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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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784
【小說書名】:上天台

【小說作者】:離人橫川

【作者簡介】:男性,北京 - 朝陽

【其他作品】:仙意通玄

【內容簡介】:
    蒼天再借五百載,鑄我一座上天台
    天台一萬八千丈,步步登上莫徘徊
    前世距離天台一步,一腳踏空,今生抖擻精神重新來過的故事
    我腳踏祥雲,金光護體,重生而來,就為的是下一盤很大的棋!

【小說封面】:
2150817.jpg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3-7-28 21: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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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48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2-1 11:18 編輯

【人生如戲】
第一章 粉墨登場


  金榜題名虛富貴,

  洞房花燭假姻緣。

  高掛的大紅楹聯底下,鑼鼓聲聲,絲竹陣陣,明晃晃的燈燭高照,三丈方圓的戲台上,一倜儻小生,一嫵媚青衣,正纏綿相擁,或唱或做,唱時聲音清婉,如泣如訴,做時水袖曼舞,姿態繚亂。

  戲台底下,正是高朋滿座,兩層的戲樓,樓上樓下坐的滿滿噹噹。現在本是三九寒冬,滴水成冰的時節,又連續下了數日大雪,別說野外,就是大街上,雪都沒了膝蓋,戲樓裡頭依舊是氣氛熱烈。一層的散座固然魚龍混雜,人聲鼎沸,連樓上的雅座,也是高聲不絕,氣氛如熾。時常聞得「有賞」的聲音,大把的銀錢從樓上抬下來,撒到戲台上,更激起了陣陣叫好聲。

  二樓的側面,有柵欄隔開一張小桌子,位置偏僻,卻是整個前樓唯一能看見後台的,向來不賣票。這時坐了一胖一瘦兩個中年人,兩人都是穿綢裹緞,打扮的很富貴,看著也像是做生意的有錢人,坐在那兒也不看戲,喝著蓋碗兒茶,有一搭沒一搭閒聊天兒。

  只聽那胖子笑道:「李爺,我算服了,這麼大的雪,外頭這趟街上連條狗都沒有,你這戲園子裡還坐得滿滿噹噹的,連個空座兒都沒有,到底是你們『慶福班』有本事,宛城裡頭頭一份。」

  另外那個瘦子李爺捧著水煙桿,嘬了一口,笑眯眯道:「還不是各位朋友捧我們?今兒臘月二十一了,過兩日便是小年,今天最後一場封箱,戲碼安排的也用了心思,都是熱鬧的好戲,又特別請了趙、余兩位老闆捧場,有他們兩位的面子,怎麼也不能太寒磣。」

  那胖子乾笑了幾聲,指指戲台對面最好的包間,道:「兩位老闆的面子夠大的,能把這位都引來,名字真是不小——就好比老鴰窩裡蹦進只金馬猴來。真格的,既然是太爺的公子大駕光臨,你怎麼不跟著伺候去啊?」

  那李爺「嗤——」了一聲,道:「剛才我去請安了,他說『滾——沒見本公子跟張公子談論文章嗎?文章經國事,不與閒人知。這兒不用你們伺候』。」後面一句話掐緊了嗓子,顯然是學一個年輕人說話。

  那胖子大笑,道:「我第一次見有人掉書袋掉進戲樓裡頭的。也對,這位公子平時都在青樓勾欄裡頭打混,大概覺得這邊兒比那裡就是書房了。」

  那李爺壓低了嗓子,道:「說真的,要不是為著他爹,誰願意伺候這孫子?人性不好,還是個吝嗇鬼,往花樓裡花錢金山銀山搬出去,可是進了我們戲園子,連票錢他都不給。上來要好茶好點心,要東要西,你看開戲這麼久了,旁邊幾個座兒賞了多少?這小子,嘿,一毛不拔,老天爺也是不開眼,怎麼讓他昨兒就爛死在女人肚皮上?」

  那胖子正要接口,突然眼光一撇,正看見對著後台的那扇角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最多十三四歲的少年,從上面看,只能看見一個側臉,也瞧不真著,只見他這種天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頭上落了一層白雪,身影看來分外蕭瑟,提著一個小包袱,拐進了後台。

  「這是……」那胖子一怔,道,「這不是九歲紅九老闆麼?我說老李,你這就不對了。雖然現在九老闆不能唱,但你也不能這麼作踐吧?大冷天的,就給人穿一件單的,徹底凍壞了嗓子,將來就真完了。你要是這樣,讓他跟我走,我就當個搭班的龍套養活,身價銀子我翻兩番給你。」

  那李爺啐了一口,道:「給你?我讓他掃地刷馬桶我也不給你。再說了,真給你你也未必消受得了。你當我李三百是什麼人了?別說他,就是街邊上的叫花子,給我磕倆頭,我給一件棉衣也不難。但是不能給了錢,還讓我糟心吧?這小子倒好,以前就是傲了點,氣性大了點,月前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不言不語,把屋裡上上下下傢伙事兒連同一應的衣服被縟,但凡值錢的,全給賣了。我去他屋裡一看,好麼,就剩下牆了。沒衣服穿,那是他活該,我還沒找他要家具錢呢。」

  那胖子笑得打跌,道:「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個毛病。不過你也別著急了,就你給他的那點家當,總共值不了幾個大子兒,當初他紅的時候你收了多少?唉……他不是染上賭了吧?」吃喝嫖賭抽,這些毛病一般人家的孩子染上了,都是坑家敗產,何況他們梨園行的?倘若果然染上了,那就沒救了。

  那李爺道:「我也怕這個,去查來著。沒事兒,這小子除了發瘋之外,沒別的毛病。倘若果然賭了,我還能留著他,早把他送給你了。」

  那胖子笑罵道:「去你娘的,要真是個賭鬼,誰要他呀。」

  正說著,一個家丁打扮的小廝過來,見到兩個人,別說請安,正眼都不看一眼,拉長了聲音道:「誰是李班主?」

  那李爺回頭一看,卻不認得,還是堆了笑問道:「我就是,這位爺有什麼吩咐?」

  那家丁神色傲慢,道:「我們少爺——就是大令公子馬大少爺吩咐,你趕緊過去伺候,我們爺有話問你。」

  那李爺暗自罵道:什麼東西。面上笑道:「是,是,我這就去。」

  後台。因為今天的戲已經差不多了,只剩下兩齣,許多演員已經卸了妝,收拾整齊,但因為是封箱演出,大夥兒都沒走,正三三五五的聊天說話,也是亂作一團。這時候,門簾一掀,一個少年進來,沒引起任何注意。

  那少年也不與人說話,獨自一人坐在牆角的衣箱上,將包袱拿上來橫在膝頭,剛剛解開,便聽有人叫道:「九哥。」

  那少年回頭一看,只見面前站著一個光頭小子,已經卸了行頭,臉上油彩還沒洗淨,認出來是班子裡翻跟頭的小戲子小侯,點頭笑了笑。

  小侯卻是心中暗喜,雖然年紀差不多,但是九哥卻是他們這一科裡頭最有潛質。因為他紅的最快,脾氣還不好,傲氣凌人,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就連小侯以前也根本不敢和九哥說話。只有這一個月,偶然發現九哥似乎脾氣有些好轉,才上去說兩句話,沒想到居然就說上了。為這,他還暗自自豪來著,越發願意找九哥說話。不為別的,就為了顯示滿足自己小小的虛榮心。

  「九哥,大冷天的,出去幹什麼?」小侯坐在他身邊,道:「今天封箱,大家都不走,等著晚上那一頓好的呢,你雖然沒上場,但留在這兒和我們說說話唄,反正也沒別的事。到時候大家一起去吃大餐。」

  那少年道:「晚上我不去。」

  小侯「啊?」了一聲,道:「為什麼?一整年就是今天能吃上頓好的,比年夜飯還好。去年吃的是上寶樓的烤鴨子,今年說是吃涮鍋子,羊肉管夠,你怎麼不去?」

  那少年笑道:「班主不讓我去。」

  小侯一時語塞,當初九哥紅的時候,李班主對他比親生兒子還好,後來就漸漸的不好了。最近一個月更是發作的越來越厲害,不但指使他做許多雜活累活,連飲食上也開始剋扣。小侯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這就是人情冷暖的道理。想了想,他起身離開,過了一會兒,端了一隻碗回來。

  那少年一怔,就見小侯把碗頂過來,湊到他鼻子底下,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只聽他道:「你先吃了這碗麵片兒湯頂一頂,晚上回去我給你帶好菜。」

  那少年接過,道:「謝謝。」也不用筷子,就著碗一口口喝下去,面片兒湯本是演員中場叫的點心,一個大子兒一碗,全素的沒一點油水,但是熱騰騰的一大碗,多加了醋和辣子,一氣吃下去,從肚子裡一直暖到心上。

  「九哥,你這是什麼?」小侯一眼看見那少年膝頭上放著一個打開的包袱,裡面花花綠綠不知道是什麼,湊近了伸手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一看,紅通通的一盒粉末。奇道:「這是什麼東西?油彩?胭脂?」

  他們戲園子裡,有的唱旦角的男孩子,唱著唱著分不清真假,容易染上了女孩子的癮,喜歡調脂弄粉的,不過他記得九哥沒這個愛好啊。

  少年放下碗,道:「硃砂。」

  小侯「啊」了一聲,道:「這是硃砂?我見過藥鋪裡頭的硃砂,一粒一粒的,顏色可沒這個鮮亮。這麼細這麼豔的硃砂,趕上上好的胭脂了……很貴吧?」

  那少年伸手把盒子拿回來,道:「嗯。研磨後的上好丹砂,一兩五錢銀子。」

  小侯看著那盒子,咋舌道:「怪……怪不得你把家裡都賣空了,就為了買這個?」又指著盒子旁邊一沓黃色的紙張,道:「那,那又是什麼?倒像是清明節上墳用的燒紙。」

  那少年道:「就是那個黃裱紙。一刀一串錢,倒也不貴。」說著把包袱繫上,只留下一張黃紙,突然轉頭道,「小侯,幫我個忙。」

  小侯一怔,就見那少年用桌上畫油彩的畫筆寫了幾個字,對折起來,塞給他,道:「你去西街周掌櫃的店裡,找到少東家,把這個交給他。跟他說,前日欠我的一筆賬,該還了。」說著起身,端著碗走了。

  小侯看著他的背影,再看看手裡皺皺巴巴的黃紙,不由得一陣不爽,有心不去,但是又不好說出來。來回尋思了半響,西街也不遠,算時辰來回一趟應該還夠,終於跺了跺腳,道:「我就替你走一趟,誰叫你是活祖宗呢!」說著帶著那張黃表紙,從後門出去了。

  那少年似乎完全沒注意小侯是不是去了,側耳聽著台上的鑼鼓聲,手指掐算時辰,心道:壓軸已經過半,大軸是一齣反串戲,半個時辰也就完了,這麼說,最多不過一個時辰——

  就會知道他在等的事情。

  他在等,等待一個答案。

  一個時辰之後,答案就會揭曉。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49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5 04:51 編輯

第二章 人在矮簷下

 李班主跟著家丁來到雅座,只見上頭坐了兩人。一邊是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另一邊卻是個油頭粉面的少年公子,從頭到腳打扮的金人一樣,帽子上鑲著一大塊白玉,脖子上戴著一根比狗鏈還粗的金項鍊,腰間墜了七八個玉珮,右手戴著一個戒指,上面鑲著鴿蛋大小的金黃色寶石,連鞋跟上都墜了兩塊翡翠。打眼一看,金光燦爛,如神仙下凡,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李班主認得眼前這個亮的像走馬燈一樣的小公子就是知縣馬太爺的獨生公子,連忙上前行禮道:「公子安,有什麼事吩咐小的?」

 那馬公子翹著腳,指著旁邊的書生道:「這位張公子,乃是一個貴人。他大駕光臨你們這小戲園子,可是給你們臉面啊。」

 李班主連聲道:「是,是。兩位公子大駕光臨,蓬蓽生輝,不勝榮幸。」暗地裡琢磨:怎麼著,給我們臉面?難道說票錢不給,還要我們倒找錢不成?

 馬公子接著道:「既然你知道榮幸,就該好好伺候。張公子最愛聽戲,聽說你們這裡有個唱旦的小戲子,叫……叫……」

 旁邊那書生道:「程九,小程老闆。」馬公子一拍大腿,道:「嗯,就是他,怎麼今天沒看見?你瞧不起我們是不是?」說著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茶碗蹦起來老高,嘩啦啦的亂響。

 李班主暗中驚訝:他竟然知道九歲紅的本姓?一面陪笑道:「回公子的話,不是不叫九歲紅出演,只是他已經不演了。」

 馬公子道:「什麼,不演了?」

 李班主道:「他倒倉了。」見馬公子不解,又道,「他到歲數,嗓子變了,聲音出不來,正在進修,這幾年怕是不好演了。倘若倒倉倒得不好,嗓子恢復不過來,怕是今後也不能演了。也就做個琴師、打鼓佬,或者改行演個小花臉什麼的。」

 那書生在旁邊道:「可惜,可惜。那孩子小小年紀就很有范兒,是個天生的角兒坯子,要是這麼荒廢了就可惜了。」

 馬公子眼睛一轉,喝道:「我怎麼知道是真的,還是你在誑我們?別管能不能唱,人還活著吧?把人拉出來,讓我們看看,倘若是真的,也不為難你,還另給你賞錢。」

 李班主遲疑道:「這個……」那馬公子一瞪眼,李班主只得道:「是,是。」退了下去。

 李班主回到後臺,十分煩惱,倒不是為了馬公子蠻不講理,他在這行幾十年,什麼渾人沒見過?只是要是叫的別人還好,程九這小子,實在不是個善茬。

 當初他紅的時候,就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性子,在貴人面前從來不知道收斂。好在那時他年紀小,唱得又好,那些客人都愛附庸風雅,為了顯示自己的風度和品味,看見他這種性子,反而說他生性高潔,與眾不同,不以為怪。但現在年紀長了,台不登了,脾氣不見小,還越發的古怪。那馬公子顯然不是為了面子就會犯賤的那種,相反,比誰都橫,沒臉沒皮沒下限,遇到程九,弄不好自己這戲園子就算到頭了。

 他一腦門子晦氣進了後臺,隨手拽了一個人問道:「看見程九了麼?」

 那人是個跟包的,隨手一指,道:「後頭呢,我剛剛看他拿了一個刀片在旮旯裡擺弄呢。」

 李班主就覺得腦子一暈,心裡暗道:祖宗,可別玩出什麼新花樣來。這一個月來,不知怎麼的,程九似乎脾氣好多了,往日傲氣收斂了大半,基本上不和人爭執,但是奇怪的言行越來越多,就像鬼附身一樣,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怪事來。賣空了自己的房子是一件,往藥店和香鋪裡頭淘換雜物是一件。今天是關鍵的時候,可別鬧出什麼來。

 李班主繞過眾人,終於在門後發現了程九,只看了一眼,就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只見一個少年坐在地上,面無表情,一隻袖子挽著,半邊胳膊鮮血淋漓,正往一個小盒子頭滴血。地上散落著一張張的黃紙,如同滿地的枯葉,紙上跟鬼畫符一樣,染著刺眼的鮮紅色。

 李班主差點沒昏過去,心裡只想:鬼上身,絕對是鬼上身!

 那少年抬頭看了李班主一眼,聲音平平,道:「來得好快。」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胳膊,止住血流,從衣衫下襬撕下一條來,裹住了傷口,將地上散落的紙張收起來,塞入懷裡,站起身道:「班主,有什麼吩咐?」

 李班主見他眼神清明,口齒清楚,稍稍鬆了一口氣,心道:原來不是鬼上身,就是單純的抽瘋。氣道:「你他-娘的……」再一看,只見那少年一身白衣服,現在已經成了鮮紅的了,也不是全紅,是被紅色的線條畫的亂七八糟的,看起來就像一張血染的地圖。

 李班主看著這幅可怖的景象,已經不知道該驚還是該怒了,心中閃過一念頭——留這麼多血,他怎麼不死呢?

 真有心弄死他,但是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李班主狠狠地嚥了一口氣,差點沒憋死,惡狠狠道:「回頭找你算帳,走,跟我去見貴客。你給我留心點,要是惹惱了馬公子,看我把你撕吧了喂鷹。」眼見他穿成這樣,別說去見馬公子,見誰誰都要嚇死,一時也找不到其他的衣裳,打開大衣箱,拿出一件唱戲的行頭,是一件小生穿的褶子,扔給他,道:「先穿上,跟我走。」

 那少年接過衣服穿好,淡聲道:「前面帶路。」

 李班主差點沒摔著,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暗自奇怪:這小子平時雖然傲氣,卻也沒用過這種口氣,好像自己是天王老子似的。不及細想,回頭道:「你給我注意點,馬公子不是其他人,那是個混不吝的,你跟他拉硬弓,他一指頭就捏死你。」說著往前面走。

 那少年根本就沒聽李班主說的是什麼,一直沒有喜怒的臉上,終於挑出了一絲笑容,低聲道:「雖然時間有點緊,但是足夠了。」

 馬公子坐在雅座裡,正看見李班主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上來,心道:這就是令張公子都唸唸不忘的小戲子了?我瞧瞧是怎麼不得了的美人——怎麼搞的,居然是男的?

 看清是個少年,馬公子這口氣就洩了,剛剛往前伸著的脖子也收回來,整個身子往後一靠。等到那少年進來,再仔細打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陡然直起身,倒抽了一口涼氣,心中一陣興奮,暗道:原來果然是絕色!既然長成這樣,是男是女有什麼要緊?本公子照單全收了。

 他看著那少年,那少年也在看著他,眼睛眯了起來,目光中露出了一絲恍惚的神色,彷彿在回憶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馬公子才從興奮中緩過來,不自覺地掏出摺扇,扇了兩下,一股熏香味在雅座裡飄盪開來,拉長了聲音道:「你就是程九啊?」

 那少年微微一怔,似乎終於從回憶中醒了過來,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道:「程鈞。」

 馬公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自報家門,哂道:「叫什麼不重要——我聽說你會唱戲啊?」

 程鈞道:「唱不來,倒倉了。」

 馬公子眉頭一挑,笑道:「你敢騙我?你這不是好好的嗎?今天我是一定要聽你唱,要不然你就跟我回去,慢慢的給我唱。這樣吧,你乖乖的跟我回去,我有賞。」說著褪下了戒指,扔在桌子上,金黃色的寶石熠熠發光。

 程鈞目光在寶石上停頓了一下,隨即移開,道:「唱不了就是唱不了,回去也唱不了。」

 馬公子笑道:「哦?果然唱不了?那你證明給我看。」低聲吩咐小廝,那小廝竊笑著出去了。場內氣氛一時僵持,李班主正要說點什麼打圓場,突然聞到一股香味,回頭一看,只見那小廝端著一口鍋上來,往桌子上一放,只聽裡面茲啦茲啦的輕響,卻是一口滾開的油鍋。

 馬公子道:「今天要不然你就唱,要不然你就把裡頭的滾油喝了。反正你嗓子廢了,喝點也沒什麼,你要不敢,就跟我回去,我給你好藥養著,過兩年你就好了,到時候再唱給我聽。」

 他話音剛落,場中無人說話,四週一片死寂。李班主只覺得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旁邊那張公子開口勸道:「馬賢弟,沒必要如此,小程老闆不能唱就算了,讓他陪我們喝一杯酒就權作充數。」

 馬公子笑道:「張兄,你不知道這些人,哪裡是不會唱?他分明是跟我要價錢,譬如青樓裡的婊-子,明明出來賣,還要裝的三貞九烈,不給夠錢她還不下樓。哈哈,我偏偏不給錢,一口油鍋就叫他現了原形。他要是真不能唱,你看他敢不敢喝?哈哈,哈哈哈……」說罷,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笑聲驟然而起,開始不過輕笑,慢慢的轉為大笑,越來越響,比馬公子更張狂十倍,暢快十倍!

 馬公子笑著笑著,發覺笑不過別人,訕訕的停下,滿雅閣寂然無聲,只餘下那一陣陣張狂的大笑聲。

 站立在眾人中央,如此快意大笑的,不是旁人,竟是剛剛被逼著喝滾油的那個小戲子!

 眾人呆若木雞,看著在中間大笑不止的少年,不知這世上怎麼還有這種事,這樣的人。

 李班主看著笑得肆無忌憚的程鈞,心中暗道:壞了,他本來就瘋瘋癲癲,如今被馬公子一刺激,看來是徹底瘋了。倒楣催的,這就叫無可救藥了。

 過了一會兒,笑聲漸漸停了,程鈞轉過頭來,瞟了馬公子一眼,神色既不悲憤,也不瘋狂,反而有幾分發自內心的喜悅,只聽他含笑道:「很好,很好。到了這一刻,我才真的確信,我——又回來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49
第三章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又回來了!

 多熟悉的場景,多熟悉的回憶!

 數百年時光一瞬而過,程鈞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小時候這一場大變故的滋味。但是等到事情回到眼前,他才覺得,那滾燙劇痛,如同地獄一樣的感覺,還深深的印刻在他腦海裡,並且在這一刻,如眼前的油鍋裡滾開的沸油一樣,翻滾奔騰不止。

 刻骨銘心!

 當初,他還是個驕傲的如同一把利劍一樣的少年,聽到前面那句諷刺的話,沒有任何猶豫,一仰頭,把滾燙的油一口氣灌了下去。

 災難!地獄!

 滾燙的油瞬間摧毀了他的咽喉,順流而下,燒壞了他的腸胃,腹腔,到最後,他整個人都像在燃燒一樣。當時,他在經歷了非人的痛苦之後,就這麼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等到醒來之後——那已經是十餘天后的事情——他才發覺,作為一個藝人,自己的前途已經毀盡,雖然得到了醫治,暫時不死,但嗓子已經全廢,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從五歲坐科,九歲登臺,一直在梨園唱戲,驟然失去嗓子,可說是從天上墜落,眨眼間已經一無所有。

 之後的一段日子,他也不願想起,無非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原本的世界一翻個兒,就已經沒有他立足之地。

 終於,趁著一個如同今天一樣的雪夜,他從住的地方跑了出去,開始了自己孤獨的流浪生涯。

 那之後,學武,機遇,入道,求仙,修煉,磨礪,一步一個坎,苦苦掙紮了數百年,終於登上了神州的最頂端……

 如果那時候結束,就是一個完美的勵志傳奇,放在評話裡演繹也是可以傳唱千年的,只可惜,天臺降世,九個最頂端的人物進行了最後一場豪賭,他終於功虧一簣,身死道消,本以為必然轉生輪迴,沒想到一睜眼,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這是一場春秋大夢……

 程鈞雖然見過太多神奇的事情,但很難相信重生這種事,是真實發生的。他曾經想過,這是一場夢,或者是他一夢,夢見了少年時代,或者是少年時代的他,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他修仙得道顯赫一時,一枕黃粱千載,醒來之後,還是在現實當中。

 一個月來,他雖然按部就班,做著自己的準備,但內心深處,依舊有一絲懷疑,或許這只是一個夢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消失了。

 直到這一鍋滾燙的熱油再次端到他面前,他才徹底的覺醒了,意識到——

 老子——又回來了!

 各種情緒塞滿了胸口,有憤怒,有震驚,有酸楚,但更多的是喜悅!

 我竟然還有再重來的機會!

 再重來過,他腦中有無數的構想,如同禮花一樣,噴湧個而出,但最重要的,無非一個!

 再試一次!再上一次天臺,這一回,把剩下的幾個傢伙統統踢下去,能站在最頂端的,只有我一個!

 幼年的種種,皆不重要,眼前的馬公子,不過是個小丑,最重要的,只有一座天臺。這是程鈞,後來的「亂世天君」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夢想。

 上天臺!

 從五味雜陳中醒過來,程鈞這才發覺,眼前還有人呢。

 一個、兩個、三個……在程鈞眼中,這些剛才還帶著各色的臉譜大有表演的人們,竟有些面目模糊了,他們,是誰來著?

 旁邊那個瘦子,是戲班的李班主。從小把他買回來教導學戲,之前在程鈞能掙錢的時候,兩人也算有一段相得的時光。不過,在他徹底廢了之後,李班主也做過許多令人齒冷的事情。當時程鈞恨他恨得要死,不過過了幾十年之後,就徹底忘了他這個人,仙道艱險,有太多的事情值得注意,誰還記得這一個俗世再普通不過的勢利小人?直到他重新回到少年,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人。

 李班主對面,桌上做的那個書生,程鈞隱隱的想起來,此人姓張,似乎在幾年前,他還紅極一時的時候,見過一面。當然也就如同見其他貴客一樣,應酬幾句,得了些銀兩。不過之後,倒讓程鈞有些吃驚,當時他灌下熱油,頻臨死亡的時候,只有張公子請了醫生為他診治,這才保下他一條命。只從這點看來,他比從小和程鈞朝夕相處的同伴,還要強的多。不過,當初的程鈞心中全是憤恨,行事偏激,只記得沒有這張公子,根本不會有這場災禍,因此出走的時候,順便還搶了他一把,把他的銀子卷包會了。

 剩下這個人……馬公子……

 只有這個人,程鈞還記得。足足有幾十年的時光,他夢裡都會夢見這個人,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撕成碎片。這份恨意一直持續到數十年後,他回到故地,將馬公子一家滿門屠滅殺絕,才最終抹去。

 也虧了他當時還未踏入仙路,做的還是武林中那套快意恩仇的把戲,在他入道之後,這份因果早已了結,沒有成為他一道心魔。

 沒想到數百年之後,他居然又再次回來,面對馬公子。當初生食其、死寢其皮的恨意已經消散的多了,只剩下一股厭惡之情——兩世輪迴,這孫子還這麼討人厭。

 既然如此,該怎麼玩呢?

 馬公子見程鈞旁若無人,只氣的暴跳如雷,但又念在他長得實在漂亮,也不特別發作,道:「快點,你是喝了這油,還是跟我走?快少爺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與你這個小戲子費這麼多勁。」

 程鈞看了李班主一眼,只見他滿頭是汗,卻是一句話都不說,不由一笑。他以前也曾想過,倘若他性子不是那麼沖,慢上一點,會不會有人替他解圍?這時候一看,果然還是不行。既然如此……

 慢慢地走過去,程鈞含笑道:「馬公子別急,我雖然不會唱,也不會跟你回去,但是我這裡有個小禮物,送給公子,充作抵債,如何?」

 馬公子哈哈笑道:「你不過一個下九流的小戲子,能有什麼好東西?依我看,你就有一樣好東西,就是你這個人。乖乖的跟我回去,豈不比你這裡天天賣笑來的好?」

 程鈞笑道:「是不是好東西,看看再說。」伸手入懷,掏出一張黃紙,迎面展開,只見上面用鮮紅色化了一個彎彎曲曲的符號。

 馬公子原本還有些期待他拿出什麼來,這時一看,大笑道:「什麼東西,擦屁股草紙?」

 程鈞笑道:「你看它不起眼?它不是這麼用的,來,我展示一下它的好處。」說著輕輕一晃,不起眼的黃紙似乎閃了一下,刷的一聲,投入了滾熱的油鍋當中。

 只聽轟的一聲,油鍋裡好似丟進去一個點燃的炮仗,驟然爆裂開來,劈了啪啦一陣巨響,火焰騰空而起,燃起來一丈來高,金紅色的火舌險些燒通了屋頂,熱浪滔滔,青煙瀰漫,一股油焦味四散開來。

 馬公子大驚失色,叫道:「火!火!」尖叫著從位置上逃開。李班主連同張公子併幾個小廝,一個個連滾帶爬的往外逃。

 程鈞一直含笑盯著馬公子,這時笑道:「別跑啊,最精彩的還沒給你看呢。」說著沖上前去,不顧鐵鍋已經被火燒的通紅,雙手伸入火焰當中,抄起鍋耳,端起來,追上幾步,連火帶油,一起扣在馬公子腦袋上,笑道:「都送你,不用找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0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2-1 11:41 編輯

第四章 大火燒了毛毛蟲

 轟——

 一丈高的火苗剎那間從那顆倒楣腦袋上竄起來,熊熊烈火夾雜著黑煙,伴隨著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聲,幾乎掀翻了整個屋子,馬公子頓時倒在地上,到處翻滾,翻倒之處,立刻火星四濺,一蓬蓬小火花燃燒起來,一陣陣皮肉焦糊味傳了開來。

 烈火烹油,便是如此。

 雅座裡原本只有五六個人,剛才連同李班主在內又跑出去三四個,只剩下馬公子和張公子兩個。馬公子正在地上打滾,張公子卻是嚇傻了,坐在椅子上不動,眼見火焰直撲面門而來,大叫一聲,想要起身,雙股戰戰,不能移動。突然,身子被一股大力一推,飛出數尺,四腳著地,正好落在雅座門前。

 這時候他腿動不了,至少還有手在,連滾帶爬出了雅座。只聽身後嘩啦一聲,回頭一看,隔開雅間的屏風已經倒地,露出隔壁的雅座來。馬公子帶著火四處亂滾,沒了屏風,煙塵立刻直撲整個二樓乃至戲樓,登時,馬公子尖叫之外,又添了更多的尖叫聲,場面一時大亂。

 張公子再回頭看去,只見身後的雅間已經被煙火充滿,看不清人影。濃煙當中,混亂嘈雜當中,只聽咯啦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接著就是「噗」的聲音,類似於重物墜地,之後,就只剩下坍塌和尖叫的聲音了。

 二樓都是雅座,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裡見過這個,不由得慌亂起來,慌不擇路的往下逃。踩踏的也有,從樓梯上滾下去的也有,情急之中,直接從樓上往下跳的也有。貴人們叫聲在各種分貝和頻率之間徘徊不定,人影紛紛,場面一片狼藉。

 二樓一亂,一樓緊跟著也就亂了。樓上的人跑下來,一水兒的往外衝,樓底下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混亂會傳染,恐慌更會傳染。這可是真正的「上行下效」,一時間,台底下一陣騷動。再加上底下桌子排的密,不好起身,一個站起來還罷了,轟隆轟隆站起幾十位來,登時丁零噹啷一陣亂響,桌子也倒了,椅子也躺下來,茶壺茶碗兒也碎了,大人叫,小孩兒哭,亂成一鍋粥,差點把房頂掀起來。

 其實二樓只有馬公子一個火源,也只有那麼一鍋油,大部分都糟蹋在馬公子身上,其他地方本來沒燒起來,只是油煙和皮肉燒焦的味道可怖了一些。但是因為場面一亂,火勢好像放大了十倍,就似整個戲樓都點著了一樣。

 張公子離得最近,反應最慢,連逃出雅間都是被人不知怎麼弄出來的,出來之後,也很爭氣,一屁股坐在地下,死活動不了,一雙眼睛左看右看,突然不知道想起啥來,大叫道:「馬公子——去救馬公子。」說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昏了過去。

 好在馬公子和張公子是有頭有臉的公子哥兒,雖然不巧,今天帶在身邊的都是比兔子和主人跑的都快的廢物,但是身邊也有得用的人才。這時候反應過來,有幾個不怕的,逆著人流往上衝。尤其是馬公子身邊,很有幾個孔武有力的護衛,三撞兩撞,擠了上來,見到馬公子,有幾個連忙提了水,嘩啦一聲澆了過去。

 哪知道那火是符籙引燃的油火,水澆不滅,馬公子挨了水澆,叫的只有更加悽慘。就有人拿了大衣衫往上捂,一邊捂一邊澆水,好容易火勢壓下來。其他地上零星的火苗也被壓滅。馬公子早就不叫了,挺在地上,半身焦黑,但撲滅之後,居然還活著,只是臉孔好似鬼怪,沒個人樣了。

 另有一人抓起馬公子的小廝,喝道:「怎麼回事?誰幹的?」

 那小廝還沒從驚變中反應過來,見了馬公子的面容,更嚇壞了,牙齒不住的咯咯打顫,道:「戲……戲……」就是說不出一句正經話來。

 只聽咚咚咚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人高馬大,彷彿鐵塔一般的漢子走上樓來,旁邊的護衛,除了扶著馬公子的那個,都站起身,一起道:「虎爺。」

 那虎爺穿的雖然是緞子衣服,卻是短打扮,顯然是個習武的,頭頸肌肉糾結,膀大腰圓,胳膊頂的上旁人大腿粗,甚是威武,氣勢也足,看樣子頗有威信,喝道:「怎麼回事?公子怎麼這個樣子了,哪一個狗賊如此大膽?」

 一句話說出來,聲如洪鐘,在亂糟糟的戲樓裡也聽得清清楚楚。

 那小廝見他來了,彷彿找到了主心骨,哭道:「虎爺,您老晚來一步,不然哪有這樣的事啊?」

 虎爺喝道:「快把公子送去醫治……你來說,誰害了公子?這大炳縣裡,誰敢動公子一根手指頭,我拽了他的腦袋。」話雖然說得豪氣,但馬公子顯然不止被動了一根手指頭,至於怎麼對應著把報復等級也升上去,就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了。

 那小廝叫道:「對了,是一個戲子,一個小戲子幹的!公子說帶他回去享福,他不幹,冒犯了公子,把一鍋滾油都潑在公子頭上了。虎爺,快去抓那個小戲子,別叫他跑了。」

 虎爺聽了,已經有些明白了前因後果,道:「他跑不了——我一進來,就叫人把這裡圍住了。別說唱戲的,就是聽戲的,也一個都跑不了。你們聽聽,外頭還有人敢亂叫麼?」

 眾人一愣,靜下來一聽,果然樓內樓外安靜了許多,剛才混亂的場面奇蹟般的在短時間內平息了,想必就是這位虎爺的手段。幾人心中都是戰戰兢兢,要知道,以剛才的狀態,能攔住那麼一大群瘋狂的人群,得需要多少人手和實力?

 虎爺喝道:「把這戲園子裡,班主、唱戲的、打鼓的、拉弦的、一起拉上來,一個個辨認,到底哪個是罪魁禍首。辨認不出來,就把那客人也一個個辨認,今天辨認不出來,誰也別想……」突然三步兩步走到雅座背後的窗戶前面,只見兩扇窗戶大開著,北風呼呼的往裡頭灌,若不是裡面鬧成一團,早該有人察覺到冷氣。

 虎爺臉色一變,伸頭探了出去,只見外面正對著街道,街上並沒幾個行人,但這條街道畢竟是主街之一,少不了人來人往,因此積雪早已經踩得散亂,左右看著,喝道:「底下有人麼?來一個喘氣的。」

 戲樓底下有不少跟著虎爺來的護衛,聽到他叫喊,走過來一個道:「虎爺,三隊在。」

 虎爺喝道:「剛剛有人從這裡跳下去了麼?」

 那護衛道:「小的沒看見。」

 虎爺臉色鐵青,道:「小看了這小猴崽子。你們把住門,不許人進出。」說著縱身從窗戶跳了下去。他身形龐大,但身法輕盈,落在地上如同一片落葉,別說聲音,積雪上都只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旁邊護衛大聲喝彩道:「虎爺好輕功!」

 那虎爺蹲下身,一路查看,一直看到大路上,點頭道:「快,去馬廄,看看有沒有被偷了的馬。再給我準備一匹好馬。你們也準備坐騎。」一面說,腳下一蹬,憑空拔地數丈,如同一隻大兀鷹,落在窗簷上,翻窗而過。

 虎爺拉過一個小廝,道:「那小賊長得什麼樣子,姓什麼叫什麼,穿什麼帶什麼,多大年紀?」

 那小廝一連聲道:「他十四五歲樣子,穿了一身青,長得……長得別提多好看了,跟大姑娘一樣,一眼就認得出來。姓什麼,叫什麼……這個張公子知道。」

 虎爺一把揪住張公子,按理說,這公子身份還在自己太爺之上,平時他也敬讓三分,但這時顧不得,喝道:「他叫什麼名字?」

 張公子對著一張鍾馗一樣的臉,打了個磕巴,然後飛快的說道:「程……他姓程,藝名九歲紅,真名……程……」汗滴下來,他想起那人曾自報家門,但他一時情急忘了,胡謅道:「叫程金。」

 虎爺喝道:「你們讓張公子和戲班的人把程金小賊的畫像細細的畫一百份,我這一去拿到了他不說,拿不到全城張榜,懸賞百金,務必拿住他。哼哼,我們老爺號稱『百里侯』,這方圓百里,老爺就是天,我看哪一個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說完,虎爺又從窗戶跳了下去,來到街上。街上早就有一隊護衛騎馬等待,最前頭有一人牽著一匹鞍韉齊全的大紅棗騮馬。按照規矩,區區一個縣城是沒有單獨駐軍的,更不必提騎兵,縣太爺手裡頭,也不過只有三班衙役作為差遣,這些騎馬的都是馬太爺自己府裡養的護衛,不吃官家糧草,只聽太爺的話。那虎爺就是護衛的頭子,他翻身上馬,問道:「怎麼樣,誰丟了馬?」

 後面一個護衛答道:「經馬伕頭辨認,馬廄丟了一匹黑馬,據他回憶,那是來聽戲的鄉紳王四爺家的。」

 虎爺一怔,道:「媽的,王四爺不就是那個家裡有一匹烏騅的那個?這小子運氣太好了,走,快去追,那馬腳力好,一會兒就追不上了。要是追不上,老子先揍王老四一頓,他媽的敗家玩意兒,看戲就看戲,騎什麼好馬啊?」一提韁繩,胯下馬四蹄翻飛,當先衝了出去,濺起層層雪片。身後的護衛隊同時啟動,跟在後面。

 在路上,虎爺收了一貫大喇喇的神情,心中暗自道:「這個時辰,想必他都要出城了,現在通知關城門,肯定是來不及,不如就在野外動手,殺人還不會麻煩。不過,這小子也不簡單,他能從幾十匹馬之中認得哪一匹馬是好馬,這一點就不像個尋常戲子。」

 馬隊一路向前,眼見城門就在眼前,突然大道上出現一匹馬,正在原地轉磨,眼見就要撞上。虎爺大吃一驚,雙手加勁兒,一勒韁繩,籲的一聲,竟把疾馳中的駿馬生生勒住,在離著那馬數尺之間驚險停住。

 虎爺大怒,他是縣城一霸,平時在道上飛馬,人來撞人,物來撞物,橫行霸道誰敢招惹?剛才倘若街上不是一匹馬而是一個人,撞了也就撞了,偏偏不但是一匹大牲口,還打橫佔了路,若是撞上去,自己也要人仰馬翻。如今竟叫這畜生擋了他的大事,他如何能忍?因為有要事在身,一時不能立刻找人晦氣,還是張口就罵道:「我擦他拉個巴子——」

 突然只聽街邊上有人罵道:「我擦這小混球,居然敢打我,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只見街邊上搖搖晃晃站起來一個人,捂著臉往這邊走,邊走邊罵道:「臭小子,不講道理的傢伙,老爺饒不了你……」忽然一抬頭,看見虎爺,道:「馬虎?」

 馬虎臉色一僵,他雖得老爺賜姓,但是姓名連起來不好聽,因此除了老爺公子,旁人只能叫虎爺,誰叫他全名跟誰急。但是仔細看眼前人,臉色一陣抽搐,道:「五……五少?」

 那人正是一個錦衣少年,濃眉大眼,形貌粗獷,一手拎著一根馬鞭子,搖著頭道:「媽了個巴子,今天老子出門沒看黃曆,抬頭見小人,先遇上那臭小子,又遇到你。」

 馬虎乾笑,這縣城裡除了馬家父子,他是誰也不放在眼裡,張公子來自府城,他也不看重。但偏偏眼前這個五少,還有他那個混球老爹,連馬太爺都要讓三分,因此不敢輕慢,道:「五少,你說的那臭小子,莫非是一個十四五歲,長得很漂亮的少年。」

 五少罵道:「不就是他?見了我二話不說,一腳就把我踹到馬下面去了,他媽的,此仇不報,我跟你姓。嗯?你怎麼知道他,你和他一夥兒的?」

 馬虎忙道:「不不不,實話說吧,他對我們家公子不利,我正在帶人追他。」話還沒說完,只覺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他衣領,就聽五少叫道:「什麼啊,原來咱們尿到一個壺裡了,走,跟少爺去抓人。」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1
第五章 冰凍三尺

 程鈞站在陡峭的山崖上,在他腳下,是一條冰封的長河,如天賜玉帶,一望無盡。

 那是大魏的黃金水脈潞水。北國寒冷,一年倒有半年冰天雪地,如今正是一年最寒冷的時節,往日的滔滔江水如今已經冰封千里,冰上落雪,積雪成冰,一層層凍上來,何止冰凍三尺,只怕冰凍一丈,甚至更厚都有可能。

 河岸上寒風料峭,程鈞一如往常,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外頭那件褶子,不知道被他扔到哪裡去了,白色的單衣上,鮮紅的顏色橫七豎八,盤扭蜿蜒,如同一幅鬼畫符。

 事實上——那確實是鬼畫符。用硃砂和鮮血寫就,是一道奇門符籙「鯉行符」。

 修道艱難,尤其是踏入仙門前期的積蓄,更是艱難而繁瑣。在入道開竅之前,無法與天地靈氣溝通,全憑自身氣息修煉,除了有少數丹藥輔佐之外,耗費的是真正的水磨工夫。程鈞重生至此不過一月不到,從無到有,即使是他,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也修煉不出什麼名堂來,利用各種經驗手段,如今也只堪堪到了入道境界的門檻上。

 初修道者,在正式入道之前,一律稱為胎息境界,對應的是武林中的先天境界,修的就是體內生生迴圈的一口胎息。

 這個境界只修內脈,不修外身,不求壯大胎息,但求生生不息,迴圈起止,搬運周天,氣隨心走,人息調和。只有這口胎息運轉如意之後,才能以之開啟靈竅,溝通天地,正式入道。到時各種法術神通,以至百藝雜學,皆可運用。

 道家的胎息境界,修起來不算艱難,不需要什麼心境感悟,只要有一分仙骨在,下定心坐實吐納功夫,長則三年五載,短則三月五月,自然就到了入道的門檻上。比之武人由外而內打熬力氣數十年,還要有極大地心知毅力,悟性天資,再加上不錯的機緣,才能邁入先天,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學武之人到了先天境界,必然是筋骨修煉已經到了極致,舉手投足有開山碎石之力,再加上先天真氣這輔助,必然是縱橫一方。道家的胎息境界,卻是只有這麼一口胎息真氣,身體嬌弱得緊。那真氣十分微弱,支持不了什麼高深法術,而且這真氣全是自身生成,不能借用天地靈氣,那真是用一點少一點,損失一點,非幾日的苦功不能補回來。因此這一時期的修道士,最多不過能抗寒耐熱,增強體質,對於自保方面,除了特別能挨打之外,一切正統的手段法門,皆受限制。

 自然,入道這一門檻,對於程鈞來說,不過咫尺水溝,一躍可過,但對於許多人來說,就是天塹。若無名師指點,天資所限,往往一輩子進不得這個門檻。因此一輩子沒有自保之力,那是不行的,便有人琢磨出許多法門,或者借助於凡間的武術,或者將原本正統的法術降低一些,摻雜一些凡俗的手段,混合成了一種特殊的法門——小道術,就是俗稱的障眼法。

 這些小道術,繁衍數千年,也變得包羅萬有,千變萬化,若真鑽研,也是頗有意趣,若能掌握各幾百上千門,倒也算得上一代宗師。甚至進了入道境界的低階修士們,尤其是散修,手段有限,也難免會借用障眼法退敵,因此許多修士對於這些小道術也是精通的。

 只是,程鈞哪有那個閒工夫鑽研這個?這些法術,因為使用的人實力本身有限,就分外注重技巧,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對於程鈞這種連入道期都視為過度的人來說,自不會沉迷這些。入道是第一要緊事,入道之後,想要多少法術沒有?

 如此,程鈞為了求速度,只得放棄了自保之力。

 倘若他成長在普通的家庭,那自然無妨,但是他深知,自己在短時間內,還會遇到馬公子這樣的事,他多少要留下一點手段。這手段必須要簡潔,實用,見效快。

 旁門左道,鬼畫符。

 符籙是修道百藝之一,更有「百用之首」的稱謂,就是說這東西不見得多神奇,但是最為實用,初入道的修道者,就可以調動符籙的力量。但是,畫符一技,卻又不是那麼容易的,胎息境界,氣息不得外放,程鈞縱然有千般手段,不能用氣息,用正統的道家手段,也畫不出一張小小的火焰符。

 但是民間也術士卻有可以稍微替代的手段,就是這鬼畫符。

 鬼畫符是民間野道士常用的手段,等不得大雅之堂,無非是採用含有少量靈氣的上品硃砂,以鮮血為引,勾畫出幾種簡單的符籙。這些符籙威力極其有限,但確確實實是有些效果,配合一些其他的手段,能叫人神馳目眩,乖乖掏錢。

 在程鈞這符籙大師手中,小小鬼畫符能翻出一百八十個花樣來,唯一的麻煩事,這含有靈氣的丹砂實在是太貴了。一文錢憋死英雄漢,一文錢也能憋死程鈞這個曾經的大修士,為了積累這點前世白給他都不要的丹砂,他賣空了所有的財產,也不過積蓄了幾兩而已,而今天為了畫符和畫他自己身上這張放大的「鯉行符」,更將積蓄糟蹋一空。

 或者說,本以為是糟蹋的……

 程鈞攤開手,手中有一枚明晃晃的戒指,金黃色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沒想到最後物超所值。

 這就是他大鬧戲樓,即使不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沒錯,計畫是改變過的。

 原本程鈞沒打算鬧出那般大的動靜,他只是想教訓馬公子一頓,自此出走而已,因此才準備好把應用的符籙先製出來。他只是在今天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走出戲園,重新開始自己的修道生涯,僅此,而已。

 他既沒想要鬧大,也沒有一定想要馬公子的性命,說實在的,他根本懶得關心馬公子的死活。

 因為他已經九百歲了。

 十四歲的程鈞,偏激桀驁,會恨死所有欺侮過他的人,一點仇怨,數年積鬱心中不散。

 三十歲的程鈞,心狠手辣,可以為一點閒氣,滅他人滿門。

 一百歲的程鈞,性情堅忍,已不會再衝動,萬事只存在心中,之後能等上數十年上百年時間才一一報復。

 三百歲的程鈞,多智近妖,步步為營,已經不會以喜怒為行事前提,凡事想到的必然是利用,最愛的是運籌帷幄。

 但是他已經九百歲了,過了熱血沸騰的年紀,過了狂心大發的年紀,過了錙銖必較的年紀,甚至過了機關算盡的年紀。

 如今程鈞雖不能說心思通明,但能成為他心中執念的,只有天臺一事。除此之外,萬事不過過眼雲煙,不值得他放在心上。馬公子,往遠了說,不過一段早就了結的因果,往近了說,也不過一隻蹦到腳面上的癩蛤蟆,一腳踢開,也就是了。對於程鈞唯一的作用,不過是給他一個離開戲樓的藉口和契機。僅此而已。

 不過事情在程鈞進屋之後的一瞬間,起了變化,因為他發現了在馬公子手上,那顆蒙塵的明珠,就是他現在拿的這顆——

 龍睛。

 龍睛不是真的龍的眼睛,只是一種奇石,是俗世只是作為裝飾寶石出現,但是價值之高,尤其對於現在的程鈞來說,就是給一條真龍,也不能換。這才是天降的機緣,有了這顆龍睛,他只需一晚便能入道氣息境界,而且還有額外的好處。

 龍睛的珍貴,並不是只對他一人有用,就是道門的真人,也會垂涎不已,馬公子能帶著龍睛大搖大擺活到今日,全是運氣使然。但是也不能說沒有人記得龍睛,倘若有其他修士見過,卻被程鈞得了去,將來說不定會有麻煩。

 程鈞不喜歡麻煩,尤其是麻煩來找他,因此他先得找麻煩。燒掉戲樓,引起大混亂,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馬公子奪取所有的注意力——人都死了,場面都亂成那樣,他丟了什麼東西,還會有人在意嗎?

 點火之後,程鈞也沒有去看結果,因為他根本不關心,只是推開窗戶,跳了下去。本來他為了離開戲院,在戲樓下面準備了一匹馬,不過路過馬廄的時候,發現了一匹烏騅,如此好馬正合他意,因此牽了出來。現在,那匹馬已經被放開,老馬識途,大概回到了他主人身邊吧。

 不過,在來的路上,出了點意外,他沒想到,在路上居然遇到了……

 「媽的,總算找到你了……」一聲暴喝從身後傳來。

 程鈞一怔,轉過身,只見兩匹快馬飛奔而來,左邊那批馬上的高壯漢子鬚髮倒豎,好似一個怒目金剛,右邊卻是個濃眉大眼的青年。

 程鈞微感驚訝,心道:這麼快追過來,看來馬家有能人啊。

 來人正是馬家的護衛長馬虎,在縣城裡是一霸,程鈞卻不認識。前世他喝了滾油,馬虎當然不會尋他的晦氣,後來他滅馬家滿門的時候,馬虎還在馬府,被他順手一起宰殺了,不過那時候他何等威風煞氣,哪裡會記得這個劍下冤魂?

 那馬虎見到程鈞一身白衣,獨立寒風之中,顯得風姿如玉,超然世外,心中暗道:就是他!我們少爺眼光高,要搶就得搶這個檔次的。

 馬虎拉住馬,一伸手從背後拽出一把刀來,想了想,覺得不必用這宰牛刀,又插了回去,手中提著馬鞭,跳下馬來,喝道:「那小子,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得罪我們公子。居然還大喇喇的留著這裡,這是欺咱們大炳縣無人嗎?我把你個下九流的小兔爺兒,虎爺今日就叫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旁邊那青年跟著跳下來,指著程鈞罵道:「臭小子,沒想到我追到這裡來了吧?我看你還要怎麼胡來。」

 程鈞看著他,嘴角微微一抽,輕輕一撚,一張黃紙已經到了手中。

 馬虎見五少也跟著過來,心中暗自撇嘴,心道:你這不知死的紈袴,剛才就被人一腳踹到馬下去了,這時候不知死的又來,還走到我前面。倘若他再踹你,我都懶得救你。表面上道:「五少,您認清楚了吧,就是這小子無禮?」

 五少道:「化成灰我都認識他。馬虎,你後頭去,我先報我的一腳之仇。」

 馬虎心道:你愛死不死,口中道:「那五少請。」

 五少冷笑一聲,手中馬鞭一卷,啪的一聲,向前揮出。

 只見空中鞭影一閃,長鞭落出,一人慘叫一聲,滾倒在地。

 五少鞭子一縮,拽住那人的脖子,拖了回來,只見那人臉上貼了一張黃紙,全身僵硬如挺屍,樣子可笑至極,抬起頭罵道:「臭小子,又叫你搶先了。」

 程鈞指尖夾著兩張黃紙,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還是叫我搶先你一步,這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說著輕輕一躍,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1
第六章 化雪

 五少見他跳下去,先是一驚,隨即想到底下都凍上了寒冰,心中鬆了一口氣,搶上幾步,果然見程鈞站在冰面上,指著他笑駡道:「你別想不開啊.你還欠著老子兩個老大的人情,不如還了帳才死,死了也安生。」

 程鈞笑道:「人情容我來日……兩個?若是指街上的事情,那個算我的不是,給你賠罪便是。」

 五少道:「正是兩個大人情。你帶了張紙條,托我照顧你班裡那個師弟,我照顧了,這是一。我見他來我這裡,又有你的請託信,便猜到你必然惹下了麻煩,急急忙忙來找你。沒想到在路上碰頭,被你一腳踢下馬去——我擦,老子從來沒受過這個,哪一次不是我踹別人,踹我五少的,你是第一個。」

 程鈞道:「就這樣不是也沒攔住你麼?你回覆的倒快。五少先回去吧,我不會就此死了的。一會兒馬老太爺的人馬過來,自然知道那小子死在我手。」

 五少罵道:「放屁,放屁,區區一個縣官兒,我殺了他手下便殺了,他能怎麼樣?我聽說你燒了他倒楣兒子一臉,燒得好,燒了也就燒了。你別是怕牽連旁人,玩浪跡天下這一套吧?我五少的莊子不敢說天下無雙,但也沒怕過誰,別說你得罪了一個縣官兒,就是殺官造反,扒了皇帝老兒龍袍,我也敢留在莊子裡。」

 程鈞聽他說得豪氣干雲,不由得想起前世他少年意氣的時光,誰年少時,不曾氣沖雲霄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比起五少,他多了幾分桀驁,少了幾分豪邁。這時見五少如此,忍不住大笑道:「多謝五少厚誼——不過我不願意安身矮簷之下,也並非喪家之犬,只是求一個自在罷了。」

 五少笑道:「別跟我玩這一套,天下固然大,也得有本事才去得。外頭的危險,你知道個鳥蛋。我看你不知從哪裡學來幾分道術,也能唬人。不過我可提醒你,道門不收你,你學了那些法術,只會惹下大禍。我們老頭子曾經多次跟我說過,除非是道門裡親自傳授,不然私學道術,天地不容。我可不是嚇唬你,我們老頭子你見過,比我還渾,從不知道害怕,跟我說這話的時候,臉都是鐵青的。你在梨園不知道這些事,可別走了死路!跟我回莊子上學些正經的武學,到時候學出來兄弟一起仗劍天涯也罷,回到城裡安居樂業也罷,豈不比你現在奔走亡命強?」

 程鈞笑道:「五少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我都記住了。不過今日我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譬如說,我今日走也要走,不走我也要走。五少就你攔不住我,信不信?」

 五少手上鞭子一甩,離開馬虎的脖子,在空中一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道:「說你胖,你就喘上了。路上讓你偷襲得手,那是我沒防備你——現在我有防備了,先揍你一頓,報了路上一箭之仇,再把你拖回去,看你——」話說到一半,突然眼睛瞪大了,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只見河面上,程鈞的身影驟然消失,河面上空空蕩蕩,只有一片刺眼的雪白。

 一陣冷風颳過,五少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僵硬的嘴唇一動,吐出兩個字:「我——操。」

 正在這時,身後一陣馬蹄聲響起,數十匹駿馬從雪原上奔騰而來,一轉眼到了眼前,正是馬家的護衛,他們的馬慢,被甩開了不少,這時候終於到了。一個護衛一眼看見在地上挺屍的馬虎,叫道:「是虎爺?」

 幾人下了馬,圍到虎爺身邊,一探他鼻息,驚叫道:「不好了,虎爺沒氣了!」眾人登時一片大亂。

 一個年輕護衛抬起頭,一眼看見五少正在河岸上發呆,叫道:「臭小子,就是你把大爺……」

 話音未落,旁邊一個年長的抬手給了他一耳光,罵道:「混帳,那是五少!」

 五少回過神來,道:「嗯,剛才怎麼了?哦——」他一指那年輕護衛,道:「你他-媽說我的壞話了?」

 那年輕侍衛「啊」了一聲,旁邊那年長的護衛忙道:「絕對沒……」

 話音未落,五少一鞭子捲過來,纏上了那人的脖子,往下一拖,砰地一聲,砸到地上,那護衛哼都沒哼一聲,雙眼翻白,生死不知。五少不理他,翻身上馬,喝道:「駕——」那馬嘶鳴一聲,絕塵而去。

 旁邊幾個新進的護衛都看傻了,等到五少的背影都消失了,才轉頭問道:「此人……追不追?」

 那年長護衛一口吐沫啐了出去,罵道:「追個屁,那是咱們縣城裡頭一號霸王,咱們大公子和他比起來,那就是一脾氣溫和的大善人。」

 旁邊幾個護衛抬起馬虎,那馬虎現在還是全身僵直,聲息全無,但原本覆蓋在臉上的黃紙不知何時以消失的無影無蹤,有人問道:「虎爺這樣了,那小子也沒追到,咱們怎麼辦。」

 那護衛低聲道:「虎爺必然是那小子殺的——反正肯定不是五少殺的。總之千仇萬恨,都在那小子一人身上,咱們不把他抓住,怎麼回去向太爺交待?走,繼續追,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找出來。你——」他隨手指了一個,就是他們之中年紀最輕的那個,「把虎爺還有這小子運回去,其他人,跟我走。」說著呼嘯一聲,所有護衛再次上馬,往遠處馳去。

 剩下的那護衛呆立了一陣,罵道:「這不是玩兒我嗎?我一個人,怎麼把他們運回去?」呆了一陣,轉過頭,發現虎爺那匹棗騮馬還在,心頭一喜,道:「如今我也坐坐這寶馬良駒。」把虎爺和那年輕護衛捆成一團,放在自己那匹劣馬背上,自己騎上騎著棗騮馬,晃晃悠悠去了。

 這幾人去的太快,誰都沒能看見,一刻之後,照射在河面上的太陽光詭異的扭曲了一下,一個人影漸漸浮現出來,正是剛才消失不見的程鈞。

 程鈞環顧著四周,茫茫雪原,除了剛才被踩亂的雪,再無其他痕跡,輕聲道:「真清淨啊。」

 剛才他哪也沒去,就在原地,只不過用障眼法把身影隱去,騙過了所有人而已。以他現在約等於無的法力,哪有什麼瞬間移動、咫尺天涯的高深法術?手中的符籙也只是尋常小法術,譬如放到油鍋裡的引火符,倘若沒有那一鍋油為引,壓根燒不了一時三刻。再譬如釘在馬虎頭上的殭屍符,只不過是暫時的定身術而已,真正殺了馬虎的,還是五少勒住他脖子的那根鞭子。

 他剛才的隱身符也是,不過是一些江湖術士都會的小把戲,還屬於障眼法的層次,倘若有人下來,用手一摸,自然就能摸著他。只不過他氣氛把握得好,那幾個護衛又來得及時,沒被拆穿而已。

 「倒是對不起五少了。」程鈞輕輕嘖了一聲,「丫還是那麼兇殘啊。」

 五少,是他今生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是他一個意外的收穫。

 前世,他直到踏入仙路之前,都沒有一個哪怕相處的還不錯的人。在他眼中,世人皆是混帳,或者無恥卑劣,或者勢利庸俗,因此也從來沒想過去跟人交心。於是他就這麼形單影隻,孤獨自處。一晃數百年過去,當時的偏執早已散去,如今回來,只是把心靈開放了一線,竟然交到了不錯的朋友,可見世上可交的人未必太多,但也不會太少。當年實在錯過了很多。

 只可惜,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仙凡之間的鴻溝,分割了兩個世界,五少有五少的路,程鈞也有程鈞的路。

 那麼……

 終於徹底從喧囂的樊籠中逃脫,程鈞的路,該走向何方?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2
第七章 獨釣寒溪

 潞水湯湯,東流入海。雖然是隆冬,冰面上雖然頓時滔滔,冰下的河水,卻從未停止過洶湧奔騰,即使站在冰面上,依然能感覺到腳下奔湧不息的力量。

 程鈞的視線,沿著河流的方向,延伸至遠方。

 潞水,盛天的母親河,蜿蜒數千里,貫穿整個北國平原,盛天之後,是奉天、承天諸國。越到下游,水勢越大,灌溉出了數千里的沃土農田。

 沿潞水而下,越走越繁榮,能到修道最繁榮的雲州,再往下游,就是盛天最最重要的京都,這兩個地方,程鈞將來都要走到,而且也必須走到,那本是將來計畫中的一環,只是現在,他要往上游去。

 大炳縣位於薊州,薊州潞水中游和上游的分割點,再往上遊走,就是延綿不覺得稷山。那稷山雖不如傳說中的昆吾和十萬大山險絕,但也山高林深,廣袤無比,多有飛禽妖獸橫行,加之北國酷寒,終年冰封,人跡罕至,實是一處絕地。

 然而程鈞喜歡那裡,因為人少,所以清淨。況且這稷山,也是出產好東西的地方,至少在現在,還有許多好處不為人生所知,而程鈞恰巧就知道幾處。

 只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程鈞沒打算立時進山,稷山不是他現在的修為可以進的。只要他還在,那些好東西就不會是別人的,他不急在一時。

 程鈞的打算,是到上游,現在稷山附近建一個洞府,安靜修煉數年,再上稷山,積累了足夠的身家,然後回來。

 十年之內,他必然會回來,因為北國修道界要有一件大事發生,那是一件足以席捲修道界,能夠讓他渾水摸大魚的大事。

 至於大炳縣,雖然名義上是程鈞的家鄉,他卻並沒有什麼留戀的。這裡兩輩子都沒給他留下什麼好印象,更沒有給他絲毫故鄉的溫暖。

 不過,或許他之後也會回來,因為……

 抬眼望去,遠處也有一座山,遙遙可見白色的山頭。那是萬馬山,別說盛天,就是在薊州之內,也算不得什麼名山,但是那山裡卻有一座廟,現在默默無聞,卻在上百年之後,因為一件事,一個人揚名天下。

 那個人,程鈞並不在乎,但那件事,他卻是可以摻和一下的,若是運氣不錯,那裡面也有絕大的好處。不過,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了。現在,他最重要的是,就是找一處一處清淨的所在,至少先讓他在入道的過程中不受人打擾。

 這就啟程吧。

 程鈞掏出一遝符紙,按八卦方位擺在地上,將龍睛含入口中,盤膝坐在符紙中間,掐了一個法訣,喝道:「爆——」

 「轟——」

 八張符紙一起爆炸,只發出了一聲轟鳴,聲勢浩大,竟將這河面上的寒冰生生炸出一個窟窿,露出底下奔騰的河水。程鈞正處在窟窿當中,直直的落了下去,落入刺骨的冰水中。

 河水寒冷,凍得程鈞心神一陣麻木,七竅一時被灌入的冷水堵塞,忙斷絕口鼻呼吸,一絲絲胎息迴圈,向口中的龍睛探去。

 不過片刻功夫,程鈞已經氣息全無,全身堅硬,如同一段朽木,在河水中沉浮。只是這段朽木,竟不是隨水而下,而是違反了自然規律,逆流而上,往河流的上游一路飄去。

 「鯉行符」,能使物體如同鯉魚一般,逆流而上。冰冷的河水,能消去他散發的熱量,再加上頭頂層層封住的堅冰,給他一個暫時封閉的空間,正好適宜他入道。

 等他破冰而出的時候,必然已經仙反迥異,再入道途,那時候,就是他真正回歸的開始了。

 北國寒冷,山區更是冷上加冷。

 大炳縣後萬馬山,山高林險,只有小路聯通,每年八月開始飄雪,上山便已艱難,到了九月,大雪封山,路路不通,山下人固然無法上山,山上的山民也無法出山,直到次年三月雪化,山上山下都是互相獨立的兩個世界。

 時至年關,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節,山林中大雪早積了數層,山頭白茫茫一片,就像一個個堆積的大白饅頭,連小路都已經辨認不出,山裡只能用雪橇雪鞋往返。

 那萬馬山最高的馬首山上,流下一道山溪,蜿蜒而下,匯入潞水,途中在半山腰一個山崖底下,形成了一汪清潭。如今天寒地凍,山溪早已凍住,那清潭也結了一層厚冰,如同鏡面一般平滑。

 這一日清晨,水潭旁的岩石上,坐了一個毛茸茸的身影,遠看好似一隻狗熊,近看卻是一個穿著厚厚皮草的少年,長得虎頭虎腦,腳邊放了一個竹簍,斜靠著一把長弓,手裡持著一根竹竿,伸入潭面上的一個鑿開的冰洞裡,看來在釣魚。

 那少年專心的盯著自己的釣竿,突然耳朵一動,轉過頭來,喝道:「誰在那裡?」

 他坐下的大石後面轉出來一人,頭上鋥光瓦亮,光禿頭的一根頭髮也沒有,原來是個和尚,看歲數也就和那少年差不多,長得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笑道:「是我。小石頭,釣魚呢?」

 那少年小石頭見了他,露出笑容,道:「嗯,收穫不錯。」

 那小和尚聞言,來到小石頭身邊,巴著他的竹簍往裡頭看,道:「好極了,有我喜歡的細鱗魚,上回的柳根魚土腥味太重了。」

 小石頭笑道:「去,你這六根不淨的小……」突然吸了吸鼻子,變色道:「好重的味道。你又去了那個討厭的地方了吧?」

 小和尚笑了笑,道:「今天是二十六。我又去了,沒辦法,我也得吃飯不是?別管怎麼說,那邊給錢還是很爽快的。承惠一次五吊。」將神獸的背簍接下來,掏出錢盒,果然裡面滿滿噹噹放了五吊銅錢。

 小石頭瞅了一眼,撇嘴道:「那地方的錢看起來比別人的都髒幾分。」

 小和尚笑眯眯的收了起來,突然聽小石頭道:「小和尚,我跟你說的事情,你覺得怎麼樣?」

 小和尚拍了拍亮閃閃的腦門,問道:「啥事來著?」

 小石頭轉過頭,認真地道:「就是我要跟你一起出家當和尚的事啊。」

 小和尚臉色一抽,道:「這件事啊……」低頭假裝收拾背簍,含糊道:「你雖然跟我說,但是我就是一個小沙彌,自己連法號都沒混上呢,度牒上也沒我的名字。我也做不了主啊。」

 小石頭道:「別開玩笑了,如今你們萬馬寺只剩下你一個人了,方丈,監寺都沒了,除了你,還有誰能做主?依我看來,你們那寺廟裡的長老是回不來了。你也別死心眼的看著廟門,反正那寺廟的匾額在你手裡,不如就以你現在住的那小廟為新寺院,你反正已經剃了頭髮,這就點上香疤,取一個響亮的法名,自己做了主持,我給你做個監寺,選個良辰吉日,咱哥倆就在山裡開宗立派,豈不快活?」

 小和尚攤手道:「別這麼說麼,雖然眼前長老不在,但也不過是一時權宜,安知沒有回歸山門的一天?等到我那……」

 小石頭冷笑道:「等到你們廟裡那位神通廣大的師叔回來,三拳兩腳,趕走了凶頑,那寺裡的和尚還要回來,收回廟門,是不是?這句話我聽了七八十遍,等了這麼多時日,怎麼不見那位高僧的人影?我看你們長老多半隻是交代個場面話,就像打輸了架,喊一聲:『你等著,回頭我就叫人來收拾你。』其實早就跑得沒影兒了。」

 小和尚苦著臉道:「倒也不至於……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或許真有那麼一日呢?再說,和尚沒什麼好玩的。廟裡頭什麼都沒有,早晚都要參禪唸經,苦心修行,不能吃葷,不能喝酒,不能妄語,不能嗔怒……」

 小石頭斜眼道:「昨天我還和你一起烤魚來著。」

 小和尚連連苦笑,道:「你知道現在我還不是真正的和尚。特殊時期,到時候方丈、長老他們回來,我正式剃度,自然也要守清規戒律的。況且你若真心向佛也就罷了,然而你也不過和你姐姐……」

 小石頭站起身,怒道:「我怎麼不是真心向佛了?我要進佛門是我的事,跟其他人有什麼干係?佛門連放下屠刀的屠夫都收,我這個放下獵刀的獵戶他們不收?你也這麼不爽利,我不和你說了,等來年雪化了,我出山去當和尚。」說著手上一提,將魚竿提起來,提著竹簍跳下石頭,把地上的長弓抄起來,往山上就走。

 小和尚嘆了口氣,收起背簍,低聲道:「誰知道這寒冰解凍了,要猴年馬月?」剛要起身回去,卻聽小石頭大叫道:「咦,這是什麼?」

 小和尚一怔,提聲問道:「怎麼啦?」

 小石頭道:「你過來看,冰裡面有人!」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2
第八章 山裡有座廟

 小和尚聞言,吃了一驚,連忙跑過去,卻見小石頭站在從潭水中瀉出的山溪之旁,神色十分古怪,見小和尚過來,連連招手,道:「快看。」

 只見銀白色的冰面下面,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陰影,就像在懸停在半空一般,看大略的形態,似乎是個人形,在上面俯看,如同水中月、鏡中花一般不可捉摸。小和尚忍不住驚嘆,道:「奇怪,這是怎麼弄進去的?」

 小石頭道:「可說是呢?剛才我路過的時候,正看見這麼一個活寶貝。我開始還以是為什麼東西,卻是個人。看樣子是從河裡漂過來的,正好在這裡凍住了吧。」

 小和尚奇道:「上游不是山頂的雪峰麼,飛鳥都上不去,怎麼能無端端漂下一個人來?看這樣子,就算是個人,也肯定凍死了。阿彌陀佛,善哉,咱們把他刨出來,叫他入土為安吧,免得凍在裡頭明年春天隨水化去,成了魚蝦口中餐。」

 小石頭問道:「你說怎麼把他弄出來?這冰比潭水那邊的硬上不少,我用來鑿冰的鑿子戳上去,就出了一個白印兒。」

 小和尚想了想,一拍手道:「這樣,用火燒。」

 小石頭道:「這麼厚的冰,要燒到什麼時候去?」

 小和尚道:「不然,我那裡有一個砍柴的斧頭,你這邊堆一個柴堆,一邊兒把冰燒軟了,一邊用斧子哢哧下來,這條溪水就是夏天漲水,也沒有半人深,我看這冰層最多一尺來厚,咱們兩個一個燒一個劈,有一個時辰就也夠了。」

 小石頭挽了挽袖子,道:「還是你腦袋瓜好使,我就跟在你後頭出力氣就好了。既然如此,我去找柴火,你去拿斧子,咱們這就動手。」

 到底是熱血少年,說幹就幹,小石頭和小和尚兩個一個堆柴,一個刮冰,「卡尺卡尺」,把冰塊上面敲碎搬開,然後一點點的把碎冰茬刮下來,終於漸漸的,那人的臉先露出了出來,兩個人也看清楚了裡面那人的模樣。

 小石頭看了一眼,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道:「這是男的還是女的?」

 那小和尚仔細一看,也吃了一驚,過了一會兒,道:「我覺得還是個男的,大概跟咱們差不多大吧。我聽說山外頭無奇不有,有些嬌生慣養的少年公子,長得和美貌少女一樣。說面如冠玉,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不過他臉色顯得這麼白,應該是凍得,這是凍成冰棍兒了。」說著伸手一碰那少年臉頰,愕然縮回手,道:「還有氣。」

 小石頭也伸出手去,雖然沒感覺到氣流,但觸手還有溫度在,不由得大感稀奇,道:「凍在冰裡還活著,這人真是命大。咱們快點動手,抬回去說不定還有救。」說著上前又要刮冰,就聽身後有人道:「爾等在幹什麼?」

 兩人回頭,只見樹林裡走來兩個人,前面那個是個小道士,十八九歲年紀,面如敷粉,唇若塗丹,相貌也頗為俊美,只有鼻子上凍得微微發紅,一身青色厚棉道袍,腳下踏著暖鞋,手縮在袖子裡,臂彎夾著一把拂塵。後面跟著的,也是個少年,不過十六七歲,身穿厚厚棉衣,縮頭縮腦的。

 小石頭不見便罷了,一見他身上那身道袍,臉色刷的一沉,道:「你是——」

 那小道士微微一揚頭,用眼白看了兩人一眼,道:「爾等是此間鄉民?貧道乃是萬馬山紫雲觀岳華真人坐下弟子沖遠,爾等可知?」

 小石頭聞言,勃然變色,右手一按,按到了自己那張弓上,剛要動手,肩頭被小和尚一按,暫時沒有發作,只聽小和尚起身合十道:「原來是岳華真人的高足,小僧失敬了。」

 那小道士奇道:「咦,你是個和尚,這可奇了,這一帶不是我師尊的道場麼?怎麼還有釋家的和尚在?不對,你既然是和尚,頭頂怎麼沒有點香疤?」原來那小和尚雖然穿著僧袍,頭頂卻是鋥光瓦亮,並無他物。

 小和尚笑道:「小僧雖為僧人,其實並未出家。恩師在時曾度化小僧,只是還未來得及剃度,更沒取法名,這是個小沙彌罷了。不過小僧確實住在岳華真人的道場旁邊,已經一年有餘,蒙真人青眼,也曾為道觀送過數次香料。只見到真人身邊向來有清風、明月、春風、化雨四名道童服侍,不知小道長是從哪裡來?」

 那沖遠眉毛一挑,道:「你也說了,師尊如今身邊之人,不過是幾個道童,端茶倒水而已,哪裡能與我相比?我自小拜入恩師座下,作為入室弟子,已經十二個年頭,蒙他老人家賜道號沖遠。早在他老人家進山之前,就將我派出尋找……」他頓了頓,暗中嘀咕道:我和不相干的人說這個做什麼?便道:「如今回歸他老人家座下。爾既然與師尊比鄰而居,自然受他老人家庇護。就該認清我的身份。」

 小和尚笑道:「正是。岳華真人方圓千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道長既然是真人的愛徒,必然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小僧今後全靠道長關照。」

 那沖遠點點頭,對於這小和尚的知情識趣倒也滿意,道:「我問你,我師尊如今果然只有四個道童服侍麼?他身邊沒有弟子?尤其是,那……我那師兄沖和,有沒有在回來?」

 小和尚搖頭道:「這個倒不曾見過。」

 那沖遠點頭,暗笑道:果然讓我搶在他前面,他這個師兄也要當到頭了。心情暗爽之下,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小和尚指著那冰裡凍著的少年道:「我們在鉋冰。」

 那沖遠冷笑一聲,道:「區區薄冰,竟然如此大費周章,你們看了。」手中一掐訣,一道紫色的電光從指間冒出來,迅速包圍了整個手掌,霎時間,條條電蛇圍著他手中亂竄。小和尚和小石頭同時驚呆了,都不敢靠近,各退一步。

 只聽沖遠「咄——」一聲暴喝,整個被雷光纏繞的手掌往冰上按了下去。

 砰地一聲,那堅冰被雷光壓上,開始還平靜,突然好似銀瓶乍破一般,爆裂開來,冰屑亂飛,無數碎冰夾雜著冷水噴向天空,在太陽光折射下,流光溢彩,宛如夢幻。

 但對於幾個人來說,這種聲勢的衝擊,讓他們沒有餘暇去欣賞美景,不但小和尚他們摀住頭臉,不敢抬頭,就連沖遠身後的少年也連退幾步,盯著這位師兄的背影,露出驚懼神色。

 過了一會兒,小石頭感覺到迸濺到身上的碎冰少了,這才抬頭,只看了一眼,不由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只見眼前數尺寬,丈來長的冰面全部被炸開,炸出了一人多長的空洞,碎屑遍地,還有幾條炸得半焦的小魚落在坑邊,整個水面如同新犁了一遍的田地,從上到下翻了個個兒。眼前一陣狼藉,只剩下冰中的少年靜靜地躺在大坑當中,全身覆蓋著一層層的冰屑,雙目闔起,神色安詳,便如睡著了一般。

 小石頭憤憤道:「你這是破冰,還是殺人?」話音未落,突然叫道:「啊,好多血!你把他殺死了!」

 果然,只見那少年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單衣,被凍得緊緊地裹在身上,透過半透明的冰屑,能看到衣服上面橫七豎八,都是殷紅的血痕,在冰雪中看著分外淒厲。

 沖遠一皺眉,道:「胡說八道,我怎麼殺了他?倘若他有什麼肢體殘傷,倒也可能是我劈的。但他分明是……咦!」他走上前去,半跪在坑邊,一手抓住那少年的衣服,撚了幾撚,神色變換幾次,道:「鬼畫符!」

 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對於他口中這個詞有反應,小和尚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那少年,倒是沖遠身後同來的少年問道:「師兄,鬼畫符是什麼?是法術麼?」

 沖遠恢復過來,哼了一聲,冷笑道:「哼,鬼畫符是什麼法術了?那是江湖術士騙人的玩意兒。就跟請神附身,踩小人紮布娃娃一樣,登不得大雅之堂。我見得多了。」

 雖然口中說不屑,但他的目光卻在那少年身上的血色印痕上逡巡不止,暗中道:這正是障眼法裡面的鬼畫符無疑,只是路數有些出奇,我竟認不得。哼,這些都是小道,全是那些上不了台盤的野道士的把戲,琢磨出許多花樣來,原能迷惑人。我如今已然入道,是真正的神仙中人,還理他什麼鬼畫符?

 沖遠想到這裡,做出不屑的樣子,淡淡道:「看來此人是被什麼妖人用邪術鎮住了,以至於身如殭屍,凍入寒冰之中。」

 身後的師弟道:「師兄,這是什麼邪術,這樣邪門?」

 沖遠差點衝口而出:「我怎麼知道?」但是想到在師弟面前的體面,登時面不改色,道:「此必是凡間流傳的邪術之一『化屍術』,最陰毒不過。」為了編的栩栩如生,想要補充一句,「到了午時三刻,此人必然化為一灘膿水」,敲定了磚腳,又恐吹牛吹大了,到時候那人竟然不化,十分有損自己的威信,因此硬生生忍住不說。

 那師弟聽了,果然露出驚恐神色,道:「師兄,此人身中邪術,十分可憐,師兄你神通廣大,不如救他一救。」

 沖遠聽了,不由愕然,再看了一眼那鮮紅如血的鬼畫符,皺眉道:「胡說八道,我怎麼會……為什麼要救他?」

 那師弟一怔,露出錯愕神色。小石頭在旁邊冷眼看見,嘴角微微一撇。

 沖遠斥責一聲,隨即反應過來——這位師弟是自己的人,如今自己重回師尊身邊,正要收攏這位師弟,不能輕易叫他看輕了自己,眼珠一轉,已經有了主意,道:「除魔衛道,固然重要,但眼前卻又更加十萬火急之事。」

 那師弟不解,道:「什麼?」

 沖遠正色道:「能使如此邪法,必是妖人一流。而這人既然還活著,證明他受到邪法侵害不久,也就是說,那妖人很可能離著不遠,是也不是?」

 那師弟「呃?」了一聲,沒有反應過來,沖遠道:「你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是師尊的道場!本該是一片清平世界,如今卻有妖人出沒。雖然師尊神通廣大,但若是有心懷不軌之人暗箭中傷,也有些危險。你我做弟子的,哪還有比師尊安危更重要的事情?倘若師尊有半點損傷,你我萬死難辭其咎。」

 那師弟聞言,肅容道:「師兄教訓的是。」

 沖遠道:「走,你我立時去向師尊回稟,清他老人家定奪。你們兩個小鬼,最好別碰這小子。這化屍符威力極大,不知何時就要起屍,你二人一個不小心,被殭屍咬斷了脖子,可沒人能夠解救。」連看也不再看坑中那少年一眼,轉身就走,他師弟大聲道:「遵命。」

 等兩人風風火火走了,小石頭轉身對小和尚道:「我腦子比較慢一點,看剛才的意思,那沖遠是不是不會化解這鬼畫符?」

 小和尚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走到坑邊,雙手托住那少年的肩膀,道:「我猜也是這個意思。來,幫我把手,把這人抬上來——」

 小石頭走過去,抬著那少年的腳,兩人一用力,已經把那少年抬出坑,搭在一邊。

 小石頭冷笑道:「我就說,別人不知道那臭牛鼻子的底細,我怎麼能不知道?什麼除魔衛道,他自己就不乾淨!明明是個道士,居然勾三搭四……」他冷笑兩聲,笑容與其說是諷刺,不如說是憤懣,過了一會兒才道,「他們不管了,我偏偏要管。什麼殭屍不殭屍,哄騙三歲小孩兒呢。咱們把他抬到我家裡去,我倒要看看,這人會不會真的變作殭屍,啃了我的腦袋去!」

 小和尚這時抬起頭,正色道:「小石頭,有兩件事你要仔細——第一件,今後少叫岳華道人那一夥兒臭牛鼻子、野道士什麼的。」

 小石頭道:「為什麼?」

 小和尚用手拂去那少年臉上的冰碴,道:「你剛才看見了,他們雖然不是什麼有道高人,但是手裡的兇狠法術是實打實的,並不是路邊騙人的野道士。這個你要承認,即使再討厭,也不能蔑視他們。換一個稱呼,時時提醒自己,他們不是省油的燈。」

 小石頭撇嘴道:「那叫他們什麼。」

 小和尚想了想,道:「不若就叫——一群妖人。」

 小石頭點頭道:「這已經很讚揚他們了。」

 小和尚笑了笑,指著那少年道:「還有一件事,這人你確定要救?」

 小石頭道:「為什麼不救?」

 小和尚道:「那鬼畫符來的蹊蹺,我怕他……嗯,那就抬到我那個小廟裡去。你別碰他。適才沖遠說的幾句話,雖然我看像是胡說八道,但為了圓謊,說不定他會在岳華道人跟前提起。這樣這人就在岳華老道面前掛號了,誰知道將來會怎樣?」

 小石頭揚頭道:「那又如何?就算岳華老雜毛堵到我家門口,我也並不怕他。」

 小和尚嘆道:「不是怕不怕的事,你希望他堵到你家門口?你不為你姐姐著想?」

 小石頭聽到「姐姐」兩個字,臉色一變,咬了咬嘴唇,道:「好吧……但是放到你那個小廟裡……」

 小和尚道:「我那廟雖然只有幾片瓦,三堵牆,但就是老妖人聞名他就不敢來。」說著嘴角往上一挑,第一次露出了一絲驕傲的神色。突然想起一事,道,「我看他個子與你差不多高,你有沒有合適他穿的衣服?」

 小石頭仔細打量那少年,比劃了一下,道:「身高是和我差不多,但是太瘦了,棉衣肯定不合身,皮衣還差不多,我去找找,應該有他穿的。」

 小和尚道:「一會兒咱們先把他的衣服換下來。這件什麼勞什子鬼畫符,分明是惹禍的根原,不可以帶走。就扔在這裡,越顯眼越好,看他們怎麼處置。倘若那鬼畫符沒什麼特別的,果然是虛驚一場,那就好了。倘若這玩意兒確實是個麻煩,咱們還要另作打算。」

 小石頭道:「也對,果然你腦瓜靈便。我去拿衣服,你等著。」

 小和尚看著小石頭的背影,神色微露憂慮,還有一個擔心,他並沒有說出來,那就是——這少年的身份是什麼?雖然沖遠說這少年是被鬼畫符所害,但是沖遠的話能靠得住幾分?倘若這鬼畫符不是別人畫的,反而是這少年自己……那這人的來歷,可就大了。退一萬步說,就是這人果然被鬼畫符所害,能被這種邪術害的人,難道會是尋常人麼?

 不過,小和尚並沒有特別擔心,就如同他能讓岳華道人不敢踏入小小破廟一步,他也有信心,即使這少年來頭再大,他也彈壓得住。

 他,還有自己的底牌。

 帶著幾分自信的笑了笑,小和尚低頭盯著那少年那不似常人的容貌,低聲問道:「你是誰?」

 沒有人回答,白雪皚皚的山林中,只有冷風的聲音,呼嘯而過。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3
第九章 入道

 程鈞其實並沒有失去意識,只是切斷了五感,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繫。他的神魂,一直在內視自己身體的情況。

 不過,說一直也不確實,畢竟神魂之力,只有在入道之後,才能分離出來,行內視之能,未入道之前,不過是意識不滅,聚而不散,保持著靈台一點清明而已。

 五感俱斷,意識清明,內息蓬勃,正是入道的最佳狀態。

 入道,是修行境界的第一層,是道門第一道門檻,劃分出了修士與凡人兩個天壤之別的世界。

 傳統上,入道之時,一定要找一個清淨寒涼的所在,因為入道之時,會從魂魄之中,分離出真正的神魂,那時百念叢生,心火大熾,稍收干擾,便是走火入魔之危。而且入道精練胎息之後,還要排除大量的熱氣與雜質,若無冰冷的環境降溫,剛剛入道的脆弱身體是承受不了的。

 從哪方面來說,河水和冰川之下,都是入道的最好選擇。一是極端的靜謐和閉塞,二是寒冷的水流會帶走熱氣和排除的雜質,整個環境都保持在乾淨冰冷的環境下。

 唯一的問題是,在水中入道之後,自己緩醒過來並不容易,尤其是剛分離出神魂之後,意識很難自行清醒,往往渾渾噩噩,不知返回紅塵,如果沒有師長的指導,盲目在水中修煉,很可能就此沉淪下去,永不清醒。

 程鈞畢竟不是普通人,早在胎息境界,他就有意識地鍛鍊過自己的魂魄,再加上他轉生之後,魂魄遠比當初強壯,雖不過一月時間,已經具備了控制神魂的能力。第一縷神魂凝結之後,他很快就醒過來。

 神魂上升至靈台,程鈞內視著體內的情況。胎息入道,有兩個必經的關卡,一是凝練自身胎息,化胎息為真氣。真氣與天地靈氣同質,若無真氣為引,斷不能吸納靈氣。如今程鈞既已神魂分離,就是已經胎息已經全部轉化的明證。是以他並沒有在意這一步。

 不過,他進入靈台之後,察覺到體內的情況,比他預料的要好得多,胎息難練,許多人在胎息境界打磨數年,胎息奔騰如河流,經過入道的凝練,也不過凝聚了棉線粗細一縷真元氣息,而程鈞時日尚短,胎息本就不如旁人豐沛,若是不假於外物,能凝成的真元最多只有髮絲粗細,過第二關也是勉強。然後他現在內視體內,只覺得真元氣息極其豐盈,足有三股毛線繩粗細,且氣如流珠,運轉不停。

 不必問,這是龍睛之力。龍睛的第一重功效,就是釋放大量精純靈氣,補充身體真氣之不足。

 而且,他明顯感覺到,那龍睛蘊含的大部分靈氣還沒發揮,潛藏在氣海深處,只等將來隨著修煉的進步,效力一步步發揮出來,對於修煉的好處自不必說。

 但是,現在的真氣,並不是入道之後的真氣,龍睛對於真氣的增強效果,也不是程鈞最看重的。

 關鍵在於,第二關,開竅。

 人生而為人,已是得到天地的鍾愛,得以開啟靈智,體悟造化,不比野獸懵懂。但要真正與天地溝通,非開啟靈竅不可。嬰兒一落地,有一先天靈竅「囟門」是開通的,不過隨著年齡漸長,囟門漸漸關閉,人也失去了與天地唯一溝通的竅穴,再想開竅,就是入道之後的事情了。

 入道,重在開竅,就是胎息衝開體內靈竅的過程,提煉胎息轉化為真氣還在其次。

 修道士與天地溝通,除非進入了元神練真的境界,不然只能通過靈竅吞吐天地靈氣,這也是為什麼,只有開了竅,才能成為「入道」。人生有七竅,身體竅穴更有三百六十餘,但能溝通天地的靈竅,都是有限的,靈竅越多,吸納天地靈氣速度越快。這與人資質有關,天資最高的,能夠開通九竅,那是萬年不遇的奇才妖孽,而能通七竅以上,已是不世出的天才。一般道門的門檻是五竅,過了五竅,算是資質優良,三竅四竅則是中人之姿,再往下開一兩竅,也就是能練氣而已。

 不過,與另一個重要資質「仙骨」不同,就算是普通人,多少還是能開一兩竅的,也能接納靈氣,不過沒有仙骨作為憑依,就是吸納了,也留不住。因此道門對靈竅的重視,遠不如仙骨。

 還有一節,那靈竅不同於仙骨,不是天地生成之後,再不可更改的東西,雖然與天資相關,但有一些逆天的天材地寶,是在入道的關節中服用,是能夠強行多開通一二靈竅的。而且隨著修為的增高,到了幾個大境界,自然會再開靈竅,真人境界的大修士,無不九竅俱通,而到了出竅神遊的境界,元嬰直接與天地溝通,更是連靈竅也不需要了。說到底,靈竅能影響的,不過是前期的速度罷了。

 但是話雖如此,但修煉的前期往往是修士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時刻,修士也是肉體凡胎,有壽命的限制,若是修煉速度太慢,一生短短,根本不夠修行。人死道消,再好的仙骨,成了一把白骨之後,又有什麼用?因此在前期,別說多開一個靈竅,哪怕就是速度多快上一分,也許就有了更進一步的可能。為了能提高修煉速度,區區一顆靈丹也可能引起腥風血雨,何況直接多開靈竅的逆天之寶?

 譬如龍睛,就有如此逆天的功效。

 「開始吧。」程鈞神魂一定,體內真元如臂使指,往靈竅處衝去。

 這衝開靈竅的過程,其實不需要人來指揮,大部分修士都在渾渾噩噩時就自動衝開了,但是這也有一個弊端,就是真氣只採用粗放的方式衝擊竅穴,消耗太大。剛提煉出來的真元氣息往往微弱,有時甚至不足以衝開竅穴,就消耗殆盡,以至於功敗垂成,入道失敗。就算入道成功,靈巧開啟,真元也往往因為消耗過多,一口氣息潰散,還要從頭開始積蓄。而程鈞現在獨自一人,身無長物,每一絲真氣都是寶貴的,決不允許任何浪費發生,他要用最有效率的方法完成沖竅。

 程鈞兩世重生,自然知道自己的天生的靈竅在哪裡,因此沒有任何猶豫,氣息流轉,直奔璿璣而去。

 既已入道,胎息通達,百脈疏通,氣息一路上行,片刻之間,已經到了璿璣穴處,靈氣一卷,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沿著經脈,衝突而出。

 璿璣——破!

 靈氣剎那間旋透了璿璣要穴,化為百道靈絲,將綻開一線的靈穴定住——沖竅,開竅,定竅,一氣呵成,其實事實本就如此簡單,一個靠本能就能通過的關卡,能有多少技術含量?

 只是在開竅的一瞬間,程鈞的神魂被尖銳的劇痛刺激的一震,險些把持不定。他從不知道,原來開竅之時,竟有如此痛苦。前世他是在昏沉中自行入道的,全不知其中滋味,不光是他,世上能有幸在清醒狀態下衝竅的,又有幾人?若不是他意志堅定,剩下幾個竅穴就只能再靠本能衝擊了。

 沖完璿璣穴,程鈞氣息轉上,衝往左瞳瞳子髎,此一靈竅相當偏僻脆弱,至少程鈞沒見過第二個靈竅開在此處的。前世他這個靈竅開的岔了,並沒有完全衝開,只能算作半個,以至於他到了真人境界,都只能算通了八竅半,比尋常真人差了半籌。但是這個偏僻的靈竅帶給他的好處,也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這一回,他不敢再用螺旋形的真氣衝擊,而是將真氣凝結的如水一般,細細的流入靈竅中——

 瞳子髎——破!

 一道靈氣貫通而出,第二竅,通!

 緊接著,繼續沖竅。

 太淵——破!

 勞宮——破!

 志室——破!

 湧泉——破!

 至此,六竅俱通。

 程鈞前世也只開了這六竅,資質算得上上等,但終究離著天才還差一步,若是能通七竅,對於先期修行來說,是極大的便利。而龍睛,就給了他這個機會。

 一般來說,額外開啟的竅穴,不比天生的靈竅固定,大都是隨機的,大多在最後一個開啟的靈竅旁邊,這是靈氣沖竅的的餘力作用。但是程鈞卻早有自己的目標,心念動處,真氣直衝而生,衝往囟門。

 囟門,天生的靈竅。也是人體最大,和天地溝通最好的靈竅,又稱「百靈之首」,此處一開,不但容納的靈氣遠超儕輩,還能滋養神魂,壯大神念,益處數之不盡,這還不提對將來元嬰出竅的好處,囟門一開,就算是他和前世走一模一樣的道路,修煉速度,也要快上三成,對於他的幫助,實在是太大了。

 囟門——開!

 毫無懸念,沒有一絲浪費,依舊壯大的真元氣衝破了囟門關竅,幾欲衝出。

 程鈞連忙阻止,將企圖立刻與天地溝通的真元氣收了回來,不止是囟門,他開啟了七個靈竅,卻都是到定竅為止,沒有與天地靈氣做任何溝通,而是將所有的現存的真元氣收回氣海,依舊自行運轉。

 現在還不是時候。沒必要現在擾亂自己的步伐。

 程鈞將所有的靈氣彙聚成一點,還未全部煉化的龍睛如同太陽一般,散發著幽幽的光芒,被過些在靈氣之中,程鈞以龍睛為中心,神魂似散非散,如一團霧氣一般靜靜的懸在靈台之上,等待著,等待著入道最重要的一步。

 來了……

 靈臺上,一道不知從何而來,從何而去的光芒突然一閃而逝,一股自亙古而來,玄之又玄的氣息,驟然降臨,籠罩了程鈞的身體神魂。

 就是現在!

 神魂形成的霧氣,在程鈞的驟然發力下,如同閃電一般,向白光衝去,在光芒即將消逝的剎那,狠狠地撞在上面,轟的一聲,沒入其中。

 一股玄奧的氣息驟然散開,瀰漫了這靈台小世界。

 光芒驟散。四周的景色頓變。

 這裡是一團混沌,上沒有填,下沒有地,連光芒也沒有,世界只有最本源,最無盡的混沌。

 突然,混沌分開一線,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天地分離,日月懸空,海洋洶湧,山谷升沉,一個新的世界在彈指之間,建立起來。

 之後,世界的顏色慢慢鮮明起來,天色蔚藍,日光金紅,底下山川生出無數木植花草,一年四季色彩紅、綠、黃、白諸般顏色變幻不停,無數飛禽走獸,靈長人煙相繼出現,漸漸有了生老病死,春耕夏耘,秋收東藏,剎那之間,世界已經換了人間。

 萬里高空上,一個身影慢慢浮現,睜開雙眼,俯視著世界。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穿著一件七星道袍,頭上戴著高高的星冠,相貌清雋,湛然若神,只是從額上到嘴角,有一道恐怖的長長疤痕,將他的容貌破壞殆盡。

 那人掃視了四週一眼,負手凌虛而立,道:「果然,這就是道。沒想到我程鈞,竟這麼快就有機會回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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