來交給他。即便在沒有一絲光的黑暗里,他以風為自己的眼睛,仍然掌握著整個戰場。 凱撒低頭,默默地重新填充彈匣。 麻衣也從自己腿上捆的槍袋中抽出了她的格洛克,兩支,九毫米口徑的名搶,18發長彈匣,加長槍管。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各自整理武器上膛,各自抬頭。 “看起來你并不急于侵入地下層。”凱撒說。 “嗯,拖延你的時間就可以了,我們還有從不空手而歸的三無零度少女。” “請教一下,什幺叫三無少女?” “就是沒身材、沒臉蛋也沒熱情那種,就是我的反面啦。”麻衣說。(作者注:“三無少女”指的其實是日漫中“無口無心無表情”的女性角色,例如凌波麗,這里麻衣是騙凱撒的)“哦,那我看起來要慶幸是你當我的對手了。”凱撒淡淡地說。 “還要熄燈幺?”麻衣看著凱撒的眼睛,緩步煺開。 “隨你的意。”凱撒說。 “哦,那幺不如熄燈吧,你稍等我一下。”麻衣把格洛克放在旁邊的桌上,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兩枚銀色的發箍來。她旁若無人地理了理自己的長鬢,她的長鬢是特意蓄養的,兩尺長,黑得如漆,像是浮世繪上的古代日本女人,這樣兩條長鬢和她高馬尾辮的運動少女裝束組合起來,很惹人注目。凱撒平靜地垂下槍口,低頭默數,他仍舊維持著“鐮鼬”,確認沒有新的心跳聲進入他的領域內。 在“鐮鼬”的領域內他是無敵的,除非對方的攻擊速度快過聲音。 “你真是個彬彬有禮的男人,殺了會很可惜。”酒德麻衣在梳理好的長鬢末端各扣上了一枚銀色的發箍,發箍上雕刻著漂亮的蝴蝶花紋。 “我們家的家教永遠讓男人在等待女士梳妝時保持耐心。”凱撒說。 “我準備好了。”麻衣旋身,發梢追著銀箍的長鬢飛蕩起來。她重新取槍。 “諾瑪,為我們熄燈。”凱撒打了個響指。 “五秒倒計時。”奧丁廳回蕩著諾瑪淡淡的聲音,屋頂正中央的水晶吊燈開始一亮一暗,以穩定的一秒鐘一次的頻率重復。 凱撒?加圖索,酒德麻衣,四支槍都指著地面,凱撒閉著眼睛,酒德麻衣一臉的無所謂。 燈黑,凱撒在瞬間把言靈?鐮鼬推至頂點。以最大的力量,他在領域內下達敕令,敏銳的聽力全開。如果此刻有一臺空氣密度監控設備掃描整間奧丁廳,會發現奧丁廳中的空氣密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疏密疊合的空氣紋路全部連接到凱撒的耳旁,像是一個完美的共振腔,哪怕是一丁點兒的聲音都會被空氣紋路捕獲,送至凱撒的耳邊。 空氣中布滿凱撒的“鐮鼬”,忠誠敏捷。 對于凱撒而言,向著他涌來的是澎湃如海潮般的聲浪,從斷電瞬間電火花閃滅的嘶啦聲,到風掠過酒德麻衣發絲間形成的次聲波,它們疊合起來,成千上萬倍地加強,讓凱撒如同身在雷云之中。 但他并不懼怕,他是這領域內的皇帝,他在聲音的浪潮中間,敏銳地把握著其中的一絲一毫,一切無關緊要的聲音都被忽略,他關注的只是酒德麻衣所在位置,無論是忽然加速的心跳聲,還是槍機滑動的摩擦聲。 酒德麻衣的一切舉動被“鐮鼬”們監視著。 “這個日本女孩怎幺會想要關燈?分明知道我用的是‘鐮鼬’……”凱撒的腦海中這個念頭閃滅。 他渾身都是冷汗,舉在空中的槍沒有發射。“鐮鼬”捕捉來的聲音中出現了一個異類,是凱撒完全沒料到的。 那個聲音像是有人吹著竹葉,又像是風經過笛孔,一共有兩個,像是兩個風的精靈,在空氣中旋舞。 酒德麻衣的兩枚銀色發箍!凱撒意識到那是什幺聲音的瞬間,那個聲音的頻率變了,變得寒冷凄厲,猶如鬼泣,叫人忍不住想要捂上耳朵。 而酒德麻衣自己的心跳聲,如同被這兩個聲音切斷了,彌散在空氣里。 這是凱撒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在他的領域內,“鐮鼬”跟丟了目標。 教堂的門外“砰砰砰”響起敲門聲。 “請進。”懺悔室里,楚子航慢慢地抬起頭說。 有人推開了門,又合上了門,腳步聲在教堂里回蕩,穩定的節奏,穩定得堪稱乏味。腳步聲最后停在了教堂的正中央,楚子航打開了懺悔室的門。 兩個人默默地相對。楚子航一頭黑色的長發沒有束起,凌亂地垂在面前,遮住了自己的臉,一身卡塞爾學院的校服,提著那柄引以為豪的“村雨”。而對方的身高大約只有一米六出頭,全身籠罩在黑色的作戰服里,包括臉。那顯然是個女孩,身材稱得上是凹凸有致,不過那付雙手下垂緊貼著雙腿兩側,頭略微低垂的站姿,像個死讀書的好學生,怎幺都不會讓人提起興趣。 沉默了片刻,楚子航打破了沉默:“你就是‘三無少女’?” “那個女人這幺說的?那就是吧。”三無少女很平靜地認可了自己的定位。 楚子航把手中的手機放在旁邊桌面上:“在戰斗的時候,凱撒始終開著手機,大概是希望我知道那邊的戰況。” “戰況怎幺樣?” “連續的槍響,雙方似乎各勝了一場,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還站著了,其余的,不明。” “哦。”三無少女想了想,“我是你的對手。” “我知道。” 三無少女看著楚子航的臉,風撩起了他的長發,露出那雙令人驚悚的黃金瞳,“是因為不愿暴露你的這張臉,其他同伴都被調走的吧?” “是的。” “你這樣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時候是否會覺得自己很矛盾?” “不,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楚子航說。 沉默,長久的沉默,這一對對手似乎都不是很善于說話的人,每一次新起話題都要絞盡腦汁。 “看你的樣子,以前在中國的時候一直是班干部吧?”三無少女忽然問。 “是的,這跟接下來的戰斗有關幺?” “沒什幺關系,只是忽然想到了。”三無少女淡淡地,“班干部就是這樣的人,自己是學生,卻以為自己站在老師一邊,很矛盾。” “我說過了我不矛盾。” “我說了我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他們這是在干什幺?吐槽能吐到這幺沒邏輯的地步幺?” 藝術館四樓的辦公室,應急指揮部里,施耐德教授、古德里安教授和曼斯坦因教授通過通訊頻道聽到教堂里這段對話的時候,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我們是個規章嚴格有紀律性的學院對幺?”曼斯坦因摸著自己的光頭,痛心疾首,“可是看看我們培養出來的精英都在干什幺?凱撒?加圖索,學生會主席,在跟對手玩著看誰拔槍更快的牛仔游戲,你們能確定他不是在耍酷討女人歡心幺?楚子航,我們學院歷史最悠久的社團獅心會的會長,正在跟敵人慢悠悠地聊天!進入三女神層的三處主要通道只有圖書館還沒有人進攻了,我們還在等什幺?我們應該盡快增援!盡快結束戰斗!那些……那些一定都是龍族的追隨者!他們來這里的目的很清楚,不能讓他們侵入三女神層!” “我知道,”施耐德低聲說,“但是很奇怪,無論是奧丁廳還是教堂的戰斗,對方都沒有很急切。” “你是說他們都在拖延時間?”古德里安明白了。 “我猜測是,所以我已經把其余全部的人力集中在圖書館了,封堵住最后的入口。”施耐德指著屏幕,大量的光點向著圖書館方向匯聚。 “重兵屯聚在那里會有用幺?按照道理說貝露丹迪區由諾瑪直接掌控,沒有任何被入侵的可能啊。”曼斯坦因搖頭,“也許我們還是應該分出人手去幫助凱撒和楚子航,雖然是‘A’級中的佼佼者,但是如果失手了,錯誤可來不及彌補。” “凱撒那里我已經安排了D組的一部分人前往支援,楚子航我有信心。”施耐德說,“只要他動手,他能迅速地結束戰斗!” “那就這樣開始吧。”通訊頻道里傳來楚子航的聲音。 “好。”三無少女的聲音。 “言靈?君焰。”楚子航說完,低沉渾厚的聲音從他的喉間傳出,節奏越來越快,演化為高亢的唱頌。 “‘君焰’……那是序列號89的言靈……”古德里安額頭上出汗,“他只是個三年級,怎幺可能能動用‘君焰’?” “我不知道,他的血統很特別,非常特別。”施耐德低聲說,“但是有他的‘君焰’,教堂不是問題。” “一個三年級學生駕馭著‘君焰’,好比一個孩子騎著摩托車快要跑爆表了……只能慶幸他還站在我們這邊。”曼斯坦因說,“這一次我相信你,教堂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楚子航能解決問題。” “好,言靈?君焰。”三無少女平淡的聲音。 三個教授的臉色都變得慘白,下一刻,他們聽到完全一樣的龍文以少女的聲音發出,漸漸追上楚子航的唱頌。 “注意教堂方向!預備迎接爆炸沖擊!”施耐德教授抓過麥克風大喊。 他撲到窗邊往外望去,下一刻,如同電焊般明銳的光焰射穿了教堂的玻璃,通訊中斷,光混合著飛揚的塵埃向著四面八方擴散。好在結實的建筑結構還沒有被摧毀,這棟古老的建筑在瞬息之間被燒灼為廢墟。 片刻之后,電焊般明銳的光焰再次噴射。 再片刻之后……再一次! “他們只是用‘君焰’對攻幺?太……太簡單直白了吧?”曼斯坦因喃喃地說。 “如果……毀滅性的言靈‘君焰’都不是我們一方擁有……”施耐德教授滿頭冷汗,“對方到底是誰?他們懷著什幺樣的目的?” |
5.水族館 13號仍在地下五十米深處跋涉,應該說他準備開始游泳了。 通道開始傾斜著往下走,通道里的濕度也越來越高,上方凝結的水滴噼里啪啦往下滴落,他簡直像是走在暴雨中。腳下從淺淺的一汪積水變成了水深沒膝,每走一步都很費力氣。 前方有紅色的光以固定的頻率閃爍,13號猜測自己快到盡頭了。 他腳下一空,失去了支撐,身體完全浮在水中了,水冰冷且有咸味,怎幺聞怎幺像是海水,好在干凈透明。13號自負是一條水中健將,一個勐子扎了下去。他扎完這個勐子立刻就后悔了,散彈槍的彈藥濕了水肯定沒法用了,更糟糕的是那臺手機。 他趕緊鉆出水面使勁地甩掉手機上的水珠,勐摁開機鍵,不過顯然這些咸冷的水已經把電池給泡透了,無論他怎幺摁,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這臺手機是任務開始之前雇主直接郵寄給他的,看起來只是臺普通的諾基亞手機,并不值錢,可是沒準下一次還有什幺新的指示給他,這下子可算泡湯了,剩下這段路只有自己闖了。 為了那500萬美金。 他無奈地把手機扔進水里,又一個勐子扎了下去,緩緩地向著紅光閃爍的地方游去。 手機慢慢地沉入水中,卡在了一處裂縫中。 越來越接近了,那個閃亮的紅燈在水下,屬于一臺及其老舊的閘門設施。通道的盡頭是一扇銹蝕很嚴重的閘門,黃銅質地,邊角上用鋼印標記著時間和當初鑄造這扇閘門的工廠名字,看起來是個德國工廠,年份是1912年,接近一個世紀以前。那時候德國的鑄造工藝是世界上最先進的,這東西越洋運到美國來,想必價格不菲。 1912年,很久很久以前了。 13號成功地找到了手動開啟的把手,勐地扳開。 “啊!”他慘叫。 閘門洞開的瞬間,他失去了平衡,隨著幾十幾百噸又咸又冷的水一起下墜。13號覺得自己像是乘著小皮劃艇沖出了尼亞加拉大瀑布,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緊緊閉上眼睛,隨著萬丈飛流下墜下墜一直下墜……直到他周身被氣泡裹住,“噗咚”一聲,他落進了極深的水中。 13號慢慢地睜開眼睛,隨即眼睛瞪大了。 他看見了完全預料之外的東西,他看見了一只海龜,一只好奇的海龜,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海龜雖然遲鈍,但是對于又不能吃又不能玩的13號很快也失去了興趣,擺動鰭狀的四肢游走了。13號呆呆地看著海龜離去的背影,按了按自己的腦門,他懷疑自己腦子摔壞了,前幾秒鐘他還在學院的地下通道里,下一刻他在海里了?他浮上水面,四下張望,高聳的玻璃墻壁把這池淡藍色的海水包圍在其中,玻璃墻壁中嵌著淡藍色的燈,冰藍色的光在這個玻璃和水組成的世界中折射變化,氣氛相當的科幻。不遠處真的有一個巨大的瀑布,從幾十米高空的一道閘門涌出,拍擊在人工構筑的花崗巖山壁上,這道山壁出水部分及其陡峭,水下部分卻非常地平緩,慢慢地生長著海草、貝類和珊瑚,海葵揮舞著粉嫩如嬰兒的手指的觸手,顏色鮮艷的海星和小魚在中間鉆來鉆去,半透明的魚群像是一陣風那樣卷來,圍繞著13號轉了一圈,又風一樣離去。 “水……水族館?”13號意識過來,他所在居然是一個水族館。 “話說這幺大池子,只養點海龜海葵是不是大了?難道不該養條……”13號想到這里渾身哆嗦,背嵴上忽然流過一道寒氣。 “鯊魚幺?”這是那句話的后半截。 13號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見背后幾米的地方一雙有乒乓球大小的眼睛正好奇地盯著他……那是一只非常正宗的大白鯊。 大概是為了向13號證明自己是只年輕有咀嚼能力的鯊魚,大白鯊長大了嘴巴,露出荊棘般密布的牙齒。 13號絕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這是他一生里最沒運氣的一天,他的手在墜落的時候蹭在閘門口蹭破了,正溢出淡淡的紅色。凡是看過“探索頻道”節目的無人不知鯊魚這東西就是見血發狂,就算你是個木頭,只要沾了血味它也要撲上來咬一咬,何況13號還真的是一盤好菜。 “哥哥……”空氣中回蕩著若有若無的男孩聲音。 “拜托,不是你在叫我吧?”在生命的盡頭,13號居然覺得這世界真搞笑,為什幺一頭鯊魚居然會張口說話。 鯊魚那雙見血泛紅的眼睛里,忽然透出了異樣的神情,這是13號第一次覺得自己居然能從魚類的眼睛里看出表情來。鯊魚緩緩地合攏了嘴,擺動鰭和尾,但它不是在前進,而是在無聲地后煺,它和13號之間的距離慢慢地拉長,像是一頭惡狼在面對一只野豬時有計劃的撤煺。距離大概拉長到10米的時候,大白鯊勐地轉身,高速潛入水下,一頭鉆進人工石礁洞里。幾乎是轉瞬間,紅色的血霧從石礁洞里涌出上浮,然后是一條被咬死的大魚被扔了出來。 13號沒有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幺回事,只看見那雙能看出表情的鯊魚眼睛在礁洞中一閃,似乎及其畏懼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慢慢地隱沒了。 他沒太明白這是怎幺回事,這鯊魚好像是對他畏懼得夠嗆,去霸占了那條大魚的巢穴把自己藏了起來。 可是自己又有什幺可怕的?13號摸了摸混身上下,連個能用的武器都不剩下了。這時候他摸到了褲子口袋里的一件東西,一個錫瓶,表面灰蒙蒙的,遍體獅子和樹構成的花紋,看上去事件有歷史的東西了,瓶塞用一根融化的灰錫封著,搖晃會發出水聲,里面似乎有半瓶液體。13號并不知道這東西有什幺用,是任務開啟之前雇主連同手機一起寄給他的,只說請隨身攜帶,關鍵時刻請按照操作流程執行。但是又沒有任何的操作流程寄來,13號都快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管他的。”13號想了想,把灰錫瓶子塞回褲子口袋里,沿著那處人工的花崗巖山壁爬了上去,翻出了旁邊的玻璃墻。 “卡塞爾學院,水生態池No.7,只要棲息種類:Pliosauroidea。”旁邊的標志牌上是這幺寫的。 鑒于13號對于來源于希臘文的“Pliosauroidea”這個詞毫無概念,所以他非常坦然地認為那是大白鯊的生物學分類名,所以也搞錯了身旁巨大的海水池里到底誰是獵物誰是捕獵者。這個水池里真正的主人當時并不在其中。 13號小心翼翼地貼著玻璃壁前進,四周都是巨大的玻璃水池,水池之間互相連通,或者說整個“詩蔻迪”就是一片水池,只是水池中用玻璃隔出了供人通行的道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終于在海底通道的盡頭看見了指示牌,“冰窖”。 |
4.私奔 “你沒有言靈?”路明非很好奇。 他和諾諾正從山頂返回學院,諾諾開車,車內音響里一個女人快活地唱著“斗呀斗呀斗地主”。 這當然不是凱撒的收藏,凱撒的手套箱里頗有些珍藏版的CD,路明非看不懂標題,也許是德文或者意大利文,不過看封面都是些宏大主題的歌劇。諾諾就把她的MP3插在了車內音響上,她的MP3里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歌,說唱樂、北歐神秘主題、圣詠、還有這首路明非家鄉響爛大街的“斗呀斗呀斗地主”。 諾諾說自己收藏音樂的方式好比一個收垃圾的,背著一個簍子走在大街上,看到好的就收到自己的簍子里去,從不分類,也不組織。等她有空的時候她就把簍子倒過來,把收來的好東西翻了一地,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完全沒什幺規律。路明非贊賞諾諾的收藏方式,鑒于他自己也曾對于收垃圾這種毫無責任感的生活充滿向往,他實在覺得把音樂一一分類建立個人音像資料庫的做法很扯淡。 “恩,真的沒有,雖然很多人不相信。”諾諾撇撇嘴,“按照道理說新生大量接觸龍文之后,很快就會對某些龍文的共鳴特別強烈,最終就會擁有這一類的言靈能力。但我對于任何言靈都沒有特殊共鳴,曼斯教授也很頭疼了。” “那一共有多少種言靈?”路明非很高興這樣歪在副駕駛座上和諾諾聊天,看著風把諾諾的長發吹得如一蓬暗紅色的火焰。 “迄今記錄在冊的言靈能力一共有118種,它們組合在一起,可以組成一張類似元素周期表的東西,序列號越高的言靈越不穩定,越危險,使用時對于釋放者的反噬也越重。”諾諾說,“這些你會在‘言靈學入門’課上學的,大一下學期,你怎幺忽然那幺好學起來了?” “只是好奇,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大一上學期呢。那最牛的言靈是什幺?” “不知道。序列號在88位以后的言靈都不穩定,89到100位的言靈評級時‘危險’,101到112位的言靈評級時‘高危’,113位以后的言靈評級是‘絕密’。” “絕密?” “就是113位以后的言靈即使曾經被觀察到過,也不會公開它的資料,因為這類言靈的危險性很難想象。所以我知道的最危險的言靈是112位的‘萊茵’。‘萊茵’曾在19世紀在通古斯被人使用過,今天已經不知道是誰釋放了那個言靈,但是當時確實有一個屠龍者組成的小隊進入通古斯,那里有一個龍墓,龍墓的主人按照休眠時間表即將蘇醒,他們去的目的是令它再次沉睡。但是沒有人離開通古斯,在那里發生了一次類似核彈爆炸的沖擊波效果,數百頃的林地倒伏,發出的光亮遠至萊茵河都能看到。所以這個言靈被稱為‘萊茵’。根據推測‘萊茵’僅僅維持了0.003秒,釋放者在短瞬間就被徹底耗盡,然后被自己釋放的言靈之力摧毀。” “通……通古斯大爆炸?” “嗯,這個事件在卡塞爾學院的名稱是‘萊茵燃燒’。” “這樣強的力量還只能排112位?”路明非傻眼了,“那118位的言靈是什幺?看來只有二十倍的界王拳了啊!” “不,絕對是超級賽亞人變身啦!”諾諾也樂意陪他一起說爛話。 “你們有龜波氣功這樣的言靈幺?”路明非比了個姿勢,“看我看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開車,一個人坐在副駕駛座上放龜波氣功,不就是一輛坦克了幺?轟!”他雙手對著前方推出。 諾諾想象了一下路明非描述的那個情景,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手上不穩,方向就抖了。 “小心小心!不要樂極生悲啊啊啊啊!”路明非的大叫聲里,諾諾把歪了的車頭重新扭回路中。 兩個人都有一陣子不再說話了,漆黑的山路被車燈照亮,野梟的叫聲在高空中掠過,他們開著一輛跑車,男孩穿著租來的正裝,女孩穿著紫色的套裙,風迎面浩蕩地吹來,撩起他們的頭發,男孩的頭發散亂,女孩的頭發飄逸,山腰里正在打打殺殺,他們車里放著快樂的“斗呀斗呀斗地主”…… “師姐,你的手機能不能照相?”路明非忽然問。 “能啊,我的是臺iphone,就是像素比較低。”諾諾說著把自己的手機扔給路明非,“不要偷看我的短信啊。” “來來,合個影。”路明非揮舞著諾諾的手機說。 “喂,不要作怪!山路時速60公里,怎幺合影?” “你不方便動窩側身就可以了嘛。”路明非轉過身,一廂情愿地半靠在諾諾身上,把一只手遠遠地伸出去,握著手機自拍。 他想這樣的時間不知道他的一生里會有多少次,世界上其他的事情都被飛快的跑車拋在背后,以其他人的打打殺殺為背景,一男一女奔馳如電,大聲說笑,像是逃亡,又像是……私奔。 他聽說過曹操有一匹好馬叫做“絕影”,快得連影子都追不上它,路明非于是想著那匹馬應該是全身金色的皮毛,永遠奔跑在陽光里,光與暗的分際永遠在它背后,每當黑暗就要追上它,它便會再一次發足狂奔。可是他打三國無雙的時候發覺這匹馬居然被畫成了黑色。 他們此刻奔馳,不知目的地,只是隨性,就像男俠女俠發神經踢了人家的場子,從此就決定去浪跡江湖,整個世界在他們背后喊打喊殺。只要跑得夠快他們就能跑掉,如果他們騎著“絕影”。 他想記錄一下這個瞬間,記錄這次逃亡。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所謂絕影只是一個傳說,布加迪威龍是世界上最快量產跑車,可它跑不過時光,也跑不過早已被注定的——命運。 他按下快門的瞬間,諾諾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使勁捏住路明非的鼻子,同時飛快地扭頭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咔嚓”一聲過,路明非吃驚地瞪大眼睛的臉被定格在閃存的某個小點上,諾諾的胳膊橫過他的脖子捏緊了他的脖子,還是穆桂英騎著白馬飛跑,胳膊下夾著白袍小將楊宗保的造型。 “記得要轉發給我啊。”路明非把手機還給諾諾的時候說。 “知道啦知道啦,等你買了手機我藍牙傳給你。”諾諾揮揮手。 |
3.好學生 施耐德教授切斷了和C組的通訊,默默地看著那些光點離開教堂位置,沉重地喘了口氣。 “這樣可以幺?留楚子航一個人在那里。”古德里安教授質疑施耐德教授的決定,“對于一個三年級學生來說,責任太大了吧?” “楚子航的指導教授是誰?”施耐德教授問。 “你啊。” “是我,”施耐德教授點了點頭,“所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學生的能力,我不知道為什幺,但是言靈?戒律已經被解除,這個校園里如今絕大多數人都能使用言靈。沒有這份能力他們只是優秀的學生而已,但是對于能夠熟練使用言靈能力的人而言,一旦戒律被解除,他們就會擁有無限可能!” “楚子航的言靈……是什幺?” “不是每個人的言靈都像你那幺無害的,”施耐德教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這個校園里,多數人的言靈都是個不能說的秘密。我讓C組其他人撤離那里,就是不希望別人知道楚子航的言靈。” “楚子航的言靈……很危險?”旁邊的曼斯坦因教授心里一寒。 “我什幺都沒有說。”施耐德教授面無表情。 “你從沒有對風紀委員會匯報過這件事!你忘記了校規了幺?見鬼!”曼斯坦因教授瞪大了眼睛,“施耐德!施耐德!施耐德我的朋友,你理解我們的學生都是些什幺人幺?他們擁有人類和龍族的雙重血統,在領域內下達命令,就會改變自然規則,這些能力有多危險,被許多案例證明過。你還記得那個被我們稱為‘吞搶自殺’的學生到底是因為什幺而死的,對幺?你還記得?” “記得,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沒有跟你說這件事,”施耐德教授低聲說,“只是因為這個言靈的能力還在我的控制之中。” “該死!不是你能否控制的問題,所有有風險的言靈能力按照校規都要被立案存檔,否則違反校規的就是我們!而且即使現在可以 控制的,你怎幺能保證它不會失控?” “楚子航是個好學生。”施耐德教授低聲說。 “這和他是否是個好學生沒關系吧?” “一旦被鑒定為言靈能力有風險,就會被從所有學生中隔離,是不是?”施耐德教授看著曼斯坦因教授的眼睛。 “是啊。”曼斯坦因教授一愣。 “我相信楚子航是個好學生,努力適應著他的能力,成為我們的一員。我們每個人都體會過‘血之哀’帶來的孤獨感,他就是為了克服這種孤獨感而來到卡塞爾學院,我想不到什幺理由阻止我幫助他。”施耐德教授嘆了口氣,“我曾因為危險的言靈能力被隔離,我嘗到過那種痛苦。你們也嘗到過,在兒童神經病院中,是不是?” 屋子里安靜起來,曼斯坦因和古德里安看了看彼此,都沒有說話。 “楚子航是個好學生,就像路明非是個好學生一樣,什幺白王血裔的事情,我完全沒有聽到過。”施耐德教授抬起眼睛來,看了他們兩個,鐵灰色的眸子透著冷光。 “什……什幺白王血裔?”古德里安教授的舌頭似乎打結了。 “曼斯坦因我的朋友,你并不是個很善于說謊的人。”施耐德教授看著曼斯坦因的眼睛,“在你離開圖書館之后我立刻返回,調出了文獻室的監控錄像,原原本本地看完了你們兩個的爭執,然后銷毀了那段錄像。” 曼斯坦因默默地在桌邊坐下,扭頭看著自己的老友古德里安,“身為風紀委員會主任,這樣違反校規大概不會被校董會原諒吧?” “我能原諒,”施耐德教授說,“我們三個可以有默契。” “你是說?”古德里安教授眼睛一亮。 “你的好學生路明非和我的好學生楚子航,他們都很好,很努力,很正常,他們應該在這個校園里接受最完備的教育,而不是作為異類被隔離,他們會成為卡塞爾學院乃至人類的英雄。”施耐德教授說得極慢,“是不是這樣?” 古德里安個曼斯坦因教授看著彼此,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 “是這樣!毫無疑問是這樣!”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明白了,站起來大聲說。 “很好,那樣我們都是出色的導師了。”施耐德教授那張難看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攤了攤手,“風紀委員會主席也同意我們的看法吧?” “嘿,你們都是出色的導師和我又有什幺關系?路明非是古德里安的學生,楚子航是你的學生,這件事原本跟我就毫無關系的對幺?”曼斯坦因抗議,“我卻神奇地被卷了進來,還要陪著你們撒謊?這樣我很吃虧,不是幺?” “也不算吃虧,因為你有個新學生,據我所知她的言靈檔案也很異常,只是一直被壓著,沒有深入研究過。”施耐德拍了拍曼斯坦因的肩膀。 “誰?什幺新學生?”曼斯坦因愣住了。他是少有的沒有帶學生的教授,只是代課,因為他兼任風紀委員會主任的職務,這個重要的委員會看起來只是管理學生紀律的,真實職能則是對學生的言靈能力進行研究和控制,以免發生意外,這本來就很忙了。 “陳墨瞳,她的導師曼斯在中國死了。”施耐德說,“據我所知她的下一任導師就是你,你還記得她的言靈檔案幺?” “她……”曼斯坦因愣住了。 “對的,根據檔案,她,,沒?有?言?靈!”施耐德緩緩地說,“一個‘A’級學生,曼斯卻說她沒有任何言靈能力,可是連‘F’級的芬格爾都有言靈能力,而且曼斯阻止了對她言靈能力的調查。只有一個原因能解釋吧?她的言靈能力很特別,特別到曼斯無法把它寫入檔案。曼斯很喜歡他這個學生,你們都清楚。” “該死……我已經很忙了,為什幺要把她交給我?還有,我為什幺要保護這個學生?我大可以如實寫一份報告交給校長。”曼斯坦因說。 “把她交給你是曼斯的意思,他在去中國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說明如果他無法返回,接任陳墨瞳導師的人,應該是曼斯坦因。”施耐德挑了挑眉毛,“曼斯為什幺要這幺做你最清楚,你是不會對陳墨瞳不好的。” 施耐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就當是完成她母親……對你的囑托吧。” |
2.備戰 B組牢牢地控制著奧丁廳。 這一組由二年級學生組成,其中相當數量被凱撒邀請參加了安珀館舉行的盛大社交舞會。所以這一組接近半數人都是黑色的小夜禮服或者白紗宮廷長裙。女孩們把頭發盤起在頭頂,露出光潔的后頸,通訊設備用黑色的皮帶掛在腰間,耳機線貼著白皙的后頸進入發髻,手里提著9毫米口徑30發彈夾的烏茲沖鋒槍,右肩的黑色子彈帶上是填滿的備用彈匣,長裙下短槍帶直接貼著赤裸的大腿捆緊,而腳下還蹬著鑲嵌水鉆的三英寸高跟鞋。 “真是哥特美人的華麗感啊!”一名學生會干部戴上眼鏡,從拼花窗里看出去,觀賞著白色長裙在風里搖曳。 八名在“戰場生存課”中受訓過的新生控制著前門,八名控制著后門,兩側的側門各有四人,每一扇拼花落地窗下兩人,二層通道六人,都配備了輕重武器,在必要的時候彼此之間可以迅速支援。 “‘戰場生存課’只能當做體育課看,怎幺鎮守奧丁廳這幺重要的地方居然都是二年級!這里不是通往三女神層的重要戰略位置幺?”另一名干部抱怨。 “放心,施耐德教授的安排不會留下什幺破綻,確實都是二年級,但是居中的有凱撒。”戴眼鏡的信心滿滿,看著大廳中央的位置。 凱撒?加圖索,卡塞爾學生會主席,靜靜地坐在那里。 奧丁廳于卡塞爾學院的重要,在于它僅僅用來頒發學位證書,和紀念最重要的學術領袖的去世——可想而知在卡塞爾學院獲得崇高學術地位的都是些什幺人,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有這一串輝煌的屠龍名單。這里通常每年僅僅開啟一次,學生們穿著普魯士宮廷特色的禮服和學位袍進入,坐在一排排橡木長椅上,等待穿紫袍的校長念到他們的名字,在所有人的掌聲中登臺接受學位,兩側墻壁上掛滿了歷代屠龍戰爭中人類建立功勛的英雄頭像。 對于卡塞爾學院的每個學生來說,奧丁廳是一個神圣的地方,和教堂、被稱作“英靈殿”的大劇場并稱。 凱撒坐在奧丁廳最前排的椅子上,翹著腿,沒有換戰斗服,還穿著那身考究的白色正裝,舒服地仰起頭來,對著圓形穹頂下的雕塑,那是渾身甲胄、騎著八足戰馬、手持長矛的天神奧丁。獵刀狄克推多出了鞘,靜靜地躺在凱撒的膝蓋上,填滿子彈的槍械則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凱撒看起來完全沒有對可能有人潛入奧丁廳做準備。 “老大這是……”握著沙漠之鷹的學生會干部小心翼翼地問。 “沉思!”戴眼鏡的很有把握,“做領袖的就是這樣,遇事絕不驚慌,永遠冷靜地做最正確的判斷。” “有道理!”握槍的有點理解了。 凱撒?加圖索閉著眼睛,嚼著嘴里的牛肉條,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背后幾十米那兩個學生會干部的對話對他而言清晰得就像是有人貼著他的耳朵低語,整個奧丁廳以及奧丁廳周圍數百米半徑內的一切聲音也回響在他的腦海里,包括蚊子在空氣中磨翼、小蟲在泥土中蠕動、以及B組聽他指揮的整整46個人的46個節奏完全不同的心跳。 不,不是46個,而是58個,就在剛才的一瞬間,12個陌生的心跳聲進入了凱撒控制的領域。 言靈?鐮鼬。 凱撒睜開眼睛,凝視著奧丁雕塑下的講臺,摸出手機撥號。很快就接通了,對方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楚子航,你現在在干什幺?”凱撒為微笑。 “不知道,沒什幺可做,只是等待吧。”楚子航淡淡地說。 “我要等的客人已經來了,你的呢?” “還不知道,但是該來的終究會來。” “誰會先結束戰斗?這一次還要賭點什幺?” “自由一日你輸掉了你的跑車,我輸掉了我的刀,兩份賭注都還沒有交給贏家路明非,還有必要繼續賭?” “說得也有道理。”凱撒想到了他停在車庫里的布加迪威龍——在他的概念里這臺車仍舊老老實實地呆在他的車庫里——不禁有點沮喪,他不是吝惜這臺車,而是實在不太好意思把這臺車開到路明非面前交給他。他本來計劃如果路明非馴服地上臺和他并肩站立,他就灑脫地從口袋里摸出車鑰匙拍在他手心里,說這玩具原本就該是你的。 凱撒那一刻心情也有點兒緊張,可是路明非并不知道。 但是手機響起,一切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楚子航掛斷了電話。凱撒吹了聲口哨,重新低下頭去,閉上眼睛,用手支撐著額頭。 教堂是C組的控制區域。 C組的人數遠少于B組,但是控制的區域更小,人員也更加精銳,20個人全數都是獅心會的成員。三四年級的學生們顯得遠比二年級的學生精干,他們并不固定地駐守在某個位置,而是時刻保持著運動,但是對于想要侵入這棟建筑的人來說,他們會發現每個時刻都有不同的小組封鎖了某個入口,每一個小組的運動軌跡都是預先演練過的,配合得天衣無縫。 “會長……是在懺悔幺?這時候還懺悔干什幺?那里又沒有牧師。”獅心會的成員們手持武器巡視,每當經過教堂中央的懺悔室的時候都有人忍不住質疑。 一扇雕花的屏風后面,是卡塞爾學院教堂的懺悔室,楚子航一直留在里面沒有出來。 在卡塞爾學院,必修的宗教課程是“北歐神學和歷史”,而非《基督教歷史》,教授們無一例外地相信世界各國神話均用某種不同的方式暗指了古老的龍族統治年代,但是北歐神話中的真實歷史比例更高。但是鑒于在美國基督教幾乎是獲得全民信仰的,連貨幣上都印著“我們信仰上帝”,所以這棟歷史悠久的小教堂也被一直保留著。 雖然歷年校董會們開會也有過爭論,在卡塞爾學院這樣的地方,是否有必要存在教堂,我們只需要讓全體學生把北歐神學作為精神綱領就可以了。 “可是……總要有個地方讓女孩們披著白色的婚紗在牧師面前說‘我愿意’吧?”校長昂熱這幺結束了討論。 整個學院只有一位見習牧師富山雅史,他從不舉行主日崇拜等等活動,更不接受懺悔,只接受婚禮預約。那間精致的懺悔室已經空了很多年,顯然即便楚子航現在準備信仰基督教,也不會有牧師接受他的懺悔。全副武裝的富山雅史牧師如今正在諾頓館外一線道路上警戒。 黑色的身影從二樓躍了下來,那是原本擔任狙擊手的蘇茜。她靠近了懺悔室。 蘇茜,二十一歲,卡塞爾學院三年級,A級,主攻方向是龍族基因學。她是獅心會的重要成員,楚子航最重要的助手。 “沒事吧?”她敲了敲懺悔室的門。 “沒事,”楚子航在里面回答,“一切都很好。” “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很好,沒有任何問題。”楚子航打斷了她。 蘇茜嘆了口氣,她知道楚子航并不樂于討論這個話題。 她的耳機里忽然傳來執行部施耐德教授的聲音,蘇茜瞥了一眼腰間通訊終端的屏幕,這一次的通話施耐德教授使用了C組公共頻道,是對C組的所有人說話。 “C組收到請撤離教堂區域,加強圖書館的警戒;C組收到請撤離教堂區域,加強圖書館的警戒……”施耐德教授說。 “是!”所有人同時回答。 “子航!撤離教堂區域。”蘇茜再次去敲懺悔室的門。她不太明白為什幺忽然下令C組撤離該區域,教堂是通往三女神層和守夜人所在的鐘樓的核心樞紐,本來應該集中優勢力量警戒。不過她也感謝這個機會,這樣她可以把楚子航從那個封閉的電話亭般的木雕格子里拉出來,她確實非常擔心楚子航的身體。她是最接近楚子航的人,這樣的情況發生過不只一次了。 “不,不包括我。”楚子航低聲說。 “不包括你?”蘇茜愣住了,“是通過公共頻道對所有人下達命令的啊!” “C組收到請立刻撤離教堂區域,不包括楚子航。”施耐德教授的聲音再次響起,楚子航似乎對于這條命令早有預期。 “僅僅對于不需要參加教堂戰斗的人。”楚子航說,“蘇茜,撤離吧。” 蘇茜不能再等下去了,全體C組都在往外撤離,她望著懺悔室,心里隱隱流動著不安。 楚子航從簾子后伸出手來,緊緊握著蘇茜的手腕,他的手白皙、修長、溫暖,而且有力。 “別擔心,不出意外,過兩個小時我們可以一起吃宵夜。”楚子航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笑意 。 “這是一個約定幺。”蘇茜把手覆在楚子航的手上。 “是。”楚子航把手收了回去。 蘇茜匆匆忙忙地跟上了撤離的人,跑到教堂的門口她忍不住回頭張望,寂靜的教堂大廳中,那間小小的懺悔室顯得神秘而孤獨。 “封鎖教堂大門。”施耐德教授的命令再次傳來。 施耐德教授的命令居然是把楚子航一個人封閉在教堂里。 |
第八幕 兄弟 1.潛入 “哥哥……” 13號嚇了一跳,他行走在一條漆黑的甬道里,只靠著手機屏幕的光照亮,這時候忽然聽見課前方隱隱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他急忙俯低身體,掌心按住手機屏幕,這樣甬道里就完全黑了下去,他又無聲地挪動了幾步,這樣除非有紅外線夜視儀,無人可以分辨他的位置。甬道里只剩下風扇的嗡嗡聲,以穩定的頻率重復著。 “聽錯了?”13號想。 他自負是賞金獵人這一行里的高手,什幺怪力亂神的案子他都接過,做得也都漂亮,從沒有今天這樣奇怪的感覺。自從進了這個校園,他總產生幻聽,每一次在安靜的環境里走動,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就會誤以為前面有人說話。開始他都忽略過去了,直到離開那個透明如水晶的影子少女和那個喝啤酒的男人之后,他才意識到這事兒挺怪。因為他進入這個指向“冰窖”的甬道之后,奇怪的說話聲清晰起來,而他所在的是地下,除了抽風系統,沒有任何縫隙讓聲音透進來。 13號慢慢地直起身來,沒有再打開手機照亮,而是將手機關了,摸貼著甬道的墻壁,貓著腰前進。 “哥哥……”這一次的聲音來自后方,像是有人在不遠處輕輕嘆了口氣。 13號抽出鋸管散彈槍,旋身指向后方,按照他豪邁絕倫或者說糙到家的性格,本該直接一發轟過去,管他是人是鬼,打爛再說。但他這次有點膽怯,鬼知道為什幺,他覺得那個聲音很熟悉,熟悉得就像小時候你家住在飛機場,你每天聽著飛機起降,噴氣引擎的噪音里你反而能安睡,等你長大了你再次聽到飛機起降引擎轟鳴,你居然有種昏昏然想睡一覺的感覺。 他不記得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了,這個聲音像是個氣泡從腦海深處幽幽地浮了起來,非常地熟悉,熟悉得有種夢一樣的、黑色的甜味,讓他有點困意。 “誰?”他問。 無人回答,仍舊是抽氣風扇的嗡嗡聲。 13號撓了撓后腦勺,有點后悔接了這個差事。雇傭他的是老主顧,這些年來照顧了他不少次生意,13號很信得過那些人,所以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以前他接過去探大漠古墓或者冰海沉船的差事,每一個地方聽著都比什幺卡塞爾學院靈異,但是這一次事情變得越來越奇怪,從他沒來由地和其他人失去聯系開始,然后是一連串奇怪的遭遇,雖然他的神經相當大條,但是如果此時此刻讓他仍然相信這所學院只是一群愛生活愛幻想的桌面游戲愛好者聚居地,那幺未免小看他的智商了。他走進這里,就像走進了一座迷宮。 其實原本他沒法進入這個迷宮這幺深的,不過今天他運氣又太好了,好到每一次他走到死路上的時候,都有一角原本不存在的門可以被推開。 巧合幺?也太巧了一點吧?13號覺得那個永遠只通過電話聯系的雇主對他隱瞞了什幺。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鈴聲在這種漆黑封閉的地方響起,還帶振動,簡直是把人心臟都嚇得停跳了。13號分明記得自己把手機關了的,而且鬼知道哪家手機服務提供商的信號能夠穿透到地下幾十米深處。這事兒蹊蹺得傻子都能看出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沒有任何顯示,屏幕上一切的圖標也都消失了,只是一個泛著淡藍色的屏幕。 這臺手機壓根兒不在開機狀態! 13號頭皮有點發麻,但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嘿,哪位?說話!” “這是一段錄音,不是電話,這一切都在我們的計劃之中。當然,如果你不幸已經死了,請按下關機鍵,下面的內容對你沒有意義了。”電話里傳來沒有欺起伏的女人聲音,就是那個神秘的雇主。 “死了還怎幺按關機鍵?”13號嘟噥。 “我剛說了一個笑話,希望你能理解我想你此刻輕松些。”女人接著說,但那冷淡的腔調叫人聽了只想掀桌。 “請參考地圖,根據你現在所在的位置撥號,按‘#’號鍵結束。”女人又說。 “拜托,你是‘電信’的客服電話幺?”13號嘟噥。 無人回答他,但是一幅完整的卡塞爾學院地圖顯示在屏幕上,每一個入口每一條道路都標注得清清楚楚,每個重要的地點都有數字標志。“雖然確實是很棒的地圖,”13號抓了抓頭,“可是我現在在地下唉。” “你已經15秒鐘沒有撥號,如果沒有聽清,請按‘1’回放,如果需要地下層地圖,請直接按‘#’號鍵。” “好吧好吧,服務可真周到。”13號按下“#”號鍵。 “這次對頭了。”13號說。 新顯示出來的地圖仿佛一張華麗的蛛網,卡塞爾學院的地下層建筑由三大片構成,中間的連線是連接這三片的通道,連通風管道都被一一標注出來,像是三只巨型蜘蛛噴出的無數絲線。邊角上標注著這一層的名字,“三女神”。 “命運三女神?”13號想。 他讀過點北歐神話,知道北歐神話神祗中有這幺三位。三姐妹中,兀爾德紡織生命線,貝露丹迪拉扯生命線,詩蔻迪剪生命線,這就是世間萬物的命運,無可更改。諸神黃昏的末日,毒狼、黑龍和巨人們逼近神殿,主神奧丁步出他的宮殿,走到井邊下望,看見三女神都停止了工作,滿面哀傷,織機上滿是灰塵,所有的絲線俱都斷裂。于是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便持著他原本戰無不勝的長矛,帶著十萬英靈,踏上了不歸的決戰之路。 獨自走在命運的絲線上,多少都會有點兒不吉利的感覺。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正經過大區之一去向另一個大區,這是一條細長沒有任何分岔的通道,獨立于通道網之外,標號和他這次任務中的代號一致,“13”。他心里冒出一個惡作劇的念頭,想按個其他號碼聽聽指示是什幺。不過她又想如果這個救命的錄音提示只工作一遍,他就會死得很難看。 他老老實實地按下了“13#”。 “無論你是怎幺找到這條路的,我都得恭喜你,你走運了。”女人淡淡地說,“那幺為你揭開三女神層的掩蓋。” 一條白亮的細線從屏幕上方掃到下方,一些通道被掃描濾去了,以灰色顯示,而一些通道仍舊是亮白的,所有建筑物的名字也都被更換了,三個主要的建筑群果真是以命運三女神的名字命名的。13號忽然發現一件令人驚悚的事,那些亮白的通道無不是從標記著“兀爾德”的地方出發,通過“貝露丹迪”,最后去往“詩蔻迪”,而掌管著“未來”的“詩蔻迪”那里……沒有任何出路。 這張被過濾過的地圖滿是濃郁的宿命意味,生命的流動是單向的,從過去到未來,而未來……沒有任何出路。 難道這所學院的設計者就根本不相信什幺未來? 13號的腦子有點混亂。 “慢著,難道我正去往……未來?”13號失聲說了出來。他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所在的“13”號位置恰好是從“貝露丹迪”去往“詩蔻迪”的絲線,那是已經被拉扯出來并且丈量好了長度,等著“詩蔻迪”剪斷的。 “通往‘詩蔻迪’,也是通往最終的秘密。”女人說,“你這次任務的傭金增加到500萬美金。” 13號精神為之一振。雖然他有點惴惴不安,不過500萬美金對于他而言著實是一筆巨款,他加入賞金獵人這個圈子可不是為了懲罰罪惡或者探求世界上最神秘的所在,而是簡簡單單一個“錢”字。 “你在經過通道的時候聽到了神秘的召喚聲幺?是請按‘1#’,不是請按‘2#’。” “哥哥?這算是‘神秘的’召喚聲幺?”13號考慮了一下,按了“1#”。 “空氣中有金屬生銹的氣味?是請按‘1#’,不是請按‘2#’。” 13號愣了一下,張開鼻翼使勁地吸氣。確實,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鐵銹味,剛才被他忽略了,原本走在一個金屬壁的通道里,聞到點鐵銹味沒什幺叫人奇怪的。 “1#”。 “相對濕度接近100%?是請按‘1#’,不是請按‘2#’。” 13號摸了摸自己那柄鋸管散彈槍的槍柄,木柄上一層細密的水珠。那個錄音的女人像是實地考察過一樣,完全清楚這里的環境。13號把手機屏幕對著前方,蒙蒙的一層霧氣,他在高中時也算得一個好學生,不用靠濕度計也能確認這里空氣濕度確實到了過飽和。 “1#”。 “極高的殘余磁場?是請按‘1#’,不是請按‘2#’。” 這一回13號有點發懵了,極高的殘余磁場該怎幺測?他連個指南針都沒有帶,他也不是“X Men”里面的萬磁王,對于磁場毫不敏感。他心里一動,拉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那塊自動上弦的機械腕表停動了,停在21:30,是他進入這個通道的時候。毫無疑問,這里有極強的磁場。 “如果你對于如何探測磁場沒有把握就看一眼你的手表。”女人說,聽筒中居然傳出了……咀嚼薯片的聲音,可以想象這個女人在錄音的時候是何等的優哉游哉。 “1#”,13號簡直想對著話筒啐那女人一口,不過看在五百萬美金而且那個女人也聽不見的份兒上,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經過這些確認,你已經極度接近目標了。不要對于可能出現的幻覺感到恐懼,強大的磁場會影響你的精神,保持平和穩定的心情。”女人說,“現在繼續前進,尋找目標,接近目標,觀察和記錄你看到的一切,然后返回匯報,任務就算完成。你必須親眼見到目標,那是一個高約6英尺的黃銅罐,必須肉眼直視目標,報告每個細節,必須!” 13號的心情由喜悅的頂峰跌落到山腰,他原本以為要拿到這五百萬美金需要把那個目標帶出這所學院,后來聽說只要觀察記錄匯報,這就簡單得好比送錢給他了。 這一路上他看見的形形色色的東西已經可以寫一篇像樣的報告了,歡樂頓時飆升,可聽說必須親眼看到目標,又有點棘手了,如果這東西被鎖在一個巨大的保險庫里,可著實有點難,如果被浸在幾百年的黑狗血里——他在一件任務里面見過,那個古董的擁有者覺得這樣可以鎮住那件藏尸銅函的邪氣——那就更加麻煩,難道要他把那六英尺高的黃銅罐好好清理一番,然后寫一篇考古專業論文? “好運,13號。”女人悠悠地說。 “喂喂,這算什幺任務提示?只有‘繼續前進’四個字幺?”13號對著話筒大喊。寂靜得只剩下抽氣風扇的聲音,錄音已經結束。13號忽然有點懷念跟這個女人扯皮的幾分鐘了,至少還能聽到點人聲,否則這感覺……真像是在一座古墓中。 越往前行進,空氣越潮濕,通道頂部有水滴凝結起來,“啪啪”地滴落,腳下的積水漸漸地漫過了13號的鞋底。他把手機打亮,高舉在頭頂照亮,抱著鋸管散彈槍,摸著通道壁慢慢地前進,現在他絲毫不像是優雅的蝙蝠了,只是下水道里的一只水老鼠。 “就算是為了錢吧,唉,錢總是很重要的。”他想。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那個該死的聲音總是幽幽地在他身后飄來飄去,不過在他堅定地自我提示說只是磁場造成的幻覺之后,他倒也不那幺害怕了。 可問題是他自己是個從頭孤到腳的孤兒,為什幺幻覺會出現一個弟弟呢?13號覺得有點摸不著頭腦。 “好運,13號。”他忽然想起那個女人的最后一句話。真奇怪,最后這句話居然是說給他一個人的,原本13號還以為這段錄音提示是給團隊中每一個人準備的。 毫無疑問,13號接到的是獨立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