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節 折衷 對於縉紳大戶來說,最要緊的自然是土地,有了地就有財富和地位。然而地再說,若無足夠的佃戶長工耕種,是轉化不成財富和勢力的。而人力還不僅僅是財富的源泉,更是安全的保證:尤其是在陽山這種漢瑤雜處,治安混亂的縣份,弱肉強食是常態,無論是個人還是大戶都指望不了合法政權的保護,必須靠武裝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 如此一來,人力就成為各大戶的安身立命之本。歐陽家自然也不例外。對歐陽熙來說,徵糧徵稅尤可敷衍,這壯丁卻是他家的命根子。也難怪他一聽到“借兵”二字就趕緊推辭了。 不過,這卻不是他推辭的主要原因。實際上,歐陽熙依舊對這個新冒出來的“大宋”到底能不能在陽山立足抱有疑慮。 不論是剿匪還是鎮瑤,歐陽熙和縣裡的意見並無二致。但是他作為本縣縉紳大戶的領袖,深知自己的標竿作用,自己只要答應了“借兵”,其他大戶自然亦會視為是他臣服於“大宋”,許多人都會順風倒向澳洲人,萬一大明日後收復失地――事關名節和家族的前途,也容不得他輕易下決心! 然而就此回絕,他又的確有些說不出口,因為他家在陽山向來有“急公好義”的名聲――如今陽山縣內的狀況,自家不站出來,也的確說不出去。 “如今陽山的局勢先生也是知道的,雖然滅了孫大彪,還有馮海蛟等人,匪患不靖,縣裡人人自危。何況,八排瑤造亂雖平,仍舊是個隱患――先生是陽山的首戶,此等事關桑梓的大事,豈能坐視不問?” “非學生坐視不問,實乃學生莊上的壯丁都是些愚笨百姓,執戈護鄉尚有幾分血性,若是要他們出戰,怕是徒費糧餉而已……”歐陽熙繼續推辭。 “學生也曾在陽山當過幾年縣令。當初世兄歐陽達率領鄉勇與土匪幾次接戰,親當矢石,實乃我陽山的干城之將。麾下鄉勇更是捨生忘死,貫頤奮戟,豈是愚笨百姓?”彭壽安不容他躲閃,當面戳破了他的推托之詞。 歐陽熙面露尷尬之色――他忘了對方不久前還是本縣縣令。 彭壽安鄭重道:“老先生!學生於大明是三年一任的流官;於元老院,亦不過是令外‘顧問’,陽山的安定,百姓的福祉,說來與我又有何干?此來借兵,為得是陽山黎庶的太平!還望先生三思!” 這隱隱約約有了責備歐陽熙只顧小家不顧大家的意思。讓他多少有些難堪,也的確有些讓老人動搖。 歐陽家對陽山的“急公好義”並不虛偽,否則他也不會主持修繕讀書檯,更不會組織鄉勇屢次為縣裡出戰了。歷史上的陽山縣在明末清初土匪侵擾和瑤民暴動此起彼伏,歐陽家每次都出動鄉勇參戰,歐陽熙的兒子歐陽達就在清初的一次抵禦土匪攻城的時候戰死的。 歐陽熙沉吟片刻,低聲道:“非我不願意借兵,實乃茲事體大。彭老爺!你我相交多年,彼此都信得過。縱然如今你當了澳洲人的官兒,我也不見外:據聞這馮海蛟等人都受了大明朝廷的封賜,我若公然與其為敵,豈不是去打官兵?” 彭壽安見他說出來心裡話,知道事情好辦了,便道:“孫大彪、馮海蛟是何許人也,想必老先生再清楚不過。此等人物亦能當官,真真是瓦釜雷鳴亦!”他見歐陽熙還在遲疑,便又小聲道,“此次縣長是要我來借兵,並非出兵。” 歐陽熙一震,道:“此話怎講?” “蓽縣長說了,您老是陽山的頭號縉紳,大爺又是舉人。想必與縣裡合作會有許多忌諱,必然多有推脫――這個她不怪您。” “多謝蓽老爺體諒!”歐陽熙忙道。 “不必客氣。”彭壽安繼續道,“如今蓽縣長說了,不要你以歐陽家鄉勇的名義成建出兵助剿,只要你家出五十名壯丁即可――武器糧餉,均由縣裡預備,亦不要歐陽家的人統帶――如此撇清可還使得?” 這算是把話挑明了說,歐陽熙自覺再也推脫未免有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意思了。 他看了一眼彭壽安,心裡有些疑惑。他壓根不信一個女人能出這樣的主意,大約是彭壽安的主意。不過,彭在陽山為為政毫無建樹,輔佐澳洲人王縣長的時候又吃了個大敗仗,反倒是這這女髡縣長來了,只走了一步棋,卻瞬間活了滿盤。歐陽熙不由的產生了某種懷疑:莫非縣裡還有什麼高人在暗中指點? 不過這法子倒也妥當,雖然他家出了壯丁,畢竟不是歐陽家的人統帶,大明官府回來有推脫的餘地,若是不回來,他家為元老院亦算是立了一功。 “此事且容我與兒子商議。”歐陽熙道,“明日便給先生回音。” “怎麼?他答應了?”蓽達問道。 “雖不中,亦不遠矣。”彭壽安頗為自得。 蓽達皺了皺眉,尤辭仁道:“老彭你不要拽文,說人話!” “是,是,”彭壽安心情甚好,也不計較,“歐陽老爺說要和兒子再商量商量,明日再回覆――這不過是謹慎起見。事情已經定了。” “這麼說,他已經算是答應了?”蓽達道。 “正是,”彭壽安點頭,“說起來,還是縣長您的主意好……” 他們原來的計畫中,是要各處大戶成建制的出動鄉勇來助戰,一來省錢,二來鄉勇的戰力很大程度上就建立在“上下相知”的基礎上的。 但是彭壽安拜訪了幾家大戶,雖然每家都很客氣,“合理負擔”一切好說,但是涉及到要借用鄉勇的時候便都支支吾吾起來。碰了釘子之後,蓽達便要彭壽安改弦易轍:只要壯丁,不要名義。 “這些老財怕得不外乎是我們不是‘正統’,生怕哪一日明國官兵又打回來,別人會以此做文章說他們‘附賊’。既然這樣,我們就安安他們的心……” “這樣的話,我們在氣勢上豈不是弱了……”尤辭仁有些疑慮。 “大明在陽山統治近三百年,正統觀念深入人心,我們是新來得。大戶們又沒有親眼看到過我們打敗明軍,信不過有疑慮也是正常的。”蓽達說,“我們現在要他們出頭亮出旗號來幫咱們,他們自然是不肯的。” 於是方案便調整為現在這樣:只要各家出壯丁,不用他們成建制拉隊伍出來。 “……其實這樣也好,他們成建制拉出來的鄉勇,都是他們自己人統帶,戰鬥力也許不差,可是咱們也插不進手去。”尤辭仁說,“等他們在咱們這裡吃上餉,再教育個一年半載的,就是我們的人了。哪怕是歐陽熙這樣的頭號縉紳,他那五十個壯丁給了我們,日後也不是他家的了。” 於是這“征發鄉勇”便成了“征丁”,對大戶們來說,這個名義上的改變讓他們鬆了一口氣,特別是歐陽熙家又第一個應承了“征丁”,更是起了表率作用。很快,彭壽安就從事前列出的“聲名比較好的”十多家縉紳和宗族大戶裡征到了四百名丁壯。而合理負擔的徵收率也一路上升,很快就達成了六成五以上。原本缺兵少糧奄奄一息的大宋陽山縣縣政府,竟又奇蹟般的復甦過來了。 蓽達手裡有人有糧,立刻整頓起隊伍來。將徵募來得壯丁裁汰掉部分老弱,將揀選出的二百六十多人、從永化來得一百名瑤丁和原有的國民軍混編,最終編了五個中隊。每個中隊各編一個步槍小隊,其餘的士兵全用長槍大刀。又將縣庫裡庫存的鎧甲都翻出來,從中揀選出堪用的鐵甲十多副,又發縣庫裡的棉花棉布,分發給婦女捶打結實,絮成棉甲。給每個中隊編成一個全甲小隊。 裁汰下的老弱,尤辭仁也將他們編成一個後備中隊,用作縣城守備。 從大戶豪強們手裡征發來的壯丁大多當過多年的鄉勇,雖然未受過多少正規的訓練,但是多少有些上陣廝殺的經驗,戰力頗強,重新編制裝備之後,一時間軍威大盛。 蓽達正式任命羅奕銘為大崀圩的鎮長,並安排了兩個滿員的中隊駐守。其任務主要為保衛大崀圩,監視永化瑤區。一旦永化瑤區或者臨近地區發生什麼情況,羅奕銘自己就有機動部隊可以隨時處置無須等待縣城給他調配兵力。相當於多了一個出擊陣地。 其他中隊輪流護送彭壽安出去“拜客”,挨村挨寨的徵收合理負擔;沒有“拜客”任務的中隊或警戒縣城,或沿縣內各條道路巡邏清繳散匪。 尤辭仁居中調度,協調各個中隊的巡邏清繳工作,保證每天都有國民軍中隊上路巡邏,重點保證縣內交通節點和重要集鎮的安全。由於現在兵力充沛,除了預備中隊之外,他手裡時刻都有1~2個中隊在縣城待命,隨時可以出發。 |
第一百八十二節 借兵 “老爺,彭老爺來拜,這是拜貼。” 隨著家人的通稟聲,被稱作老爺的男人從魚池邊轉過身子,不論按照哪個時空的標準,他都是個老人,他拍了拍手上魚食的碎屑,這才不緊不慢的問道: “哪個彭老爺?” “就是原來本縣的縣令……” “是他啊。” 這個男人正是彭壽安推薦的本地“鄉賢”歐陽熙。歐陽熙自己並無功名,不過兒子歐陽達卻是天啟四年的舉人――在陽山這個科名不顯,專出武人的地方,他家算是頭號的縉紳了。 歐陽家的家宅原本在陽山縣城內,當初瑤民破城的時候,他家也遭了一番浩劫,雖說細軟和家眷都事先轉移到了鄉下的寨子裡,可是城裡的住宅也被糟踐的不成模樣了,澳洲人來了之後,局面也未見平靖,他又有意避嫌,便乾脆藉口房屋破敗,不再回城,待在下鄉下的寨子裡觀風色。 因他家的根基在城關,所以歐陽家不似其他縉紳那麼對元老院冷漠,甚至拒絕繳納錢糧。王初一來陽山的時候,雖說在繳納多少合理負擔這上面討價還價的一番,可是議定之後的錢糧他也是一粒米不少的都繳了。 雖說歐陽熙打心眼裡希望大明能回來――畢竟歐陽達的舉人功名是大明的――並不喜歡這個外來的新政權,但是在明面上他依舊是儘量敷衍。畢竟澳洲人的實力,他多少也是知道的。若是大明真得要亡,他也無意讓家族為大明殉葬。 王初一要剿匪,他歐陽熙自然是贊成。他家是頭號縉紳,有錢有糧有壯丁,一般的土匪自然不敢招惹,但是他家人口眾多,人脈極廣。縱然土匪能買他歐陽家一個面子,可不見得買歐陽家親戚朋友的面子,何況他家裡還有大量的土地和其他產業,團勇再多也不能面面俱到,故而少不得和各路綠林好漢“交個朋友”,破費些錢財來保平安。若能剿了孫大彪,自然是好事一樁。 後來又聽說王縣長要招安孫大彪,這也沒出乎他的預料:這在本地算是常態。所以他既給縣裡繳納“合理負擔”,對來要糧餉的孫、馮兩股土匪少不得也破費幾個,若是有一天大明官兵打回來,照例也會“襄助糧餉”。這對歐陽家來說,並不是多大的負擔,不過是無傷大雅的求存之道。 然而孫大彪公然在大崀圩偷襲王初一,和澳洲人徹底翻臉對著干,這卻是大大出乎了歐陽熙的意料。 澳洲人的實力歐陽熙亦是知道的――陽山並不是個消息閉塞的地方,南來北往的商人經常路過此地,澳洲貨他見識過,澳洲人的事他也聽說過。 雖說陽山這個地方偏遠,澳洲人拿不出多少人馬過來。但是真要惹惱了他們,孫大彪這些人的戰力決不是澳洲人對手――畢竟澳洲人當年可是打敗過何總兵的數萬大軍的。 然而他聽說縣裡的兩大土匪頭子孫大彪和馮海蛟都受了朝廷的招撫,當了什麼陽山左右翼把總――雖說自古便有殺人放火受招安的說法,但是孫、馮二人在陽山劣跡斑斑,居然堂而皇之的當了官兵,讓歐陽熙在心裡暗暗鄙夷。 然而不管他鄙夷也好,欣賞也罷,大崀圩的一把火讓陽山便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新來得“大宋”大家瞧著不靠譜,打著“大明”旗號的孫、馮這幾伙人又是一幫子土匪,這兩方各自宣稱自己代表“王法”,四處派人征丁徵糧。歐陽寨這裡也來了好幾撥人,歐陽熙的應對便是“說好話,不使錢”,來得使者都派人熱情招待,好酒好菜的伺候著,說到要糧要丁自有管家哭窮。總之,一毛不拔。 倒不是他吝惜錢糧,實在是這陽山的局面一時間撲朔迷離,誰也看不透接下來會怎麼樣,他自然不願輕易站隊。 與此同時,他關照兒子囤積火藥,打造兵器,修理寨牆,做好打仗的準備――倒也不全為了防備澳洲人或是孫、馮二人,而是如今的陽山徹底沒了王法,不但各路歹人都趁機為匪,連帶著縣裡的一些大戶也藉機新仇舊恨算老賬。一時間村村生火,寨寨冒煙,歐陽寨裡也擠滿了附近來避難的百姓。 前些日子,他聽說澳洲人又派來了新縣令――居然還是個女的――歐陽熙一度不信,自古以來哪有女人當縣令的!雖說出過個武則天,可她也是先當了皇后再當皇帝的。後來聽說真得是女人當縣令,立馬服了一顆大宋藥丸。 然而幾天前,卻傳來了驚人的消息:這位女縣長居然親自出馬,蕩平了大崀圩,生擒活拿了孫大彪全家。歐陽老爺自然也是不信的――孫家是積年的老匪,歷代縣令都拿他沒轍,如今又受了朝廷的封賞,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怎麼會被躲在縣城裡的一個女人給蕩平? 然而他派到縣城去的探子回來卻把孫大彪等一夥在縣裡示眾的狼狽模樣繪聲繪色的說了一番。讓歐陽父子不得不信。 不管這場大勝是女縣長親自下場還是澳洲人另派了精銳過來代辦,孫大彪的覆滅卻是實打實的。大崀圩是瑤區的要道,澳洲人拿下來,不但日進斗金,且拿住了永化瑤民的命門。 這一下,澳洲人雖還說不上翻盤,卻已佔了上風。馮海蛟恐怕亦蹦跶了不幾天。以他的閱歷來說,以歐陽家在縣裡的地位,不可避免的要遇到“站隊”的問題――自家該何去何從呢?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彭壽安突然來訪,肯定不是來和自己喝茶的――多半是奉命前來。歐陽熙摸不準對方的來意,他有心想和兒子商量下,但是歐陽達前天去了另一處莊子,並不在家中。 彭壽安是大明的縣令,降了澳洲人之後又當起了什麼“顧問”,歐陽家他自然亦是來過的。雖說當初歐陽父子對彭壽安頗有“不齒”之意,但從不表露出來。只是小心應付,征“合理負擔”的時候,他亦對彭壽安有所“表示”,因而只定了一個較低的數字,雙方算是有些交情。 此時他忽然到訪所為何來呢? 下人見老爺面上陰晴不定,頗為遲疑,便道:“那小的去說老爺您不在家……” “不,不。”歐陽熙忙止住他,眼下這個時候不見彭壽安顯然是不明智的,從這女人到陽山之後的作為來看,殺伐果斷,冷酷無情遠在王縣長之上,必是個強項令。如今她剛剿了孫大彪,正是立威之際,不宜掃她的面子。 “更衣!開正門,說我親自迎接。”歐陽熙吩咐道。 歐陽熙換過待客的衣冠,迎了出來。卻見彭壽安帶著幾個髡人隨從,正在滴水簷前等候。他趕緊理了理衣冠,滿面笑容的趨下階來揖讓。將彭壽安迎入廳上敘禮。 二人互拜完畢,一面扯椅兒分賓主坐下,左右捧茶上來。喫茶之間,彼此客套了幾句。歐陽熙先恭維了幾句新來得縣長“有勇有謀”“雷霆萬鈞”,除了陽山的一大禍害,百姓們都是“如逢甘霖”云云。接著又稱頌了幾句彭壽安“襄助軍機”“濟世安民”。雖然知道這是奉承話,他也根本說不上什麼“襄助”,彭壽安心裡聽了依舊十分受用。亦照樣奉送了一番奉承話,無非是“樂善好施”“造福桑梓”之類。 兩邊客套話說罷,歐陽熙開口道:“先生今日特意來到敝寨,不知有何見教?” 他的來意,歐陽熙大約猜到了七八分,無非又是為了錢糧二字。他心裡其實早已判斷停當,預備花上五十石糧食和三百兩銀子,且打發了他去。若是要談其他,那便要好好的打一番饑荒了。 “此次學生前來,一是代表敝縣長代致問候:歐陽先生是本縣的賢達,如今陽山是多事之秋,百姓如魚游釜中,希望歐陽先生能出來多多為百姓做事謀福利。” “好說,好說。”歐陽熙一時間弄不懂他的意思,只好敷衍道,“我家世居陽山,陽山既有難,自當出力。”他估摸著,這無非又是為要錢糧開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彭壽安道,“既如此,學生也不轉彎抹角了。其實學生此來,是奉縣長之命向先生‘借兵’的” “借兵?”歐陽熙愣住了,“先生莫要說笑,學生不過是一介草民,哪裡來得兵丁?” “在下並非說笑。”彭壽安正色道,“若論團勇丁壯,陽山縣內有哪家能與先生家相提並論?” 要說人數,歐陽家的團丁人數的確是全縣第一,這個歐陽熙自己也沒法否認。若是掃地為丁,足可以拉出二三百團丁來――而且他家團丁的武備是縣內最強。 歐陽熙暗道不妙,這“借兵”不懷好意! “若論團丁人數,敝莊的丁勇倒的確不少――只是他們多是鄉間百姓,守護莊園家宅尚屬稱職,若以‘兵’論,相差太遠。” |
第一百八十一節 求情 蓽達取過紙片,最上面是陳情的呈文,她漢語水平有限,又受得是“澳洲教育”,自然看不懂三家村先生寫得窮酸文,順手交給旁邊的周大――周大唸過幾年私塾,自然是看得明白的,當下一五一十的解說了一番。 內容無非是說姜逍天是個大孝子,姜家是四房合一子,又專門提及姜的母親是青年守寡,冰清玉潔,守節四十餘年云云,聽得蓽達眉頭微皺――她不懂為什麼要專門把這事拿出來說。 接下來還有姜逍天為村裡做過的種種善事,修橋補路那是不用說了,平時還冬天施棉衣,夏天施湯藥,孤兒寡老幫著贍養,死了人幫襯棺材……堪稱是樂善好施。 為了增加這文書的說明力,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按著上百個指印。 下面卻是開列的財產清單:計有水田七十八畝八分、山林坡地三十五一分畝、水塘三畝六分、院落兩座,房十四間,這些是不動產,接下去是雜七雜八的類目:金銀,家具、衣物、牲口農具……拉拉雜雜寫了十多頁。大致是一個殷實的小地主的家當。 周大道:“老爺,這姜家也算是誠心了,特別是這姜老太太,青年守寡,可不容易……” 蓽達並不言語,只將財物清單放到一旁,將求情的狀子拿在手裡,問道:“你們知道姜逍天的錢財哪裡來得?” 這一問,直問得老者額上頓時冒了汗,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顫聲道:“小的,小的,不知……” “是真得不知還是假得不知?”蓽達逼問道。 “知道!知道!”這下老頭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是他行劫……行劫……來得。” “你還算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蓽達說著,將請願的狀子撕了個粉碎,丟在地上,“這件事,我就不與你和村裡人計較了。不然便辦你一個通匪窩匪之罪!” “是,是,老爺寬宏大量,小的吃屎蒙了心竅。”老頭這會是徹底大汗淋漓了,一個勁的猛磕頭,顧不得腦門都腫了“砰砰”往方磚地上猛磕。 “你去吧。”蓽達道。 老者再也顧不上姜老太太,如蒙大赦一般的連滾帶爬的起身就要跑。 “回來!” 老頭聞聲,哭喪著臉又轉了回來,噗通跪下:“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村裡的合理負擔繳納了沒有?” “尚尚……未……” “你出去的時候去財稅科一趟,去報本村的合理負擔,月底之前先繳上來。” “是,是,小的這就照辦!” 老頭一迭聲的應著狼狽而逃,蓽達關照周大:“到財稅科吩咐一聲:這個村子的合理負擔議定之後要按照雙倍繳納。” 這一番處置不溫不火,卻讓姜老太太和她的大伯子倆人如墜寒冰之中。只是一個勁的磕頭乞命。 “頭莫要磕了,磕出腦漿我也不會饒姜逍天的性命。”蓽達道,“姜逍天在姜家是孝子,在村裡是善人,然而在這陽山縣裡卻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殺人越貨,罪不容赦!你們回去吧!” 姜老太太哭成一團,乞道:“民婦願以命相抵……” 蓽達冷笑一聲,對周圍的人道:“你們聽聽!她好大的口氣!”她猛地站了起來,指著外面道,“睜開你們的眼睛仔細瞧瞧,照壁上貼了多少狀紙是告姜逍天的!你們知道這三十年來他殺了多少人?搶了多少財貨!多少人的父母沒有了子女,多少男女失去了夫妻,多少孩子沒了爹娘!你來頂?你一條賤命能抵得幾個人?別說你一個人,就是姜家滿門來頂都頂不完!” 這句話落地有聲,震得倆人無言以對。 “……姜逍天是個孝子!呵呵,你們也不想想:他孝敬你們的吃穿用度,養老送終辦事用得錢財,哪一文不是沾著血跡,纏著冤魂?!你敢說你從不知曉?!還有臉說自己青年守寡,貞節感天!不以為自己守寡老天就會感動了?呸!等到了森羅殿上,有的是冤魂厲鬼來與你理論!” 蓽達看著在地上哭成一團的兩個老人,心裡說不出的厭惡,道:“叉出去!” 原來兩邊的歸化民幹部和本地留用人員看著兩個老人苦苦哀求,多少還有些於心不忍,想要出來勸解的,此刻蓽達一番話說出來,個個都不敢言語。此刻聞聽蓽達下令,趕緊將兩個人扶了出去。 蓽達微微冷笑,將財物清單夾到文件夾裡,叫來一個歸化民幹部。 “明日你就帶隊去查抄姜家的財產,這是他們上繳的清單――我估摸著還有隱匿,挖地三尺都給找出來!姜家的住宅,全部拆毀。磚石木料還有家具衣物之類的物件,就地變賣。” “是。”歸化民幹部是從海南來得,對元老院的這套頗為熟悉。 這邊正過來議事的彭壽安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蓽縣長,這麼處置是不是有些過了……自古百善孝為先,好歹這姜逍天亦是個孝子,他老母即來贖罪求情,縱然罪不可贖,亦可給他一個體面的了斷,莫要再關在木籠裡百般折辱了……” 蓽達正說著話,外面忽然一陣嘈雜,人群爆發出一陣呼喊聲,夾雜著哭喊聲和叫罵聲。起初尚不激烈,後來呼喊聲愈來愈大,山呼海嘯一般,彷彿有人在廝殺一般。蓽達眉頭一皺,問道:“這麼回事?” 話音未落,周大從外面衝了進來,結結巴巴道:“不……不好……啦……” 這下全辦公室的幹部都緊張起來了,周大喘了兩口氣,方才結結巴巴的說道:“……不好了!姜逍天的母親和伯父剛走出去沒多久,不知怎麼的就被人知道了……被人圍了起來打!一下……一下……” “打了一下?” “不是……不是……一下就沒了……沒了……” “死了?”蓽達皺眉問道。 “死了……也……沒了……”周大這才喘息定了,驚魂未定,“你老出去看看吧……” 蓽達帶著幾個幹部趕緊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便聽得淒厲的哭聲和尖利的笑聲,卻見縣政府門口地上是觸目驚心的幾大灘的血跡,還有些撕碎的布片和碎肉殘骨。幾坨血淋淋的臟器――大致可以看出原本是兩個人。 彭壽安趕緊用衣袖遮住了眼睛,喃喃道:“這個……這個……太殘忍了……” “這是……” “這就是姜家的二老。”周大說。 這下連蓽達都震驚了――她見慣了屍體,在台灣見識過土著獵頭,也看到過福建移民熬“番膏”,但是短短幾分鐘就把兩個活生生的人就地肢解,這還是頭一回見識到。 “屍體呢?” “就……就剩下……這些了……”在現場維持秩序的國民軍士兵是從瑤區來得新兵,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一會功夫……” 蓽達放眼望去,只見人群中有人正揮舞著血淋淋的屍塊,其中一個老婦抓著一長縷被鮮血染得斑斑駁駁的白髮揮舞著,下面還連著塊頭皮…… “把剩下的屍體都收殮掩埋了吧。”蓽達低聲道,又對現場帶隊的下士呵斥道:“你們怎麼不維持好秩序!” 下士卻是一臉不在乎:“人多,實在是攔不住――再說了,攔著幹啥?這都是報應!”說著他忽然大聲對百姓道:“諸位!這位就是新來的蓽縣長!就是她把孫大彪一夥給剿滅的……” 這一嗓子吼出去,縣衙前的百姓們間都安靜了下來,幾百雙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在蓽達的身上,令她一時間竟有些不自在。 她正想著要說些什麼,下面的百姓們已經歡呼起來。許多人跪在地上,哭著給她磕頭:“終有一日報仇雪恨”。 這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開始是哭聲,後來哭聲越來越小,越來越低,許多人臉上還掛著淚珠,卻開懷大笑起來,這是歡暢的笑聲,酣暢淋漓的笑聲,是大仇得報,揚眉吐氣的笑聲。有人在其中喊著:“蓽縣長公侯萬代!”,亦有人在喊“蓽縣長早得佳婿”“百子千孫,福壽綿長”……旁邊的士兵都有些尷尬,蓽達卻微微笑著,並不說話。 她的內心波瀾起伏――雖然她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午夜獨寢室的時候也會暗暗懷疑自己。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做得過火,鬧得陽山的形勢不可收拾。也許會辜負了元老院,也許會害了手下的歸化民和本地的百姓。這樣的焦慮會讓她整晚的睡不著。此刻她卻完全蕩滌了心中的疑慮――她做得這一切,不但對得起元老院的信任,也對得起這裡的百姓們。 想到這裡,她的內心不由再一次充滿了激情的火焰。蓽達沒有像許多元老或者歸化民高級幹部那樣,趕緊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謙虛。她側著身子,避禮不受,卻高高的仰起頭來,望著遠處的山巒。想著那些還沒有授首的匪首們――她不但要把他們都抓出來,一個個的殺掉,還要這裡改天換日哩! |
第一百八十節 形勢大改變 十斤鹽在漢區不算什麼,但是對長期被封鎖,只能吃高價鹽的瑤區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 “我再給你一千斤鹽的鹽票,你拿回去分給寨子裡陣亡的丁壯的家眷,其他還在我們縣裡服役的丁壯的家眷你也酌情分一些給他們。” 這一千斤鹽,盤天順和其他瑤目們肯定要分潤一部分去。不過瑤民的公社化成分還比較濃,頭目並不能世襲,亦不能一手遮天。所以蓽達才將鹽票交予他發放。 盤天順高高興興的去了。蓽達在大崀圩“追贓”三日,收穫頗豐。孫大彪原本是抵死不招的,他也著實了得,無論如何嚴刑逼供始終不松口,只是衙役當著他的面砍下他孫子的三個手指又扒下了褲子在命根子上比劃刀子的時候,孫大彪才徹底崩潰。為了防止他還有所隱瞞,孫家的孫少爺最後掉了六個手指。 蓽達在大崀圩拷贓三天,拷打死十多人,士兵和民夫將大崀圩掘了個遍,起獲許多金銀細軟。孫大彪和他的頭目埋藏在大崀圩內的金銀財物幾乎被羅掘一空。 雖說沒有對小嘍囉們“拷贓”,但是三天“大戲”看下來,待到歸化民幹部要他們“主動交出贓物”之時便個個爭先恐後的將積攢的金銀細軟傾囊交出。雖然多不過三五兩銀子,聚沙成塔倒也收入頗豐。還有人拿不出銀子,哀求說銀子已經用來蓋房子或者娶妻了,只要容他回家便將房子和老婆發賣了“繳贓”。 蓽達在大崀圩逗留了六七天功夫,將一應事務處理完畢。將羅奕銘和半個中隊的國民軍留下駐守。自己率領隊伍押解俘虜和財貨回到縣城。 手中既有錢財糧食,事情辦起了便容易許多。蓽達當即下令在縣裡就地招募丁壯,加上盤天順帶來的瑤民壯丁混合編成了兩個新中隊,雖然沒有步槍,只能用冷兵器,但是守衛縣城,巡邏道路並無問題。 澳洲人派來的女縣長親自上陣,奇襲大崀圩大獲全勝的消息這幾天傳遍了全縣。孫大彪世代盤踞大崀圩,歷代縣令都拿他沒轍。沒想到這女縣令一來就拿他開刀,一夜蕩平大崀圩不算,還生擒活拿了好幾百土匪,連孫大彪本人都沒能跑掉。這讓原本對澳洲人存有疑心的地方豪強大戶們都不得不重新審視起自己對待澳洲人的態度來。 大崀圩和縣城這些天都來了許多人,兩地劫後餘生街市上熙熙攘攘,滿是什麼也不買什麼也不賣的“農民”和“商販”,都在默默的聽著別人說的話,擠在人群中看佈告,亦有到那一顆顆已經開始發黑的頭顱的。 張天波的頭顱被掛到縣城門口的時候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不但縣城裡的百姓爭相來觀看,鄰近各村的百姓只要受過他禍害的,紛紛前來。一時間首級前哭得笑得,拿石頭瓦片砸首級盒的――亂作一團,看守的國民軍士兵不得不將人群驅散。 然而這比起接下來的“活人展示”只是小巫見大巫:蓽達下令在縣衙門前豎起幾十個木籠,將孫大彪和他家眷以及背擒的各級匪首都關在籠內展示。這下更是轟動了全縣,一時間縣城裡觀者如堵,不但縣城百姓都來觀看,連縣裡最偏僻的地方都有百姓趕來。縣衙前宛若鬧市一般。無時不刻都聚集了大批圍觀群眾,來籠前叱罵的,砸東西的――一時間縣城街道上的所有垃圾都不見了蹤影,縣衙前弄得髒亂不堪。到後來因為有人投擲糞便,搞得臭氣熏天,這才下令禁止向籠子投擲垃圾。不過這番折騰也足夠讓籠子裡的人奄奄一息了,每天都有已死或者瀕死的俘虜被拉出籠子,梟首示眾。 縣衙門前擠滿了告狀的百姓。蓽達關照所有狀紙一概收下,全部張貼在縣衙前的照壁上。滿壁的狀紙中許多都是血書,夾雜在白紙墨書之中,猶如噴灑的血跡一般觸目驚心。 蓽達並不急於最後的清算――怎麼清算她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她要讓民間的情緒充分的發酵,形成一股急切的要爆炸的狀態,才會來點燃這個導火索,從而徹底動搖縣裡的各路豪強大戶的根基。所以回來之後這些天,她任由百姓作踐俘虜,但是保持著一個度――至少主要的匪首不能被弄死,他們都是壓軸的時候才能上的。 她一面清理縣裡的街道,救濟百姓,整修城牆;一面恢復了國民軍沿著縣內道路巡邏的制度。經此一役,縣內治安頓時大幅度好轉:原本縣城外就有散匪活動,全縣土匪活動猖獗,如今鄰近縣城的地區全都斂跡不見。 縣裡的幹部們,被這一勝利所鼓舞,原本低落的士氣大幅度的回升,尤辭仁顧不得身體尚未復原,每天都堅持辦公。連彭壽安的精神亦比過去好了許多――雖然還羞於見人。 這一天,彭壽安被蓽達叫到了辦公室。 “彭先生,現在是你出場的時候了。” “是,學生願意效勞。” “這些是我的親筆書信,你準備些薄禮,每家都去拜訪一下。”蓽達交給他幾封書信,“這些大戶都是你上次與我說過的,名聲尚正,又有些實力的鄉賢。你去遊說他們,要他們為縣裡做個表率。” 所謂表率,自然是為縣政府站台――不過這還不夠,縣裡還需要他們出錢糧出人。 “你去和他們談,一是要他們繳納合理負擔,二人要他們每家都派遣若干壯丁到縣裡來聽用――具體的數字我就不提了,你讓他們自己報,但是不能低於這個數目。”蓽達說。 “學生知道了。”彭壽安現在知道縣長說得“一份厚禮”到底是什麼了。他又高興又慚愧,“學生一定盡力!唉,都是書生空談誤國……” “你老也莫要自責了。像你這樣能務實肯幹的讀書人,已是百中無一了。”蓽達說,“至於過去的一些舊事,莫要再提――都是為了公事。” 蓽達送走了彭壽安,正在辦公,忽然周大通報:“有匪眷在縣衙門口要求見縣長。” “不見。”蓽達說。 “是個老婦人,”周大似乎生了惻隱之心,“她跪了一天了,非要見您不可。” “我沒空,她不肯走就抓起來,關一夜再放人。” “她說她願意獻出家中所有財產再加上自己的性命,為兒子乞命。” “哦,她兒子是誰?”蓽達放下筆問道。 “姜逍天。” “是他啊。”蓽達想了起來,此人亦是在這次戰鬥中俘獲的。因為貌不驚人,粗手大腳,滿是老繭,看似普通農民一般,便以為他只是個普通嘍囉,直到匪徒中有人為了“立功贖罪”,才攀咬出他就是縣裡有名的“獨腳大盜”姜逍天。 姜逍天倒也爽快,被指認出來之後便認了賬。連自己藏金銀細軟的地方也說得明明白白:就窖藏在李雙快的莊子上――前幾天,山地連剛把這筆浮財取回來:一個小號水缸,裡面塞滿了金銀,其中有許多都是女人的首飾。 現在姜逍天的老母來求情,說明他還有財產隱匿。這倒也好好追問一下。 “傳她進來。” “她還有幾個親族,想一同進來。”周大求情道,“老太太年歲大了,身子不方便。” “連她三個人。”蓽達看了一眼周大,心想他莫非收了對方的賄賂? 不一會,只見兩個半老頭子攙扶著一個頭髮全白的老婦進來,來堂前跪下見禮。 “你就是姜逍天的母親?” “正是民婦。”老婦顫顫巍巍道,“這兩位,都是姜家的長輩……” 原來這兩個老頭,一個是姜逍天的伯父,一個是卻是他家所在村子的長老。 “聽說你在衙門前跪了一天要求見,到底有什麼事情?”蓽達問道。 周大看了暗暗納罕,他跟著蓽達到縣裡,這女官從不受人大禮,亦無要人跪著問話的習慣――澳洲人個個如此。怎麼今天連聲“起來說話”都不說了? “姜逍天落到今日地步,都是他自己糊塗,罪有應得!”老婦悲悲切切道,“只是他是民婦獨子……姜家四個兄弟,才有這條獨苗。他不走正途,在外行劫害命,都是民婦管教無方之故。請老爺看在民婦青年守寡,姜家又是四房合一子的份上,饒姜逍天一條性命。他的罪孽,民婦願以身相代……”說著連連磕頭。 旁邊姜家的伯父也磕頭道:“小的也願意以身相代!”說著雙方呈上一疊紙張,“這是姜家所有的田土房產,願進獻贖一二之罪……” 老者也開口幫腔道:“老爺!這姜逍天雖是江洋大盜,卻是至純孝子。多年來奉養寡母不說,他的三個叔伯亦是由他奉養送終。事親至孝,我等雖是外人,亦覺他孝心至誠,還請老爺筆下超生,饒他性命,使姜家有後,亦是功德一件。” “這麼說來,大約姜逍天對村裡也是不錯。”蓽達開口問道。 |
第一百七十九節 拷贓 已經戰死的匪首和大小頭目全部梟首,按照蓽達的命令,除了張天波的腦袋用石灰收干,裝在首級盒中以便日後送回縣城示眾之外,其餘人頭全部用矛槍戳起來在大崀圩通往縣城和永化的道路兩側示眾。 “要不要把俘虜隨山地連一起送回縣裡?”按照羅奕銘的想法,是準備全部押送回縣城舉辦公審大會,再將為首分子處決,以儆傚尤。 蓽達思考片刻,道:“不必!眼下道路不太平,這麼大隊的俘虜就算派隊伍押送也難保平安。孫大彪一夥雖然覆滅,但是他的把兄弟還在,也許會伏擊企圖搶走俘虜。平白增加傷亡。我們就地處置便是。免得夜長夢多――再說這裡是孫大彪的老巢,同樣有震懾的效果。” 既然要在當地處置,排場自然不能小,否則起不到震懾宵小的作用。因此決定等縣裡的派來搬運戰利品的民壯到來之後,在眾人面前舉辦儀式後處決。 “在此之前,我們得把這些土匪頭目的財貨都給逼問出來。” 於是這大崀圩頃刻便成了修羅地獄,在清理出來的廢墟空地上搭起了拷問的刑架,俘虜們分批被押出來,捆在上面“審問”。 先是那些有名的匪首。除了孫大彪之外――蓽達關照把他留在最後,免得拷打的時候失了手先弄死了他。 逼贓的拷打就在墟場上進行,從縣裡趕來的四個皂班衙役指揮,從被抓到的土匪中選出看守“票子房”的小嘍囉動手。衙役們是要賣弄本事,小嘍囉則指望著“將功贖罪”,一個個百無禁忌,輪番上陣。各種刑具:縣衙門裡有的,這裡有;縣衙門裡沒有的,土匪窩裡有的,這裡也有。日夜拷打,匪徒們的慘叫聲,哀號聲晝夜不息。第一天便活活拷打死了三個。 俘虜們都被集中在墟場上“觀摩”,一個個膽顫心驚。他們多年為匪,只有他們拷打百姓和票子的,早就有了一種以掌握他人生死的優越感,此刻看到昔日的同夥被折磨拷打,折磨的死去活來,這才意識到原來暴虐並不是他們的特權――有朝一日也會落到自己身上。 “報告縣長,這幾個都不行了――再打下去怕是要當場斷氣了……”一個衙役過來稟告。 “交代出了多少贓物?” “倒是不少,可是都不在此處,要一一發掘。” “凡是贓物不在本地的,且饒下性命,給他們療傷――別叫他們死得太快了。”蓽達吩咐道,“換下一批來問。” 衙役們知道這位面帶煞氣的女縣令的意思,立刻應了,將人從刑架上放下,又在俘虜中拖出另外幾個人。 這幾個早已是面色煞白,眼瞅著有人來拉自己,有的已是萎頓在地,不能言語,也有的渾身顫抖拚命掙扎,其中一個尖聲叫道:“小的願招,小的願招!” “願招的給他紙筆,要他逐一寫清。”蓽達吩咐道,“不願意招得,你們繼續伺候著。” “喏!”衙役應了,又陪笑道,“小的們請老爺示下,能不能休息片刻,從一早到現在,除了吃飯還沒歇息過――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蓽達點點頭:“你們辛苦了。就讓他們稍微鬆快片刻。” “那倒不用,小的們還有法子邊休息邊叫他們招。”衙役笑道。 這法子便是“坐馬桶”,土匪們抓到了“肥豬”之後,為了拷問窖藏的金銀財貨,便在馬桶裡點一支蠟燭或是一小堆炭火,讓“肥豬”光屁股捆坐在馬桶上。下面慢火煎熬,用不了幾分鐘,被拷打的“肥豬”就會呼天搶地。這個法子百試百靈。 這幾個被訊問的一見拿過馬桶和蠟燭來,便知道這是“請君入甕”的意思。一個個發出絕望的哭叫聲。蓽達卻完全不為所動,只是翻看著手裡的一大疊的“供述”。 “供述”的內容非常繁複,除了他們的財產隱匿地點,還有他們所知道的一切縣裡的情況。在嚴刑逼供之下,為了少受幾回苦楚,幾乎是傾囊相告了。 從這些供詞裡,蓽達看得出縣裡的不少大戶和土匪們之間的曖昧關係――她並未覺得驚訝:對於地方豪強來說,不論是為了綏靖的虛與委蛇,還是勾結起來狼狽為奸,和土匪合作都不是什麼新鮮事。 不過,這些黑料在手,日後便是整治大戶們的依據,蓽達眯起眼睛望著遠處的山巒,至於怎麼整治,就看接下來他們是不是“配合”工作了。 再往下翻閱,不出所料的是,土匪其實和瑤民也有勾結。印證了黃首長說過的:瑤民每次暴亂都有本地奸民勾引協同。 這陽山的局勢,真可以說一團亂麻。蓽達心想,若要一一理清,沒有個三五年時間是辦不到的。眼下唯有快刀亂麻,一舉將各項隱患清除…… 正思考著問題,忽然有人來報:“盤天順來了!” “請他過來。” 盤天順接到蓽達的命令,又是高興又是失望。高興的是孫大彪這個永化瑤民的魔星終於授首被擒,大仇得報;失望的是他原本打算以永化瑤民丁壯盡出為縣裡效力為條件,要求從此佔據大崀圩。 沒想到這個女縣長不聲不響就把孫大彪給滅了!盤天順雖然多少有些失望,但還是高興的成分居多,聽說要他回永化招募兵丁,便知縣裡對永化的瑤民依舊有倚重之意,便立刻帶著人上路了。 剛到大崀圩入口,便見兩個大墳堆矗立道旁,墳堆和道路兩側樹著許多矛槍,上面戳著一個個用石灰收幹了血水的頭顱,不由得暗暗心驚。走到入口的地方,卻見有一個腦袋“待遇”與眾不同,單獨裝在首級匣內,下面還掛著條幅:“張天波之首”。 張天波的大名,盤天順自然是知道的,眼瞅著這個赫赫有名的三霸之一的腦袋面相猙獰的掛在路口,心中不由的暗暗感慨。 既然經過了大崀圩,盤天順心想還是要拜見道賀一番――畢竟這少女日後就是這裡的“百里侯”了。永化百姓的日子好壞可全在她身上了。而且看她的行事,顯然不是過去王太爺的路子,還是要分外恭順些才好。 “盤天順,縣長叫你去呢。”周大耀武揚威的說道。 “是,煩請小哥帶路。”盤天順很是客氣。 他剛才聽說蓽達正在“拷贓”,暗暗納罕――沒聽說縣令還管這個的,難不成縣裡真得困難到如此的地步,待到步入拷問現場才知道不是為了幾個錢財。 木架上或捆或吊著一個個血淋淋的身子,熊熊爐火上插著烙鐵,地上丟滿了沾滿了血跡的皮鞭、籐條,竹板……各種尺寸的夾棍、拶指……泥地上觸目驚心的大灘大灘的血跡、嘔吐物和屎尿。 被甄別出來的大小土匪頭目分別關在粗糙的木籠裡,其中有孫大彪這樣的大頭目,也有只帶三四個土匪的小頭目。此刻他們早不復當初的神氣,形容萎靡的蹲在籠子裡,個個作閉目等死狀。 場地旁邊,丟著七八具被拷打致死的屍體,個個形容慘烈,不成人形……盤天順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只覺得一股涼氣從頭到腳直灌下來――這女人真是狠毒! 然而他一點這個意思也不敢表露出來,依舊恭恭敬敬的走到蓽達面前――因為澳洲人不興下跪,他便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說了些恭賀的話語。 “哪裡,你說得太客氣了,”蓽達說,“這都是同志們的功勞。你們永化的百姓也出了很大的力。” “哪裡,哪裡,孫大彪一夥禍害永化多年,都是縣長為我們除害――永化百姓感激不盡,小的們願為縣長馬前驅使。” 蓽達笑了笑,雖然她這笑並無冷笑的意思,卻讓盤天順一陣膽寒。 “小的這就奉命回永化去招募兵丁,不知縣長還有什麼吩咐,永化百姓一定竭力報效……” “報效什麼的就不用了,你們也很困難。丁壯死傷了不少。你把一百名丁壯帶來我就很滿意了。”蓽達不知道他心裡的念頭,倒是頗為誠懇,“你回去告訴各寨頭領,大崀圩這裡的墟市很快就會恢復了,縣裡也調來了許多食鹽和雜貨過來,要他們過來交易――平買平賣,童叟無欺。” “是,是,這都是縣長您老的恩德。小的一回去就曉諭各寨,叫他們帶上貨物來交易。” “你過譽了。我身為一縣之長,便要保一方平安,說不上什麼功德。”蓽達對盤天順的態度有些奇怪,心想這瑤目是怎麼了?忽然又聽到幾個“坐蠟燭”匪目又在慘叫乞饒,這才忽然明白過來。 她原想安撫他幾句,但是想到縣裡的紛亂複雜的局勢,讓這永化瑤的頭目保持一定的畏懼之心也非壞事。 “你速去速回,縣裡還需要你辦事。” “是,小的一定盡快辦好了回來,不敢耽誤差事!” “你去龍母廟的倉庫,”蓽達寫了一張條子,“先領一千斤鹽的鹽票,每個入伍丁壯發給十斤。” |
第一百七十八節 振興計畫 龍母廟內的院子裡堆著許多籮筐、草袋、扁擔,石板縫裡還有糧谷。看上去和一般堆放糧食的院落別無二致,只是地上、台階上有幾大灘血跡,觸目驚心。 廟內各處房屋裡都堆放著糧食、布匹和各種財貨,五花八門無所不包――大約連過去鎮上各家店舖的貨物和他擄掠、強徵來得物件都在其內。一包包一捆捆,凌亂不堪的堆放著。 “這下我們發財了,”羅奕銘高興的說,“縣裡一窮二白,現在有了這些戰利品,以後開展工作也方便多了。” 眼下他們困難到連國民軍中隊的糧餉都要聯勤補給的地步,想在本地就地擴充兵力都拿不出錢糧來。有了孫大彪的東西,很多想辦而不能辦的事情就能解決了。 蓽達沒有他那麼興奮:孫大彪的東西看似不少,放在整個縣的開銷上其實沒多少――她還記得自己在課程上老師說話的話:繳獲、罰沒之類的臨時性收入雖然能瞬間暴富,解決很多問題,但都維持時間不長,地方財政還得倚靠賦稅這樣的細水長流式的長期收入。 解決了孫大彪,固然除去一害,鞏固了瑤區,威懾了縣內的大戶豪強,但是縣內的治安暫時還沒有好轉,馮海蛟和楊天意的人馬還在縣內活動――經此一役,敵人的警惕性無疑會提高,而山地連能在這裡待多久亦很難說。 蓽達清楚的知道這次大獲全勝全靠山地連的善戰。如果沒有這柄鋒利的尖刀,就算她有三個國民軍中隊也不敢實施這個計畫。 一旦山地連調走,縣裡的軍事壓力就會陡然增加。 “東西先盤點造冊,”蓽達說,“再慢慢往縣城裡搬運。一般的商貨除了布匹之外就不要挪動了――我們還要恢複本地的商業。” 最後看得便是“票房”,一間偏殿兩廂分男女的關著七十多個“票子”,年齡從耄耋老人到幼兒都有。他們一個個衣衫破爛,蓬頭垢面,許多人受了拷打,只能躺在髒亂不堪的地上呻吟。看到有“官長”過來,一干人只要能動彈的全都跪下了。 “老……老爺……”為首的老者雖然衣衫破爛,神情萎靡,但是看他的衣料便之道他是個有錢人,“小的……” “好了,都起來了吧。”蓽達說,“我是本縣的縣長……” 這下整個票房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連起不了身的人都揚起了腦袋,看著眼前的年青女子。 “你們都受苦了!”蓽達說,“一會我們會把大家先送往縣城,到了縣城先給你們治傷,再逐一送你們各自回家。這會請各位在這裡歇息片刻,不要隨意走動――外面還在清理殘匪。” 這幾句話說得即清楚又明白,也沒有不著調的“官腔”,一干“票子”都是又驚又喜。驚得是澳洲人居然會派個少女來當縣令,喜得是自己總算脫出了苦海――有的人在這裡已經被關押了半年多了。他們大多是本地的富戶,最差的也是自耕農。到得這裡,男人充作奴隸般下苦力;女的,周正些的被匪徒洩慾宣淫,醜陋年老的便被趕去做苦活。為了催促他們的家眷早點送錢來,隔三岔五地還被土匪拷打。有些人因為家中拿不出贖金,便被活活拷打致死,也有受不得折磨自盡的。其他人雖然還活著,也都是渾渾噩噩,過一天算一天。 “多謝老……爺……”為首的老頭子大喜過望,忙磕了個頭,“老爺的恩典,小民永生不忘……” 這下頓時引來了一干感恩戴德之聲。磕頭的聲音此起彼伏。 “好了好了,你們先休息。有什麼需要和這裡的士兵說。”蓽達說,“我們能滿足的,儘量滿足。” 戰場打掃到中午才宣告徹底結束,整個大崀圩之戰,共擊斃土匪二百多人,俘虜土匪和土匪眷屬三百三十八人。解救土匪擄來得百姓一百二十七人。縣政府這邊一共只陣亡五人,另有十七人負傷,堪稱大獲全勝。 繳獲糧食一千一百石,食鹽四百石,綾羅綢緞和各種布二千匹,各種皮張三百五十張,藥材五千斤,各種雜貨二萬斤。起獲白銀一千三百兩,黃金八十兩,銅錢三千貫。 “這些錢財顯然不是孫大彪等人的全部財貨。” “這個自然。”蓽達說,“我們慢慢逼問他就是。” 正說著話,有人來報告:“縣長,大崀圩內的戰場清理完畢。” “屍體怎麼處置的?” “正在叫俘虜挖溝。” “不要挖溝。”蓽達深深的吸了口氣,“你傳我的命令:將這些土匪屍體分別埋葬在大崀圩的入口的大路兩旁,墓穴不必太深,墳頭要堆得高――三米吧。” 陣煥不解道:“這個,還築墳頭做什麼……” 羅奕銘也不理解。不過縣長的命令既然這下了,照著執行便是――他原本還有些擔心,生怕小女子挑不起這擔子,但是此刻他完全對她信服了。 這一仗打得乾脆利落,不但全殲了孫大彪匪伙,還活捉了孫大彪全家,擊斃了張天波,陽山三霸中的兩霸宣告滅亡。還有一大批土匪頭目和老匪或被擊斃或被活捉。消息傳回縣城,原本在駐軍和幹部中士氣低落的灰暗陰霾頓時一掃而空,尤辭仁抑制不住心頭的喜悅,立刻下令城頭的後炮鳴響三次,彭壽安更是吃驚的直拽自己的鬍子:這黎蠻小女子,還真有本事!待到聽說蓽達將殺死的土匪埋葬在道路兩側,還堆起大土堆來處置,他更是暗暗吃驚:這是在堆京觀啊!想不到這黎蠻女子居然還知道這個! “陣縣長還有指示。”送信回來的通信員氣喘吁吁,“一,要盤天順立刻回永化招募一百名丁壯;二,在縣內留用的衙役中選四名擅長用刑的壯班衙役並縣裡的劊子手,帶上傢伙立刻趕赴大崀圩聽用;三、縣裡派三百名民壯,多帶扁擔簍筐並雞公車,明天一早到大崀圩裝運戰利品。;四、曉諭全縣:大崀圩業已光復,原圩內百姓或願意遷居大崀圩的百姓,均可來大崀圩落戶,縣政府給予保護,發給安家費和免費宅基,並幫其建屋。商賈願來者,免費劃給店舖宅基。免收一切賦稅。” “人好說,只是縣裡實力空虛,再派三百民壯上路……”尤辭仁有些猶豫,因為民壯還得派人護送。縣裡的兵力滿打滿算也只有幾十個人了。 “縣長已經先派了一個排的山地連的士兵回來了,中午前會到縣城。” 聽說黎苗連要回來,尤辭仁顧慮全消:“好,我這就去安排!” “對了,” 因為決定在這裡留駐些日子辦公。國民軍中隊和山地連一起動手,先將三座院落整修加固了一番。原本的山貨行就作為“機關”所在地。龍母廟依舊作為“倉庫”,另一座建築則改為駐守的國民軍駐地。 三座建築物周圍的廢墟全部清除乾淨,一方面是利用建築材料,另一方面也掃清各個大院之間的射界。 蓽達關照把火燒過的地面平整一番,大崀圩內的道路也用磚石鋪砌起來,又挖了排水溝,把各處水井也派人清過,有屍體和雜物的全部撈出來。又淘乾淨了水。又吩咐人在路兩旁用火燒殘餘的木頭、蘆席等建築材料搭起了棚子。 “縣長,你這是要……”羅奕銘愈發看不明白這縣長了。 “我們就是在這裡開店做買賣了。”蓽達笑道,“孫大彪說寧可把老婆給王初一也不肯交出這地盤。我們佔了豈能白白荒廢了。” 羅奕銘這下明白了,也笑了。道:“我明白了!縣長果然胸有韜略。” 陣煥見他們說說笑笑,對自己卻是冷若冰霜,心裡覺得很是失落。道:“如今縣裡不太平,誰會來這裡做生意!” “正因為縣裡不太平,所以我們才能做獨門生意。這些鹽、布、雜活都是瑤區急需的商品――永化的瑤民過去再恨孫大彪也得上這裡來買。這個生意我們也做得。”蓽達說,“這幾百石的鹽,還有這許多雜貨,本來就是準備向瑤區銷售的商品,我們沒必要運回去,就地賣了,即能安定永化瑤民的心,又能獲取瑤區的物資――我們把物資轉運到後方,也能減輕元老院的戰爭負擔。現在大家都很困難。” “真是貼心!處處都想著元老院。真是比閨女還親……”羅奕銘開玩笑的說。 “我就是元老院的閨女。”蓽達說。 羅奕銘是老歸化民,很瞭解很多歸化民中對元老院的“再造之恩”的灼烈情感,但是他們很少這樣坦白直露的單獨在外人面前表達出來。 這邊負責甄別登記俘虜情況的幹部來匯報:已將俘虜全部甄別登記完畢。其中混雜著被強逼為匪的百姓也在“票子”和百姓的指認下甄別出來,剩下的確係土匪。又根據地位和罪行大小分別登記了。 |
第一百七十七節 匪首授首 孫大彪見手下家丁瞬間已是死傷殆盡,一咬牙,揮舞著大刀就衝向帶家丁圍堵他的蓽達,周福見狀,拔出雙刀就擋在蓽達身前。雙刀使得虎虎生威,頃刻之間便將孫大彪逼退了幾步。 “拿下孫大彪,重重有賞!”蓽達高聲對周家的家丁們喊道。 四個周家的家丁瞬間勇氣暴漲,週二連珠箭連射,將企圖靠近孫大彪的嘍囉盡數射倒逼退,另三個家丁將孫大彪圍在中間刀棍齊下,不過幾回合便打得孫大彪沒有招架之力。 趁著這個空隙,蓽達重新裝好子彈,又連射兩槍,將逼近的土匪打退。這邊羅奕銘帶著第三小隊奮力反擊,第一、二小隊又截斷了後續的土匪隊伍,突圍的土匪隊伍漸失銳氣,被一步步的打退回去。 正在這時,陷入重圍的孫大彪被周慶一棍打在腿上,頓時撲倒在地,三個家丁立刻撲了過去,將他擒住,周大毫不客氣,拽著孫大彪的發髻拉到了蓽達的眼前。 “老爺,我們已將人拿下!” “好!每人賞十兩銀子!”蓽達毫不含糊的說道。 “謝老爺!”四個家丁齊聲稱喏。 蓽達叫來一名認識孫大彪的本地嚮導:“這是不是孫大彪?” 嚮導仔細辨了辨,肯定的說道:“是他!” 孫大彪髮髻散亂,衣衫全被撕破,還沾染了許多血跡,這幅狼狽相哪裡還有陽山三霸的威風,他被反綁著動彈不得,只能惡狠狠的瞪著嚮導,又看著眼前的女髡。 原來這個少女就是髡賊的新縣長!老子縱橫陽山幾十年,今天竟然栽在一個女人的手裡!他暗暗恨道,然而傷痛和絕望瞬間便攥住了他的心,讓他意氣全消。這個“陽山三霸”之一的孫大彪此刻也不得不垂下了頭,顯得那麼蒼老落拓。 “捆好了,別讓他自盡了。” “縣長,這裡還有一個!”幾個士兵將一個衣衫凌亂的少年推了過來,他的衣飾華麗,且沒有帶武器,顯然不是一般土匪。 “這是孫大彪的孫子。”嚮導說,“孫大彪最看重的人。” “捆起來!” 隨著孫大彪祖孫被擒,土匪的突圍衝力漸衰,羅奕銘趁機叫本地干部高呼:“降著免死”,土匪們陸陸續續有人丟下武器投降。不一會便在路口抓了三四十個俘虜,用繩子捆成一串。本地干部有熟悉土匪情況的在一旁監督,看到有較為重要的頭目,便單獨拉出來捆綁。 此時天色大亮,大崀圩內的槍聲、喊殺聲漸漸稀落下來,偶然間才有一二聲槍響。蓽達等人知道圩內的戰鬥已經基本結束,只是不知道戰況如何。正在著急,只見陣煥帶著幾個士兵押著俘虜過來,他們的臉和手已經被火藥的煙霧燻黑,制服也被燒焦刺破了多處。然而士兵們一個個雄糾糾地,臉上掛著勝利之後心滿滿足和對敵人的鄙夷。 “蓽達!”陣煥一見蓽達便樂開了花,“孫大彪這個大空頭,根本不禁打!三下兩下就全給報效了!這下你可以安心當這個縣長啦。”說著便要湊過來。 蓽達趕緊退後一步,保持著距離:“陣連長,你打得好,這次我匯報上去肯定把你們連列為首功!”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什麼首功不首功的,蓽達,你看我們……” “趕緊打掃戰場。”蓽達接口說,“我們現在主力都大崀圩,縣城空虛,得防著馮海蛟和那個什麼楊舉人的匪伙來個突然襲擊。”她想了想,“我看得辛苦陣連長你馬上帶兵趕回縣城去。我和羅科長要在這裡臨時‘辦公’幾天。” 大崀圩是孫大彪世代盤踞的老巢,他肯定在這裡埋下了大量的窖藏,這筆戰利品不可不拿;大崀圩本身又是通往永化的交通要道,原本是商民匯聚的地方,這些百姓在這幾場拉鋸戰中大多流離失所,許多人為了生計不得不投身為匪,要盡快招撫,以免出現匪伙越打越多的局面。 況且大崀圩這個風水寶地,不僅土匪都盯著,永化的瑤民也有窺覬的。她必須在這裡盡快恢復局面。 “那我帶山地連留下就是了……” “不行”蓽達一口回絕,“你沒有民事工作的經驗,對本地情況也不瞭解。回到縣城裡當我們的‘鎮山太歲’更合適――有什麼情況你和可以和尤同志商量。我和羅科長在這裡慢慢料理。” 陣煥無法,只得同意蓽達的方案。不過他要求在大崀圩完全肅清之後再離開。 “我會先派一個排回去。”他說。 “走,我們去大崀圩看看。”蓽達說道。“看看孫大彪的老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三人大笑起來,從做出夜襲大崀圩的決定,壓在他們心頭的大石頭似乎一下都落了地。連一貫扳著臉的羅奕銘都樂開了花。蓽達更是覺得卸下了萬斤重擔一般,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陽山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至少她已經邁出了第一步――總算沒有辜負黃元老對她的託付。 圩內焦土遍地,到處是斷壁殘垣,幾次拉鋸給這片土地帶來了幾乎毀滅性的結果。商戶百姓離散殆盡,廢墟間僵臥著匪徒的屍體,間或還有垂死的重傷員在哀號,他們不是在呼救,而是在祈求“給個痛快”。山地連的士兵拿著匕首,一個一個的送他們解脫。 被活捉的土匪們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破爛,有的人幹脆光著膀子,一個個身上流著血,垂頭煞氣的被驅趕著集中起來。雖然地下到處是刀劍武器,卻沒有一個人有去撿拾起來反抗的想法。 “抓了多少俘虜?” “還沒統計出來,”陣煥說,“大概有三四百人吧。” “有這麼多?” “要甄別了才知道。”他說,“裡面有婦孺,還有一些是被擄來得百姓,一時半會我們也分不清,都扣了起來。” “把婦孺都放了吧。” 羅奕銘趕緊道:“這可使不得,婦孺裡很多都是土匪的眷屬。” 陣煥點點頭:“孫大彪全家都給抓住了――還自盡了幾個。” “雖說元老院說‘罪不及孥’,不過他們的親人多年為匪,禍害百姓搜刮來得民脂民膏,他們也是享受者,所以同樣有罪!”蓽達冷冰冰的說道,“無非是罪責大小不同。他們犯下的罪行一樣是要被清算的。” 說著話,他們來到了一處還算完整的院落前,這裡便是王初一當初被襲擊的地點:龍母廟。因為這一帶大多崇信龍母,所以孫大彪在縱火的時候特意避開了此地。龍母廟得以保存。火滅之後,孫大彪匪伙便把這裡作為“糧台”和“票房”。陣煥因為兵力不足,便沒有分兵襲擊此處,不過考慮到守衛可能會縱火或者搶劫,還是派了一個班去監視。戰火一起,這個班的下士見土匪陷入徹底的混亂,糧台的守衛人數也不多,下士便指揮全班一個突擊,把守衛全部消滅,奪取了龍母廟。 龍母廟的門前台階下、牆根底下,橫七豎八的倒著二十多具嘍囉的屍體,他們不是在突襲的時候被擊斃的警衛,便是大亂起來之後意圖來搶劫糧庫金銀的散匪。 下士看到陣煥過來,立刻敬禮:“報告連長,山地連一排三班下士班長向您報到!全班十人,無人傷亡!” “裡面情況怎麼樣?” “倉庫完好無損,被擄來的百姓也都安撫過了,現在情緒穩定。”下士報告,“就是有幾具屍體,我怕弄髒了糧食,派人拖了出來。” 伏波軍對戰場紀律執行極嚴,絕不允許私取戰利品。因而佔領糧台之後,下士立刻派人在前後門上都貼上封條,只留下出入用的一個角門,派人站崗看守,任何人不許出入。 “裡面關押著多少百姓?” “大概有七八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下士皺著眉道,“不少人都有傷病。” “初步甄別之後盡快讓他們回家吧。土匪窩裡的票子我知道,都是飽受折磨的。”蓽達說。 “這沒問題,我們盡快辦理就是。”羅奕銘答應著,他又開玩笑地說:“孫大彪世代盤踞在這裡,家財萬貫,拿下他的糧庫可是發了大財了。” “我知道這幫老財的。”陣煥參加過好多次企劃院特別搜索隊的行動,堪稱經驗豐富,“個個都是鬼精鬼精的,金銀細軟孫大彪才不會藏在這種‘官中’的地方,多半是窖藏在哪裡。” “這得慢慢的拷問才知道了。” “這老小子要是嘴很嚴就難說了,以前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陣煥說,“有的人自知必死,就是熬刑不招。” “他再能熬刑,全家都在我們手裡,還怕問不出?”羅奕銘笑道,“陽山縣的老衙役弄兩個來,挨個伺候他的大小老婆、兒子、孫子――我就不信他能熬得住不招!這起子土匪最擅長拷打‘票子’,逼問財貨,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們也嘗嘗‘熬秧子’的滋味。” |
第一百七十六節 夜襲大崀圩(四) 孫大彪所在的第二進院落沒有手榴彈的轟炸,雖說院子裡照樣亂成一團,尖叫聲此起彼伏,但是他多年為匪,經歷過許多危險的時刻,此刻還算鎮定。他胡亂穿上衣服,將一個“百寶囊”背在身上――這東西是他多年為匪的經驗,裡面除了散碎銀子還有匪伙的花名冊和一些重要的契據,只要他能跑出生天,便能以此重新回本。 “雲東去哪裡了?”他問“刷子眉”。 孫雲東是他的長孫――孫大彪只有一個兒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成了個廢人。因而孫大彪十分看重長孫,把他視作自己未來的繼承人。 “少爺在西廂房……” “快去把他找來!”此刻情勢危機,孫大彪準備“流水”,家眷自然顧不上了,不論是髮妻還是小妾,乃至不成器的兒子,危急時刻他都可以拋棄,唯獨這“香菸屁股”是要保得。 不多片刻,“刷子眉”帶著他的孫雲東過來了,孫雲東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雖然孫大彪平日裡“培養”,但畢竟是個富家少爺,平日裡呼幺喝六頗為威風,此刻大敵當前,早就慌得不知怎麼辦才好了。 “老爺……我們,我們怎麼辦……” 孫大彪瞪了孫子一眼,見他一臉慌張,東張西望,即沒有“鎮定自若”也沒有“躍躍欲試”,連身上的衣服都沒穿利索,不由心中暗暗失望。 “你整頓下衣服,隨我突圍。” “是,老爺,”孫雲東抽了下鼻子,“只是我爹娘怎麼辦……還有太太和各位姨娘。” “你TMD就少管這閒事了!婆婆媽媽。”孫大彪哼了一聲,“給小爺一柄傢伙,我們走!” 孫大彪帶著孫子和幾個親信,驅散了慌亂的女人們。摸到二進西廂房的後面,搬開一快假山石,露出一個半人高的洞口。 “你!先出去!”刷子眉一揚刀,吩咐一個嘍囉先鑽出去。 嘍囉鑽了出去,外面並無動靜,一行人才一個個鑽過牆洞,來到外面。 “貼著牆根,悄悄的往外面走……” 然而這一隊突然出現在牆外的人立刻被角樓上壓頂的士兵發現了,“呯”的一聲,角樓上火光一閃,兩個家丁中彈倒地, “快!往外面衝!”孫大彪一揚刀。拉著孫子便狂奔起來。 孫大彪知道,他這大崀圩出去只有兩條路,一條往永化去――那是萬萬去不得的;另一條通往縣城。 唯今之計,只有朝著縣城方向突圍出去,只要殺出大崀圩,不論是去辛家莊還是去青蓮圩,都還有一線希望。 此刻的大崀圩裡,已是一片混亂,陣煥兵分兩路先打腹心的戰法,頃刻間便將匪伙的指揮系統打亂。散居各處的嘍囉們在睡夢中被喊殺聲和爆炸聲驚醒,驚慌失措的四處奔逃,完全喪失了建制,大部分人在慌亂中朝著縣城方向的道路奔去。 此時外面的國民軍已經列陣完畢,因為國民軍的射擊速度遠不如伏波軍,所以這次來他們攜帶了大量的竹籤,密密麻麻的在道路上前栽出了一道寬達一丈的鹿柴,國民軍士兵們則分成兩隊,在路左右的樹林草叢中各自佔據射擊陣位,形成兩翼側面交叉射擊的態勢。 第一批逃出大崀圩的土匪慌不擇路,加之天色漆黑,一部人直接衝進了竹籤陣,被戳穿腿腳,慘叫著倒下去,後面的人正踩著傷員往外衝, “開火!” 兩邊的槍聲立刻響了起來。 左右兩翼的南洋式步槍交替開火,不緊不慢,一陣接著一陣,在鉛彈的暴雨一般的洗禮下,只要衝進射擊範圍的幾乎無一漏網,偶然有幾個遍體鱗傷的衝過了竹籤陣也很快被解決掉。頃刻間路面上已近到處是屍體和傷員。 “救命呀……拉兄弟一把……” “蔣哥!救救我,我還有銀子,還有地!救我……都給你……” “孫大彪,你個王八蛋!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媽呀……媽呀……” 傷員的哀號呻吟迴蕩在道路上空,不時傳來斷氣的人淒厲的尖叫,在夜色中分外瘆人。第一回見識到這樣殘酷場面的蓽達臉色有些發白,然而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地注視著戰場的態勢。 羅奕銘見道路上的屍體和傷員已近把竹籤陣破壞了大半,便叫人立刻補設,隨後讓國民軍稍稍後退,留出足夠的“死亡空間”來。 “不要著急,按節奏打!”他一邊巡視鼓舞著士兵們,一邊注意著大崀圩內的火光,不知道陣煥他們怎麼樣了? 陣煥這邊如同兩條蛟龍入海,攪得大崀圩翻天覆地一般。失去了頭目指揮的嘍囉自相衝撞,有得慌不擇路的往永化逃去,有的在恐怖中自相殘殺起來。無論孫大彪和他的手下入河吆喝,企圖聚攏隊伍,都被亂兵沖散。 以孫大彪的經驗,自然知道敵人在出口必然有伏兵,自己就帶這麼幾個人衝出去那是自投羅網,當下吩咐道:“快,吹法螺!讓大家朝這裡聚攏!一起衝殺出去!” 他雖然叫家丁帶著法螺,但是原本是不打算吹得。一吹法螺,固然嘍囉們會來匯合,可是也等於亮了招子,髡賊必會循聲追殺而來,可以說是得失各半的險招。不過此刻他已近顧不得這許多了。 低沉的法螺聲嗚嗚響起,果然不到片刻他的身旁便匯聚了五六十人。孫大彪不敢久留,大聲道:“各位兄弟,大夥一起衝殺出去!只要跟著我衝出去的,個個都是我孫大彪的好兄弟!每人賞銀子賞地賞女人!” 他這一番蠱惑煽動,讓不少已近在慌亂逃命的匪徒又燃起了貪慾,齊聲高喝道:“跟著孫大哥幹!”“殺出去見個真章!”“把女縣長抓來,大夥開個澳洲葷!”…… 孫大彪一揚刀,眾匪徒齊聲吶喊,一起湧了出去。 陣煥帶著兩個排殺得山貨行裡人頭滾滾,然而他帶著人衝入第二進院子的時候,只見院子裡只有許多老幼婦孺,並不見幾個男人。 “孫大彪在哪裡?”他著急地問道。 “跑了!”一個士兵匆匆的從正房裡跑了出來,“有個丫頭說:孫大彪帶著他的孫子跑了!” “我們去追!”陣煥轉身要出去,又停住了腳步,吩咐道,“把這院子裡的人都看好了,不要叫他們跑了,也別讓他們死了!” 正說著話,夜空中傳來法螺低沉的“嗚嗚”聲,陣煥一愣,這不是伏波軍的信號! 孫大彪在集合隊伍! “一排集合,跟我來!” 倉猝之間,他集合了大約三十多人,循著法螺的聲音跑去。 孫大彪已經帶著他集合起來的人馬,一路狂奔,朝著路口逃去。沒走多遠,他就遇到了從路口潰逃下來的嘍囉們,許多人渾身是血,有些人被打斷了肢體,一瘸一拐的掙紮著往回走。 前面的槍聲有節奏的轟鳴著,孫大彪知道往前衝擊必是九死一生,然而此刻他已別無他路,只有硬著頭皮沖了――只要衝過路口便有活路。 “大家衝啊,跑出去才有命享用!”他高聲喊道。然而他喊得雖然響亮,自己卻並不往前衝殺,而是暗暗放緩了腳步。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放亮,土匪們發現迎面攔截的國民軍人數並不多,不由勇氣大增,一起狂吼起來,拚死衝殺,人潮瞬間便淹沒了竹籤陣。 縣中隊的排槍輪番射擊,前面土匪成批的被擊倒,後續的卻前撲後續的猛攻上來。很快,便有第一批敵人越過竹籤陣。羅奕銘見狀帶著預備隊第三小隊立刻正面迎了上去,一排槍將敵人又打了回去。 然而意圖死裡求生的土匪們好不容易打開了缺口,又有孫大彪在後面不斷的督戰激勵,後面的隊伍不顧死活的又沖了過來,沒打幾排槍,第三小隊便與敵人打起了白刃戰。 蓽達手裡拿著霰彈槍――她在台灣的時候被訓練用過這種武器,眼見著羅奕銘的第三小隊陷入了混戰,立刻帶著四個周家家丁趕過去增援。 她衝殺過去,正遇到一個中年壯漢在七八個土匪的護衛下往外跑,從他凌亂但華麗的衣飾和手下整齊的裝束、良好的武器上,她意識到這就是孫大彪。立刻高喝一聲: “孫大彪,哪裡跑!” 這一聲斷喝極其尖銳,讓孫大彪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年輕女髡拿著雙管火銃,帶著幾個人衝殺過來。 “刷子眉”眼見頭目的蹤跡被發覺,立刻大喝一聲:“老爺快走!”揮舞著大刀領著三四個家丁迎了上去。 蓽達正要開槍,身邊的週二已已經張弓搭箭,一箭射去,最前面家丁應聲倒地。蓽達稍微慢半拍扣動了扳機。轟隆一聲,“刷子眉”並兩個家丁渾身浴血,慘叫著倒了下去。 此刻土匪已近衝到不足四五步的地方,蓽達又扣扳機,將另一發子彈射了出去,頃刻之間,孫大彪身邊的家丁已是所剩無幾。 |
第一百七十五節 夜襲大崀圩(三) 簡短的審俘之後,陣煥得知:孫大彪匪幫的主要人物分居在大崀圩僅存的三個大院內,他和家眷,另部分親信家丁、頭目住在“老恆和”山貨行,這個院子雖然不是最大的,但是建築最為堅固,外牆都有一丈五尺高,通體用石塊砌造。院牆四角各有一座角樓,前後大門都是硬木包鐵皮的。 山貨行前後三進,第一進住得是他手下的主要頭目,第三進住得是他的親信:師爺、管事和賬房先生;他帶著家眷和親信僕役住在第二進。院子把守的非常嚴密。 另兩處院落,一處是孫大彪的“糧台”,裡面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和金銀細軟財貨;另一處則住著其他頭目及其家眷。 陣煥將三個排分成兩路,他率領兩個排襲擊山貨行,另一個排打頭目的住處。一鼓作氣拿下這兩個地方,全鎮土匪自然不戰自亂。 一個班一個班的黎苗步兵分批隱入夜色,大崀圩雖然是他們第一次來,可是他們個個都是夜戰的精英,雖說沒有特偵隊的夜視鏡,但是常年夜間訓練使得他們靠著微弱的星光便能穿行在山林間而不迷失方向。 張天波被捆成了一團,和俘虜們丟在一起。張天波看著那黑瘦漢子鎮定自若的排兵佈陣,手下一干人馬不但武器和城裡的髡軍不同,連帶著精氣神亦大不一樣――一看便是少有的強兵,便知當初以縣裡的髡軍作為標準是大錯特錯了――原來這才是髡賊的精銳! 他又驚又怕,驚得是髡賊居然能在黑漆漆的夜裡悄悄的越過木柵和崗哨,潛入大崀圩,真是如入無人之境!怕得是自己被擒,下場不問可知,必是要被髡賊“開膛破肚”來報大崀圩之仇,搞不好,還會有什麼花式處決的法子等著自己……再說孫大彪真要完蛋了,自己就成了喪家之犬。孫大彪雖然不夠義氣,可是好歹還能讓他遮風避雨。 想到這裡,張天波手腕輕輕蠕動――他多年當捕頭,接觸過的三教九流不計其數,其中頗有些有“異能”的人士。其中一個是積年老賊,當初來陽山“做生意”,照例來“拜土地”,他從這老賊手上學到了“縮骨功”,可以將繩索掙脫。 這功夫說來神秘,原理上倒是甚為簡單:就縛的時候雙手要維持住一定的姿勢,保證捆好之後雙手留有活動空間,便能逐漸掙脫開來。張天波覺得這是保命的本事,習得這本事之後時常練習,也算有所小成。 這次捆他的人是山地連的士兵,捆綁手法自然不能和老公人相比,讓他鑽了空子,眼瞅著髡賊無人注意他,張天波便悄悄活動手腕,不過幾分鐘功夫,他的一隻手便掙脫出來,這下更是方便,三下兩下,便將繩索完全脫開。 張天波又悄悄挪動腿腳,接著夜幕的掩護和警衛的疏忽,很快就將手腳完全解開。正要起身,忽然旁邊有人壓住了他的腳。 這下,差點沒嚇得張天波魂靈出竅,定神一看,卻是和他一塊賭錢的莊家莫橋――亦是個積年老匪。只見他瞪著自己,又看了看手上的繩索努了努嘴。 張天波知道他的意思,雖然此刻多做一分動作,多耽誤片刻都有暴露的風險,然而這莫橋可不是善茬,要不幫他解開,准保先鬧出大動靜來! 他只好儘可能的減小動作幅度,悄悄的幫莫橋也解開了手腳上是繩索。倆人對視一眼,悄悄的挖出投中的麻核,身子往地上俯下,準備爬出哨兵的視線範圍。 然而他們的動作再輕,也有身體和草木摩擦的聲響,這聲響引起了哨兵注意,他立刻將槍一橫,接著月光掃視過來,猛然間發覺俘虜中少了人,立刻招呼一身,和另一個哨兵一起逼了過來。 哨兵距離他們其實不到十步。只要略略走進幾步必然會發現,倆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一同跳起身來,拔腳往圩外跑去,邊跑邊沒命的狂呼道:“起水啦!髡賊來了!” 這尖叫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分外尖利,哨兵舉起霰彈槍揚手便是一槍。莫橋整個人都被轟得飛了出去。直嚇得張天波一個跟頭摔倒在地,直摔得七葷八素,不辨東西南北。然而他一刻也不敢逗留,一個翻身爬起來就跑。 只要跑進廢墟裡,就能安全!他秉承著這樣的想法一路狂奔,眼瞅著後面沒有槍聲也沒有人追來,心中稍安。 正慶幸自己“吉人天相”,忽然“嗖”地一聲,肚子上一陣劇痛,繼而是劇烈的麻癢。腿腳不由自主的軟癱下去。低頭一看,一支短短的弩箭已經射入了他的小腹。 張天波抬頭一看,眼前卻是幾個髡賊――原來他摔倒之後慌不擇路,居然朝著山貨行跑,正撞到山貨行外圍的警戒。 他想開口喊叫,至少臨死前也得給孫大彪報個信,讓髡賊沒那麼容易贏,然而箭毒的發作很快,他的嘴巴和舌頭已經不受控制,連呼吸都困難起來……身子完全癱軟下去了。 “傳令兵!發射三發信號彈!”陣煥聽到槍聲立刻下了命令。 傳令兵立刻從背包裡取出信號火箭,向空中連射三發。那直入雲霄的信號彈,怒放出紅色的光芒,照亮了凌晨前漆黑一團的夜空,也照亮整個大崀圩。 這時,孫大彪正經歷過一場“酣戰”。他接到“黎蠻”撤離的確切消息,又聞聽船隊走得很遠,心中高興。這些日子籠罩在他頭上的愁雲慘霧似乎一下都散開了。立刻便叫人治備酒宴。 似乎是為了彌補這些天來的寢食不安,他與幾個親信、姬妾們整夜的飲酒作樂,臨近四更天才散,又藉著酒興拿手下新近擄來得兩個少女“醒酒”。一番折騰之後,一絲不掛的孫大彪正癱軟在床榻上,心滿意足的喘息著――這番尋歡作樂讓他的身子倍感空虛疲憊 正要叫丫鬟給他拿參湯來,外面忽然響起的槍聲震得他一激靈,心臟狂跳,差點沒喘過氣來。他立刻推開身邊**的少女,披上衣衫,拿起刀劍來到外間,厲聲問道: “這麼回事?” “髡……髡賊……”來報的嘍囉驚慌道,“外面全都是!” 這一聲如五雷轟頂,孫大彪手中刀劍“噹啷”落地。頓時呆立當場――黎蠻撤走,又未見髡賊增援,就憑縣裡這百十人敢來攻打他的大崀圩?想到這裡,他又回過些神來。面色蒼白,氣急敗壞的吼叫道:“快!給我守住院子!哪個不出力的,就地斬首!”同時他吩咐趕來的二路當家:“你帶兄弟們去抵擋,髡賊沒幾個人,我們守住一時,全圩的人馬都會來救援!” 他說完走到院子裡,院子裡已是亂成了一團,僕役妻妾們都出來了,一個個衣衫凌亂,探頭張望著。見他出來,平日裡他最寵愛的三姨太湊上來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 “艹你X的,給老子滾回去!”孫大彪抬手便抽了三姨娘兩個嘴巴,三姨娘素來得寵,平白無故的挨了個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孫大彪抬腿又是兩腳,怒吼道:“老子還沒死呢,號什麼號?” 正當孫大彪打小老婆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接連不斷的爆炸聲――聲音比大炮發生還要響亮,整個院子裡頓時大亂起來,滿是哭叫聲。孫大彪大吃一驚:這是放炮的聲音!既有放炮,來得便是大股的髡賊,絕非陽山縣裡的那幾個人!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外面又響起了澳洲人的軍號和鼓點聲,急促而激昂,似乎有千軍萬馬正向著這裡湧來。 “快!”他絕望的尖叫道,“都抄傢伙!” 在這一片混亂的當口,山貨行的四個角樓上的哨兵已經被山地連的士兵摸掉了。 另一個院子裡傳來的手榴彈爆炸聲音宣告了總攻擊的開始,隨著陣煥一聲令下,山地連的士兵們便從角樓上往院子裡投擲手榴彈。 隨著手榴彈的爆炸聲,山貨行院落裡頓時煙霧瀰漫,彈片橫飛。被槍聲和爆炸聲驚擾起來的匪徒們原本正聚集在院子裡,惶恐不安的準備著廝殺,誰也沒料到這從天而降的黑乎乎的死神。四個角樓上的士兵連續不斷的向院子裡投擲手榴彈,幾十個手榴彈接連不斷的在兩個院子爆炸,一時間驚呼聲、慘叫聲、呼救聲迴蕩在山貨行上空。 倖存的匪徒再也不敢在院子裡“拒收”,紛紛打開前後門,奪門而逃。山地連士兵早在門外列好戰列,拍成兩排的士兵以半月形封鎖了前後門,霰彈槍接連不斷的轟擊著,不過片刻功夫,山貨行的前後門的門裡門外便堆滿了屍體和傷員,滿是慘叫聲和呻吟聲。有人高呼:“願降!願降!” 然而陣煥早就下過命令,戰鬥中不接受俘虜,“一個不留”。這微弱的投降求饒聲很快就淹沒在接連不斷的霰彈槍的轟鳴聲中了。 |
第一百七十四節 夜襲大崀圩(二) 眼瞅著一夜將盡,賭桌上再爛的賭鬼也開始支撐不住了。莊家便道:“張爺!今天我看就散了吧,翻本也不在這一日兩日的……” “放你X的屁!”張天波連押了十幾把“小”,開出來都是“大”,上一把改成押“大”,沒想到莊家開出來卻是“小”,直氣得他鼻孔冒煙。要不是莊家已經換了好幾個,他連掀桌子的心都有了。 今天怎麼這麼倒霉?張天波心裡窩著火――自從內應失敗,他在孫大彪這裡混得便不怎麼如意。他雖說號稱“三霸”,實則手裡沒有實力。到了大崀圩,孫大彪覺得這個義弟沒多大用處――如今和澳洲人翻了臉,用不著他居中折衝,故而議事的時候很少叫他去。雖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待他還算客氣,但冷落之意很是明顯。自然,孫大彪的手下就不會“念舊情”了。張天波在大崀圩混得很不如意不說,連家眷妻小也見不到。孫大彪派去辛家莊替他接家眷的嘍囉回來稟告說:詹先生已經把他們“照護”起來了,要張天波“不必費心,盡心辦差”。氣得張天波口吐白沫,卻是無計可施。 總算詹師爺當初許諾的賞銀算是給了,雖然不過區區二十兩,總算沒讓張天波陷入“乞食”的地步――他的家產固然不少,但是大多埋在城裡家中地下,一部分細軟由老婆帶去了辛家莊。 他在大崀圩,雖說吃喝還是由孫大彪管,吃得還是匪伙裡的“頭等席面”,然而底下人的眼光最凶,看孫大彪對張天波的態度一日比一日敷衍,這頭等席面也就漸漸名不副實起來。不但葷腥日少,連菜蔬調理都變得敷衍了事。有時候乾脆便是嘍囉吃得大鍋菜打幾個過來湊數。張天波明明知道自己的伙食被下面嘍囉截留了去,亦不敢多話。他現在是寄人籬下,對孫大彪也無多少用處,自然只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失意加上無聊,張天波每日只能在大崀圩裡混日子,以嫖、賭打發日子。好在他是衙混子出身,極有眼色,對各色人等都能應付幾句,日子過得亦不算太糟。 然而這幾天他卻是霉運連連,先是被孫大彪手下的頭目叫去,說他亦得“巡夜守更”――張天波只得去求告孫大彪,才算把這差事給免了;接著不久,他又被從住處給趕了出去:他原和孫大彪以及他手下的大頭目一樣,住在大崀圩僅剩的三座未被燒燬的院落內。然而管事的卻說他住得地方“要修繕”,不待他答應便將他的行李送到院子外面,分了一間碎磚破瓦壘牆,火燒木當樑柱,稻草鋪頂的“屋子”。 這種“屋子”是孫大彪回到大崀圩之後利用火燒後的建築廢料臨時修築的,雖說這樣的棚子也不是普通嘍囉有得住的,但是從正兒八經的房子裡給趕到這“棚子”裡,自己在孫大彪心目中的地位便可想而知了。張天波被逼無奈,只得又去求告,沒想到孫大彪這回卻含糊其辭起來,只推說:“待房子修好了便請賢弟回來”。然而他過去一看,自己住得房子裡已經住上了新的人。 張天波不敢與孫大彪理論,只得忍辱回去“湊合”。自此之後,他便知道自個在把兄那裡已經成了“棄履”。 “孫大彪你個王八蛋,不得好死!”張天波暗暗咒罵,心裡卻隱隱約約的覺得後悔。早知道孫大彪是這麼個王八蛋,自己就算不給澳洲人當差,也犯不著跟著孫大彪趟渾水。心裡咒罵歸咒罵,可張天波也知道自己這回想吃回回頭草是不可能的了――他已經把澳洲人給得罪死了。如今孫大彪就算再黑,也只能先窩在他這裡了。 他的賭運也跟著變得一塌糊塗:幾乎到了逢賭必輸的地步。今天他好不容易湊了一筆錢預備著翻本,沒想到卻輸得比前幾天更慘,更徹底。 “再開一局,我還有錢!”說罷,張天波下意識的往褡褳裡摸去,卻是一個錢也沒摸到――早就輸得一文不剩了。 一旁有人勸他:“張爺!你今天手氣不好,不要再賭了。天都快亮了。人莫要與命爭……” 張天波心有不甘,道:“我張天波在陽山縣裡好歹也算是拳頭立人,胳膊上跑馬的人物,還怕我借錢不還是這麼的?”說罷還想找人借錢,卻再也無人肯借。正罵罵咧咧,忽然有人在他背後低聲道:“想借錢,我這裡有啊。” 張天波聞聲大喜,轉過身去道:“只要你肯借,想要多少利錢都好說。我張天波向來說話算話……” 還沒等他轉過身子,脖子便被人卡住了,張天波大吃一驚,正要掙扎,右手又被反扭到背後,手腕劇痛,身子頓時動彈不得。 再看四周,不知什麼時候周圍已經多了十幾個人,個個拿著鳥銃和匕首,賭桌邊的一干賭鬼個個呆若木雞,在即將熄滅的火把面色晦暗,真真如鬼怪相仿。有一個大約是意圖掙扎還是呼救,已經癱在桌子下面了,身下一灘黑乎乎的液體正在不斷擴大。 張天波一看這鳥銃便知這是澳洲人來了!一瞬間他肝膽俱碎,腰腿痠軟,真是差點應了“屎尿齊下”這詞了。 “你便是張天波?”為首的漢子低聲問道。 “小的……不是……”張天波趕緊否認。 為首的漢子微微頷首,衝著周圍的匪徒們逼問道:“你們說他是不是?” 眾匪徒冷不防被澳洲人突襲,一時間都呆住了,眼見對方問話,趕緊道:“副爺!這個人就是張天波!”話音剛落便有人來補刀:“這小子壞透了!是陽山縣裡有名的壞蛋,陽山三霸之一!” 張天波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這回落在澳洲人手裡絕無生機,趁著對方手勁稍鬆,左手向左腿綁帶摸去:裡面藏著一柄薄而快的小匕首。 沒想到他的手指還沒碰到綁腿,便被人發覺了異常,那漢子雙手一加力一提,張天波的一條胳膊如同快要斷了般鑽心劇痛,忍不住求饒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漢子從他綁腿間摸出匕首,稍一掂量,笑道:“果然是把好刀。我就笑納了”說著把匕首插到腰間。又逼問道: “你既想活命,且說孫大彪下處在哪裡?” 大崀圩被燒成了一片白地,還算完整的院落一共有三處。大小不一。黎苗連人數不多,不能一一照顧,只能來個中心開花,先打掉孫大彪本人。 “孫大彪和他的主要手下就住在‘老恆和’山貨行裡,”張天波一聽是逼問孫大彪的住處,當下毫無心理負擔的把把兄給賣了。 山地連是在凌晨三點多抵達的大崀圩,比縣城出發的縣中隊儘管路近得多,卻比他們遲了半小時此案抵達。雙方在大崀圩外匯合後由陣煥作了部署:山地連進入大崀圩“中心開花”,把,設法端掉孫大彪和他的主要頭目,造成大崀圩的群匪混亂外逃。 “大崀圩只有兩個出入口,一條路是往永化瑤區去得――那是自尋死路,他們不會去的――去了的話永化的瑤民也不會放過他們;另一條便是往縣城方向的。他們只可能往縣城方向跑。所以你們就在這個路口設個口袋……” 趁著夜色,陣煥帶隊摸進了大崀圩外。孫大彪的防衛顯然一點也不嚴密。自從大崀圩被燒之後,寨子實際上處於不設防的狀態下,除了利用天然地形之外,只設了一道粗糙的木柵,縫隙大得足夠可以讓人鑽過去。雖然已經開始修築寨牆,但是他除了人之外,物力財力均不充足,工程進展遲緩,這些日子只修了一小段寨牆,大部分地方還是靠鹿砦和柵欄。 為了彌補防禦共識的不足,孫大彪的對策便是將手下的嘍囉的窩棚全部修在木柵邊,用人力來維持住警戒線。以便一旦告警就能馬上起身就地作戰。 然而凌晨時分,正是人睡得混沉的時刻。不要說在窩棚中安眠的大小嘍囉,便是值夜的哨兵也瞌睡的睜不開眼睛了。山地連的士兵只用了匕首和淬毒的弩箭便摸掉了哨位――山地連的訓練大綱十分注重“夜襲”之類的特種作戰,有許多戰術課程都是由特偵隊負責的。雖然比不上“元老院最銳利的劍”,但是比之普通部隊卻是強出許多。 進入大崀圩之後,陣煥暗暗著急,因為大崀圩內的完好建築有三處,雖然知道這三處之中必有一出是孫大彪的居所,卻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座――唯恐打錯了讓孫大彪這個罪魁禍首跑了。 正遲疑間,卻發現廢墟間有人在聚賭,便決定現場抓個舌頭一用。 沒想到這一抓就逮到了一條大魚!陣煥暗暗高興,命令道:“各班按計畫行動!”說著又低聲道:“把這些人都捆起來,還有這個,”他一指張天波,“要嚴加看守,別讓他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