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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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01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39
第八十章 爛俗的圈套

    沖和還是原來那個樣子,身長玉立,眉目清俊,穿著道袍卻只帶了逍遙巾,手中搖著摺扇,半道半俗的打扮,反而頗有一番風度。

    程鈞眼光在沖和身上一掃,已知道他過得還算不錯,至少修為已經更進一步,已經入道三重,身上的行頭也是換了一遍,這身道袍上刻有暗紋,乃是一種符籙加持的手段,繡上符籙的道袍不算法器,但也勝過一般的衣衫,價值不菲。

    至於對面兩人,程鈞掃了一眼,卻是不放在心上,那兩兄弟修為比沖和低一重,倒是頗有身家,身上有些值錢的東西,卻也不在程鈞眼內。程鈞目光只一掃,就轉向了兩頭仙鶴。

    倒不是這兩隻仙鶴有什麼出奇處,這就是兩隻尋常的丹頂鶴,如果有什麼特殊,就是有點營養過剩,看起來腦滿腸肥的。只是這兩隻仙鶴勾起了程鈞的一個念頭:自己是不是應該找一個坐騎了?

    修士在入道期,是無法超越本人極限騰雲駕霧飛天的,因為真氣不足,又無法負擔長時間的禦劍飛行,所以在大部分時間,修士和其他人一樣,都是走旱路的。區別就是尋常人只能騎馬,修士可以騎老虎豹子之類更兇猛一點的野獸。

    這個時期,一般修士想要飛天,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找一頭會飛的坐騎。而能在入道期就被馴服的飛行坐騎少得可憐,其中仙鶴尤其受歡迎。

    仙鶴雖然也不過尋常畜類,但是身有仙骨,可以與修士的真氣溝通,進行長時間的飛行,而且經過點化,也很容易成為更高一級的靈獸。仙鶴又不是十分稀罕的鳥兒,尋常修士也可入手。更重要的是,仙鶴看起來很漂亮,很有仙氣——對於很多散修來說,這一點很重要,所以仙鶴身受眾多修士喜愛,就連道門的道觀,也多豢養仙鶴充作腳力。

    程鈞倒不是特別喜歡仙鶴,但他也認為仙鶴是這個時期最適宜的腳力,一會兒去道城看看,如果有合適的,就買一隻好了。

    他這邊轉著心思,沖和已經道:「騰家兄弟,你們回去吧,我說過的話絕對算話。咱們多少算有一番交往,我不願意翻臉,將來有什麼事情,我不與你們為敵便是。」

    那兩兄弟對視一眼,嘿嘿笑道:「你說得好輕鬆,只留下一句話,就想這般溜走嗎?」

    沖和皺眉道:「怎麼,你們老爺子叫我保密,我也答應了,我說話從來算數。難道你們還要滅口嗎?」

    那兩兄弟中的一個,看起來年紀稍微大些,大概是哥哥道:「滅口,嘿嘿,你是真會倒打一耙,你犯下了這般大的罪孽,以為能一走了之嗎?」

    沖和心中暗自警惕,道:「你說什麼?」

    那弟弟喝道:「你在我們家犯下了滔天罪行,難道一轉眼就忘記了嗎?嘿嘿,沖和,我還道你是好人,我爺爺也十分看重你,許下了這麼多豐厚的條件,就為了邀請你。只要你答應這件事,就算是我那美貌如花的小妹,也可以許配你為妻。我們滕家算是仁至義盡了吧?哪知道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明面上假裝清高,不答應這門婚事,晚上卻偷偷的摸進了我家小妹的閨房……」

    沖和只覺得渾身的血往上湧,手指顫抖,指著那滕家兄弟的弟弟咬牙道:「你……你說什麼?」

    那滕家的弟弟大吼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半夜到我家小妹閨房裡,企圖非禮於她,小妹不從,叫嚷開來,你心慌意亂之下,從房中逃竄出來,還劈死了我妹妹貼身的侍女,連夜出逃,如今被我們趕上了,你還想往哪裡逃?」

    沖和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口血都到了嗓子眼,指著他道:「你……你要想殺人滅口,直接上來便是。不可胡說八道,你就是惱恨我,難道就不要你妹妹的名聲了麼?」

    那滕家兄弟的哥哥慘笑一聲,道:「胡說八道,我妹妹已經投繯自盡,人都已經死了,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沖和聞言,慘叫一聲,一跤跌倒,坐在地上,雙目發直,雖然沒閉上眼睛,但看起來神智已經不大清楚。

    那滕家兄弟對視一眼,都閃過一絲分明的喜色,兩人一起喝道:「該死的淫賊,去死吧。」各持一把寶劍,照著他狠狠地劈了下來。沖和抬頭看著劍鋒,眼神一片死寂,竟然不知道躲閃。

    眼見兩把劍一起劈到沖和頭頂,兩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噹噹兩聲,手臂一麻,已經劈到了一個硬茬子上面,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總歸不是人的血肉。

    兩人定睛一看,只見面前攔著一個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手中持著一把摺扇,他便是用這看似尋常的一把扇子,將兩人的劍刃一起攔住。

    沖遠死裡逃生,居然緩醒過來,一眼看見那少年,驚喜道:「程前輩。」

    那滕家兄弟本來驚訝,聽到沖遠竟然叫這少年前輩,心中驚疑,暗道:這小子明明比沖遠還小上好幾歲,又是什麼前輩了?然而這人用摺扇將兩人擋住,又不是假的,心中有三分相信這人乃是一個修道的前輩,心中存了忌憚。

    那滕家兄長道:「這位前輩,咱們各不相干,請你……」話音未落,只見那少年突然抬腳,將自己的兄弟踢了出去,然後手掌一翻,一道火光飛出,追上弟弟的身子,轟的一聲,已經將他燒成一團火球。

    不過一彈指間,那火球已經熄滅,只見地面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雜物,剛才火球中的人影竟已經人間蒸發了。

    眨眼的功夫,親生弟弟已經死的一乾二淨,那滕家兄長瞠目結舌,頭腦中一片空白,連傷心惱怒都忘了,目光呆呆的望著那少年,卻見那人一揮袖子,往自己身上捲來,他想要閃避,哪知道那人來得太快,不及防備被掐住了脖子,就覺那人手指驟然收緊,一陣上不來氣,昏了過去。

    沖和見程鈞出來,三下五除二將兩人一起收拾了,心中雖然慶倖,卻是轉瞬被難過淹沒,只覺得一陣陣心絞痛,眼前一片模糊,跌坐在地上。

    程鈞看了一眼沖和,沖和重感情甚至有時優柔寡斷的性子其實不對程鈞的胃口,但他又不討厭這個人,眼見他傷心欲絕的樣子,不知是該罵還是該怎的,其實他剛才就想動手,因為那兩個兄弟一開口說第一句,他就知道他們後面要說什麼,因為實在是沒什麼新鮮。心道:剛才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誣良為盜,倒打一耙這麼老套的把戲也說得這般津津有味,比街上的仙人跳還俗。這麼古老的把戲還能騙人,騙人的是蠢貨,被騙的是蠢貨中的蠢貨。

    嘖了一聲,在那滕家老大的肩頭一扳,咯的一聲,將那人骨頭扭斷,那滕家老大大叫一聲,硬生生疼醒過來。

    滕家老大驟然睜眼看見程鈞,突然靈光一閃,道:「你……你姓程?你是程家人?」

    程鈞一挑眉,道:「程家人是誰?」

    滕家老大來了精神,道:「程公子,我們是上臺郡滕家的人,和你們世代交好,我們是一家人啊……」

    程鈞見他囉囉嗦嗦的糾纏不清,直接伸手往他腦袋上按去,就聽沖和道:「滕健,不要東拉西扯,快說重點,你想被搜魂嗎?」

    程鈞聞言勃然大怒,轉過去抬手給了沖和一耳光,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你那爛好心什麼時候收起來一點?」

    沖和被打的半邊耳朵嗡嗡直響,半天才緩過來,卻是沒有生氣,一來心中一直敬重程鈞,不敢也不願生他的氣,二來如今也沒有生氣的心情,苦笑一聲,道:「他滕家與我也有一段淵源,我也是……」

    程鈞懶得和他多說,卡住那滕健的脖子,道:「聽見了麼,不想搜魂就說重點——那滕家小姐,你的妹妹還活著嗎?」

    沖和不意他說出這句話來,身子一震,盯著那滕健。

    滕健咕噥兩聲,終於道:「沒……沒死。這死丫頭從家裡私自出逃。老爺子說滕家沒這個女兒,叫對外說她死了。然而就下令對沖和那小子進行追殺。一來為了保密,二來怕那丫頭找到他做出什麼不才之事,損了我家的臉面,因此事先杜絕了這個可能。」

    沖和又驚又氣,怒道:「好歹毒的滕家,好歹毒的滕老祖。我竟然還覺得你們家人……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程鈞嗤的一笑,道:「好一個瞎了你的狗眼。既然如此,我搜魂你還反對麼?」

    沖和臉色漲紅,道:「晚輩……晚輩不識好歹……」

    那滕健慌了,一連聲叫道:「別搜魂,我什麼都說,那程家就是雲州上陽郡的世家,道門的再傳門第,他們族長叫做……」話音未落,已經被程鈞按在天靈蓋上,眼前一黑,再無意識。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45
第八十一章 雲州

    範道城,東城。

    這一片城區,就是修道士雲集的「道城東市」,城區當中,乍一看與外面並無區別,也是一街兩巷,買賣雲集,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但仔細看時,卻能發覺這街面上行走的,有將近一半,都是頭戴黃冠、身著道袍的道士,另一半雖然做俗家打扮,但多少都有些與眾不同的氣度。

    東市的街頭,有一間極大的酒樓,足足有五層樓,雕樑畫棟,裝飾的極為靜雅,有個名目叫做「雲和天」,正是這座道城中接待來往修士的最高檔的酒樓。

    在酒樓最頂層一間雅座裡,程鈞俯瞰著整個東市,細看那川流不息的街景,恍若隔世,道:「這裡不愧是雲州,雖然東市的面積並不算大,但是市井繁華的,足見規模。而且比起盛天都城附近的東市,似乎規劃的要更加靈活自由一點。」

    「是淩亂一點吧?」沖和在一旁道,「雖然說論起修士的人數,雲州算是盛天,乃至北國修道界中首屈一指的,但畢竟多是散修,資源也不見得多豐盛,稷山資源雖多,但架不住這麼多人分啊。道門中的大宗派也不在這裡立足,要論修道界總體的水準,可是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就算不比京都,比其他幾個大宗門所在的州府也差得遠了。」

    程鈞仔細看著街上的攤位擺放,以至於各種店舖,果然覺得淩亂無章,在他印象中的雲州,只是盛天的一個地方,大而化之,具體瞭解的未必趕得上眼前這個沖和。轉頭問道:「你對雲州熟悉麼?聽你的口氣,應當在盛天走過不少地方吧。」

    沖和沉鬱的點點頭,道:「散修麼,總是居無定所的……我和師……唉,和師父師弟從小在一起流浪,盛天的各個地方都曾經到過。京城那一帶是不歡迎散修的,因此我們最多來的就是雲州。後來我自己出門替師父尋找傳人的時候,也曾路過雲州,不過大部分時間還在南邊。倒是這一年都在這邊活動。」

    程鈞點了點頭,盛天算是他的故鄉,但他真的不熟悉,前世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闖蕩,回來的時候,這方天地早就乾坤倒懸,滄海桑田了。他所記得的一些知識,無非都是後來和盛天修士交流所知的隻言片語,對於雲州的認知,也不必尋常人多。

    倘若按照他本來的計畫,雲州雖然不錯,卻總是修道界的棄子,並不在他佈局的版圖內,他也沒必要瞭解什麼,但是這一世終究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讓他對於雲州有了幾分好奇,因此程鈞問道:「那你簡單說說,雲州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沖和道:「雲州麼……數十年如一日,總是一片混亂,魚龍混雜。誰也說不好今天這個情形,明天又要如何變化。若是只說大的方面,那就是三分天下。第一當然不必說,就是道門。雖然道門有意放縱雲州,才造成了如今這種亂象,但畢竟道門的根基旁人比不了,我們散修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與他們爭鋒。雲州七郡,道門並無宗派在此,但也有數十道觀,少說也有數百親傳弟子,再加上再傳、三傳傳人,這樣算來也很可觀了。」

    程鈞道:「雲州怕有數萬修士吧?」

    沖和道:「若是連沒入道,修了幾日胎息的也加進來,總有十萬人吧。若是只論入道的修士,那倒未必有那麼多。」

    程鈞道:「那也不少了。盛天不過數千萬人口,雲州最多也只百萬人,竟有十分之一修士,這怕是全國的修士這裡也佔了大半了。」

    沖和道:「底層修士,佔了大半都是少的,築基以上修士,怕是十分之一都沒有,再往高層的修士,那就是可以忽略不計了。」說罷低低的說道,「所以道門也不怕這麼多修士,再多的螞蟻,來個人一腳也踩死了。」

    程鈞道:「這倒是真的。」這就是尋常朝廷和道門統治的不同之處,朝廷就是有雄獅百萬,也怕造反,尋常百姓雖然不如官軍,但是人數太多,組織起來形成了起義軍甚至流寇,也未必不能抗衡。道門卻不同,一個精魂天地的真人,一揮手間,能叫成千上萬低階修士灰飛煙滅,這之間的差距,不能用數量彌補。可以說只要抓住了最上層的修士,道門的統治便穩如磐石。

    至少現在看來是如此。

    程鈞點頭道:「你接著說。」

    沖和道:「道門人數雖然不多,但一來他是天下修士的統帥,二來又有數位大修坐鎮——具體幾人,什麼修為不是我能知道的,所以我們還是認他是雲州第一大勢力。即使這樣,道門的權威也削弱了許多,因為在其他地方,根本就沒人配在道門前面提『勢力』兩個字。下面第二大勢力,就是大大小小的世家和幫會了。」

    程鈞道:「幫會……」這個詞與修士連接起來,頗為風趣。

    沖和道:「就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修士群體。按理說修士正統的歸宿應該是門派,但在盛天,道門不承認的門派就不是門派,只能叫做幫會。依我看來,叫做幫派還更合適,只是修道人總是清高些的,不會用凡俗間的稱呼。」

    程鈞道:「一字之差,有什麼分別?那滕家想必就是一個世家吧。」

    沖和嘆道:「是——還是一個不小的世家。雲州大小世家多數牛毛,一家要有有三代四五個人同為修士,就敢說自己是世家。能夠留存百年以上,上下修士超過百人,在雲州就可以排的上號了。滕家卻已經有五百年的歷史,九代修士超過三百人。在上臺郡,除了道門,大概就是他家了。」

    程鈞點頭,他是知道修道界情況的,世家這個單位在修道界的舞臺上,比之門派的份量差的太遠。因為世家以血緣作為紐帶,雖然牢固,但是活力太差,選材的餘地也太有限,很容易青黃不接。再加上修士到了一定境界,親情會隨著時間淡薄下去,直系親緣漸漸斷絕之後,他們會發現,師門的支持遠比家族來得可靠,因此寧願把歸屬感歸於門派,家族的地位就更加缺乏保障。至於那些號稱萬年世家的怪物,大多數不過是一群變了種的門派,各種姓氏摻雜其中,家族早就不靠血緣維持了。也只有與世俗緊密聯繫的修道界底層,家族的觀念還根深蒂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算是抱團取暖吧。

    程鈞道:「像這樣的世家,應當有數位築基修士坐鎮,不知道有真人沒有?」

    沖和搖頭,道:「應當沒有……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沒有吧。雲州的真人用手指能數的過來,或許有一兩個隱藏在哪個家族之中,但誰敢肯定到底是誰?也可能是滕家,也可能是程家,都有可能。」

    程鈞點頭,道「上陽郡的程家既然和滕家有世交,看來是同一檔次的世家了。」

    沖和猶豫了一下,道:「著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和滕家的族長提起雲州第一流的世家,似乎沒有程家。」他也不知道程鈞為什麼對程家感興趣,但是既然都姓程,那麼猜測他們沾親帶故也很正常,因此說得委婉客氣了些。

    程鈞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那上陽郡離著遠不遠?」

    沖和道:「這裡是上淮郡,離著上陽郡也不過數日的路程。你若是要去,我可以帶您去。」

    程鈞抬眼看著他,沖和臉色一紅,他也知道程鈞不需要人送,但他真正的意思是,能在這位前輩身邊多待幾日,也許能多得一分指點。上一次程鈞雖然只指點了他兩門法術,但他這一年遊歷下來,深受裨益,自覺實力增長了不是一星半點,因此越發信服程鈞是一位修為高深的前輩。現在他受到滕家的追殺,雖然這一回滕家兄弟已死,但這個梁子只會越結越大,他的處境也會越來越不利。

    在他心中,還有一個很深的念頭——或許有一天,她來找自己,他若是不能保護她,那真是終身遺憾了。

    程鈞聞言也就一笑,道:「既然如此,一會兒去買兩頭仙鶴,咱們就出發吧。」

    沖和一怔,喜道:「是——您剛才不是繳獲了滕家兄弟兩頭仙鶴麼?何必還要再去買?」

    程鈞道:「那兩頭傢伙,留著做口糧也還合適,作為坐騎的話——太肥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45
第八十二章 養鶴老道

    沖和沉吟道:「您果然想要買仙鶴麼,倘若這樣……我倒有一個去處。」

    程鈞道:「什麼地方?是賣坐騎的好店嗎?」

    沖和搖頭道:「不是。乃是這附近一間道觀,那觀主是個養鶴的高手。本身修為雖然不高,但是養出來的仙鶴靈性十足,身體也健康,不要說充作腳力,好好培養起來,當做靈獸都可以的。」

    程鈞感興趣道:「有這樣的地方?你去過?」

    沖和道:「十年之前,我隨著師父流浪的時候曾經到過。那時我年紀還小,但也記得事情。雲州草野多奇人。那老道養鶴的水準在這一片地面很有名氣,連道門以前也用他的鶴。師父也想要買上一隻,哪知道前去詢問,雖然那老道並沒有特意刁難,但價格還是太高,折騰了一番也沒有買成。」想到這裡,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從小跟隨岳華老道,雖然最後師徒反目,但畢竟有十多年的師徒之情,如今岳華老道已經死了,往日的怨恨已經消彌,只剩下懷念之情。

    程鈞點點頭,也不問價錢,他現在乾坤袋中有的是財物,只要買到的是好東西,價錢不是問題,又問道:「那老道是散修?建了一座叢林道觀?」

    沖和道:「你可能想不到,那老道是正經的道門嫡傳弟子,是一座道門子孫觀的觀主。只是他那小觀人少偏僻,因此和散修也有交往,也只有雲州才有這樣的事。因為道門不大管事,除了在幾大城市當中還設立守觀,牢牢把住高層,對於底層的修道界不如和收攏,許多底下的道觀便散落於鄉野之間,除了有些土地可以餬口之外,與尋常散修沒什麼分別了。」

    程鈞點點頭,想來一個子孫觀的觀主要向散修出售仙鶴賺錢,那確實是慘了些。道:「那咱們先去這裡買些東西,然後再去那邊不遲。」

    兩人進了東市,程鈞手中雖然有錢,但是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他本來缺少法器,畢竟那地宮中起出來的法寶都非凡品,就算是跌落了人道巔峰,也不是他現在能用的。但是那老魔轉生器靈之後,又發現地宮一層有不少材料,不免技癢,叮囑他那些煉製法器的材料都留下來,給他練手。

    給他練手,這是原話,老魔的意思,這些材料這麼粗糙低劣,不值得他精心打造法器乃至法寶,就用來練手,找找從前的手感,那還勉強。

    至於程鈞的法器——他練手之後,多少也會出點破爛,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程鈞如今的修為也用不了什麼好東西,就撿他煉剩下的廢渣就夠用了。

    譬如說程鈞背後背的那口寶劍,就是那老魔練手剩下的一把飛劍,三品上的品質,是程鈞可以使用法器品質的極限,這種「破爛」程鈞乾坤袋裡還有不少,因此也就用不上從外面進貨了。

    可那老魔練手的東西夠用了,程鈞制符和煉陣的材料還差得多,因此他來到東市,主要是為自己採購材料,只有源源不斷的材料供應上了,符籙和陣法不斷地製作出來,才是他無往而不利的保證。

    沖和跟著程鈞,看他大把的花錢,買那些看似用不著的東西,忍不住在身後嘬牙花子,譬如買金狐皮毛,只買狐腋皮,數十靈石花出去只能買上半尺,比尋常皮毛貴了數倍。心中暗道:這不是糟蹋東西麼?用這些皮毛做一身道袍,要多大的成本?

    程鈞眼光極高,這東市中的東西哪裡能入得了眼,也只有精挑細選,才買到一些合用的東西,轉頭見沖和發怔,問道:「你不買什麼東西?」

    沖和搖搖頭,道:「我常常來東市,沒什麼要買的。大部分時間,我是賣的比買的多。」其實他不好意思說,他是囊中羞澀,要省著錢花。這種事情本來說出來沒什麼,但遇到程鈞這個闊主,說出來反而像是打抽豐一般,他的自尊不允許他說出這種話。

    程鈞自然明白世情,沖和不和他開口,他也不說什麼,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去看看那養仙鶴的老道友吧。」

    「我說——」程鈞大部分情況下,還是很沉得住氣的,但是鑑於他已經在樹林裡沒頭沒腦的轉了三日,無論如何,也該問上一句吧,「那個道觀還有多遠呢?」

    沖和額上全是冷汗,囁嚅道:「這個……好像就在這一帶,不知怎的,找不到了……」

    程鈞哦了一聲,道:「那就找吧。」

    沖和臉色一白,看著無喜無怒的程鈞,心中忽悠一下,道:「前輩,我……我只是……」一時找不到不可怕,就怕程鈞心中產生了什麼疑慮,他心中對程鈞是頗有幾分畏懼的,若是見疑於程鈞,那是絕無好果子吃。

    程鈞道:「迷路就迷路好了。我也是常常迷路的人,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心平氣和?」他倒是沒有懷疑沖和的意思,他這幾百年長了兩隻眼睛不是出氣用的,什麼人存的什麼心,他還能略知一二,沖和現在這症狀,明顯就是路痴發作,程鈞自己亦是此道中人,可謂心有慼慼焉。「雖然那老道養的好鶴,但我沒親眼看見,也就不怎麼遺憾。這樣吧,咱們再找一日,若是明日還找不到,那咱們就出山去市場上買兩隻吧。」

    沖和鬆了一口氣,道:「是。」

    程鈞道:「既然如此,先休息吧。」心中暗道:這地方好像是我來的方向,難道這麼多天走了回頭路不成?

    沖和嘆了口氣,雖然不用擔心疑慮,但是自己好容易主動獻計,就這麼半途而廢,倒也真是洩氣。正要按照前幾日那樣,尋找一處水源打尖,就見樹林中一個人影閃過,一個小道士從林海中走出來。

    那小道士看來也就十二三歲年紀,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抱著一捆柴火,長得倒是眉清目秀,但小臉緊繃著,沉得像冰塊一般,一臉的冷峻,那樣子好像天生的債主。

    雖然這小道士的樣子不討喜,但沖和還是很高興——這大小算是遇到活人了。上前走上一步,探問道:「道友請了。」

    那小道士見了他,眼睛往上翻,嘴角往下沉,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哼了一聲。

    沖和也算走南闖北,見過不少白眼,但也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給他甩臉子的,略覺惱怒,好在他還算有涵養,壓住了惱意,笑問道:「請問小道友,這附近有一座道觀嗎?」

    那小道士毫不猶豫的道:「沒有。」說完轉身就走。

    沖和只覺得一陣惱火,要不是念在這孩子年紀還小,不該與他置氣,早就發作,往前走上一步,道「果然沒有麼?那你這是往哪裡去?」

    那小道士翻了翻眼皮,道:「幹你什麼事?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信不信隨你。」

    沖和咬著後槽牙,把火壓下去,他在山裡轉了三天,這火氣本來也積下不少,這孩子說話還罷了,就這神情實在是一個字——欠,由不得他不火大,當下走了幾步,攔在他身前,道:「你明明就是個出家的道士,身上沒有行李,自然不是過路的。背著柴火,想必是為道觀打柴。看這個天色,你必然已經要回去了,離著你家道觀想必也不遠。明明那道觀就在附近,你為什麼說沒有?你這孩子是存心戲耍我們麼?」

    那小道人道:「我認識你麼?和你玩笑,我們有這個交情麼?好吧,我指點你一條明路。」說到這裡,他把背上的柴火往下一放,「離著這裡往東一百十里,有一座範道城,那裡別說道觀,要什麼有什麼。夜涼風輕正好趕路,你們這就上路去吧。」說到這裡,那孩子突然詭異的一笑,道,「啊,我說錯了。你們兩個人在這裡沒頭蒼蠅一般胡亂轉悠,想必是毫無方向感,分不清東南西北。倘若夜裡走路,說不定越走越遠,明年也到不了範道城。不如找個涼快的地方貓著,早上起來,有太陽就能分清楚東邊在哪裡了吧?若是還不知道,活該你在山裡轉一輩子。」

    說完,那小道士背起柴火,轉身走了。

    沖和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什麼模樣,只覺得一陣陣滾燙,想要發火都不知道從何發起,就聽程鈞道:「走吧,跟著這孩子。」

    沖和「啊?」了一聲,程鈞道:「反正也沒地方去,難道真的找個涼快地方?我看沒哪個地方特別涼快。」說著跟著那小道士走著。沖和拍了拍自己的臉皮,他剛剛氣的不清,也虧了他脾氣還好,臉皮也不薄,這時候緩了過來,也跟著走了上去。

    走了一個時辰,那小道士在山中兜來轉去,連連繞彎子。沖和也發覺了他必然是發現了自己兩個在後面跟著,要故意繞遠路,偏偏程鈞不疾不徐,那孩子怎麼走就怎麼跟著,沖和見他這般鎮定,反而安定下來,心道:反正如今頭疼的不是我們。

    過了半個時辰,月亮爬上山來,月光照的林中一片潔白,那小道士驟然轉過頭,臉色一半陰影一般慘白,甚是詭異,冷笑道:「你們兩個不知死的鬼,倘若要性命,就別跟著小爺。」

    沖和還沒說話,程鈞道:「倘若我們不要性命呢?」

    那小道士冷著臉,道:「好良言難勸該死鬼。你們若要找死,痛痛快快跟我來吧。」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46
第八十三章 酒宴

    那小道士甩下一句狠話,居然不再兜圈子,直接沿著山麓翻山越嶺,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了一座道觀之前。

    月光之下,只見那道觀規模不大,前後兩座殿堂,附帶一個小小的院落。殿堂的屋頂,牆壁,都在月光的沐浴下,如同鋪上了一層朦朧的銀霜。

    那小道士站在道觀門口,目光幽幽,道:“你們兩個蠢貨,現在走還來得及。”

    沖和原本惱怒他無禮,但聽他再三強調,心中倒犯了猜疑,暗道:“莫非他果真是好意……”

    正在疑惑,卻聽程鈞道:“進去吧。請帶我們拜見觀主。”

    那小道士哼了一聲,喃喃道:“好吧,這是你們選的。”說著自行走入觀中。

    沖和轉頭看了程鈞一眼,見他神色一如平常,心中雖然疑惑,但也踏實下來,暗道:天塌下來有大個兒頂著,他若不著急,我著什麼急?

    程鈞見他看自己,不知他已經把自己當做“大個兒”,伸手指了一下旁邊,沖和跟著看去,只見那道觀前面立著一根旗杆,掛著一枚亮閃閃的旗印,他也是頗有見識的,一見之下,道:“是道門的子孫觀?”

    程鈞點頭,道:“這是道門門內的道觀,可惜是小了一些。你不是說那養鶴的道友也是子孫觀的觀主麼?”

    沖和道:“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麼?”心中更加安定,暗道:就算道門十分霸道,但他們是修道界的主宰,門下的道觀信用應當是沒有問題的,我還擔心什麼?

    這時候,門一開,一個白髮老道走了出來。那老道也不知道多大年紀,滿頭的白髮不但半點黑色,一捧銀白色的鬍鬚垂到了肚臍,臉色倒還不錯,滿面的紅光,笑嘻嘻的道:“兩位道友安好啊。”

    程鈞笑道:“見過道友,我們來的唐突,還望道友不要見怪。”一面說,一面衡量那老道,只見那老道面上的修為與自己如今相差不遠,甚至還比自己低上一籌,但是內裡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卻是有些拿捏不住。

    那老道笑道:“不唐突,不唐突。今天也巧了,往日我這小道觀,一個人也見不到,今日一來,居然有三位道友拜訪,這不是三喜臨門嗎?快請進。”說著往裡面讓。

    程鈞不意竟然還有其他客人來到,隨口應答了兩句,和沖和一起跟著老道進了道觀。

    進了裡面,老道十分熱情的將兩人讓到客廳。只見大廳中坐了兩個青年,都是俗家打扮,年紀大的在三十歲左右,小的有二十五六,坐在桌子邊上,品著手中香茶,都有不耐煩的神色。

    道觀窄小,會客室只有一間,那老道請程鈞他們坐在兩人對面。那年紀小些的修士看了一眼程鈞兩人,從鼻子眼裡哼了一聲,道:“原來是兩個散修。鳴升道友,你這未免失了待客之道。為了迎接兩個散修,把我們師兄弟晾在這裡嗎?”

    此言一出,氣氛一凝,程鈞倒沒料到,一進來就有找茬的,再一打量,果然那兩個人雖然是俗家打扮,但袍角上卻有道家特殊的印記,顯示他們兩個都是道門再傳弟子。雲州沒有道門宗派,而道觀中的嫡傳弟子是沒有俗家的,道宮中的弟子更不會下到這窮鄉僻壤來,因此這兩個再傳弟子也算有身份的了。

    那邊那個年紀大些的一皺眉,喝道:“師弟,不可對鳴升道友無禮。”

    他只管叫師弟不可對鳴升道友無禮,至於那師弟對程鈞他們無禮不無禮,他就管不著了,可見他心中對於散修的態度與師弟無異。

    程鈞聞言並無特殊的神色表現出來,目光一側,只見沖和嘴唇微微一抿,也就恍如無事,也不知是涵養好,還是身為散修被道門傳人鄙視已經習慣了。

    鳴升道士倒是一派樂呵呵的,道:“遠來是客,這兩位道友路過這裡,老道就一起接待了。”

    那師弟本來還留著幾車酸話沒說,但顧念這老道雖然沒什麼勢力,多少也算是正經的道士,多少能與自己比肩,哼了一聲,道:“我們都等了半日了,怎麼不見你帶我們去看仙鶴?難道還要讓我們等到明年不成?”

    鳴升道士咳嗽了一聲,道:“景樞。”

    從後面轉出一個小道士,躬身道:“師父,您吩咐?”

    程鈞一見他出來,不由一怔,只見那小道士明明就是剛才領他們進來的小道士,但這時他低眉順眼,神情謙卑,直似個尋常道童,哪有剛才在外面冷峻的模樣?

    鳴升道人道:“你師兄牧鶴還沒回來嗎?”

    景樞躬身道:“是,師兄一大早牧鶴未歸。我從鶴塚回來的時候,看見鶴群從天上飛過,往東邊去了。想必是還得等上一段時間。”

    鳴升道人拍了拍手,道:“這孩子太野性,一出門就不知道回來,若是往常還罷了,今天有貴客臨門,這不是怠慢了客人嗎?”

    說著,他轉過頭去道:“這養鶴忒是麻煩,不但要精心餵養,清洗梳翎,還要時時的將它們放出去飛騰一陣,這方能養出好鶴來,老道為了這些扁毛畜生,也是費了許多心血。你們看這孩子,他也是從小跟我養鶴的,對於仙鶴的習性很有一番心得。”

    景樞抬眼看了一眼鳴升老道,道:“是,師父餵養仙鶴都用的是靈田裡的靈穀,一點凡俗的煙火食都是不進的。還在後院專門開闢了一座鶴塘,養靈蛙靈藻供仙鶴取食。另外,每天用靈梳為每一隻仙鶴梳理翎毛,這不只是為了清潔,更要將真氣通過梳子為仙鶴梳理經絡,為了能讓仙鶴更容易與修士的真氣親近,增加仙鶴的靈性。師父還專門建造了一座鶴塚,安葬每一隻意外身死或者老死的仙鶴,不叫它們死後不安……”

    那師弟揮手道:“行了行了,不要再吹噓你家仙鶴的好處了。我們若不是聽人說起,有心要照顧你的生意,也不會來這裡。你若要提價錢,也要叫我們先看見仙鶴再說。你說你的仙鶴在外面飛,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難道叫我們在這裡乾等不成麼?”

    鳴升老道笑道:“那怎麼能?不如幾位道友現在這裡用些酒菜。如今天色不早,我看我那徒兒回來時少說也要半夜了,乾脆你們就在這裡住上一晚,明日一早觀鶴如何?”這一屋子人裡面,還就是他和程鈞到了辟穀境界,其他人都差了一籌,還需要飲食。程鈞習慣性的壓低了一些修為,老道因此沒看出來,也就將他一般招待。而老道作為主人,自然要陪著飲酒。

    那師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滿,但也沒說什麼,道:“就這麼辦吧。”

    至於程鈞兩人,老道沒有認真的問,他們當然也不必認真地回答。

    鳴升老道開了酒宴,鄉野之間酒食甚是粗糙,就是道觀也不能免俗。說是酒宴,其實就是一人一盤肉,一盤餅,一碗酒,另有一個盆裡面裝了幾種頓在一起的燴菜,不說是粗茶淡飯,但至少不是什麼美味佳餚。尤其是在道門中來講,這頓飯太油膩了。

    不過酒宴擺上,許多話說起來就很方便了,幾杯酒下肚,修士也不過是普通人,不免胡吹海聊,面紅耳赤,雖然沒有勾肩搭背,但相互之間也距離近了不少。別說那師兄弟兩個,就是沖和喝了酒之後,也不免將自己的前半生有選擇的公佈了出來,當然添油加醋,移花接木種種必要修飾手段,也是免不了的。

    只有程鈞滴酒未沾,他從不在生人面前喝酒,因為辟穀,更不必吃煙火食,更嫌棄這肉餅油膩,一口未動。其他人都興致頗高,不注意他,程鈞拄著筷子在一旁冷眼觀看。

    只聽有人道:“怎麼,不愛吃麼?”

    程鈞轉過頭去,只見景樞站在身後,手持酒壺,冷冷的看著眾人,眼神又恢復了觀外的冷峻。程鈞道:“我倒不餓。”

    那景樞哼了一聲,指著那盤肉道:“別的不吃也就罷了,這個可以嘗嘗,平時你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

    程鈞看了他一眼,果然夾了一筷子肉,嘗了一口,道:“味道不錯。”

    那景樞道:“只是不錯?”

    程鈞道:“廚子的手藝太差,燉的沒滋沒味的。”

    景樞盯了程鈞一眼,低低道:“蠢貨。”轉身就走。

    程鈞一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低聲道:“我有話問你。”

    景樞腳步一停,俯下身來,道:“有話快問,我未必能回答你。”

    程鈞道:“你袖口內側縫的黑紗,是為了紀念誰?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46
第八十四章 疑慮橫生

    景樞一怔,露出了幾分激動的神色,所謂的激動,就是一直皺在一起的眉毛舒展開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恢復原狀,只剩下一個平板而且低沉的細語:「紀念——我的師兄。」

    程鈞緊跟著問道:「你有幾個師兄?」

    景樞一字一頓道:「我——行二。」

    程鈞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景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轉身退後。

    過了一陣,酒過三巡,眼見沖和還罷了,另外兩個明顯喝的上頭,說話已經頗為混亂,手腳也不大協調,看樣子再過一會兒,不免大撒酒瘋。鳴升老道笑道:「快請休息吧。景樞,你帶著那兩位去休息。你們二位——」他指的那對師兄弟,「跟老道來。」

    等他們走了,有些乜斜著眼的沖和甩了甩頭,露出清明神色,道:「總算走了。」

    程鈞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酒量不錯?」

    沖和苦笑道:「談不上不錯——也沒人敬我,我也沒敬旁人,其實沒喝幾杯啊。」搖了搖頭又道:「不過還是覺得難受,若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

    程鈞道:「修士應當少喝酒,尤其是入道期,酒漿還能麻痺神經的時候。」說了一句,轉頭看向景樞,道:「麻煩道友帶路。」

    景樞淡淡道:「跟我來吧。」

    沖和對程鈞管景樞叫道友,先是一愣,接著捶了鎚自己的額頭,心道:我是糊塗了,這孩子雖然身上幾乎沒有半點修為,但看服飾明明是正經的出家的道士,並非道童,這之間的分別我怎麼會看不出來?果然是傻得很了。

    兩人跟著景樞往後走,除了廳堂,進入了天井。那小小道觀一共只有前後兩進三個院子,天色既晚,外面漆黑一片,也看出什麼景色。

    走著走著,程鈞問道:「這道觀中有幾個道士?」

    景樞道:「我師父和我。」

    程鈞道:「連個道童也沒有麼?」

    景樞淡淡道:「沒有活人。」

    沖和被他的口氣激的一個冷戰從後脊椎打上來,有些發涼,酒越發的醒了,打了個哈哈道:「都是些活鶴,哈哈。」笑了一聲,自己也覺得尷尬,便即無聲。

    景樞掉轉過頭,露出一絲冷笑,道:「你從哪看出來,這裡有哪怕一隻活的仙鶴?」

    沖和驟然停步,目光往四週一望,黑暗之中,月光斜斜的照下來,只見四面的牆壁光禿禿的,地上打掃的一塵不染,除了蕭索就是蕭索,哪有半分仙鶴的影子?

    「仙鶴呢?」發了一陣呆之後,沖和問道。

    程鈞淡淡回答:「剛才你不是嘗過了麼?」

    沖和「啊?」了一聲,道:「我吃什麼了?啊——那酒宴上那盤肉……」

    程鈞突然問道:「味道如何?」

    沖和砸了砸滋味,道:「廚子的手藝太差,燉的沒滋沒味的。」

    程鈞笑著對景樞道:「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眼見景樞額上青筋突突亂跳,就要炸毛,沖和突然一拍手,道:「不對啊。你不是說你們精心照顧仙鶴,還特意建造了一座鶴塚,叫他們入土為安麼?怎麼轉眼就把仙鶴做菜了?」他撓撓頭,又道:「還有——這道觀怎麼就只有你和你師父兩個人,你不是還有一個牧鶴的師兄麼?」

    景樞斜了他一眼,對程鈞道:「你和這個反應慢半拍的蠢貨同路,不會被傳染嗎?」

    程鈞一手按住沖和,道:「走吧,去客房。」

    景樞轉過頭,道:「去客房?你們兩個若是知道厲害,就該跟我去後門。悄悄地放你們走人,我還做得到。」

    程鈞搖頭,道:「不走。難為你費了這麼大的心思,我當如你所願。」

    景樞臉上那層堅硬的面具,又在一瞬間動搖了,這一回比上一回更加明顯,幾乎控制不住,他不願意讓人看出來,急忙側過頭去,抱著肩膀冷笑道:「如我所願,若是你們自不量力,被……被稀里嘩啦,砍瓜切菜一樣砍死,那也非我所願。」

    程鈞笑道:「試試也無妨,走吧。」

    景樞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這可是你自己願意的。」飛快的轉過身,往後走去。程鈞示意沖和跟上,沖和略一猶豫,跟在後面,但心中暗道:天塌下來有大個兒頂著——只是這一回大個兒還不一定打得過吧。

    兩人進了客房,只見裡面乾乾淨淨,敞敞亮亮的一明兩暗三間房,居然好似客棧的上房一般齊整。景樞指著裡面的房間道:「這裡歸你們住了,晚上若要水,院子裡有水缸。熱水卻是沒有的。」

    程鈞點頭道:「這裡倒不錯。」

    景樞道:「既然你們看著還好,就此歇息了吧。我先走了。」

    程鈞道:「你沒有其他話跟我們說麼?」

    景樞頓了一頓,道:「我麼……倘若明天早上,我還能看見你們,我一定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們。」說著退出門去,臨走時候加上一句:「死了不算活了算。」把門一關,將兩個人關在屋裡。

    沖和怔了一會兒,才道:「這道觀不是那養鶴的道觀?」

    程鈞道:「道觀沒問題,老道有問題。」深深地看了沖和一眼,道:「你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十年時間,天翻地覆也可以,何況只是一個人?這一點你應該最知道吧。」

    沖和一怔,隨即想起了被魔頭纏身,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岳華老道,臉色驟然發白,頹然坐倒在床上。程鈞見他勾起煩心事,也不多說,起身出門,過了一會兒,從外面打來涼水,放在桌上。

    沖和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在何地,忙起身接過。

    草草洗漱,程鈞道:「睡吧。」說著吹熄了蠟燭,盤膝坐在床上,緩緩合上眼。

    沖和問道:「剛才如那孩子的提醒,今天晚上必然有事,咱們是不是……」話還沒說完,只見程鈞神色安詳,竟然已經進入了入定的狀態,不由一陣無奈,心中暗道:難道就束手待斃不成麼?

    想到這裡,他把隨身的寶劍抽出來,慢慢放在身後,因怕劍光反射,蓋上了一層被縟,端坐在床上,雙手卻步結印,反而隨意的放在兩邊,寬大的袖子放下來,遮住了他手上的動作,看不出他指尖與劍柄不過數存。這樣若有情況,他抽出寶劍不需要半個呼吸時間。

    做好準備之後,沖和才盤膝坐在床上,眼睛似閉非閉,留下一線餘光,隨時保持著警惕。這個狀態雖然不費氣力,但是十分損耗精神,容易疲憊。但他好歹是個修士,經驗有豐富,這麼堅持一個晚上,也不會有問題。

    如此一個多時辰過去,月亮漸漸隱沒在烏雲之中,房間裡一團漆黑,安靜的連風吹過的聲音都分外清晰。

    突然,彷彿利刃撕裂了黑暗,只聽「啊」的一聲大叫,叫聲中充滿了驚恐慌亂之意。緊接著就是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到近,進了這邊的院子。

    沖和目光微微一閃,手指一緊,已經抓住了劍柄。

    對方來的速度遠比沖和想像得快,只聽砰地一聲,臥房門被人一腳踹開,有人高聲叫道:「兩個膽大包天的野賊,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我師弟還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46
第八十五章 屍爆

    沖和一怔,原本就要撲上去的身子反而收住,端坐在床上。

    只見門外衝進來一個青年,雙目盡赤,手中拿著寶劍,狠狠地打量屋內情形。轉頭看看左右,大概是沖和看著顯眼,大踏步直奔著沖和過來,喝道:「奸賊,把我師弟怎麼樣了?」

    沖和暗中叫苦,都因自己打坐的地方比程鈞靠近大門,因此這瘋子來找自己。他也看出來了,這就是剛才酒宴上那對師兄弟的師兄。當初見他雖然比他的師弟冷靜含蓄些,但那股骨子裡居高臨下的氣勢,其實並沒有分別。

    沖和見他來了,心中雖然警惕,但鬆了一口氣,至少這個人不是什麼深不可測的傢伙,來了最多打一場,別說程鈞,自己上去也未必就輸。

    那師兄衝入門中,砰的一腳將門踢上,喝道:「看劍。」然後手起劍落,狠狠地砍中了——桌子的一角。發出「乒」的一聲巨響。

    沖和本來蓄勢待發,就等他衝過來就抽劍對戰,眼見他不往自己胸口刺,反而在離這不過丈許的地方砍中了一張桌子,不由得訝然,抬頭見程鈞眼睛睜開了一線,但沒有任何表示,心中一動,跳下床,用劍斜指著那師兄,卻沒上前。

    那師兄轉過頭來,只見他臉色一片雪白,嘴唇微微顫動,並無憤怒之意,倒是顯得很是害怕,恐懼之意溢於言表。沖和一怔之下,已經有些明白,上前一步,長劍橫在身前護身,低聲道:「道友?」

    噹的一聲,那師兄又在桌子上砍了一劍,在劍刃碰撞的聲音掩飾下,那師兄用一種極其壓抑的聲音道:「道友,此地有鬼。」

    沖和心中本來有事,聽到這陰慘慘的聲音,心中一寒,道:「哪裡來的鬼?」

    那師兄道:「我師弟給那妖道殺死了,咱們快逃。」

    沖和手中的劍飛快的一揮,在他的劍上一碰,發出一聲金屬交鳴聲,道:「他既然殺了你師弟,自然是你們起了衝突。你自己跑就是,找我們做什麼?我們不是一頭的。」

    那師兄搖頭道:「那老妖道不只是要殺我們,他……他是人就殺,要把我們斬盡殺絕。他煉了邪法!」

    沖和臉色一變,心中有幾分相信,但依舊道:「那你還不自己跑?」

    那師兄道:「我一個人不是他的對手,若要逃跑,不出觀門口就要被他殺死。咱們一起走,才有希望逃脫。」

    沖和道:「怎麼個逃脫法?」

    那師兄道:「我師弟……給那妖道擄了去,他是不行了。我假裝不知道他是被鳴升老妖道殺死的,來找你們。咱們動手交戰,邊打邊罵,一路打出去。那老妖道不明就裡,必然不會防備。出了道觀之後,咱們各奔東西,立刻跑得遠遠的,料來他不會追上來,就是追來了也未必追的上。」

    沖和心中一動,暗道:這法子雖然老套,但是未必沒用。但是隨即想到,程鈞沒有離開道觀的意思,看他的態度是要留下來和老魔一戰的。雖然沖和也傾向於離開,但他不願意違逆程鈞,更遑論為這麼一個看不起自家的小人背叛。因此他幾乎沒有猶豫,便道:「用不著,我信不著你。」說著輕輕把劍一撤,道:「給你個機會,從後門溜出去,翻牆就走,我看那妖道未必就追的上你。」

    那師兄頓足道:「你是蠢貨是不是?」眼見沖和不信自己,轉頭望著程鈞,道:「這位道友,你看……」

    程鈞抬了抬眼皮,道:「出去。」

    那師兄「啊?」了一聲,程鈞道:「滾。」

    那師兄臉色驟然漲紅,目光轉為怨毒,道:「你會後悔的。」說著一甩袖子,推開門,就要出去。

    正當他就要出門的時候,只聽一個聲音道:「師兄,你在這裡嗎,師兄?」

    那師兄臉色一變,艱難的吐出幾個字道:「師……弟……」

    門口人影一閃,那師弟舉著一根蠟燭走了進來,一張白淨面皮在燭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閃爍不定,見到那師兄,笑道:「師兄,你在這裡。」

    那師兄倒退三步,道:「你……你你你……」

    那師弟嘴角上挑,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整個人的表情頗為怪異,道:「師兄,怎麼連我也不認識了?枉費了咱們同門多年的情分……」說著伸手向那師兄抓去。

    那師兄慘叫一聲,道:「別動我,你已經……」

    程鈞眼睛驟然睜大,身法如電,倏地上前三尺,一拉沖和,腳下一挑,把迎面那張桌子挑起來狠狠地踹向那師弟,拉著沖和狠狠地撞向窗戶。

    只聽嘩啦一聲,兩人砸碎了窗櫺,穿窗而出,落在院子裡,在地下滾了幾滾。沖和就聽身後砰地一聲悶響,似乎一個西瓜爆裂的聲音,說聲音大,又不算很大,但那種沉悶的鈍響,令他心底有些發寒。

    沖和倒在地下,就見程鈞飛快的彈起身,喝道:「起來。」

    他連忙站起來,問道:「剛剛那是什麼聲音?」

    程鈞冷冷道:「屍爆。」

    沖和一陣寒氣冒上來,道:「屍爆?用的什麼屍首?難道說那師弟……」

    程鈞道:「已經是個死人。」

    沖和打了個寒戰,仔細回憶剛才那師弟的言談舉止,雖然神色怪異,表情抽搐,但其他地方並沒有死人的樣子,自己雖然心中懷疑他有問題,但也沒懷疑到那裡去。

    程鈞道:「不僅僅是他,他那師兄也是一起的。」

    沖和訝道:「他也是死人?」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倘若說那師弟是死人,他還能相信,但那師兄和他砍了半天桌子,說了好些話,沒有半分和活人的不同,若這也是死人,那他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程鈞冷冷道:「那倒不是,那師兄是個活人。只是他是被外面的妖道控制了,來試探我們。他說的那些話,沒有一句話是真的,都是為了引誘我們出去,倘若你剛才出去,那是必死無疑。」

    沖和道:「原來如此。」忍不住一陣後怕,又道:「那他看見他那師弟那般驚慌,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他師弟已經遇害了。」

    程鈞道:「他被我激怒之後,打開門,做了一個暗示,就是通知外面自己這邊失敗了,叫那妖道改換計畫。只是他不過是被妖道控制的小卒,哪裡知道那妖道下一步要怎麼樣?所以見了師弟死而復生,只有驚惶無措的份兒。」

    沖和點頭,轉頭看向身後,只見除了窗櫺破碎之外,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不由問道:「可是剛才那師弟已經屍爆。屍爆的威力何等厲害,沾之即死,那師兄也在房屋之中,如何能夠躲開?」

    程鈞道:「幹嘛要躲開?他不是本來就要死麼?怎麼死還不是一樣?」

    沖和想說:對那師兄自己來說可是大不一樣,但是沒說出來,道:「那我們如今該當如何,那老妖道倒是很重視我們,竟然使出這連環的手段。如今既然不湊效,他還要再耍些出什麼花招來?」

    程鈞道:「不用什麼花招,他自己來了。」

    沖和一凜,轉過頭去,只見慘白的月色下,一白袍白髮的老道緩緩而來,神色平靜之中帶著幾分猙獰,正是那鳴升老道。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48
第八十六章 寒塘渡鶴影

    見到正主出來,場面立時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沖和見老道出來,半是緊張,半是放鬆——這也奇了,剛才種種怪事描繪的光怪陸離,讓他心中惴惴難安,但現在面對面對上,無非是刺刀見紅真刀真槍打過一場,也就那麼回事。最壞的情況無非是敗陣身死,對於他來說,並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的事情,反而比之剛才玄之又玄的氣氛好上許多。

    說到底,沖和是會被一時震住,但不會被嚇死的人。任何一個散修,在流浪了十年之後,都不會被對手嚇死。

    沖和都放下一半的心,程鈞自然更加不會害怕,道:「觀主,夤夜入戶,莫非是來談買賣仙鶴的?」

    那鳴升老道冷笑道:「仙鶴?你還想要仙鶴?」

    程鈞道:「為什麼不要?」

    鳴升道人道:「你要果然想要仙鶴,那就跟我來吧——若你真有這個膽子。」

    程鈞道:「好。那你帶路。」

    鳴升老道微微冷笑,背轉過身,緩緩往前走,對於把後背賣給程鈞,絲毫不在意。程鈞也沒有背後偷襲的意思,慢慢的跟著過去。

    月光之下,這小老兒彎著腰弓著背,一步三顫,晃晃悠悠,看來似乎真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

    鳴升老道一路往後,從道觀的後門出去,進了山林,仍不停步,背負著手,一邊走一邊道:「兩位道友,你們是從哪裡來的?聽口音,這位年長些的道友是本地雲州的口音,這位小道友,說話官話不像官話,方言也不似方言,我倒是聽不出來了。」

    程鈞道:「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早改,多年漂泊,我也不知道我算是哪裡人了。」這句話老氣橫秋,配合著程鈞還在變聲期當中的嗓子,倒有一種純天然的滑稽感。

    鳴升老道哼了一聲,道:「那麼,你千里迢迢來到雲州,是為了專程趕來與老道為難嗎?」

    程鈞道:「道友這樣高看自己?倘若不是我這位道友提起貴觀的仙鶴,我也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處寶地。」

    鳴升老道道:「這麼說,咱們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了。緣分啊,緣分。」說著低低的笑了幾聲,彷彿為自己說了一句風趣的調侃感到得意,只是聲音幹啞,有如夜梟嘶鳴,「原來如此,我還當你是我那不爭氣的劣徒請來的幫手呢。」

    程鈞配合著發出一陣低笑,夜色中聽來,陰森不遜於鳴升老道,道:「好笑啊好笑。道友不但高看自己,連對你那劣徒也這麼信心十足。你那劣徒他有請幫手的本領麼?」

    鳴升老道嘆了一口氣,道:「我那劣徒啊,他的資質本來是很不錯的,只是這幾年我不怎麼管他,他自己就長歪了。他總是多管閒事,你是不是得到了他的什麼提示,知道我這小道觀裡另有玄機啊?」

    程鈞道:「是啊。」

    沖和看了一眼程鈞,心中略有些不滿,那小道士景樞,固然性格不討人喜歡,但他提醒他們小心,畢竟是一番好意。程鈞隨意的將他出賣,總得太不厚道。但程鈞既然說了,他也不可能否認,只是默然不語。

    鳴升老道再次發出了一連串低聲的啞笑,道:「道友,你想必在外面過的應該不錯,雖然是散修……不,你也可能不是散修,反正是習慣了高高在上,也習慣了自以為是。你為什麼不想想,你不過一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和景樞只是第一次見面,為什麼他多次提醒與你?難道你與旁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值得他另眼相看麼?」

    程鈞微笑道:「我並沒有與眾不同之處,所以令高足也沒有對我另眼相看。令徒大概……只是按照平時的正常程式做的吧。」

    鳴升老道腳步一停,神色似乎有一絲驚異之處,但隨即又發出了那種不陰不陽的笑聲:「呵呵呵——你也猜到了吧。這些年,具體來說三四年吧,自從他師兄死後,這孩子就有些不聽話了。對於每一個來這裡拜訪的客人,他總要多多少少多一句嘴,提醒對方我是什麼樣的人,然後,或者用激將,或者用利誘,讓那些倒楣的過客與我為敵。他這麼做,當然給我樹立了許多麻煩,但更慘的是,這些被他利用的人,不得不悲慘的死去,這真是造孽得很哪。」

    沖和呼吸一滯,眼前閃過那小道士冷峻中帶著幾分嘲諷的臉,只覺得有一種上當的感覺,不由得惱羞成怒,暗道:那小子果然不是好人!

    程鈞道:「哦,你是說,若是景樞不驅使他們與你為敵,你就不會取走他們的性命嗎?」

    鳴升老道道:「不,我當然還會動手,但他們會走的更安詳。」他咳嗽了一聲,道:「我們這些修士,修煉的本就是逆天而行的道法,稍有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況且數千年來,沒聽說過世界上有人修成了長生不死之道,那麼我們所求的,不就是一個安靜的死法嗎?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景樞攪亂了他們死前的安寧,遠比我殺人要更加罪大惡極。」

    程鈞笑了一聲,並沒有表現出異議,抬頭道:「前面是哪裡?」

    鳴升老道抬頭,,只見樹林的盡頭,出現了一大片空地,那空地卻不是平整的,而是向下凹陷,中心是一個數丈方圓的大坑,坑底乾涸,似乎是一座天坑

    程鈞拿起摺扇揮了揮,道:「好大一座坑,倒像是什麼東西砸出來的,這該不會是……」

    「鶴塘。」老道幽幽地道,「我那徒兒不是跟你們介紹過了嗎?我這麼一個愛鶴的人,為了養心愛的仙鶴,專門建造了一座鶴塘,裡面放養了無數的靈魚靈蝦,新鮮水藻,就為了給我的寶貝鶴兒加餐。」

    程鈞道:「但是而今這裡只剩下一座大坑,倒是辜負了你們師徒當年的一番心血了。」說到這裡,他又接著道:「不過這沒關係,你們師徒兩個又有了新的玩意兒了,不是麼?」

    鳴升老道陰森森道:「我們師徒?」

    程鈞道:「你們師徒——你這樣的人,知道你徒兒屢次給你的獵物提供消息,怎麼會容忍他到如今呢?這也很簡單,你們互相需要嘛。」

    鳴升老道嘴角一動,這一回卻不是往上挑出往常那道陰森的弧線,反而是下沉的厲害,看起來帶了幾分憤怒和幾分戒懼,「道友的聰明真是令人感動啊。」

    程鈞不理他,道:「你說修道人安詳地死去是非常重要的。這個我也同意,不過令修士不安詳地死去,對你也是非常重要的。」

    鳴升老道嘴角下垂的更厲害了,眼光也慢慢下沉,盯著那大坑沉沉不語。

    程鈞道:「人死之後,化身為陰魂,而人在帶了怨氣的情況下死去,則化身為厲鬼怨魂。尋常的陰魂要多少有多少,而死得恰到好處的冤魂可不容易得。對於修煉某些缺大德,損八輩的法門而言,怨魂厲鬼又必不可少。怎麼製造這麼一批優質的厲鬼呢?你們師徒分工合作,一個鼓舞起修士的士氣,激起修士的貪婪之心,另一個在那修士離著成功最近的時候採用各種恐怖的方法將他毫不留情的打落地獄,這樣,一個充滿怨毒的魂魄就新鮮出爐了。這個時候,再用一些酷刑將魂魄加以煉製,使怨氣轉為陰戾,效果更是好上加好。如此一年一年樂此不疲,你們師徒害了多少人了?」

    那鳴升老道聽到程鈞前幾句話,神色越來越冰冷,到了後來,反而漸漸平靜,伸手捋了捋鬍子,道:「道友,說得這般內行,難道是同道中人?」

    程鈞道:「倒也不能算是,我雖然研究過一些,但是從一些蛛絲馬跡就判斷你是魔門哪一家,倒是有些為難。隔行如隔山,專業的事情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道友,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不要枉費你把我引來的一番心意,快把這障眼法撤了,顯出此地的真身來。」

    那鳴升老道桀桀怪笑,道:「既然如此,就叫你這外行人開開眼界——」說著,大袖鼓起,伸手一揮。

    乾枯的鶴塘上空,有一瞬間發生了扭曲,周圍灰撲撲的顏色就像龜裂的牆皮,一層層脫下,只剩下一片滔天的血紅。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49
第八十七章 水銀瀉地

    滴答,滴答,一滴滴水滴的聲音響起。

    那是鮮血落入池子中的聲音。

    眼前的土坑,已經消失了——或者說,坑還在,土沒了。

    原先黃土掩映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鮮豔的血紅,那是一片深池,池中沸騰咆哮的,是流淌的鮮血。

    一片血水中,蒸騰的黑氣伴隨著尖利的鬼哭聲四處流竄,一次又一次掀起了咆哮的驚濤,濃重的血腥味在空中瀰漫著,刺激著人們的嗅覺,激發著人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懼。

    程鈞看了一眼血池,道:「規模不過如此,看來你作孽倒不如深重。」

    這句話那鳴升老道聽了沒什麼,沖和卻是頭腦一暈,眼前這血池足足有五六丈方圓,不知道多深,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鮮血,才能填滿這一池子,殺人流血的鳴升老道且不說,能面不改色的說出「不過如此」的程鈞,又是什麼樣人?

    那鳴升老道聞言,面容一陣抽搐,道:「可憐我在千魔頂那一池子好血,費了多少年功夫才積蓄而成,就被那老道一腳踹翻,逼得我逃難至此,從頭開始。雲州雖亂,道門雖然放鬆,但各種大大小小的勢力哪一個是好惹的……五六年的功夫夾縫中藏身,偷偷摸摸,積攢下這麼多鮮血,換了你你試試?」

    程鈞點頭嘆息道:「好可憐喲。」

    這一句話,把鳴升老道紅臉憋成了紫臉,暴怒道:「找死!」手中的拂塵一擺,白色的絲絛盡落,現出裡面藏著的一把黑色的幡兒來,跟著他右手一揚,一道血紅色的影子從血池裡飛出,懸在他頭頂,迎風招展,正是一把鮮紅的小旗子。

    程鈞淡淡一笑,錚的一聲,寶劍出鞘。

    沖和在一旁同時伸手,劍光一閃,長劍在手——他其實知道自己難以插手對面兩人的打鬥,但是至少有著一個態度,表明自己是站在哪一邊的。

    那鳴升老道手中幡兒一展,原本尖利的鬼哭越發刺耳,高一聲低一聲,令人耳鼓發麻。只見地底下滲出絲絲黑霧,一時間黑煙滾滾,將他本人包裹起來,半邊身子藏在黑煙當中,好像與濃霧化為一體,只剩下胸口往上還露在外面。只見老道在黑煙之中身影越來越虛化,宛如風中的殘燭,雖然都會被吹散,只有一張臉清晰如故。

    只見他臉色猙獰,道:「你這個入道期的娃娃,竟然敢跟我動手,你知道我是什麼修為?」

    程鈞道:「你不過也是入道罷了——至於你以前什麼修為——乾我屁事,別說你,這一年元神神君我打了兩個了。」說著長劍一揮,劍光熠熠,四道銀光同時飛出。

    那銀光未到跟前,只見黑煙驟然合攏,將那老魔的身影掩住,面前只剩下一團黑影,劍光穿過黑煙,毫不停息的往前飛去,衝向樹林深處,不知去路。

    波的一聲,黑煙消散,原地空空如也,哪有老魔的影子。

    煙遁!

    沖和低聲暗叫,程鈞百忙之中罵道:「遁你姥姥,有這個遁法麼?」伸腳往地上一踏,無數道劍光如雨點一般刺入腳下的土地之中,只聽噗噗噗數響,地下戳穿了無數空洞,好似被田鼠肆虐過的田地。

    那些地洞本來都是空的,一瞬間的停止之後,有數個洞口緩緩往外冒出黑煙,黑煙縷縷,從遠處的洞孔冒出,不過幾個呼吸,已經大半洞口都往外冒險,似乎地下著了一把火,越著越是旺盛。

    沖和一見之下,登時知道,那老妖道不是遁往空中,而是在黑煙的映照下遁入地下,這個技術含量比憑空消失差的太多,鬆了一口氣,正要學著程鈞往地上進攻,卻見程鈞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道:「上去。」

    沖和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違逆,也實在不敢在地上呆著,膝蓋微曲,縱身一躍,倒拔數尺,落在旁邊一棵大樹樹梢上。

    程鈞卻是不動,一隻腳立在原地,另一隻腳圍著本身一轉,畫了一個大圈,手上不停,無數劍光狂風暴雨一般,往地下紮去,地下的空洞越來越多,不多時已經如篩子眼一般。

    那空洞開始是只冒出黑煙,隨著劍光越來越多,也有數似白光從洞中洩露出來,似乎是在黑夜之中夾雜著的數點星光。這是地下的黑暗世界在於上方將下的星火做著激烈的纏鬥。

    不是黑暗吞噬了光明,就是光明征服了黑暗。

    漸漸地,星光從黯淡寥落轉為璀璨燦爛,黑煙當中,已經能看見完整的一道道劍芒,若是有想像力的,已經能從無數洞穴中洩露出來的點點光芒,看得出地下的情勢,從一邊倒慢慢扭轉了過來。

    劍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延綿不絕之勢,彷彿沒有盡頭。

    這是程鈞的策略,禦敵於國門之外。這老妖道既然敢從地下佔據暗處,程鈞就讓他再也冒不出頭來。

    三百六十式星光誅魔劍。

    星光照亮黑暗,劍光誅卻邪魔,任他何等陰風妖氣,不敵那星光劍的一揮。

    每一劍都像徵著天上一處星宿,一劍既出,至少有一百零八劍緊隨其後,星光燦爛,若出其裡。

    這一百零八劍,是一式!

    而誅魔劍,有三百六十式。

    這種情勢就像是為誅魔劍天造地設的,程鈞佔據高位,居高臨下,以明攻暗,無需考慮對敵,只要跟隨著手中長劍,源源不斷的釋放,釋放,在釋放,誅邪辟魔,讓腳下這一片黑暗,被源源不斷的星光淨化、吞噬!

    至於這麼做的消耗,程鈞並不害怕,他還有一張王牌,拼著受些損傷,也絕不會缺少靈氣,更何況,他就是不動最後的底牌,那老妖道也撐不過他。

    黑煙越來越少,鬼哭聲並沒有減弱,但是越來越淒厲,與其是說鬼叫被人催動的越來越急,還不若說鬼頭的主人形勢漸漸落到了自家也想鬼哭狼嚎的地步。

    轟——轟——轟——

    腳下的地越來越震動,似乎有一頭受困於地底的洪荒猛獸,在地下亂撞,企圖脫困而出。

    「等不及了嗎?」程鈞低頭看著這一片傑作,無數的白光掩映下,他獨自一個人站在中央,甚至連一個影子都沒有,光芒橫七豎八的穿梭在小小的一片空間中,奇幻莫名。

    只要他想,再壓制一段時間也沒有問題。

    不過……

    程鈞收回了劍光,一道白色的劍芒如活蛇一般在劍刃上遊走,眼睛望向地面的隆起處——他要出來,就讓他出來。

    轟!

    最後一聲巨響,比剛才所有的聲音震撼十倍!

    那是撞擊的聲音!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在地表。

    被劍刃插過無數遍的地面脆弱無比,在如此激烈的撞擊下,不堪一擊的碎成了數片,碎石和土粉鋪天蓋地,在血紅色的氛圍當中重新染出了一片土黃。地上辟辟啵啵的一陣脆響,那是天上的石頭回歸土壤的聲音。

    跟著碎石頭一起落地的,還有一團東西。

    如今,也只能用團來形容了——那是一團血團。

    那血團被一種勉強可以稱作衣服的破布包裹著,頭上蓋了一頂似乎像是頭髮的破帽子,摔到在地下,無數棕紅色的鮮血跟著他的身體一下拍在地下,落下了一大灘醜陋可怖的污漬。

    只能說是污漬,無論是仁人義士,還是惡賊小偷,只要是個人,流下來的血應該是鮮紅色的,那是天賜給人類的血統。但這個東西,因為周身已經被黑色的絮狀物纏住,紅色的血跡纏在了似灰似黑的顏色,顯得分外骯髒。

    程鈞離著他不過數尺遠,卻沒有再動手,長劍垂著,那道劍芒依舊在劍刃上吞吐,整個人輕鬆愜意,彷彿在觀看一場就要開始的喜劇。

    等到那團血團慢慢的從掙扎的狀態直立,恢復到了勉強可以辨認的人形,程鈞才微笑者打了聲招呼:「你好,歡迎回家。」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51
第八十八章 雞肉味

    那血團撩開頭上那團勉強可以稱之為頭髮的障礙物,露出鳴升老道那張扭曲到不可思議的臉,滿臉的怨毒和狠戾,好似活生生一頭厲鬼。

    程鈞與他對視,微微一笑。

    那鳴升道人見了,突然也是一笑,笑容擴大,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隆隆,充滿了歡悅之意,彷彿現在一身狼狽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程鈞一般。

    程鈞挑了挑眉頭,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丟臉為何物?」

    那鳴升道人笑不可支,道:「我不知道丟臉,那也不打緊,但是你馬上要連命也丟了。」

    程鈞冷笑道:「倘若你有殺手鐧,還不偷偷地放出來,打一個冷不防,倒有幾分可能,你這麼大笑大鬧,是唯恐有誰不知道麼?」

    那鳴升老道大笑道:「叫你知道了又怎麼樣?越叫你知道,你心中恐懼,死得越痛苦,我越是高興。你既然千般伶俐,萬般厲害,自忖是算無遺策,那你來猜猜,我為什麼好好地觀裡不呆,要把你引到此處?」

    沖和站在樹上,本來見程鈞大佔上風,心中篤定,這時一聽此言,心中咯噔一聲,暗道:是啊,他將我們引過來,果然是有陰謀。

    程鈞一皺眉,道:「此處地下中空,最適合你玩那套黑霧隱身的把戲,若不在這裡,你哪能那樣方便的裝神弄鬼?」

    那鳴升老道仰天大笑,狀若瘋癲,道:「難道你就這麼點見識麼?還是你猜到了卻不敢說?我來告訴你,我來這裡為的就是——」伸手一指那血池,道:「它!」

    話音未落,那鳴升老道不等程鈞反應過來,伸手一揮,手中血色小旗迎風便長,眨眼之間,已經足足三尺尺幅,顏色鮮紅欲滴,與池中血色無異。

    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瀰漫開來,小旗中冒出數道鮮血一樣的虛影,圍著老道來回亂轉。那老道退後一步,飛快的往血池中央飛去。

    程鈞緊跟在後面,速度雖然也極快,但終究難以追上,眼睜睜見鳴升老道進了血池,他不敢跨越,在血池中央停了下來。

    那鳴升老道站在血池中央,既不漂浮,也不下沉,那血色旗幟圍著他滴流亂轉,漫天的血液微微翻滾著,咆哮著,老道站在中央,彷彿天地的主宰,血紅色構成了整個天地,而天地則在他一手指尖。

    程鈞呼了一口氣,道:「不錯。」

    那鳴升道人桀桀怪笑,道:「僅僅是不錯?你人生最後一句話,難道不該說一句更好的話嗎?」

    程鈞淡淡道:「我若有這麼一天,一定留下比你今日更像話的遺言。」

    那鳴升道人道:「事到如今,還兀自逞口舌之快,罷了,你給我死——」說了一聲死,血色小旗驟然再變,一道血色人影在那老魔腦袋上凝聚,那小旗被那血影抓在手裡,搖了兩搖,晃了兩晃——

    腥風驟起,濁浪排空!

    那血池明明只有數丈寬,但此時聲勢不遜於汪洋大海。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捲起了數丈高的巨浪,咆哮著往中央鳴升道人的落腳處湧去。

    那鳴升老道吼道:「剛才叫你誤打誤撞,破了我的霧影變,這回來嘗嘗我的血影變!你家魔祖會三十六中變法,看你嘗到幾種!」一面說著,身後那血影小旗再一揮,無數血液騰空而起,將那老魔包裹在其中。

    只見半空中出現了一個大大的血繭,那底下的血水,化身實質,如同纏絲一般一道道的往上纏去,越纏那血繭越大,越纏那血池中央的血水越少,終於,那剛才沸騰翻滾的血池見了底,而半空中的血繭漲到了恐怖的十丈長短。

    緊接著,那血繭中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彷彿是什麼動物在咀嚼,聲音帶著奇特的摩擦聲,令人聞之齒冷。

    程鈞望著那血繭,心中暗自緊張,成與不成,就在破繭而出的一剎那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剎那,或許是永恆,那血繭終於動了,一聲嚎叫從其中發出,響徹雲霄,那一瞬間,震得籠罩在天空的血色雲霧都晃開了一線。

    沖和心中又是驚懼,又是疑惑,暗道:破繭而出那麼痛苦麼?聽他的叫聲,我還道是被掐住了脖子呢。明知道這個時候不該想有的沒的,但是各種奇怪的思想層出不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絕境之中,人的腦子分外好用。

    與此同時,他看向程鈞,只見程鈞手中劍上那束耀眼的劍芒一直在劍刃上盤旋不定,雖然都會脫身飛出,將對面的對人劈為兩半。心中暗自焦急,道:前輩一直不散劍芒,難道不是為了留作最後一擊?如今對方結繭,正是大好的機會,衝過去一劍兩斷徹底一了百了。倘若叫他破繭而出,看那血池如此詭異,他戰力必然暴漲,將來如何收場?這個道理我都明白了,程前輩怎麼會不明白?

    電光火石一瞬間,沖和已經想得明白,知道事不宜遲,閃身出來,就要張嘴提醒,突然,那聲長長的慘叫戛然而止。

    隨著叫聲的停歇,那血繭中間綻開一條裂縫。

    沖和全身發冷,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只聽砰地一聲,血繭從中破開。兩半血紅色的繭皮砰砰兩聲,落在原本的血池,如今的大土坑當中。

    而除此之外,包括血繭中央,原本該出來內囊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沖和瞪大了眼睛,仔細看那土坑的中央,確實什麼都沒有,別說鳴升老道,就是連個活物都沒有,疑惑之下,忍不住驚道:「那老道……死了?」

    別說這件事令人難以相信,就是真死了,也要有個說法吧。哪有這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莫非就如剛才一樣,這是那老魔耍的什麼把戲,他還藏身在暗處,等待著時機要發動致命一擊。

    想到這裡,沖和不自覺的去看程鈞的臉色,只見程鈞一臉的凝重,目光直直的盯著前面,絲毫沒有放鬆的樣子。

    看到程鈞的鄭重,沖和心中咯噔的一下,暗道:果然沒完。他順著程鈞的目光一起看去,只見他視線落的地方,正是那兩塊脫落下來的血繭殘骸。

    有問題!

    沖和本能的想著,就見那原本死氣沉沉的血繭動了一下。

    沖和猛地後退一步,身子一晃,差點從樹上掉下去,這才記得自己還在樹上,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然後再抬頭,眼睛陡然睜大——

    就這麼一低頭,一抬頭的功夫,那血繭不但動了,而且大動特動,兩半的軀殼已經滾在一起,糅合成了一個圓球,在地上滴溜溜亂轉,顯然還要繼續的改變形狀,不住的拉伸。左突右擋,想要宿出形狀來。

    沖和的心隨著那圓球上竄下動,不知從哪生出一股悍不畏死的精神,顧不得躲避,倏地落下地,持著長劍來到程鈞身邊。

    程鈞沒有看他,只專心看著那血繭。

    終於,那血繭呼啦一聲,從地上站起來——真的是站了起來,因為血繭終於塑出一個大略的人影,頭上頂了一個沒有任何器官的腦袋,底下是軀幹和四肢,他現在就用兩條僅僅有些形狀的腿站了起來。

    那鮮紅的顏色堆徹出來的,是一個血人。

    那血人往前走了幾步,晃晃悠悠越來越近,腳步聲咚咚,踩得地面微微搖晃。

    「這是——鳴升老道?」沖和乾嚥了一口吐沫,不知道是問程鈞,還是問自己。

    「嘎嘎……」古怪的笑聲響起,居然是發自那血人那沒有嘴的腦袋裡,「鳴升老道?是那個雞肉味的傢伙麼?他好咬口啊。」

    沖和臉色刷的白了,竟茫然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就聽程鈞道:「沒問題嗎?餓了這麼久驟然暴飲暴食,不會撐死吧?」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52
第八十九章 血人

    那血人發出了幾聲咕噥,道:「我只吃了想吃的,不想吃的一會兒還能吐出來。」說著用沒有手指的巨掌拍了拍肚子,道:「你要不要,現在我就能給吐出來。」

    程鈞道:「你給我待著——少做沒用的事。」轉頭對沖和道:「回去吧。」

    沖和猶自雲裡霧裡,程鈞道:「沒什麼,那老妖道死了。」說著,手中的摺扇輕輕搖動,扇出一陣清風。

    這血人,自然就是老魔了。也是程鈞一開始安排好的殺手鐧。

    剛剛一來到這裡,程鈞已經看破了血塘上空的幻術,心知那鳴升老道佔據了主場之利,暗中已經在籌謀如何對抗。

    這時候,是藏在摺扇裡的老魔自告奮勇,要求進入血池吸取魔氣,來個釜底抽薪。程鈞對此並非沒有疑慮,怕那老魔隻身深入,未必是人家的對手。倒是老魔本人信心十足,並且保證道:「給你那陰陽扇開開光。」

    這個誘惑可是不小,程鈞心中略一權衡,便即同意了。既然決定之後,事情倒也簡單,程鈞一面和鳴升老道扯淡,一面隨便扇了扇手中摺扇,以他的修為,現在本不能驅動人道巔峰的法器,但老魔本為器靈,來去自然自如,於是在漫天血霧的掩飾下,老魔輕輕鬆松的在鳴升老道眼皮子底下鑽進了血池。

    既然老魔的計畫得以順利進行,按照道理說,程鈞只需要在外面拖時間,時候一到,把鳴升老道引入陷阱,他自己就找死去了。但程鈞心中沒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在打鬥之中,始終下了大力氣,沒有貪圖省事把爛攤子丟給老魔。即使在那鳴升老道掉入陷阱之後,也依舊沒有散去劍上的劍芒。

    不過事實還是在往好的方面發展,等那血繭一出,程鈞就知道老魔成事了。剩下的不過是萬一的可能,那老魔坐擁先手十拿九穩的情況下被鳴升老道翻盤——倘若真有這種情況出現,程鈞也只能無可奈何。

    好在如今站在這裡的,就是那老魔,而鳴升老道則化的骨頭渣子也不剩了。

    只是這老魔如今還回不來,當初老魔和程鈞也交換了利益分割,這一池子魔道精華,怨氣和魔氣給老魔補身子,血氣送給陰陽搧開光,魂魄則填充程鈞指尖的煉魂陣。程鈞雖不是魔道中人,但對於許多魔道功法也有涉獵,雖然不會特意去收集魔道的血腥材料,但是接受點二手貨全無心理壓力。

    只是如今,那血氣雖然可以剝離,魔氣已經被老魔吞了,怨氣和魂魄還糾纏在一起,現在被老魔以血人的形式包裹,看不出什麼來,若是一打開籠子,只怕無數怨魂就要如火山一般噴發出來,四散崩潰。程鈞是不願意浪費東西的,因此在找到合適的祭煉之地前,他不能開閘洩洪。

    於是來的時候是三個人,回去的時候也是三個人,只是最後一個不怎麼像人,雖然老魔刻意把血人的身高縮短到了一丈以內,但一個沒鼻子沒眼的血團,實在很難作為人來看。旁邊的沖和心中充滿疑慮和忌憚,但他也有分寸,既然程鈞沒提到此人,想必是不會跟自己解釋,問也是多餘。

    老魔自己倒是很歡悅,畢竟他失去肉身已經萬年之久,雖然早已習慣了魂魄狀態,但是再度擁有「肉身」能跑能跳的感覺好極,時不時伸伸胳膊踢踢腿,顯得頗為活躍,要不是這具肉身太也醜陋,又沒有什麼威力可言,他倒真想要一直住下去。

    回到道觀,天色還沒亮,程鈞對沖和道:「今天晚上摺騰的不輕,你回去休息吧。」

    沖和道:「我倒是沒怎麼折騰,不如您辛苦。」這倒是實話,程鈞和鳴升老道大戰一場,他則完全沒動手,不過心情起落不定,從這方面來看也沒少耗費心力。

    程鈞道:「你在後院沒有行李麼?」

    沖和臉色一變,道:「好像有一個包袱,留在房間裡了。」乾坤袋那東西十分珍貴,他還消費不起,因此隨身帶著一個小包袱。雖然作為道士,隨身的東西並不多,但多少也要隨身帶些東西的。

    程鈞問道:「裡面都有些什麼?重要麼?」

    沖和道:「也就是些衣物,銀兩什麼的,修煉的東西我都帶在身……啊!」臉色一變,道:「我修煉的功法還在裡面。」

    程鈞道:「不管怎麼樣,咱們原來的屋子裡挨過一記屍爆,如今已經毒水遍地,不能呆了,功法什麼的,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一併燒了吧。」說著也不多說,邁步進了後院。

    沖和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什麼叫做「功法什麼的,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對於一個散修來說,其他的資源還可以拚搏一二,只有功法這東西,被道門卡死不說,散修界也是個個敝帚自珍,從無外洩,幾乎是一個散修的身家性命。即使沖和一向尊重程鈞,也不由升起了掐住他脖子的願望。

    正想著,只聽轟的一聲,一道火光從後院升起,正是自己等人住的小院,現在已經被熊熊的火焰吞噬。沖和只覺得嘴裡發苦,捶了鎚自己的胸口,心中不斷的告誡自己:程前輩說的沒錯,屍爆的威力自己也知道,流下的毒水真正遺禍無窮,別說一本紙質的功法,就是趁手的法器,被屍水污染了,若無特殊的辦法,也只好熔煉了再來過。雖然如此,心中還是沮喪,不免帶出幾分苦笑來。

    這時,便聽程鈞問道:「你修煉的是什麼功法?」

    沖和一怔,只見程鈞去而復返,身上乾乾淨淨,彷彿不是去放火,只是去後院散了一圈步一般。

    沖和心道:你現在才問還真是及時,口中道:「是《庚金日光功》。」

    程鈞皺眉道:「我看你是三分太陽命的仙骨,為什麼煉金命的功法?那個庚金日光功……和《庚金太玄正法》有什麼干係?」饒是他博學多才,也不會知道所有的功法,散修煉製的功法多是經過各種改變的個體功法,浩如煙海,多如牛毛,除非去道藏中查閱,不然誰也記不得。

    沖和苦笑道:「太陽命仙骨奇少,修煉的功法更少。其實還好,我還有金命仙骨,又和太陽命的仙骨有相同之處,練習這金命功法已經不錯了。有的搭配不好,先天衝突的仙骨,譬如太陽命配土命、水命,還不知道要如何修煉。」頓了一頓,又問道:「庚金太玄正法是什麼?這個倒沒有聽說過。」

    程鈞道:「是一套真法,和另外四套正法合稱為五大正法,品質倒是九品最上,但專修一命,五行不全,向來為人看不起。尤其是包含入道期的真法,居然先天不足,枉為九品道法之名。可見有時候古人也有錯。」

    沖和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腦袋中嗡嗡直響,只想著「九品道法」這幾個字,就像無數煙花和火球術在腦袋裡對撞,因為太震撼,反而有些反應不過來。

    九品道法——那不是大門派中的鎮道之法級別的麼,尋常宗門之中也未必有,怎麼讓此人說出來,和街邊上的大路貨一般輕鬆?他……

    他不會是吹牛皮吧?

    一個詭異的念頭一閃而過,沖和趕緊搖了搖頭,據他所知,程鈞絕非胡吹大氣之人,倘若因此對他產生了懷疑,日常帶出幾分不敬來,將來倒楣的還是自己。

    程鈞沒有再多說什麼,道:「你去將那兩人的住處也放火燒了。」

    沖和點頭,又道:「您呢?」

    程鈞道:「我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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