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一 上天台(大結局) 世界陷在寂靜沉默中,已經一整日。 隱老坐在雲中,手指在鏡面上慢慢滑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始終未變的節奏與動作,是不是即將因為慢慢升起的焦躁而變型。 姓程的小子,當然不是他煩躁的原因,如果他願意,他可以花幾百年的時間和一個無名小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但不是現在。 背後那座天台,已經靜靜矗立了許久,原本被雷電打散的雲霧,漸漸地聚攏回來,天台的身影慢慢的隱入雲霧中 。這並不是個好消息,這種被雕琢過的天台,本來不可靠,多拖過一刻鐘,就多了一個變數,誰知道最後會用什麼結果? 雖然他看來威風八面,但道玄果還在程鈞手裡,主動權就不在這裡。 既然如此…… 只好主動出擊了。 隱老手掌一豎,整個鏡子陡然騰起,長大百倍,在空中明晃晃的的映著陽光。金光萬道,從四面八方匯聚,最後變為一束純白的光。 鏡面翻轉,光往樹林中射去。 忽地一聲輕響,樹林已經引燃,山火迅速的蔓延開來,席捲了整個關中大地。尋常山火有風助力,尚且不可控制,何況異寶放出來的火焰? 燃燒,燃燒! 火焰吞沒了土地、山林、甚至岩石、水源和空氣,所有能夠燃燒的,不能燃燒的,都在燃燒,漸漸地。火燒已經沒有邊界,火舌也沒了形狀,只看見一片光芒。大地都在發光。 然而即使如此燃燒,也有燒不到的地方,在隱老側下方,有一條縫隙,又像一個透明的護罩,罩住了一片無火的區域,始終保持著與光芒絕緣的狀態。它彷彿一個小小的窗口,透視著另一個世界。 找到了。 隱老微笑到底年輕,終究沒把尾巴藏好。對於程鈞突然的消失。他也有所猜測,現在這個空檔證實了他的猜測。 小洞天。 不管這小洞天叫什麼名字,只要知道它是獨立世外的小千世界就行。 理論上,小洞天一旦被人掌握。外人是沒有辦法進入的。即使高一個境界,甚至一兩個天地也不行。但隱老不但是陸地神仙,他也久居天外天,那天外天本是神州之外第一洞天,若論小世界的見識,沒有人更勝過他,因此他遙遙的看了一眼那獨立的空間,立刻看出許多端倪來。 隱老突然將鏡子翻轉過來。那強光束一下子照在他臉上。 那直接燃燒世界的光芒照在他面上,竟分毫無事。隱老張口一吸,忽的一聲,光束吸入他口中,在他唇邊留下一個光球。 「給我破!」 這個破字是個出口音,一個字出口,光球噗地一聲,砸了下來。 嗤…… 光球飛快的落入那段空間的空擋中,沒有任何阻擋,就已經消失不見,然後,一叢火苗從孔罩中騰地升起。 隨著火光從內部升起,原本和外界涇渭分明的小世界,終於也不能獨善其身。整個小千世界開始破碎,消融,乃至合流…… 「咄!」 一聲厲喝出口,隱老再次吐出金光,如離弦的箭一般插入空間,噗啦一聲,空間抖動了一下,帶著火焰片片碎裂。 小千世界,一擊而碎! 空間碎裂的能量,可非一般爆炸可比,何況小千世界整個碎裂?然而外面的火焰如此熊熊,瞬間將衝擊出來的暴風裹挾起來,一起燃燒,火焰再次高漲十丈,整個世界在沒有任何角落逃得過如此的熾熱! 然而…… 隱老剛剛一下子擊穿空間,打碎世界,消耗非一般法術神通可比,即使是陸地神仙,也有些受不了,緩緩坐下,目光往火焰中掃去。 程鈞那小子,也可能在世界湮滅的過程中死去了,也可能逃出生天,但無論怎麼樣,道玄果不會消失,那是天道凝聚的靈寶,即使大千世界破滅,也不會消失。他可以不論程鈞的死活,但道玄果是最重要不過的東西,是他的希望。 嗡嗡嗡…… 在噼噼啵啵的火焰中,有一中奇怪的聲音,越來越大,隱老沉浸在自己的搜索中,一時忽略了,直到他猛地抬起頭,望向天空。 天空,當初第九座天台出世的劫雲,一直沒有散去,隱老也沒往心裡去,然而這時劫雲不但沒散,還往下繼續壓下,雲中的雷電慢慢的溢了出來…… 天劫將至?! 隱老也不由吃了一驚,暗道:這輪天劫是哪回事?渡劫?還是…… 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一道天雷已經狠狠的砸了下來! 真的是天台大劫,九九雷劫! 天台的大劫,是籠罩整個神州,針對所有的大修的大劫,而現在的大劫,卻是凝聚了所有力量,直指隱老! 隱老吃驚之下,突然想到一事,驚道:是了,蓬萊仙境的那個天台,因為在小世界裡,始終不曾出世,也沒有引發過天地大劫,竟給他把這個殺手鐧一直留住,到現在才用。 重重雷劫轟轟落下,隱老首當其衝! 天劫的威力是隨著修為的增高而不斷增強,隱老身為陸地神仙,向來得到天台特殊照顧,雷劫比別人多九重,他第一次應劫的事後,也是手忙腳亂,險些被打下凡塵,後來那幾次就輕鬆許多。 但今日,在他消耗這麼大的事後,雷劫居然再次下來了! 隱老一拋手中的鏡子,光芒化作整個光罩,將自己籠罩在其中,身子慢慢降了下去在天空中應劫,那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重重雷劫轟轟砸下,砸得鏡子的光芒不住的搖晃。那面始終跟在隱老身邊的鏡子,那光滑的鏡面上,第一次有了絲絲地裂紋。 隱老正要調整自己的心血。突然只聽雷聲有異,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但見舊雷劫上,竟又有一層新的雷劫產生。 雙重雷劫? 隱老之前曾經見過這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雷劫,那是程鈞引起的北國和焉支山的雷劫,威力非同小可。但其實焉支山的天台已經傾倒。那道玄果不如其他天台,那場天劫並沒達到兩重天台大劫的威力。 難道還有一個天台沒有出世? 還是…… 隱老心中驚疑不定,卻被天劫壓得不住的往下退去。漸漸地落入地下的火焰中。 在火焰中,隱老倒還不著急,別人害怕火焰,他唯獨不怕。那本是他的本命神通。置於其中,如魚得水。他越往下降,天劫追著他,反而失去了不少威力。 他一步步往下沉去,打算利用火焰為天然屏障,遮蔽天台大劫的威力。 落……落…… 火焰包圍了他的四周,一陣暖洋洋的感覺哄了起來,他感覺到了地面就在腳下。 正在這時!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正在往下落時。被突然從煙霧裡伸出來的手抓住是什麼感覺? 以隱老城府之深,也不由驚叫一聲。但見程鈞站在他下面,手抓住了他的腳踝,把他往下拽去。 與此同時,漫天遍野的火焰如開閘的洪水,一瀉千里,往程鈞這裡奔湧而來,化作一個漩渦凝聚起來。 而程鈞,就是漩渦的源頭。 正確的說,源頭就是他手中的那盞燈,漫天的火焰吸入燈中,也不過形成如黃豆般一點燈火。 隱老感覺到自己好像也像一朵火焰,呼呼遙遙要往燈中飛去,也虧他定力驚人,竟穩住身形,喝道:「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程鈞微笑欠身,道:「多謝隱道友替我應劫。」 隱老滿心驚疑,喝道:「什麼劫數?」正要順手將程鈞壓下,卻覺得身子一陣麻痺,竟不能動彈,便知自己收了暗算,又驚又怒,暗道:我這樣的修為,哪能受人暗算?難道真有神通能夠跨過實力的鴻溝? 程鈞舉起燈火,道:「我成為陸地神仙的傾天大劫。」 隱老喝道:「不可能,你不過一個實境的帝君,離著大破大立,陸地神仙還有十萬八千里。」 程鈞微笑道:「我取了巧。犧牲了來世轉生的機會,換來了今日的道果。」 隱老一面下意識的繼續抵擋著天劫,一面搖頭道:「付出和得到根本不對等,你憑什麼?」 程鈞道:「我不僅僅犧牲了我的來世,順便犧牲了一大群擾亂天道的修士的來世和輪迴,這一場大功德,可是不小。天道之間一個作弊的通道被我堵了,從此再也沒人能亂來了,天道獎勵我一個陸地神仙,難道不應該?」也不理會隱老的驚疑,突然將他往上扔去,正迎上天劫的最大一個炸雷,雷聲中他笑道:「但願你還有下次。」 轟! 雷霆萬鈞! 翻翻滾滾的雷劫,和漫山遍野的火焰,終於落下了帷幕。 當年肥沃的關中大地,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巨城,黑棺材,統統付之一炬。 一片荒蕪的天地中,只有一座精緻的天台傲然聳立。 一個腦袋從天台的一側冒了出來,道:「好傢伙,剛剛的雷劫太嚇人了。要不是天台本體能庇佑天劫,咱們一起都玩完了。姓程的小子不會被雷劈死了吧,要是今日死了,那就是天下最冤的人了。」 張七從中走出,道:「程道友修為高深,更難的是身有大造化在身,定然無事。」 老魔道:「這倒是,我不止一次說過,他是天道的親兒子,就是我們都死絕了,他都不會死。」回過頭,正要說什麼,突然驚叫道:「大夥兒趕緊出來,離這兒遠點。」 張清麓和龍女也從中出來,但見那精緻的藝術品一樣的天台如冰雪一樣,緩緩地消融,在陽光下漸漸化為一灘露水。 幾人的目光隨著天台從高往下落去,但覺心底也是一沉,天台這樣毫無徵兆的崩塌,是好是歹? 就聽有人笑道:「走,趕緊回家。」 眾人回過頭,但見遠處一道人影向他們招手,雖然隔得遠了,只看見陽光下一個淡淡的剪影,但毫無意外,那就是程鈞。 眾人大喜,老魔第一個奔上去,叫道:「你沒事麼?我看你好像不但沒事,反而得了大好處的樣子,我說什麼來著?你這天道的兒子,哈,天道的小舅子。」 張清麓也甚是高興,卻道:「天台毀了,那要怎麼辦?」 程鈞道:「返璞歸真,只是把凡俗的外形脫去而已。等著看,真正的天台就要出現了。」 眾人回頭看去,果然見精緻的土石剝落,一道若隱若現的光柱漸漸地匯聚,那光柱通天徹地,高不可望,雖然只有雛形,但已經讓人想到「通天」二字。 張七目光一閃,一種無法言喻的熱情跳上眉梢。 老魔笑道:「咱們就在這裡等吧?等天台降世,咱們好上去,多年等待,不就為了今日?」 程鈞道:「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我是要回去的。」 老魔道:「回哪裡去?」 程鈞道:「實體的天台有九個,能通天的天台自然也有九個。家裡自己就有一個,我稀罕這個?回家去,照樣上天台。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等都處理完了,再上去也不遲。」 老魔道:「這九個都是一樣?真天台形成之後,想上就上?」 程鈞搖頭笑道:「哪能想上就上?修為不夠,碰一碰就要粉身碎骨。古來飛昇的,那個不是通天徹地的大能?不過到了陸地神仙,就絕對可以上了,倒是沒限定人數。」 老魔道:「既然不限人數,咱們打來打去做什麼?」 程鈞道:「以人力揣測天道,確實要生出許多枝節,踩旁人上位,難道是天道教導的?太上無情,哪管我們這些爭鬥,無非是庸人自擾罷了。」 老魔撇了撇嘴,道:「這些你怎麼知道?」 程鈞道:「你剛剛不是說了麼,天道是我姐夫,我姐夫偷偷告訴我的。」 老魔道:「你姐夫有沒有告訴你,天台以上有什麼?」 程鈞道:「我姐夫只管上天台,至於天台以上麼……那就是另一件事了。他就是想要告訴我,我也不聽,預先知道結果的事情,實在不好玩,我不想再試一次了。」說著仰天大笑,揚長而去。 老魔拉著龍女追隨他而去,張清麓笑道:「那我也回家去。」張七聽他這麼說,苦笑一聲,道:「沒想到我到了如今,沒人理了,連我兒子都不聽我的。」說著揮了揮衣袖,跟他們返回蓬萊。 地平線上,人影漸漸消失,只餘下漸漸形成的天階,貫通天地。 正是: 向天再借九百載,鑄我一座上天台。 天台一萬八千丈,步步登上莫徘徊。 成敗冷暖憑天定?自當披荊掃陰霾 一身轉戰三千里,簫聲引我回蓬萊。 |
四九零 流轉的燈火 轟轟烈烈的破碎之後,關中大地終於露出了全貌。 廣袤的大地上,恢復了大片大片的森林,叢林之間,點綴著座座黑色的巨城。在空中看來,黑色的巨城只是片片斑點,但每一座靠近看時,都是壯觀已極,至少也是千萬人的規模。只是內中被一個個黑盒子碼著,就像一堆堆黑色的棺材,毫無生活的氣息。 隨著屏障的打破,外面世界有那不知名的小蟲子,昏頭昏腦越過了邊界,嗡嗡嗡的飛入森林,它們是這個世界上隔了萬年,最先進入這片神秘大陸的過客。 在關中大地的中央,最大巨大的黑色城池之中,一座宏偉之極的樓閣衝天而起。高樓高不可攀,一層層的樓梯圍繞,直入青雲,最上層有點點星光閃耀。 這是名副其實的摘星樓。 最後一座天台? 連隱老都為之驚異,天下九座天台,每一座都是天生天成,或是名山,或是絕壁,個個通天,從沒有這人工雕琢過天台。是這天台天生如此,還是仙朝有大神通,將一座天台改成了這個樣子?倘若真是他們親自雕琢,你們天台的秘密,不應該就在萬年前被發覺了麼?怎麼還能輪到後人再去發現? 隱老的疑惑一閃而逝,緊接著便拋開,以前的事雖然值得好奇,但更重要的是現在的事。 上天台。 隱老掃了一眼,並沒看見其他人的影子。絲毫不覺得奇怪。他穩坐釣魚台,地下的小魚自然也發現了這個漁翁的存在,也要掙扎求生。是不是? 可是在他面前隱藏身形,想要玩個暗算?那也太小看了他,也太小看陸地神仙和合道帝君之間的階位差了。 緩緩的抬起手,隱老遙遙的一指,道:「出來。」 一指過去,但見山河變色,半邊樹林讓了出來。轟的一聲,裂開一道口子。 過了良久,就聽有人嘆道:「隱老。你要怎樣?」正是程鈞,緩緩從裂隙中走了出來。走了幾步,便停住了腳步,被隱老一股力氣擋在裂縫之中。前進不得。 隱老看他雖然面露憂懼。但精神完足,隱隱露出一絲反抗之色。微微笑道:「好孩子,果然是你留到了最後。我贏了這一局,謝謝你。」說著再次一指。 這一道指風發出,同時分為五股,前後左右,全都在籠罩之下,最後中央一股。點在程鈞身上。 那指風明明無聲無息,在程鈞眼中。卻比龍捲風、刀槍雨還要駭人,倒退一步,掌中陣登時發出,天地變換,整個與空間對換,指風與程鈞本人一起沒入了懸空島之中。 與其同時,另外四道指風落在森林中,並沒有引起爆炸或者轟鳴,卻似四個錐子,在森林中劃出四道整整齊齊的邊線,隔出了方圓千里一大片空間。 邊線以外還是林地,而邊線之內的正方形,整個的向下壓去,生生的壓下百丈! 反手再翻,轟的一聲,四條邊線形成的懸崖同時倒塌,把中間程鈞存在的林地整個埋在裡面。 隱老就如同小孩子玩泥巴一樣,翻了翻手,土地開始板結,直接從山林淤泥變成了岩石,眨眼之間,岩石風化,又成了土,土石轉化,每一次轉化,就往地面鋪了一層沉積層。層層疊疊的地表,最後和外面的林地一邊平齊,最後上面一層鬆土上,大片的草木發芽,生長,再次形成樹林,與外面連成一片。 這瞬間的變化,如同滄海桑田,卻不過是隱老翻了幾下手掌的時機。瞬息如同萬年,即使是時間也不能像他一樣任意的玩弄地表。 收回了手,隱老微笑道:「這孩子很滑溜,沒給我捉住,可是也不算識時務。若是識時務,就該把道玄果雙手奉上,豈不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慢慢從雲端上站起,隱老周圍八個方向同時亮起八卦陣,將整個大地的氣機牢牢鎖住,不容得絲毫有失。 懸空島上,一道光芒陡然出現。 程鈞落在地上,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太勉強了。 僅僅一個照面,就給隱老傷到。這還是他有所準備,提前預備下懸空島給自己留後路,這才能暫時脫身,不然說不定就要脆敗。 以他的構想,本來是第一步先試試自己的力量,儘量做到跟隱老周旋,然後讓自己的同伴執行另外一套計劃,他再用懸空島做個周轉,殺個回馬槍,不說一舉成功,把隱老怎麼樣,至少博個不勝不敗的局面,等到天台合攏,一起上去就是了,對他來說,隱老上不上天台,並沒什麼關礙。 哪知道第一步就卡死了。 雖然明知道隱老用的手段也並非如他表現出來你們輕鬆,也是用了大力氣給他迎頭痛擊的,但這境界上的鴻溝,實在是填不平。現在若是讓老魔他們按照原計劃發動,除了多搭進去幾個人,實在是沒有成功地希望。 程鈞自嘲的笑了笑,看來前世自己輸得並不冤。前世他雖然修煉的時間長,但因為強散道基,再凝仙骨,根基並不穩,又走了不少彎路,若論修為,是不如今生的。勢力更不必提,前世形單影隻,今生手握半壁江山。但即使如此,還是栽在隱老手中。而在前世,他是根本沒有機會與隱老碰上,甚至都沒有主動挑過泊夜的。 若是前世,他用盡心思打過泊夜,卻依舊給隱老一根小指頭打下來,他是如當初一般心存不甘,還是徹底心灰意冷了呢? 難道如此悉心經營還是不夠麼? 驀地,今生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流過,種種片段走馬燈似的亂轉。其中有他精心策劃的,也有始料未及的,也有他大獲全勝的,也有他依舊耿耿於懷的…… 若今生再次失敗,會不會還有來世? 如果再轉世一次,還有什麼更改命運的辦法嗎? 想著,程鈞笑了一聲,似乎是為自己的異想天開發笑。 「那就再試一次?」 一個蒼老而暗啞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誰?」 程鈞汗毛一炸,回頭掃視著周圍。 只見空間上浮著一盞燈,正是那盞空燈。 燈上籠罩了一層華光,一個淡淡的虛影漂浮在燈上。 程鈞見過幾次這樣的情形,喝道:「是器靈。」 那虛影慢慢凝實,浮現出一個耄耋老者的形象,老的病病歪歪,真正風燭殘年,就聽他長嘆道:「看你這個樣子,顯然是又錯了,快來再試一次。」 程鈞心中漏跳一拍,脫口道:「什麼再試一次?」 那燈靈道:「再次轉回一次,空燈流轉,一夢千年。你過來把我點燃,就能再次回去,還有什麼遺憾,再次彌補就是。」 程鈞倒抽了一口冷氣,突然道:「看你的樣子,實在是很熟練,莫不是以前也常常送人回去?」 那燈靈道:「是啊,我就是為這個誕生的。當年後主面對分崩離析的局面,束手無策,孤注一擲,將整個大地封存,調集全仙朝的資源,燃燒了半部道藏,只為了換回我來,就是為了從頭來過。想當年,我是能將一朝仙主帝君送回萬年以前的存在,現在老了,精力不濟了,但送你回去一兩次,還是很輕鬆的。」 程鈞神色一動,道:「怪不得仙朝大地剩下這麼多棺材,是因為他們都要回到過去,留在這裡的都是陪葬品,讓他們轉世之後,重新取用麼?」 那燈靈道:「人間的帝王,入葬時尚有陶俑銅馬陪葬,何況仙君?整個關中大地沃野千里,子民億萬,都是仙朝的王土王臣,怎能不留下來等著他們?總有一日……咳咳……」他劇烈的咳嗽起來,燈火隨著他的咳嗽不住的閃爍,「總有一日,仙君會回來的,會復活他的子民和領土,重新建立不世的偉業。」 程鈞突然道:「他們試了幾次?」 那燈靈道:「這個麼?三次?或者五次?或者十次?唉,我太老了,記不清楚了,總之就是很多次了。」 程鈞道:「連你都記不得了,可見真的是很多次了。即使這麼多次,關中大地還是一片死寂,仙君還沒有回來,這也夠可以的了,難道一直失敗麼?」 那燈靈搖頭道:「年輕人,你不懂……完美那是一條線,看得見,摸不著。你可以永遠的靠近他,但總也達不到。可是如果你有你們多次重來的機會,幹嘛還要帶著遺憾屈就呢?當然是不停地嘗試了。你也可以這樣,只需要點一下,點一下就可以重來啊……」 燈靈的身影更模糊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程鈞,道:「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不甘。仙君每一次流轉歸來,站在我的面前,都有這樣的眼神。每次看到這樣的眼神,我就知道再次點起燈火的事後到來了,年輕人,你不也一樣?來,過來。別人或許不敢過來,可是你已經嘗過重生的滋味了,不是麼?只重新來過一次,總是還有差錯的,不要著急,下一次就會更好。」 程鈞看著燈靈,那幽幽的燈光倒映在他的瞳孔裡,彷彿兩團火焰。 燈靈笑了起來,道:「過來吧,下次回來的事後,你的不甘也許會少一點……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麼?」 程鈞猛地抬起頭,一步步走向那盞燈。 |
第四百九十章 鎮山碑 但見街面上,地面被砸平了不說,中間還砸出一個天坑。泊夜早沒了身形,不知是被壓在下面還是怎麼樣。 但壓在其上的,竟不是什麼懸空島,而是一組黑色的棺材。 所謂一組的意思,就是黑黝黝,方方正正的棺材宛如磚石,一層層的碼在上面,嚴絲合縫,竟成了一座鎮山碑。鎮山碑上,只有一枚孤零零的道玄果。 既然有道玄果,想必泊夜至少已經不是天臺之主了,不論死活,這一次算是贏了吧。 鎮山碑…… 泊夜成名就是依靠鎮山碑,莫不是現在也被鎮壓在鎮山碑下面?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天道輪迴。 但最讓老魔愕然的,是撿起了道玄果,站在鎮山碑前喟然長嘆的,竟不是程鈞,而是另一個身影。 那身影站在鎮山碑之前,緩緩地撫摸著碑上的靈紋,神色複雜,良久不出一聲。 張清麓乍見那人,臉色刷的一下蒼白,上前幾步驚道:「父親,是您……」 那人正是張七,聽到張清麓呼喚自己,回過頭來點了點頭。 老魔也是驚愕不已,怪叫道:「我去這位是哪冒出來的?」 張七根本不答老魔的問話,神色稍微溫和的看了張清麓一眼,道:「清麓,你過來看這鎮山碑。」 張清麓立在鎮山碑之前。但見十丈高低一座豐碑,明明是現場用黑色棺材堆出來的,卻通體黝黯,混若天成。上面符籙橫斜,密密麻麻,幻化出道道玄奧的光彩。低聲道:「這就是符籙之祖,道祖鎮山碑?」 張七道:「是鎮山碑,卻不是道祖的……不,也能說是道祖的,事到如今,道祖是誰?誰知道呢?這鎮山碑凝結著第一代道宮道祖們的心血,除了我父親張祖師的鎮壓之道,還有諸位祖師的各種道法。每一道符籙,都是一位祖師的心血,統統由泊夜用幻術與空間之道銘刻其上。還留下了所有祖師的名字,是道宮立宮的標誌。可惜後來只剩下一個名字,其他的名字都一筆勾銷。我也是參研鎮山碑時,偶然發現了其中的秘密。泊夜為此跟我翻臉了。他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鎮壓在鎮山碑下。」 不管張清麓的震驚,張七轉身再看程鈞,低聲道:「多謝。」 程鈞一笑,道:「是我該多謝。」 張清麓在鎮山碑上撫摸良久,突然想到一事,道:「父親,您怎麼在這裡?既然您還在,你們當時與泊夜爭奪道玄果,是輸了還是贏了?」 按照一般的想法,自然不會是贏了。不然來的不會是泊夜,但要說輸了,是張七落荒而逃,現在又出來反敗為勝,一來以張七的性情不會如此,二來泊夜斷不會再放過他。 張七露齒一笑,道:「我根本沒去。」 老魔愕然,張清麓奇道:「您怎麼沒去?」 張七看了程鈞一眼,程鈞一笑,道:「當時我突然想到一個計畫,便提前去截住張道友,問他願不願意把這場鬥法移到關中大地。」 張七嘆道:「我本來不願意,不想卻見到東王公和西王母連袂而來,得意洋洋從我們面前經過。我才想到,他兩人共有一個道玄果卻大模大樣的來了,也沒人阻攔,那我們做的再不要臉一點也無妨。」 老魔聽著匪夷所思,以前他跟著程鈞時,什麼事情也瞞不過他,現在獨立出來,才發現程鈞種種佈置之深,非外人所知,暗自咋舌,突然道:「我說,墨湘妃在那邊指責你不在,莫不是……」 程鈞道:「她倒是很敏感,說的正是。那一群鬼火集合的時候,我確實不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沒必要和其他人一起行動。不過她說缺的那個人是我,那可就不對了,因為當時有張兄幫我支應,並沒給人發現。如果有人缺席,那也不該是我才是。」 老魔道:「原來如此,泊夜被你們坑慘了,最後被群毆致死啊。」 程鈞哂然道:「什麼群毆,他不是死於單挑麼?我說了單挑,又沒說我和他單挑。他和張兄單挑沒打過,最後被鎮壓,那是理所當然的事。自始至終,你們什麼時候見過我出手?」至於在前面用懸空島拖住泊夜的注意力,以至於讓張七的奇襲一舉成功,那就不算什麼了。 老魔咳嗽了一聲,張七背轉過身去,雖然不要臉的事情他也幹,但這麼振振有詞,指鹿為馬,卻也不是他的風格。 張清麓緩緩走上,跟張七敘話,老魔卻道:「既然缺的那個不是你,也就是說,沒來的那個是隱老了。」 程鈞道:「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人選了。當時認道玄果不認人。我是請張兄替我,道玄果交給張兄。他想必也是把道玄果交給墨湘妃。墨湘妃怎敢違抗他?只是張兄是計畫外的人,出來頂替我不漏痕跡,墨湘妃本來就在這裡,冒充了隱老她自己就缺席了,於是只能少一個人。不過和我這樣如履薄冰的人不同,他原本不必在意這些細節。」 老魔心中頗為憂慮,道:「他處心積慮,為了什麼?就算跟我們一起進來,搶天臺誰也鬥不過他,即使大家一起上,也未必比得他,他又何必耍這點小心思?」 程鈞道:「是啊。仔細想想,無非就是坐山觀虎鬥。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圖省事呢,還是真起了什麼心,打算除了自己,其他人全都……」伸手輕輕一揮。 老魔哼了一聲,道:「若真要斬草除根,那咱們一離開關中大地他就要動手,咱們這邊五個人,你說贏面有多大?」 程鈞道:「三分?有沒有?」 張七回過頭來,插言道:「一分都沒有,你可想好了,陸地神仙通天徹地,我是見識過的,因此壓根就沒想贏過他。你要拼一把,唯一的希望,就是把他拉進關中大地來。這裡也算你的主場,倘若拉進來,他也化身鬼火,你有銅燈在手,或許還有你們一兩分勝算。」 老魔抱著肩膀,道:「這傢伙,好容易到了今天這一步,卻還是走進了死路。你看著辦吧。是咱們收拾東西跑路,還是再搏一把,你做個決定。若是成了,大夥兒一起上天臺,若是不成,一起死了,大家轉世輪迴,幾百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轉世輪迴這句話觸動了程鈞的心事,他略一思忖,道:「把所有的道玄果都拿來吧。」 老魔見他做了決定,也不多說,將自己所有的道玄果一股腦的拿出來,張七走上前來,也拿了兩個。 八顆光芒氤氳的道玄果,聚在一起,發出令人心醉的光芒。 突然,幾人心中一動,心血來潮的感覺再次泛起,同時看向了西方最後一座天臺的方向。 程鈞看著手中八個道玄果,道:「諸位,跟不跟我走?隱老對事不對人,他是不知道里面死了多少,因此除了最後在天臺上的人,其他人必能安安穩穩逃脫他的攻擊,只要留下性命,前程還大有可為。你們是進是退?」 老魔呸了一聲,道:「這時候還讓我表忠心,你噁心不噁心?這麼多年的交情,我會怎麼選擇,你會不知道?」 程鈞笑吟吟道:「我本來也不是問你。」 張清麓一臉鬱悶的道:「想來也不是問我。」 程鈞笑著點點頭,龍女一直站在她身後,臉色繃得緊緊地,這時候也沒說話,最後張七開口道:「我不習慣於站在陰影裡,這次暗中幫你一次,已經很是破例,還是看在清麓的面子上。若這次再不出面,將來人們談到天臺之戰時,連我的名字也沒有,我還來這一趟幹什麼?」 程鈞點頭道:「我明白了,就是說我們這裡五個人,沒有一個退出?既然如此,咱們就準備吧,要麼一起上天臺,要麼一起下地獄。」 天空的雲慢慢聚集了起來,黑暗侵染了大地,雷聲隱隱從雲層中透出。 那是天劫出現的異象。任何一個大修都能認出來,因為在各界大千世界,這種天劫早已出現了數次。 那是天臺的天劫。 一人端正的坐在空中的一朵雲彩上,因為天上積雲太厚,那烏雲彷彿已經壓在他頭頂,隨時將他捲進萬里雲海之中。然而此人卻仍是一片悠閒。 「啊……」他抬頭看著劫雲,微笑道:「天臺出現,已經分出勝負了麼?比我想像的快上不少。」他撫摸了一下面前的鏡子,鏡子中只有閃爍的虛影,一團混沌,看不清楚,「不愧是仙朝古都,能夠隔絕我的窺探,連一絲造化之氣都沒有散出,推演也推演不出什麼。乾脆我來跟自己打個賭,賭笑到最後的是誰。」 「泊夜這孩子我雖然看好,但他有致命的缺陷,就是太依賴造勢,若給人戳破虛實,難免被動。東王公和西王母,一個太衝動,一個太陰暗,外憨內狡的大理麼,也不成器。倒是有一個孩子我很在意……」 他再次撫摸了一下鏡子,顯出一個清俊少年的身形,笑道:「說不定是你吧?」 他笑了一下,道:「既然是個賭博,我也要下點綵頭。如果我賭輸了,那就放他們魂魄去轉生,如果贏了,你們連身體帶魂魄,我全都要了。這個綵頭不小吧?」 可惜沒人與他答話。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轟隆一聲,一道電光從天而降。 緊著著,一陣細碎的撕裂聲,緊接著,一聲不遜於雷聲的轟鳴聲響了起來,空間猛地震盪起來。 關中大地的屏障,徹底粉碎。 |
四八八泊夜的道 聽到程鈞的諷刺,泊夜的神色第一次出現了凝滯,緊接著浮現出了一種混合著憤怒、羞辱和心虛的表情,但表情一閃而逝,就恢復了平靜,淡淡道:「道友看來沖淡,其實動不動口出惡言,終究是修養不夠。」 程鈞撫了撫面頰,道:「您說我是臉皮不夠厚?」 老魔咕噥一聲,道:「夠厚,看跟誰比。」 程鈞聽到了老魔的話,也不生氣,道:「是啊,這話說到了正題上。和以造假起家,以造假為業,以造假合道的泊夜老大人相比,我差的太遠。」 泊夜冷意漸漸表露,哼了一聲,雙目望天。 程鈞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您是修什麼的,哪怕親自跟你交過手,還是不知道您除了符籙一道,還修什麼,因為您一般不出手。現在我才知道,符籙也不是您的正道。你是修幻術的。光、影、還有空間。」 泊夜哦了一聲,也不在意,道:「原來道友才知道,我還道是人盡皆知呢。」 程鈞道:「我還真是才知道,您總是有本事在一招不出的情況下讓人折戟沉沙。」前世也是如此,程鈞失敗的時候,甚至沒和泊夜正式交過手,輸的很是難看,「您的空間神通確實了不起,此地是關中大地,處處被仙朝封鎖,我們探索空間尚且不及,但你已經能將空間打通,吸取劍光了。這還罷了,其實你直接打開一個口子把清麓的誅仙劍陣吞了也就是了,幹嘛要又是棺材又是靈異,玩弄種種障眼法?是為了烘托氣氛,還是天性如此?」 泊夜無所謂道:「說不上什麼必要,只是個人的一點小習慣。」 程鈞道:「要是我有你的幻術造詣,我也這麼做。真到了假到真時真亦假的地步了,誰也忍不住要得瑟一二。只是你用的也太濫了一些,每次有你在,必定有造假。別說別的,當初建立九雁山,您留下的那段記憶把我震得不輕,那時您修為遠不如現在,已經能一劍劃兩界,天降九雁山,如此手段,誰能比得?」 老魔道:「是很了不起,我現在未必做得到。」他也不知程鈞說這些是為什麼,但多年習慣,程鈞說什麼,他在旁邊捧著就是。 程鈞道:「可是現在看了您今天的表演,我一對上,才恍然大悟,那段影像,到底也是做了假的。這是你一貫的老手法了,抹殺別人的功績,算在自己頭上。當初明明那麼多神君一起出手,才降下如此一座九雁山,隔絕了崑崙和靈山,卻被您一段留影奪了功勞,和當初抹殺其他道祖,將自己塑造成唯一的道祖,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老魔也是第一次聽到,道:「原來如此,這麼點小事也造假,這是圖什麼?這人撒謊成性麼?」 程鈞道:「為了創造開天闢地以來第一道祖,自然要時時處處留意形象,不能有絲毫破綻。比起其他,這個騙的人也不多,就是歷代劍閣,除了我之外,他們都去了,不知算不算殺人滅口。但是這件事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以至於我一直認為,你那時候合道了。」 老魔哦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道:「你說什麼?那時候他還沒合道?」 程鈞道:「沒合道。這件事我是後來聽張七的傳記,才意識到的,你聽說過和本體意識不通的一氣化三清?你還聽說過能鎮壓合道帝君的神君?憑張七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到這個地步,即使是我……即使是曾經的合道帝君,境界跌下去了,就是上不來,即使再強大,也抵不過境界的碾壓。也就是說,至少張七出手鎮壓玄道的時候,他還沒合道。」 老魔張了張嘴,道:「這是你亂猜的吧。焦元成可不是這麼說的。」 程鈞輕嘆道:「焦元成為什麼被打散了靈智?又為什麼突然恢復了靈智,然後就充滿泊夜種種恐怖的記憶。一個野心勃勃的妖獸,出來之後,反而要去崑崙建立門派,這也是泊夜送給崑崙的一個大禮。能在還沒合道就將偌大一個道宮玩弄於股掌之上,他若無非同一般的修為,就一定有非同一般的手段。」 老魔道:「那他現在合道了沒有?」 程鈞道:「自然合道了,只是沒有我想像的那麼久。泊夜這個人啊,沒合道的時候裝合道,合道了就往陸地神仙上裝。剛才種種幻象,好像把整個街道整個巨城掌握在手裡,對所有人都如泰山壓頂,其實不過是利用地形和種種幻象製造出來的情形。這種本身就很詭秘的氣氛也幫了他,我們好幾個人,都差點被他一個人嚇住。」 老魔又是驚疑,又是好笑,道:「照你這麼說,他只是虛張聲勢,那麼只要戳破了陷阱,就不堪一擊了?」 程鈞道:「我沒那麼說。道祖的實力還是不可小覷,因為幻術的修為也是修為,只是不必怕他。再說,這個幻術可不是那麼好戳破的,不然這麼多年,連東王公、西王母提到天下修士,隱老之後就是他,難道是偶然?」說著緩緩走過幾步,正面對著泊夜,道,「不可妄自菲薄,更不可妄自尊大,他沒什麼了不起,也沒什麼差勁。這一戰按照一般帝君的規格打就是了。」 老魔吁了口氣,道:「這樣……咱們還要不要一擁而上?」 程鈞道:「這一回單挑。」 泊夜被程鈞一番指責,幾次想要打斷,怎奈老魔和程鈞說得行云流水一般,不容他插言,只覺得虛火上升,雖然周圍已經沒有旁人,多年費心營造的老臉並未丟乾淨,但總是感到一陣心虛,也虧了他的涵養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這才沒有當場失態,但聽到程鈞說到單挑,還是心中一喜,暗道:我還道你將我說得一錢不值,是為了給同伴打氣,弄了半天還是給自己壯膽。你這是當我真是欺世盜名之輩了? 他雖然利用幻術提前獲得了名譽和地位,但絕非不學無術的騙子,年輕時他視權力大過修為,寧願放棄一部分修煉時間經營上清宮。臨到老來,卻倒了過來,抓住了修士立足的根本,即修為。 這些年來泊夜潛心修煉,寧願放棄一部分權力,這也是他放任屬下鷸蚌相爭,安心自己做漁翁的原因,雖然有些弄險,卻不必耗費太多的精神。 現在他自忖,即使真正拿出實力,單人對戰,除了隱老以外,別人都不足為慮,何況這個還當過劍閣,合道不過三年五載的小子。 老魔吃了一驚,道:「你真要和他單挑?說好的一擁而上呢?」 程鈞道:「那個啊?先單挑,輸了再群毆也不遲。你們先退下。」 老魔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沒再反對,道:「那你小心了。」上去牽過龍女,退出幾步。 張清麓全沒退後,反而近前一步,道:「既然是單挑,那就我來吧。我與泊夜該做個了結。」 泊夜嘆道:「我的兒,你還太年輕,坐在一旁看看叔祖輩的戰鬥,對你有些好處,下一次再來吧。」 他口氣很是親近,卻把張清麓氣的臉色漲紅,程鈞突然轉頭道:「生氣了?」 張清麓一怔,程鈞道:「他一句話就把你氣的心神動搖,你還有什麼資格跟他去斗?還不下去!」最後一句話,已經帶了幾分嚴厲。 張清麓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欠身,便即走開。 場上只剩下程鈞和泊夜兩人。 兩人互相凝視著,沒有叫出護身法寶,也沒有開甲術護體,就這麼互相看著。街道上的風穿過小巷,呼呼刮過,成了一片死寂中惟一的聲響。 越是寂靜,越令人心悸,所有人都覺得一口涼氣藏在心中,上不上下不下,翻騰不休。 到最後,還是程鈞。 程鈞看著泊夜,一手平舉,藍色的光芒從五個指尖冒出,漸漸彙集到中央。五個指頭各自發出頻率不一樣的光芒,源源不斷的輸送不一樣的靈氣。 聚靈陣散發的,是源源不斷的靈氣。 聚魂陣輸入的,是矇昧奧秘的魂魄之氣。 萬法陣光芒四射,種種法力纏繞不休。 傳送陣閃爍不定,撕裂了條條縫隙。 天則道藏,更是凝聚一絲造化之氣,澎湃無邊。 五道光芒匯聚之處,一個龐大的影子從他掌中浮起,那是他的掌中陣——懸空島。 島的影子越來越大,漸漸地遮天蔽日,成為盤桓在街道上的一大片陰影。 程鈞盯著泊夜,見他也全神貫注的盯著自己,卻沒有其他動作,顯然是打定了謀定而後動的主意,突然嘴角一挑—— 「鎮壓!」 轟的一聲,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 煙塵四起,粉塵遮天蔽日,幾乎遮掩了整個天空,四周的土地晃動不止,尤其是這個街區,幾乎被壓塌了尺許,可知有多大的壓力。 所有人都被這樣的壓力震得退後數丈,老魔他們各自打開甲術,更在街區旁邊的棺材處躲藏,等著這一陣晃動過去。 過了一會兒,老魔第一個抬起頭來,看著場中的情形,陡然目瞪口呆,揉了揉眼睛,兀自難以理解,指著中間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
四八七 車輪戰 老魔哦了一聲,還沒動靜,龍女嗖的一聲撲了過去。 只是她衝出去之後,離開了程鈞的保護範圍,立刻幻化為鬼火,失去了形態,只是狠狠地撞在中間那被圍攻的棺材上。 老魔好笑道:「你說這小祖宗,直眉瞪眼的撞什麼?我來吧。」說著要上去,程鈞拉住他,道:「這裡有他們兩個足夠了。關鍵不在此地,你東我西,去找泊夜的本體。」 老魔道:「好了。」轉頭往東去。 他脫離了程鈞的燈火範圍,一般的沒了人形,就見眼前一片活動的活棺材,在黑暗中兀自艱難的往前挪動,蹦蹦亂響,在黑暗中聽著非常恐怖。 但無論怎麼樣,那黑色的棺材群依舊只是緩緩挪動著,似乎走得是包圍的路數,並沒有暴起一擁而上的意思。 老魔的鬼火在周圍飄過,似乎引起了群棺的注意,但它們在空中有一瞬間停頓,便立刻繼續老老實實按照軌跡行進起來。 難道…… 老魔經驗豐富,敏感的發覺了其中的意味,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黑棺材的移位只是虛張聲勢?那泊夜果真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夠將這麼遠的棺材移過來?若他以帝君修為,再多十倍,也是尋常,但這裡不過是關中大地,大家都是鬼火,你如何比其他人強許多? 所謂萬街聳動,怕是障眼法,造勢而已。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老魔也是一咬牙。倏地一聲,落在地上。正好攔在眾棺材之前。 倒要看看你如何攔截? 彷彿就像被他猜到了,所有的棺材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場面一片寂靜。 突然 彷彿得了口號。所有的棺材離地而起,轟鳴著向他壓了過來。 老魔一著判斷失誤,便成了眾矢之的。 他心裡一驚,隨即身子一旋,已經就要彈起。 就聽身後轟的一聲,彷彿有什麼重壓而下,所有的棺材一起轟然落地。震得街道亂震。 這是鎮壓! 老魔猛地回頭,就見原本中央那個弱勢的棺材已經倒豎而起,兩朵鬼火凝聚其上。爍爍放光。再回頭,整個街道的棺材已經被壓了下來,雖沒破碎,卻也牢牢把地。動彈不得。 果然是張清麓。看來他合道的時候,是受了父親的傳承,於鎮壓一道頗有心得。 然而他能反向鎮壓泊夜的動作,這必須要修為不弱於對方才可,是泊夜的功力衰退了麼? 老魔沒有在意張清麓在後面如何,繼續往前奔走,突然砰地一聲,與一個人撞了滿懷。 老魔還道是遇上泊夜。抬起再看,怒道:「你怎麼在這裡?」原來那人不是旁人。卻是程鈞。 程鈞道:「我不在這裡,又在哪裡?」 老魔道:「你不是去東邊了麼?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程鈞道:「我就是去東邊,一路往東,卻兜到你面前了。」 老魔一怔,道:「鬼打牆?此地有**陣?」 程鈞道:「與其說是**陣,還不如說」突然伸手一舉,黃豆大小的燈光陡然燃燒起來,熊熊火焰立刻照亮了方圓百里。 即使在火光下,佈滿了黑色棺材的街道依舊冒著一種特殊的恐怖氣氛。 程鈞目光一掃,笑道:「原來如此,雖然不是劍修,但我也覺得這個時候劍修是最合適的……」緊接著手指伸開,一根手指指尖輕輕一彈,登時數道光劍從天而降,往一個地方扎去! 給我破! 光劍落下,四周的騷動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死寂。周圍的景色在一陣震盪之後,露出了另一片街景,剛剛混亂成一團的黑色棺材,老老實實躺在街道上,並沒挪動一步。 剛剛的騷動,似乎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老魔嘿道:「我說怎麼這麼大陣仗,原來真的全是幻象。能弄出這樣的幻象,也是了不起。」 程鈞站在最高的黑色棺材上,道:「請道友現身吧。如今光芒普照,應該能夠照出所有人的全貌了。我聽說道友並非光明磊落之人,但把戲既然已經被看穿,還不自己走出來,那不是丟更多的臉麼?「 只聽一聲輕嘆,一人緩緩走出,青衫帶風,灑然自若,道:「道友手段高妙。不過不知為什麼,我明明和道友相識不過數日,道友與我說話,為什麼如此夾槍帶棒呢?難不成咱們還有前世的舊怨麼?」 程鈞淡淡道:「一語中的!可不就是前世的宿怨麼。前世你欺侮我太慘,這一輩子我要加倍報還。」說著與泊夜對視一眼,似乎火光四濺,但緊接著敵意便消失不見,兩人同時大笑。,似乎聽到了什麼荒誕的笑話一般,笑得前仰後合。 泊夜笑道:「道友實在是有意思的人,既然都到這裡了,不妨一戰?」 程鈞道:「好極了。」 就聽有人道:「不好意思,程兄。能否讓我先上?「就見張清麓走上前來,微微欠身。 泊夜目光一動,笑道:「清麓,長這麼大了。」 張清麓聽到他的言語親近中帶著幾分威壓,目光登時一變,鬥志之中多加了幾分憤怒,程鈞卻道:「我說您老反應夠慢的。剛剛不是一直在動手麼?合著連他張沒長大都沒看清,這就打了個稀里嘩啦?」 泊夜淡淡道:「小鷹長大了,都要反啄一口,你是如此,七兒也是如此。我是無所謂,你們定要上來,那麼先後順序就更無所謂了。」 程鈞道:「道友果真慷慨。不過這次道友真的給了我一個大驚喜。這麼多帝君進來,人人都被壓制,更有的死的稀里糊塗。道友卻是威風八面,幻術也遊刃有餘,看來超於眾人之上,道友合道至少三千年,即使成為天下第二個陸地神仙,也不足為奇。「 此言一出,眾人同時盯住泊夜,心中驚疑不定他莫非果然成了陸地神仙? 泊夜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道:「是啊,三千年時間,若是天才,怕是連從頭修到尾都夠輪上幾遍了。「 程鈞道:「那我就冒昧試一試,這天底下有沒有第二個陸地神仙。「伸手一指,萬千道法術同時飛出。 萬法陣! 金木水火土,乃至陰陽六道,所有的法術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兩人之間如開了一個閘門,滔滔法術洪流傾瀉而出。 即使是泊夜,也沒想到程鈞在通知張清麓之前自己動手,而且還毫不猶豫,就用如此大的絕招。 泊夜浮現一絲笑容,雙眼卻是冰冷的沒有一絲笑意,伸手一挑,周圍兩座黑房子陡然拔地而起,轟的一聲,與萬千法術對撞。天空中登時彷彿開了個大煙花,五行法術的痕跡源源不斷的落下。 到最後,黑色的棺材的被法術吞噬,連渣滓也沒留下來,那萬千法術卻也沒有一絲一毫能夠近泊夜的身。 程鈞見狀,再次往後退了一步,對張清麓道:「換你上了。「說著一出溜,竟已經轉到張清麓身後。 張清麓愕然,但事實也不允許他猶豫,身上金光連閃,百道劍光從中發出,燦爛無匹。 誅仙劍陣,萬劍齊發! 泊夜還是老樣子,再次一掐訣,身邊另一個黑黢黢的棺材升起,已經攔在身前。 程鈞在後面叫了一聲,道:「老是一招,就沒意思了啊。「 泊夜一笑,突然一拍掌,棺材蓋猛地翻起! 這可真是見鬼了,之所以叫街上這些黑方塊是棺材,不過是個比喻,實際上這不過是所謂黑色鐵屋,而且深深的紮在地底。能將這些鐵方塊拔出來,已經是了得的本領,現在泊夜卻把它們如真正的棺材一樣打開了! 打開了的棺材黑幽幽的,不等旁人將視線投入其中,就見一股漩渦產生,大股的吸力如黑洞一般,將萬劍狠狠地吸引過來,然後吞噬了下去。 那開口的棺材彷彿無底洞一般,大口大口的吞噬劍光。張清麓的劍陣本就是以源源不斷的聞名,即使被吞下,也不會中斷。然而這邊是源源不斷的產生劍光,那邊卻也來者不拒,這等消耗,其實是在消耗各自的底蘊。 張清麓合道才多長時間,如何能拚得過泊夜?何況一個使用劍陣的劍修,弄到跟別人拼消耗的地步,早就已經輸了。 果然,棺材還在大張著口,劍陣的劍光已經難以為繼,悄悄地萎縮下來。 就在這時,程鈞一隻手突然搭上張清麓,法決掐起,劍陣在原地轉了幾個圈,登時停止了運轉。若是別人這麼強行停止,不是自身被劍陣攻擊,就是強行中斷,張清麓遭受反噬,但程鈞偏偏學過這誅仙劍陣,雖然不曾被張七補上最後一劍,但通習陣法,輕易地在張清麓不抗拒的情況下接過了劍陣的引導權,自行停止了陣法。 程鈞停下陣法,道:「好,下面換我上。」 張清麓氣笑道:「不要自作主張,這麼來回輪換有什麼意思?」 程鈞道:「你也知道車輪戰麼?車軲轆當然是來回轉的。」將他推開,轉頭對泊夜道:「道友不介意麼?」 泊夜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笑道:「請,請。多少人都沒關係。等一會兒打累了,那邊兩位也可以試試手。」 程鈞道:「應該用不上了,這回可以了。」他笑得十分舒暢,道,「這回我把你的底子摸清了。陸地神仙什麼的,離你果然還很遙遠。」 |
四八六 街上詭戰 老魔驚嘆一聲,道:「你果然進來了,戰袍懷疑的並沒錯。可惜了,戰袍去得早了,不然你們在這裡相會,不知道有什麼好戲看。」 墨湘妃微笑,雖然只是一道虛影,卻也顧盼生姿,儀態萬千,道:「能死在戰袍之後,是我畢生願望,多謝道友成全。」她看到戰袍沒的莫名其妙,心中何嘗不驚恐,對於程鈞手中的燈火也是萬分忌憚,但言語姿態不露一點怯意。 老魔冷笑道:「看你這架勢,是慷慨赴死麼?九個人裡面來了八個,你既然來了,沒來的那個是誰?」 墨湘妃目光一轉,道:「咦,難道不是這位程鈞麼?」 老魔被她反將一軍,道:「什麼?」 墨湘妃道:「難道不是麼?按照我們的行進速度,他最多也就和我們前後腳到,哪有時間在這裡好整以暇,連寶貝都拿上了?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早早脫離隊伍,在這裡設伏。當時咱們八個人都在,缺的那個不是他是誰?」 老魔哼了一聲,道:「這麼說,是他把道玄果給你的了?」 墨湘妃挑眉道:「道玄果?」 老魔道:「剛剛在外面,八個道玄果湊得齊全,那不是八個天台之主到齊了麼?所有人中,只有你不是天台之主,難不成是程鈞把道玄果託付給你,讓你來展示的麼?「 墨湘妃抿著嘴不答,老魔道:「當時你要是在。一定拿出了道玄果,誰肯把道玄果讓給你?還是你奪了哪一個去?「」 說到這裡,老魔也有些費解。墨湘妃手中的道玄果是誰的?人選可不多了。戰袍大理都不是,剩下的不是自己人的都是強將,他不信墨湘妃能奪走隱老或者泊夜的道玄果。難道是奪了自己人的? 老魔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張清麓。所有人裡面,就是他合道最晚,幾乎沒有鞏固境界,若是被墨湘妃這樣的老牌帝君偷襲,到手的道玄果給搶了去也不是不可能。 墨湘妃笑吟吟道:「你猜。」 老魔道:「這是緩兵之計?我猜到什麼時候去啊?再猜你也不能恢復人形啊。」 墨湘妃笑道:「就猜到有人捷足先登。取了最後一座天台的果子,咱們再反悔去搶也不遲。」 老魔神色一變,突然就覺得地下一晃。整個地面都在搖動。 遠處,傳來隱隱的轟鳴聲,這一番動靜雖然不比剛才更響,但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場更大的變動。 老魔神色一變。墨湘妃突然翻身,向外狂奔而出,她一直在找機會逃走,這時爭的一線時機,端的動若脫兔。 老魔反應過來,想要攔截,已經來不及了。 他來不及,有人來得及! 墨湘妃奔到大殿門口。已經有人在等著她。 一身道袍的少年,擋在她必經之路上。手中兀自擎著那盞銅燈。 墨湘妃心中驚懼,但這時箭在弦上,喝道:「讓開了」身子一轉,已經化為無數輕羽毛,飛散而出,這是她的本命翎羽,如果有一片落在外面,她便可以重生。 程鈞抬手,五指向中間做了一個捏的動作,只聽嗤的一聲,周圍的空間有一個向內扭曲的形態,墨湘妃的影子向中央扭曲,彷彿一張紙片被一捏,就皺了。 程鈞掌中陣虛空顯威,本待將墨湘妃全身鎖拿,卻不料在他出手的一瞬間,那銅燈一閃,墨湘妃的身體再次化為鬼火,搜的飛入燈火之中,與剛才戰袍被吞噬的樣子一模一樣。燈火閃了閃,便恢復了原樣。 地上,又只剩下一隻道玄果。 程鈞看著眼前的燈,神色凝重它不受自己控制。剛剛他是決心要把墨湘妃活擒套出口供的,卻被青燈再次橫出一枝,剎那間吸收了。自己的心意絲毫沒辦法影響到它,更別說控制了。 不受控制卻如此凌厲,就如一把磨得太快的刀,雖然都會把自己割傷。 老魔倒是沒想那麼多,再次撿起道玄果,道:「這到底是誰的呢?你說會不會是小張的?」 程鈞道:「不是。」說著推開大殿門,拉住龍女的手,回頭對老魔道:「咱們也該出去了。外面還有誰?」 老魔道:「一二三四五,好傢伙,咱們這裡可有五個道玄果了,再加上姓張的,就有六個……這簡直是不給別人留活路了。不過好像除了姓張的小子,就剩下倆最難纏的了。泊夜還有那個陸地神仙。」 程鈞走出大街,因為燈光的照耀,所有人都沒變成鬼火,順著最寬的大街一路向前。 遠處的地動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厲害,似乎那大動作已經到了,在不住的呼喚著有興趣的人前去探秘。 但即使如此,大街上那些排列整齊的棺材仍是那麼幽暗陰沉,絲毫不見鮮活起來的跡象。 老魔一面沿著大街狂奔,一面道:「不對不對,你說墨湘妃不是弄得姓張的小子,那還能是誰?難道她搶了泊夜?若是這樣,倒給我們幫了一個大忙了。」 程鈞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泊夜,但肯定不是清麓。因為清麓的道玄果一開始就不在他身上。」 老魔道:「你給提前收繳了?好傢伙,夠黑的。」 程鈞道:「並不是我要的,是他給我的。他跟我言明,開啟天台是我的任務,他第一任務就是找泊夜清算,死也不懼。因為怕自己身死泊夜手中,道玄果給人奪了去,這才把它交給我,因此他從在屏障那頭時就沒了道玄果,絕不可能是他的。」 老魔道:「你也該攔著點。張清麓現在修為再高,高不過他老子。他老子都不行,他哪裡就行了?」 程鈞道:「不是行不行的問題,當時的景象,不容許我說不。再說他也必須過這個坎兒。不過事實上真打起來,我們都不是死人,到時候打不過,一擁而上好了。」 老魔聽他如此理所當然,略擦了擦汗水,道:「我當真欣賞你臭不要臉的風格。這倒罷了。只是墨湘妃那件事,不成了無頭公案了?」 程鈞道:「最好……」 正說著,又聽轟的一聲,街頭響起巨大的轟鳴聲。 程鈞停步,道:「到了。」 但見街頭上,乃是一片好大的廣場,廣場中能看見交戰的雙方,正在狠狠地碰撞。 要說這地方的交戰手段如此有限,剛剛他們也看見過龍女和戰袍的肉搏,就不應該吃驚,但此時兩人卻是同時愕然。 原來在街面上對撞的,竟不是什麼鬼火,而是兩口黑漆漆的金鐵棺材。 兩個房屋大小的黑棺材,在廣場上到處亂滾,不住的碾壓地面的條石,時不時碰撞起來,發出轟轟的轟鳴聲。有時棺身碰撞,發出陣陣悶響,有時一個角磕上來,卻也如利刃一樣,一劃就是一道痕跡。 再看兩個棺材種種碾壓,橫掃,碰撞,掄起種種動作,也十分嫻熟,好似兩個練熟了的法寶,不似是就地取材的廢料。 老魔叫道:「乖乖,這是誰弄出來的玩法?」 程鈞道:「不知道他們人在哪裡?」 老魔目光逡巡,果然見廣場上只有兩口棺材肆虐,卻不見人影或者鬼火。只是那棺材橫衝直撞和滿地亂滾的時候多了些,老魔細細觀察,已經明白,道:「他們都操作著棺材,要把對方逼出來,誰先出來誰先死。」 程鈞點點頭,火光高舉過頭頂,但見廣場上青磚鋪底,中間的區域鋪的是大塊整齊的條石,嚴絲合縫,並沒有躲藏的地方。 用心感受,程鈞道:「這兩個對頭,就是我說的那二位。只是不知道誰是誰。」 倘若都是人形,還能憑藉手中燈火分出形狀來,如此潛伏的大戰,就是神仙來了也沒轍。 老魔讚道:「別說,打得這麼激烈,居然也沒分出高下,兩人竟然勢均力敵。我倒是小看了張小子。」 突然,其中一口棺材往地下一頓,似乎趴伏在街道上不動彈了。另一口棺材卻是倒豎在街上,也暫時保持了靜止。 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驟然,四處想起了咯吱咯吱的響聲,兩旁彷彿沉睡的巨獸一樣恐怖寂靜的棺材房子陡然發出了令人牙酸齒冷的響聲。 接著,先有一座房子砰地一聲,踟躕著往前挪了一點,好似一個笨重的巨人往前邁了一步。接近著,轟轟轟的聲音連響,整條街的房子都動了起來。 一個又一個黑色的棺材活動著,排列著勉強可以稱之為方陣的隊列,將另外一個棺材擠在其中。 這些新來者,都是一邊的。剛剛勢均力敵的平衡,立刻被打破,中間那口孤零零的黑棺材,幾乎成了一點點包子餡。 尤其可怕的是,那種號召令一樣的咯吱咯吱聲音,在夜空中傳出老遠,不斷地有回聲四處jī蕩。似乎聳動的,不知是這一條街,另外的街道,甚至遠處的街區,都有晃動的趨勢。 難道整個巨城要以這樣的方式復活? 面對如此恐怖的設想,老魔心裡也毛了,顫聲道:「誰鬧得這麼大動靜?是泊夜麼?還是古城中某位存在?」 程鈞長嘆一口氣,道:「準備上吧。」 老魔「啊?」了一聲,程鈞道:「記得我剛剛說什麼來著,不等咱們上來,人家已成圍毆之勢。這還不一擁而上,還等什麼?」 |
四八五 吸收 「空?」老魔那邊廂伸長了脖子也看見了,道:「這是什麼意思?是特殊的徽記?工匠的名號。」 程鈞搖頭,也不知不知道還是不對,只盯著眼前的空字,神思不屬,就聽老魔道:「又是燈,又是空,讓人想到那一句『空等流轉』。」 四個字在程鈞耳邊響了個炸雷,失聲喝道:「你說什麼?」 老魔道:「空燈流轉啊,天台傾頹之後最多的歸宿啊。我這魔門都知道的,難道你這道門的不知道?不過咱們這些人,終究達不到這等百世重生,靈神不昧的境界,只能一步步的流轉……」 程鈞只覺得手都在顫抖,突然道:「不應該啊,如果真的是如此,那其他人往哪裡去了?我是第一個,還只是其中的一個?」 老魔見他神魂顛倒,呸了一聲,道:「還指望你領著咱們探探路,看你這個樣子,還指望個屁?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吧。」突然道:「你沒給小艾他們幾個下任務?不是說好了我們幾個分別去抓人,你在這裡守著,然後集中到一起幹掉麼?怎麼這麼半天不見人轉來?」 程鈞有氣沒力的嗯了一聲,隨口道:「要吸引人也是要技巧的,你指望小艾像你一樣奸猾?估計是在外面被算計了吧。即使是我,出了這個大殿,也沒辦法保持完整的身體。」 老魔嘿了一聲,道:「咱們佔了一半人,還是一條心的。對付另一半一盤散沙的,要是還不行,不如一頭撞死。還上什麼天台?上去了也是給人送菜。」 話音未落,只聽砰地一聲巨響! 整個通道搖晃了一下,程鈞抄起銅燈,喝道:「走。」就在他抄起燈的一瞬間,所有的火光一起收斂,漫天的熊熊火焰瞬間熄滅,一切變得冰冷起來。而所有的火光。都集中在燈芯上,黃豆大小一點。 老魔一聲低呼,脫離燈光照射。立刻恢復到了鬼火的狀態。 程鈞道:「你靠過來,現在最多能照一丈距離。」 老魔依言靠近,果然在微弱的燈光下,又恢復人形。只是身形比當初更加模糊。任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這是影子。 兩人走過長廊,老魔忍不住發問道:「原來你會用這個燈麼?」 程鈞道:「沒用過,但拿起了的時候,發現似乎可以用心靈感應來命令,就像我很久之前就祭煉過他一樣。」 老魔嘟囔道:「這樣都行?你還真是天道的親兒子。」 兩人趕到門口時,外面那間大殿已經打成一片。當然,打得雖然jī烈。卻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兩朵鬼火嘯叫著,互相對撞。翻翻滾滾,不斷地用嘴或者幻化出來的觸手撕扯對方的火焰。雖然只是沒有輪廓的虛體,這二位竟然打出肉搏的效果來了。 而在另一邊,一朵鬼火幽幽的浮在中間,時而往這邊湊來,時而又往那邊偏向,立場飄忽不冇定,顯然是中間的不穩定因素。 聽到腳步聲響起,旁邊那朵鬼火微微一震,倏地像旁邊退去,在陰影裡暗淡下來,不留神已經難以發現。而另外兩朵鬼火,因為廝打的太厲害,已經無法拆分。 因為鬼火的攻擊方式太有限,極大的削弱了各自的個性和修為的高低,老魔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只道「這都是誰啊?你看裡面有咱們的人麼?」 正說著,兩邊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其中一朵鬼火明顯佔到了上風,兩火對撞,開頭各自推開,後來一方退一方不退,再後來時,一朵鬼火已經能夠不退反進,一次撞擊連著一次撞擊,將對方一路撞的倒翻了幾個觔斗。 程鈞突然燈火高舉,雖然燈光如豆,卻已經在黑暗中如指路明燈一般耀眼,叫道:「小艾,過來。」 被壓著的那鬼火猛地掙開,就地一滾,翻到程鈞腳下,在火光照耀下立刻顯出影子來,正是龍女,這時被弄得灰頭土臉,坐在地上一臉的不悅,一隻手抓住程鈞的衣角。 另一邊,那鬼火失去了目標,掉頭過來,道:「原來是你……是你們。」 程鈞緩緩道:「東王,好久不見。」 心思一動,火光的範圍大了一些,擦到了鬼火的一點邊兒,登時那鬼火一晃,已經顯出戰袍的身形。 戰袍半蹲在地上,擺出一個怪異的姿勢,這個姿勢若叫武林人看見了,定會覺得親切,因為這是格鬥的起手式,標準而犀利,可以隨時出手以最快的方式斃敵。對於修士來說,就顯得陌生了。 老魔道:「原來是東王公,戰修之祖。怪不得搏鬥這麼厲害,咱們小艾不是人都打不過你。」若論肉搏,龍族是當之無愧的魁首,雖然龍女失去了強橫的身體,但種種戰鬥的本能沒變,這樣卻被戰毆制,顯然戰修老祖名副其實。 戰袍陡然換回自己的身軀,先是驚喜,便驟然警惕,盯著程鈞,冷冷道:「原來你們是一夥兒的。」 程鈞道:「道友能帶墨湘妃來,我就不能結個同盟?」 戰袍淡淡道:「我的盟友是假的,你這是真的,好得很。即使這樣,難道戰袍就怕了麼?」突然仰天長嘯,雙腿一曲,如離弦的箭一般飛撲過來。 多說無益,戰之後快! 戰袍的戰,就是如此,別說只剩下虛影,就是挫骨揚灰,只剩下一堆骨灰,他也要在戰火中燃冇燒殆盡。在全勝的時期,戰袍也幾乎不修神通,全身的修為都在淬煉身體,鍛鍊膽魄,據說他現在最拿手的,竟是一套武功槍法,還是凡間軍隊用的「殺神槍」。 烏騅馬,殺神槍,戰修戰袍! 現在,讓無馬,無槍,戰袍勇猛依舊,只這一個衝鋒的動作,竟生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老魔剛剛也偷襲了大理,不費吹灰之力,但這時竟也被逼的遙遙退了一步,他還不在戰袍衝鋒的最前沿! 程鈞猛然抬頭,手指光芒四溢,掌中陣已經蓄勢待發,然後在最後一刻,他心中突然一動,一手抬起,銅燈擋在身前,一點燈火忽明忽滅。 啪 燈光一閃,爆了一個燈花。就見戰袍的身影恍惚了一下,化作一道光芒,瞬間被燈火吸了進去! 這一下連程鈞也驚住了,啊的一聲,險些將銅燈摔下,但手指雖鬆,銅燈已經牢牢盡在掌握,竟不能落地。 所有人的目光定在戰袍剛剛站著的地方,那裡已經空蕩蕩的,全無鬼火或者戰袍本身的影子,只剩下一個光溜溜的果子。 道玄果。 看來銅燈也知道道玄果是好東西,竟給程鈞留下了,從這一點說,還是很仗義的。 但現在道玄果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程鈞心中的驚恐難以抑制,堂堂一個帝君,就這麼沒了? 要知道東王公在崑崙早已稱霸萬年,若論資歷,還在泊夜之上。雖然道法境界未必壓過眾人,但他身為戰修,戰力強橫,在帝君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程鈞在面對面時,也未必敢說穩操勝券,無非是仗著在關中算半個主場,欺生而已。 然而沒等他動手,堂堂東王公戰修之祖,竟被一盞燈無聲無息的吸收了,連一點渣滓都沒吐出來,這是什麼鬼東西? 偏偏這鬼東西在他手上,卻是甩也甩不掉。 當然,他雖然知道自己最好甩掉它,可是有一個執念讓他甚至不想開動腦筋想出對策,只是一個勁兒的抓著它。 那就是「空等流轉」四個字。 老魔驚恐地連連倒退,連落在地上的道玄果都沒有功夫去撿,只是看著程鈞微微搖頭,雖然沒有出聲,但口型明明在說「快丟了它!」 程鈞臉色微沉,他不願意讓人看出自己無力甩開這個銅燈,他可能也中了那銅燈的控制,但就算有什麼危害,也決不能在敵人面前露出破綻。當下仍是穩穩的舉著燈火,轉過身去,道:「這位道友,請現身吧。」 過了片刻,大殿中一陣寂靜。 程鈞嘴角一挑,舉起燈火,道:「剛剛都敢露面,現在害羞什麼?你若不肯現身,那我就過去。」 從角落裡緩緩飄出一個身形,那是一朵黯淡的鬼火,自然也是一個大修的身影,只是現在卻有些顫慄。 程鈞盯著他,對他的身冇份頗有猜測,表面上卻笑道:「道友是哪一位?」 那鬼火並不答話,漸漸往角落裡退去,程鈞阻止道:「沒用的,道友。這裡我算是主場,你就算在那裡佈置了什麼陷阱,我也不會上當。即使上當了,也不會怎麼樣。」 那鬼火吐了一口氣,道:「這樣啊。我把道玄果交給你,放我出去,怎麼樣?」 程鈞道:「真是好買賣,我賺大了。」他似乎就要頷首答應,突然猛地向前邁了一步,道:「可是道友寧願交出道玄果,也不願意顯露身份的舉措,真令人在意。」說著高高舉起燈火,在他心念催動下,光芒驟然照到了整個大殿 也照在鬼火的身上! 光芒下,鬼火光華一閃,立刻變成一個身穿華服,體態豐盈的女修,神色雖然驚惶,卻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認出舉世無雙的雍容神態。 老魔「哦」了一聲,嘿然道:「怎麼是你?」 程鈞也微微點頭,道:「果然是你,西王母墨湘妃。」 |
第四八四章 空 程鈞打量著對方,釋然微笑道:「沒想到第一個來的是道友,失禮了。道友何必驚訝,你現在不也是人形了麼?」 大理吃了一驚,轉過頭看自己,果然依稀恢復到了人形,只是這個形狀很不穩定,應該說,自己只是有一個人形的幻象,並沒有獲得身體。 「古怪,古怪——」 大理咧嘴一笑,按照慣例露出了憨憨的笑容,往後退了一步。 哪知剛一退步,突然忽地一聲,身子又變回了鬼火,他一驚之下,再次搶上,只上前一步,立刻又變回了人形。 這一下,大理卻是看得清楚,只要在火光籠罩範圍內,就能變成人形,一出範圍,便變成了鬼火。這地方有古怪,但這麼看來那姓程的小子也沒什麼出奇的,真正出奇的是這個火光……想著,他轉過頭去,看向火源。 其實他剛剛就已經看過一眼,身為帝君,在一瞬間就已經能夠把握全場,明察秋毫之末。不過很遺憾的是,他再仔細看,也只能看見一片火光,熊熊的火焰和夏夜的走水並沒有什麼分別。 程鈞不再理會他,也痴痴地看著火光,道:「為什麼?為什麼?」 大理見他失神,不知為什麼,突然惡向膽邊生,嘴唇微動,一段大咒經文已經無聲無息到了唇邊,只等吐出口,就能起到作用。 突然—— 嗡! 大理的耳邊一聲巨響,他口中噙著的三千字元驟然消散,串串金光將他包圍,就見大和尚偉岸的身材咚的一聲到底,瞬間幻化成鬼火。 一個身影從天而降,飛起一腳,將大理剩餘的那點鬼火踩滅,只留下一點輕煙,嫋嫋的混合入火光之中。 地面上,咕嚕嚕滾著一枚光亮的果子。 道玄果。 大佛修大理,殞落! 所有的帝君中,這是第一個犧牲者。 「這帝君也忒脆了,死得兒戲一樣,不是假冒的吧?」那身影彎腰撿起了道玄果,拿在手裡對著火光照看,彷彿在鑑定真偽,一面又用匪夷所思的口氣質疑道。 眨了眨眼,他又看見了站在火光中喃喃自語的程鈞,一股怒氣從心頭升起,撲過去踢了他一腳,道:「為什麼個屁啊?你問話,誰答應啊?一看你就知道不少底細,不是故意在耍弄我?我這兩眼一抹黑的都不問為什麼,你還在這裡抽風?」 他不高興的道:「說好了我去引人進來,你在這裡設伏,裡應外合,守株待兔。弄了半天,就單累我一個?你光在這裡擺造型就好了?要這樣,我提議散夥。」 程鈞的目光從茫然驟然變得清醒,微笑道:「不要這麼著急,老貓。」 老魔大怒,道:「你再叫一聲,一拍兩散。難道沒有你我還上不了天臺了麼?」 程鈞好笑的看著矮小的老魔那雙貓耳朵,和腮上豎起的鬍子,掩住笑意——雖然看了兩百年,但還是很好笑啊。 老魔這傢伙,為了規避女身,硬要做一個不知性別的胎兒,他打的主意是,要是男胎固然好,差一點最多不過也是女的,還能比直接奪舍孕婦更差麼? 還真就更差了。 那女修身子,懷的竟不是個純種,還夾雜了一絲猞猁血脈,老魔出來之後,雖然還是人形,但臉長得卻還帶上貓樣,不但長了尖尖的貓耳朵,耳朵上還像猞猁一樣,豎了兩根雜毛——現在沒有了,被老魔一怒之下剪了去。 雖然妖獸的血脈給老魔帶來了強橫的身體和敏捷的速度,修道天賦也是極高,但身材始終長不高,又有些怪模怪樣。因此老魔不願意見人,這麼多年連門戶都沒有立,藏在島上一心修煉,若不是這天臺大會,他還不肯出來。 老魔搖了搖頭,想把自己一路的晦氣甩掉,用兩隻分隔號一樣的眼睛再次看向周圍,道:「怎麼回事?這火是自己燃燒的麼?難道是倉庫燃燒了?」 程鈞彷彿終於從回憶中甦醒,言語中帶了幾分沉重,道:「跟我過來。」說著緩緩走向火海。 老魔忙叫道:「慢著,你有把握過火海麼?」 這火焰怕是從幾萬年前就開始燃燒,從屬於那個最強盛的仙朝,怎麼可能是尋常火焰?怕是至少也是九昧真火、南明離火這樣的強大火焰一級的,遠看還怕危險,怎能還湊上前去?如果他們都是帝君修為,還能闖一闖,但現在這種虛影狀態,可是連火遁都用不出來。剛剛要不是程鈞給了他一道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來的符籙,他可沒那麼容易踩滅大理。 哪知程鈞一步步走過去,火舌捲到了他衣角,竟也慢慢退去,老魔吃了一驚,忙跟上去。只覺得火焰滾燙,但卻離著傷害他還有一線差距,並非不可忍耐。 「這是什麼?」 程鈞低聲道:「好像是……燈光。」 老魔愕然,跟著程鈞穿過火焰,就感覺自己一直走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裡,因為耀眼的火光,他也不知道走廊的樣子,但腳下的感覺告訴他,一直在腳踏實地。 雖然始終沒有收到傷害,但老魔也感覺到,火焰的溫度越來越高,漸漸地超過了他的限度,他經驗豐富,在自己的忍耐極限前一刻停住了腳步,道:「到此為止,再裡面我也過不去了。」 程鈞點點頭,道:「已經到了,你看見了麼?」 老魔的眼睛在光亮處眯的更厲害了,果然見火光後面是一片牆壁,道:「到了頭了?這石頭牆後面有什麼?」 程鈞卻恍若無事的在往前走了幾步,甚至能用手摸上牆壁,道:「牆壁後面?那是大街。」 老魔愕然,道:「沒了?好東西呢?留下的寶藏呢?倉庫呢?」 程鈞道:「你若找的是藏寶室,這裡就是——」說著伸手從上到下指了一遍。 老魔這才看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跨過長廊,來到一件房舍裡來了,但房舍和走廊都充滿了火光,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麼分別。現在知道了這裡是房舍,他連忙瞪大了眼睛,四處踅摸——仙朝當年何等豪富,怎能沒留下好東西來? 還真沒有! 整個屋舍,除了火光就是火光。除了隱約看見的四面牆壁,連一毛錢都沒有。 老魔仔細看了一陣,道:「東西呢?被人搬空了?」 程鈞攤手道:「我也不知道。大概被燒掉了。」 老魔失聲道:「開什麼玩笑,什麼東西會被燒掉?」 程鈞道:「不然我也不能解釋,究竟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為什麼會起火?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裡,當年他來這裡時,這裡可是堆得滿滿的傳承之物,甚至還有半部道藏! 雖然當年那些傳承之物已經不在他眼下,道藏也盡在他手,不需要兩個半本一模一樣的道藏,但是這種詭異的變化,卻讓他快發瘋了! 要知道,前世他尋得這個傳承,比現在只早不晚,那時候都沒有什麼火焰,現在為什麼會有? 如果說道藏這種神異的東西,不可能存在一模一樣的兩份,前世拿了,今生沒了,那雖然不可理解,但還能接受,但剩下那些寶物又去了哪裡? 火焰是從哪裡來,被誰燒起來的? 難道有人捷足先登? 不,不對,外面的一切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人改動的痕跡,可是裡面就出現了這樣的情形,讓他如何不驚駭欲絕? 一覺醒來,明明已經回到過去,卻又突然發現了與記憶對不上的東西,錯的究竟是他的記憶,還是這個世界的存在? 老魔雖然也很驚異,但他和知曉未來的程鈞的驚駭顯然不是一種,只是無奈的看著倉庫,道:「好好的地方,幹嘛燒了呢?雖然去上面,未必用得上人間的東西,但多帶點寶貝傍身,上去也不至於討飯啊……」 目光從痴呆的程鈞身上移開,老魔突然叫道:「咦,那還有個東西沒燒!」 程鈞機靈一下,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就見角落裡擺放著一物,果然沒有被火焰吞噬。 那是…… 程鈞走過去,捏了一捏,果然是一盞燈。 這盞燈的造型古樸稚拙,看起來是有年頭的東西了,已經爬滿了層層綠鏽,燈芯在靜靜燃燒。 燈火的火焰,照亮了整個房屋。 沒錯,所有東西都被焚燬,只剩下這盞燈的緣故就是——它本身就是火源。 所有的火焰,都是從燈中燒出來,所謂的火源,只是那小小一根燈芯草。 老魔是煉器的大家,眼光在帝君之中也是一等一的,登時叫道:「好寶貝,快拿來我研究一下。」 程鈞不答,仔細在記憶深處搜索此物,慢慢道:「我倒是忘了。」 前世那一堆耀眼生花的寶物當中,確實有這麼一個,那時他看寶貝,研究傳承還研究不過來呢,凡是當時用不上,也看不出什麼用場的東西,一律擱下來沒用,到最後,這東西一直躺在乾坤袋最深處,跟著自己參加了天臺大戰。 後來怎麼樣?他不記得了,也就是沒咋樣,不知所蹤吧。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盞燈的下面…… 他隨手把燈倒轉,就見燈座底下,果然刻著一個篆字——「空」。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3-7-20 21:01 編輯 |
四八三 虛偽之城 巨大的城牆內,建築物反而沒有多高。 攀過城牆,站在高處,俯視城內的景色,大理心中驚疑不定。 在他想來,如此巨城之中,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極度的繁華,宛如當年,一是極度的荒涼破敗,塵封多年。沒想到乍一看,卻是滿眼的冰冷堅硬。 城中街道縱橫,而街道兩邊,卻沒有各種商店建築,哪怕連廢墟也沒有,只有一座座黑色的,方方正正的方塊。 那方塊好似一個個大箱子,又似黑乎乎的大棺材,整整齊齊的陳列在街道兩旁,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所有的方塊都是一種顏色,暗沉無光,滿眼黑乎乎的,令人壓抑。 大理現在還保持著鬼火狀態,不能如往常一樣行動自若,但多少也摸到一點軌跡,從百丈高的城牆上下來,立刻鑽入棺材縫裡。 之所以鑽的如此隱蔽迅捷,就是防著其他修士,防著那些現在在另一個方向同時入城的那些修士。這一場天台會,雖然面上和和氣氣,但事實上誰都知道其他人和自己的關係一定好不了。 說到底,誰也不知道飛昇的天台是怎麼個光景,有沒有人數限制?就算沒有人數限制,道玄果在別人手裡,多少也受制於人,因此若有機會,誰也不會放過陰別人一手的。 而且還不知其中有沒有心術不正之輩,打著一網打盡的心思。這其中有崑崙來的戰修戰袍老祖,那是無事攪三分的人。還有那豔若桃李,心如蛇蠍的墨湘妃雖然她不在,但誰知道是不是她的手段? 何況還有焉支山的魔修。還有哪個不明不白,領先別人百年收取天台的小子…… 別人暫且別說,就是大理自己,難道真的是吃齋唸佛,修開悟,積功德的佛修?或者說脾氣火爆,待人豪爽的直心腸? 天府佛國不是沒有那樣的佛修。但他們修的是轉世,是度化,不會想要飛昇渡劫的。想要飛昇天界的大理麼……嘿嘿! 大理心中的心思慢慢轉動。他本來也打了幾套腹稿,每一套都在算計自己這幫老朋友。但到了巨城裡,才發現這是個大坑,他要想動手。第一個就要分清楚誰是誰。 所有鬼火都是一般模樣。所有人都是一個聲音,若不是自己報上姓名,還不知道誰是哪一個? 所有帝君都是一個天地,但也分小境界高低,和各自戰力的強弱。佛修對鬥法本不擅長,但這鬼火的身形限制了法術神通的展現,對於自身的要求反而更高,對於大理這等修身體還有各種經咒增加自身的佛修來說十分有利。等於競爭力直接上了一個台階。 但即使如此,他也有最不願碰見的敵人。比如戰袍那個火藥桶,比如燕雲的道祖泊夜,又比如說隱老。 如果他選定了一個目標,突然出手暗算,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隱老,你們該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當然他也可以先出去答話,假裝同行,然後趁機暗算,只是一來失去了暗算的暗中優勢,二來對方未必答應同行,三來麼……對方報的名字,難道就是真名麼? 在這種誰也不知道誰的情況下,冒充別人再容易不過了,就不是特意,哪怕只是為了保險,故意說自己是別人也有極大的可能。以為自己打的是小丫頭,其實打得是泊夜,這種坑人事,也是很有可能啊。 欺騙、詭詐、謊言,這裡是座不可輕舉妄動的虛偽之城。 種種困境,讓大理暫且放下了心思,以自保為上,懷著幾分警惕,幾分憧憬,在巨城中小心翼翼的迴蕩。 在巨城小巷之間穿梭,他才有機會仔細觀察周圍的棺材房子,那房子黝黑的色澤,果然是某種金屬的顏色。巨大的鐵殼被切得方方正正,排列兩旁,只有鐵殼之間窄小的縫隙可以容人出入。 看了一條街,大理驟然明白了鐵棺材的來路,這肯定不是當初巨城的模樣。從街道上地磚的鋪設和水溝的痕跡來看,這個城池住的到底也是普通人,在這樣的氣候,這樣的城池,住鐵房子是不可理解的,只有一個可能,這鐵殼是後來加上去的。 大概就是最後仙朝之主埋葬仙朝大地時加的吧。給每一座建築都加了鐵罩,把這塊土地的一切都完整的保存下來。 不過仙朝人還真有耐性,這鐵罩一個個的加上,雖然憑藉修為,也不算什麼費力,但終究耗費時間,不如整個巨城如罐頭一樣蓋上一層護板來得輕鬆,或者一個街區做一個大棺材,省時省力,當然不省材料是真的。 如果不突破這些鐵棺材,大概是看不到任何風景的吧。 若在當初,別說是鐵殼銅殼,就是那傳說中天下最硬的金剛石,他也能一根手指戳出一個窟窿來。但今時不比往日,這不知有多堅固的大鐵殼還真就難倒了一個帝君。 若讓他全力去撞擊那鐵殼,倒也不是不能試試,但他怎肯如此賣命試探?就算真要試探,也該去探有價值的地方,像道路邊上的房子,很可能撞開了就是一件豆腐坊或者油鹽店,豈不令人吐血? 你們,哪裡是值得一試的地方? 緩緩地繞過小巷,他沿著最寬的幾條街道之一開始巡遊。世俗之城,王宮和太廟必然建在中軸線上,料想這古城也不應例外。 日月東昇西落,天色再次漸暗,大理漸漸逼近了古城的中心。 他如此小心,一路每次轉角,都要再三確認,並無其他人行進,直到路過一個轉角,但見光芒一閃,一道鬼火路過。 誰在哪裡? 大理並沒有出去,反而將身子往後藏了一點,用剛剛摸索到的法子收斂了自身的火光也只是稍稍收斂而已,在一片暗夜中顯得不怎麼顯眼。 略微冒頭,但見一道鬼火正在小巷中路穿行,他便小心在意的跟上,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察覺。出於對帝君的信任,他覺得有幾成可能是察覺的,但他並不怕,只要不是隱老,就算是泊夜或者戰袍,大不了打一場就是了。 就在這時,那鬼火停住了,慢慢地移動到一座黑棺材面前,靠近鐵壁,似乎在觀察著什麼。 他旁邊的那座鐵棺材房子,比其他的鐵殼原本高上一線,但這種規模在城中不知多大的面積下,又不算突出,大理推測可能是有錢人的宅邸,但還到不了衙門的水準。 突然,那鬼火倒退一丈,猛地向前衝了過去,就當大理以為他要狠狠地撞擊鐵殼以暴力手段打開時,卻見光芒一動,整個鬼火沒入了牆壁中。 進去了? 這麼簡單? 大理有些抑制不住,卻又不想直接上去嘗試,反而往後靠了靠,打算試試其他的牆壁,當然,一撞之下,立刻反彈回來,好懸沒落地。 看來不是鐵殼有透光的特性,難道是那處牆壁有些不同? 大理的好奇心和貪念渴望,驅使著他大膽往前行了一步,突然向前,狠狠地撞向剛剛那鬼火進去的牆壁。 忽的一聲,身形輕輕地一轉,眼前已經換了天地。 光芒陡然大亮。 只見眼前不再是生硬的鐵壁或者荒涼的街道,而是一處大殿。 大殿建造的並不雄偉,至少比不上他自己的大雄寶殿,但穹頂和四壁的高和寬,明顯超過了從外面觀看的目測長度,這就證明這個大殿中一定融入了空間神通。 有神通便有修士,自己一下子就進入了一個與玄府道統有關的地方?這是天降的運氣麼? 大理調整了一下心態,四周環顧,但見大殿中空空如也,只有牆壁上的浮雕紋刻精美異常,顯出了當年裝飾大殿的心血。 整個殿堂沒有光源,但他隱隱看到,對面的殿角一側,隱隱透出火光。 是鬼火本身散發出來的光芒嗎? 大理心中略帶疑惑,這火光比起單個的鬼火,顯得太過燦爛了,幾乎將大殿的一面映照的紅中泛金,似乎在那邊有什麼強大的光源。 既然到了此處,就沒有再怕事的道理,大理僅僅略一猶豫,就上前查看究竟。 來到殿堂的對面,他往另一邊看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真的是火焰。 殿堂的對面是一道門戶,通往另一個房間,而從他站的地方,能看見對面燃燒著熊熊火焰。 火焰如此明亮,讓他心底懷疑的火苗也悄悄燃起,然而不等他吃驚,他又看見了更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火光前,還站著一個人,烈焰將他身上的道袍映襯成了金色,整個人彷彿都在閃閃發光。 「啊……你是誰?怎麼來的?」大理吃吃問道。 那人回過頭來,露出一張近乎完美的面孔,笑容也是溫文爾雅,道:「大理道友。」 大理鬆了一口氣,是熟人。現在他最怕的是看見生人,因為那可能是這個玄府道統巨城中隱藏的,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修為比自己高,手段比自己強,還是主場,自己這等被壓制的鬼火怕是不夠人一捏的。 所以他很輕鬆的笑道:「原來是程道友……」說到這裡,他陡然反應過來,驚駭欲絕的瞪著他,喝道:「不對了,為什麼……為什麼你還保持著人形?」 |
四八二 仙朝舊城 這是一片衝擊峽谷。 峽谷之中,水流泛著白沫,一直奔出狹窄的山地,沖上肥沃的平原,灌溉著鬱鬱蔥蔥的土地。 天空如此明媚,草地鬱鬱蔥蔥,似乎是明媚的春日郊外。 然而詭異的是,如此美麗的景色,卻出奇的寂靜。 一般野外的蟲鳴鳥叫,生活之音,在這裡都沒有,只有一片純淨的默然,只有偶爾風吹過草地的沙沙聲,這時聽來,恍若驚雷。 無聲無息的,草叢中出現了一朵鬼火一樣的氣團,在大白天出現的鬼火,也不避陽光,四處遊蕩著,速度快的不可思議,移動起來只在空中留下一團虛影,就已經在百丈以外。 鬼火無端的遊蕩著,四處亂竄,似乎不知道方向在哪裡,也沒有固定的目的,就這麼詭異的快速移動著。 突然,在它百丈遠的地方,出現了另一團鬼火。 那鬼火往前湊了一湊,似乎想往前去,又遲疑著退了回來,突然道:「你是誰?」聲音平板,如同木頭發出的共鳴。 就聽那對面鬼火道:「我是大理,前面是哪位道友?」聲音竟也平板難聽,跟對面的鬼火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那鬼火吐了口氣,道:「原來是大理,本座……我是戰袍。」 那自稱大理的鬼火道:「啊,東王,你也變成這個樣子了?」 那戰袍哼了一聲,道:「這地方太邪門。我一進來,就變成不人不鬼的模樣。」 大理嘆道:「我也一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進來,成了個怪物,而且連聲音都成這樣了。雖然全身修為還在,卻空使勁放不出半個法術,真是奇哉怪也。莫不是什麼詛咒?」 戰袍道:「這就是關中大地的奇特之處吧。外面的修士進來,就要受到限制,變成這樣,你還能做什麼怪?到底是當年的仙朝,合道帝君也不放在眼裡。本座自合道三千載,還沒受過這樣的暗算。如果是陣法,那佈置的很高明,一點破綻都沒有,根本感應不到。」 大理道:「感應不到破綻才是正理,那仙朝帝君論斤秤,論筐裝,根本不算什麼。咱們進來受到壓制是自然的。且先別輕舉妄動,這地方離著壁障不遠,咱們沿著壁障前行,先找到同伴是正經。」 戰袍道:「你倒隨和。」 兩個鬼火以不遠不近的距離並肩而行,果然看到前方又有一處鬼火,問了才知,便是泊夜。 鬼火的隊伍越來越大,帝君一個接一個加了進來,到最後聚集了八個人,時間也過了大半日,一轉眼日已西斜。雖然是內外兩重世界,但太陽的角度倒還沒變。 然而聚集八個人之後,隊伍戛然而止。無論如何,最後一個人始終找不到。 沒了墨湘妃。 等到入夜,更是萬籟俱寂,八團鬼火名副其實,在夜裡發出幽幽藍光,聚集在一起好似一群冤鬼。 最後,隱老化作的鬼火道:「諸位,十二個時辰已到,墨湘妃道友怕是來不了了。也罷,這不是咱們拋棄她,是她自己造化不到,與天台無緣,這還有什麼說的?咱們這就往裡面走吧。」 戰袍突然陰測測道:「也不知道沒了的是不是墨湘妃?」 泊夜道:「東王什麼意思?」 戰袍道:「那娘們兒和我鬥了一輩子,我知道她的手段?她真不在了麼?咱們這個樣子,人人都一個模樣,一個聲音,誰能看出誰來?說不定她就在這裡,冒充了別人的名字,正在伺機而動。以我對她的瞭解,她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大理道:「不是吧?她雖然厲害,但咱們這裡都是帝君,誰是吃素的了?哦,老衲就是吃素的。我是說——誰是白給的?憑什麼她不進來不正常,別人被暗害就是正常的?」 泊夜突然道:「即使墨湘妃道友混在我們當中,那又怎麼樣?」 眾人一怔,大理道:「是了,難道我們會因為他是大理還是墨湘妃就提高或者放鬆警惕麼?咱們要去的地方,只要湊夠了人數就能去,暫時結隊而已。至於隊友是誰,關係並不大吧?誰沒造化,誰就沒進來,關我們什麼事?」 戰袍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道:「我希望她在外面,不然假裝不在,其實躲在暗中偷襲這等事情,她也做得出來。」 隱老淡淡道:「倘若她能在八個帝君眼皮下偷襲並全身而退,那上天台自然就該她獨一份,誰也爭她不過。不過本座倒是覺得,不能和我們同行,是她的遺憾,而絕非我等的遺憾。」說完鬼火之中光芒一閃,一個道玄果掉了出來,道:「各位道玄果還在吧?都拿出來,確定方位。」 另七個鬼火吐出七枚道玄果。八枚果子聚集在一起,蒙上了一層朦朧氤氳的光芒,自發的按照八卦方位緩緩旋轉,最後代表坤位的果子微微一動,抬了起來。 在正南方! 眾鬼火登時明白,然後不約而同上前,把自家的道玄果再次攝入體內——測定方向拿出來是不得已,測定之後,眾人再不放心自己的那份漏在外面。 眾人一路往南,正好逆流而上,出了峽谷,便看見了一往無前的大平原。雖然沒有人的痕跡,但平原還是按照農田的形狀劃出一個個方格,水渠和阡陌痕跡宛然。只是農田裡生長的也只是雜草。 一路上,無論是路過高山峽谷,還是平原林地,都是一片詭異的寂靜。再加上眾人各懷心事,並不私下交談,使得這一次行程,成了真正的無聲之旅。 這種絕對寂靜的環境,時間越長,給人的壓力越大,甚至可以把一個好人逼瘋。而這一趟無聲之旅,還看不到盡頭。 在路上眾人私下裡不止一次嘗試使用神通,漸漸地憑藉深厚的功底修為,以及高出一籌的適應能力和智慧,都摸出一點門道來,在如此絕境之中,也不是不能使用神通,但眾人都將自己的發現當做底牌深深藏起,表面上維持誰也不能動彈的樣子。 一路穿過大片大片荒蕪的農田,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一道黑色的狹長影子出現在地平線交界處。 城牆? 難道是仙朝古都的城牆? 人人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緊接著又頗為驚疑,作為消失了多年的關中密地,即使是遺蹟,就這麼出現在眼前也太過隨意了。 雖然早早看見了一線城牆,但這個目測的距離換做移動,卻足足耗費了一整日的時間。直到第二日清晨,眾人才近距離見證了當年的古代遺蹟,在一瞬間,震撼的感覺密佈在眾人心頭。 身為帝君,他們都各自擁有自己的洞府門派,有的更手握一境修道界,自己的居所要怎麼修建都成,隱老的天鑾殿,泊夜的上清宮,大理的萬佛塔,都是輝煌宏偉的建築物,這些修士從沒有想到,自己會單純被建築的體積嚇到。 而今日,就是被嚇到了。 站在城牆下,眾人才發現,無論上下左右哪一邊,從圍牆看過去,都絕對看不到終點。尤其是高度,那是即使飛上去都會勞累的高牆,如果不是靠近看時,能看到隱約條狀的石縫,眾人都會以為那是一層高聳入雲的懸崖。 龐大,恢弘,無邊無際…… 這些形容詞用來形容這一段城牆,都是再合適不過。宏偉這個詞,更彷彿是為了讚美這段城牆而生成的,有了這堵牆,其他建築若要再使用這個詞,就未免自不量力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這樣的疑問——倘若這是城牆,那麼城該有多大?能容納多少人口?千萬?上億? 從今人的角度,很難想像那個時代的輝煌,如今的斷壁殘垣,彷彿上古的剪影,濃墨重彩的抹在眾人心頭。 長長吐出一口氣,大理略帶興奮的道:「我們發現了仙都的遺蹟?」 泊夜道:「也可能是仙都,也可能只是仙朝無數座普通城中的一座。我聽說當年仙朝建立巨大城池數以百座。也許是我們少見多怪,把那個時候普遍存在的巨城當做至高無上的仙都。」 隱老道:「依我看,這有八成可能是仙都,因為它裡面,有天台,或者至少跟天台相關的東西……」 眾人同時心頭一喜,戰袍道:「這麼說,我們的運氣好到一次就找對了地方?天台竟在城裡?」 雖然天台竟在城池之中未免過分,但眾人一直覺得,如果是這麼巨大的城池,說不定真能容納天台。 老魔突然道:「我說隱老,咱們現在到地方了,還要排成一隊進去麼?」 眾人心思早都活泛起來,如果說剛才剛進來時,多少對這個世界有些誠惶誠恐,但經過這一路鬼影也沒見到一個的平安行程,眾帝君各自唯我獨尊的心念又起,看著其他人已經是多餘了。 隱老道:「天台可以分頭找,但是最終還是要集齊八個道玄果加上第九個,才能真正引發天地變動。也罷,我看大家都不願意走一路了。那我們還是各自越牆進去,分頭尋找天台。無論如何,在天台集合的時候要湊齊八個道玄果。去吧。」 眾人都是一凜,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要湊齊的只是八個道玄果,至於人能湊幾個——隨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