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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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10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11
第七十章 業火紅蓮

    這一陣箭雨又急又快,活活釘死了首座和兩個武僧。剩下兩個武僧大吃一驚,一個大吼一聲,抽出戒刀來劈頭就砍,另一個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程鈞不理睬那個向自己砍來的武僧,盯著那個跑的,也不動手,默默計算位置,突然伸手一抬,扭住了那向自己砍來的武僧手腕,手指一扭,把戒刀拽了下來,伸手投出,嗖的一聲,將那武僧透胸而過,釘在地上。

    程鈞戒刀出手,也不去看,握住那武僧的手往下一壓,狠狠地將他拖倒在地,右手順勢在那武僧脖子上一卡,只聽輕輕「喀」的一聲,那人脖子以一個詭異的弧度歪了過去——已經折了。

    程鈞隨手將他一拋,腳下不動,掃了一眼另外那個被釘死的武僧的位置,冷冷一笑,腳下不丁不八的站著,仰頭看著房梁,喝道:「下來。」

    良久,寂然無聲。

    程鈞慢悠悠的道:「你這傢伙也是死心眼,陣法發動不起來,你就不會跳下來當面跟我打?」目光中帶著幾分嘲諷,道:「別抱著你那陣法不放手了,只要捏著你的陣法的命門,你再嘗試也沒用。要不然下來和我打個痛快,要不然現在就滾蛋。別磨磨蹭蹭的,像個大姑娘似的。」

    地下有陣法,程鈞第一次進院子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心中也不惱怒,只是好笑——倘若九百年後知道,還有人敢用陣法暗算程鈞,不知是不是會笑掉人的大牙。

    程鈞的陣法造詣,在當今天下恐怕不作第二人想,當初紫雲觀老魔佈置的駁靈陣頗有可觀之處,在他的指揮下,不過土雞瓦狗而已。何況地下所佈的普通地火陣,也最多就是十枚靈石買一發的水準。

    程鈞懶得花心思破陣,不過是站住了陣法的幾個中樞,叫這陣法頭尾不能相顧,就這麼廢在這裡。所謂的中樞,一個在他腳下,就是他踩得地方,另一個就是戒刀插得地方,剛剛程鈞就是計算著那武僧逃跑的路線,正好經過陣法的中樞,被他一刀釘死,也廢了陣法的首尾,一舉兩得。

    只聽喀嚓一聲,背後的窗戶盡碎,一道人影竄了進來,人還味道,一股風影已經撲面而來。

    程鈞微微皺眉,手中結印,喝道:「臨——」

    一個玄奧的梵文在空中凝聚,佛光閃爍,登時照耀了整間屋子,一個巨大的手印幻化出來,狠狠地往來人身上砸去。

    九字真言手印——臨!

    不動明王印。

    這正是程鈞從慧性遺物中發掘的那篇手印法訣,尋常佛家的法門,送到程鈞面前,他也未必多看一眼,但這佛門無上法訣,程鈞已經煉有一印,熟知其中奧妙,對於其威力更是熟諳,因此也不客氣,就學了起來。小和尚本身想要學習這等神通,還需他指點,因此並無藏私之意。

    這時是他第一次以不動明王印出手,就見那鬥大的梵字狠狠擊在來人身上。那人也到乾脆,怎麼來的怎麼去,一聲怪叫,倒飛出去,砸破了窗戶落在院子裡。

    程鈞腳下一點,飛出屋子,落在院中,正好落在那人身前。那人硬吃了一記不動明王印,四肢不通,早已昏厥過去,只有一口氣在。算他抵抗力還不錯。

    程鈞靈識放開,發現四周圍並無其他修士在,蹲下身子掰起那人的臉,只見那人二十來歲年紀,剃了光頭,頭頂上卻無戒疤,體內流轉的也是純正的道家真氣,修為不過入道三重的境界,心中暗道:這人倒和我是同道,也是假和尚真道士。

    輕輕一刮那人的臉,稍微刮下一絲膩子來,程鈞靈氣一動,一絲水流順著手指源源不斷的流出,澆在那人臉上,只見那人面上漸漸褪下一層皮來,露出一張容貌可怖的臉來。

    這張臉說是人已經十分勉強,只見他臉上五官挪位,皮肉翻滾,臉上黑不黑紅不紅,斑斕可怖,叫人不敢多看。程鈞看了一眼,也是一皺眉,暗道:「這是被一把火燒到臉上了。可憐的傢伙。」

    既然此人是道士,看來又是這般慘法,程鈞都懶得審問他什麼來由。料來不過是首座勾結的外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散修。看他修為也只剛剛要到入道中期,身無長物,又是這樣慘不可言,料來沒什麼來歷。再說,這萬馬寺就這麼點人口,又沒有什麼聲名在外,能跟著首座一起搶小廟的,若不是程鈞這般別有用心的,就是實在窮瘋了的。

    直接殺了就是了,程鈞不愛殺普通人,但對於修士向來是漠視生死的,將手放在他脖子底下,剛要動手,就聽轟的一聲——

    程鈞驟然轉過頭,只見萬馬寺前院,升起了一片火焰,看方向正是前殿。

    目光一凝,程鈞臉色一沉,提著那修士的脖子,跳上了牆壁。卻見四周寂然無聲,只有遠處的火焰熊熊燃燒,好似來自地獄。

    程鈞轉頭看向旁邊的高塔,卻見上面一片寂然,心中暗道:我還道他們在高塔上埋伏了會打暗器的人物,誰知道竟然沒有。難道他們攻擊的重點卻不在我,而在小和尚?這是什麼道理?

    心中疑惑,程鈞在那人天靈蓋上一拍,道:「醒來吧。」

    那人悠悠轉醒,見到程鈞,剛要說話,程鈞一手掐住他的脖子,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問完了給你一個痛快,可好?」

    那人翻了翻白眼,程鈞不等他回答,問道:「你是哪家的道士,師父是誰?」

    那人掙紮了一陣,知道逃不過程鈞的掌握,終於道:「老子……我……以前是東山觀的……現在那也不是……師父……那老賊放火滅口,燒了我半條命……我與那老梆子……不共戴天……」他脖子被程鈞一掐,氣血不足,腦筋有些不清不楚,因此說話便沒什麼邏輯。

    程鈞聞言,心知他是一個道觀的弟子,就算那道觀是正經道門道觀,地位也高不到哪裡去,何況聽他的意思似乎還與道觀反目,臉上的傷痕就是拜道觀所賜,可見不是什麼要緊人物,與自己適才的推斷相符,又問道:「你有幾個同夥,幾個手下?」說著,雙眼露出一絲金光,那是幻術之故。

    那人本來氣血虧損,心神失守,哪裡躲得過幻術攻擊,登時中招,雙眼發直,喃喃道:「我和一個哥們兒……還有上百個手下。」

    程鈞皺眉道:「上百?這麼多?他們現在藏在萬馬寺?」他修為太低,神識範圍不遠,因此竟沒發覺周圍有這麼多敵人。

    那人眼神發直,道:「我和幾個哥們兒從東山觀出來之後,指天罵地,要找個地方大幹一場。這一路上從雲嶺過來,路過不知幾個道觀,有叢林,也有子孫,我們開始每路過一個道觀,就進去佔領。沒想到打了幾場,就被人揍了幾次,哥們兒差不多都死了,還剩下一個也殘了。我們不知道往哪裡去,一日路上被馬賊搶劫,打殺了一場,反被他們認作老大,於是糾結了些綠林道,幹起流寇的勾當。」

    說到這裡,程鈞難得的流露出幾分同情,道:「你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那人神志恍惚,沒聽到程鈞的話,道:「那一日我們浪蕩到萬馬寺,發現這裡頭鬧了內亂,好像是維那和首座糾結了僧人,把長老砍死了。然後他們自己又自相殘殺,維那佔了上風。我們進來之後,一刀把維那劈了,那首座跪下求饒,奉上全部金銀,甘願做牛做馬服侍我們。我們就在這裡駐紮了。本來就打算開山立櫃,立下一座萬馬寨,是首座言道,有一厲害的太師叔要回來,要先將他算死才好招搖,因此我們暫時保留了萬馬寺的牌匾。」

    程鈞心道:若他說的是真的,倒不像是有什麼大陰謀,可憐一群妄人罷了。道:「廟裡還有多少和尚,多少賊人?」

    那人道:「成年會武的和尚都殺了,剩下當做雜役的和尚七八個。還有櫃上兄弟一百多。」

    程鈞暗道:原來有一百多山賊一起動手,小和尚一個人只怕彈壓不住,道:「不管如何,清洗萬馬寺你也有功勞,不然空忍回來壓服這麼多和尚還要費一番手腳,這樣就很好。我言而有信,給你一個痛快,你去吧。」說著輕輕一用力,送那人上路。

    站起身來,程鈞撿起那人雖然佩戴的一把青鋼劍,走出院子,剛一出院子,只見遠處一道紅光閃爍,轟的一聲,由一處院落起火燃燒。

    火舌不住的向空中吞吐,一處一處,紅的嬌豔無比,彷彿綻開在地獄裡的紅蓮。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12
第七十一章 佛修戰術

    出了院落,剛走了幾步,還不及來到前院,就見前面煙薰火燎之中,兩個穿著僧袍滿臉橫肉的光頭舉著火把衝過來,一面跑一面大聲叫道:「放火啊,殺人啊,把這鳥寺一把火燒個乾淨!」

    程鈞聽了,不覺得多麼惱怒,只是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手起刀落,砍翻了一個,另一個還沒舉起刀,被程鈞一腳踹翻,問道:「誰下令放的火?」

    那和尚顫聲道:「我們……二當家……」

    程鈞心道:二當家,是那小子的哥們兒嗎?問道:「他在幹什麼?」

    那和尚道:「他……他老人家正和一個小禿驢打架。他吩咐我們放火……分散他的……」話音未落,被程鈞一腳踢在太陽穴,就此喪命。

    程鈞心中暗惱,心道:殺幾個和尚也罷了,竟然還要燒寺。這萬馬寺我還要住,倘若燒了一個通頂,多少天才能重新蓋起來?該死的混帳。

    一路向前,只見有的院落已經放了火,但是因為引火之物不足,真正燒起來的沒有幾處,三三兩兩的凶僧組隊投擲火把,倘若引著了木頭棟樑,便燒起火來,多添了一處煙塵,若碰到石頭房基等不能燃燒的,便即熄滅。

    程鈞每每看見火焰,不免要釋放一個水華術,引下一道天水下來將火焰熄滅。好在那火焰都是用木材引著,見水熄滅,倒也不費多少工夫,程鈞一路往前,前方是肆虐的火焰,身後卻只剩下青煙嫋嫋,和一股混著焦糊味的水汽。

    至於一路上見到凶僧,程鈞也不再多問,一路砍殺,鮮血四濺,毫不留情,所到之處如一縷血煙,鋪下一條觸目驚心的紅路。

    饒是他一路小心,也濺上了許多血跡,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側身避開血液的濺射,後來很快便不避不閃,任由血跡將他的衣衫染得儘是鮮血,遠遠看去,如同一個血人一般。至於一路殺了多少,他也懶得計算,橫豎這時候能到處亂跑的——都是敵人。

    即使如此,程鈞神色依舊平靜如昔,既沒有變得陰沉,也沒有被鮮血刺激興奮起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他已經沒多少人的情緒了。殺人,或者說做別的事,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他是很久沒有殺過這麼多人了,很多年前——或者說很多年後,他也曾嗜血好殺,殺人無算,那時的他就算沒有仇怨,也會被鮮血刺激的大開殺戒。後來修為越來越高,他可以為所欲為,對於殺人卻漸漸淡了,修道修到極致,自然是踏著無數人的屍骨鮮血走上去的,但對於鮮血和殺戮,卻漸漸抱有一種平和的心態。

    談笑殺人,便是如此。並非以殺人為笑談,而是殺人,談笑亦可,悲傷亦可,麻木亦可,皆不影響本心。舍道心之外,並無他物。

    往昔的殺人欲和破壞慾消散,並不是被他以自制力強行壓抑住,而是被他的道心所拋棄,就算程鈞自己如今想要找回來也沒那麼容易。

    一路走到前面,來到一處空地,卻見這裡並沒有煙霧火情,只有一小圈人靠在牆根。程鈞走近一看,只見幾個凶僧持著戒刀圍著幾個和尚,時不時大聲呵斥,顯然正在看守犯人。那幾個和尚年紀都不大,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程鈞認得是萬馬寺的和尚,數了一數,也只有六個,都是寺院裡最小的一輩,有的還只是小沙彌。暗道:這說不定就是萬馬寺剩下的所有和尚了。

    幾個武僧正自看守,突然其中一個看到程鈞,叫道:「咦,怎麼還有和尚?」另有兩個人持著大刀的武僧上拉叫道:「那小禿驢,滾過來蹲下,不然叫你去見你們老和尚。」

    程鈞懶得跟他們說話,一手一個火球甩了過去,只聽兩聲慘叫,兩人已經滾做兩團火焰。程鈞上前,將剩下幾個嚇傻了的武僧砍倒,將幾個和尚解放出來。

    那幾個和尚認得程鈞,大喜過望,道:「太師叔祖。」

    程鈞點點頭,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在這裡,還有活人嗎?」

    其中一個和尚道:「啟稟太師叔,寺院裡就剩下我們幾個,哦,還有空忍——他在那邊和一個跛子惡僧打鬥。其他人就沒有了,師父、師叔、長老還有那麼多師兄弟都給他們殺了。」說著露出悲憤神色。

    程鈞道:「你們幾個找個隱蔽地方隱藏起來,我去看看。」

    那和尚顯然膽色高於其他人,掙紮著站起來,道:「太師叔,我來帶路。」

    那和尚領著程鈞一路往東,穿過幾道迴廊,經過幾座佛殿,忍不住眉頭緊皺,道:「師叔祖,這下不好了。我剛剛看他們就在這方打鬥,怎麼不見了?或許是他們往那邊去了,我們再往前看看。」

    再往前走了一程,已經到了寶塔下,就停一陣風聲亂響,正是打鬥之聲。那和尚但聽得風聲呼呼,卻不見人影,目光遊移,道:「想必就在這裡了。」

    程鈞目光一凝,道:「在上面。」

    抬頭一看,只見寶塔上一個身穿僧袍的人盤膝坐在塔簷之上,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操縱一口禪杖在空中飛舞,與一把飛劍鬥在一處,正是空忍。

    那口飛劍的主人卻沒站在塔上,而是坐在塔前的空地上,手中掐著劍訣,一口水命飛劍在空中翻滾如波濤,泛著柔和的藍光,劍招綿綿不絕。

    程鈞見到小和尚平安無事,也不急著上前,只在下面觀戰。只見兩人雖然只是隔空用法器纏鬥,但戰況十分激烈,雙方顯然纏鬥已久,法器互相糾纏,也已經不怎麼互相釋放法術,而是以力碰力,近乎到了近身肉搏的地步。

    他冷眼旁觀,看得出小和尚修為還在那飛劍主人之上,禪杖也勢大力沉,勝在威猛,只是畢竟他交手經驗淺薄,禪杖只知道按照招數一板一眼,缺少變化。他的對手交手經驗遠比他豐富,那飛劍上雖然也沒有附著多少法術,但勝在靈活,劍招犀利狠辣,飛劍操縱也熟練,因此並不落下風。

    程鈞抱著手臂在下邊看,這時兩人鬥了個旗鼓相當,各自都是全神貫注,沒注意外邊的情況。他若要想過去插手,趁著疏忽將那人一劍斬死,那是非常容易的。但看到這般情形,他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並不向前,突然向上一躍,落在寶塔上。

    他這麼一飛躍而上,並沒有隱蔽身形,底下的那人自然也看見了。然而那人心神都在那飛劍上,無暇他顧,只是心中一慌,露出些許破綻,登時被禪杖壓在下風。

    小和尚卻是合十而坐,對外物無動於衷,連程鈞上到身前也不曾發覺。程鈞見他心思空明,專注到如此地步,不知是該讚還是該罵,心思空明當然是好事,實力也會大增,但是在野外戰鬥,若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被人一個偷襲,死了也是白死。

    站在他背後,見小和尚只在禪杖上專注,一身真氣全在法器上,不由搖頭,加了一點真氣,緩緩道:「佛修的戰鬥不是這樣的。」

    小和尚一顫,支起了耳朵,表示聽到,程鈞道:「佛門不需千變萬化,只需守念本心,千種經文,萬般念力,不在傷敵,而在於加持自身。師父傳你數種經訣,既為修煉,也為戰鬥,你為何不用?」

    佛門修士在鬥法上確實比不過道門,但程鈞寧願面對道門修士,也不願意打佛修。因為道門修士有一百種手段,程鈞就有一百零一種,只會比他更加犀利神妙,但佛修卻是不求攻敵,但求守己,還沒開打,就往地下一坐,各種經文源源不斷念出來,無數願力狀態加上去,身體強橫加上十倍百倍,整個人如同烏龜殼一樣,根本沒有下嘴的地方。

    況且佛門還有種種殺伐用的經文咒法,將自家的法器加持的犀利百倍,就憑這力量壓迫,也叫你各種手段用不出來。更不必說那獅子吼之類絕難防禦的控制神術,跟佛修打,基本上是找罪受。

    程鈞打過交道的佛修不多,但天臺戰中有一大佛修,給了他很大的苦頭吃,因此他對佛門這種討厭的戰鬥風格相當熟悉,雖在道門,卻比一般佛門修士通徹許多。

    那小和尚天分極高,登時明白,雙手合十,嘴唇微動,就見佛光越來越盛,整個人籠罩在一層金光之中,雖然經文在她口齒之間不住滾動,那禪杖彷彿得了刺激,風聲越來越響,突然,小和尚睜開眼,眼中金光暴漲,喝道:「咄!」

    那禪杖拖出數尺長短的金光,帶著隆隆的威勢砸了下去,只聽喀嚓一聲脆響,那藍光閃閃的飛劍竟然被禪杖當頭砸中,斷為兩截。

    那禪杖砸斷了飛劍,去勢不減,衝著那人頭上砸去,那人大叫一聲「哎喲!」起身要跑,卻是跑不過禪杖,被正砸在天靈蓋上,噗嗤一聲悶響,腦袋如砸爛的西瓜,倒在地下。

    小和尚見了,眼睛微微一閉,默念道:「阿彌陀佛。」緩緩地念了一篇往生咒,這才睜開眼睛,招手把禪杖召回。

    程鈞見他如此悟性,也是微微點頭。

    小和尚收了禪杖,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多謝師叔指點。」說完,露出一絲苦笑,道:「師叔,萬馬寺完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13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5 06:16 編輯

第七十二章 重修廟宇,再造金身

    萬馬寺確實完了。

    程鈞和小和尚帶著剩下包括廣華廣元在內的八個和尚,好容易把所有火勢撲滅了之後,掃過滿目瘡痍的萬馬寺,都有這個感覺。

    萬馬寺曾經是一百多僧侶的住處,巔峰時期人還要多,佔地廣大可想而知。岳華老道佔了萬馬寺之後,饒是他擺盡了排場,也只住了十分之一的地方,其他地方沒怎麼收拾,卻也沒有多糟蹋。等到萬馬寺眾人回來再收拾萬馬寺,卻是又收拾了一半,還有近一半的地方暫且閒置。廟裡的和尚雖然人數少了許多,但戒律嚴謹,將一半的萬馬寺佈置的井井有條,甚是精潔。

    等到那些假和尚真響馬進了萬馬寺,卻不管那麼多,他們都是江湖上廝殺的粗魯漢子,哪有考慮過萬馬寺的環境如何?況且人數眾多,房舍本來就勉強,在廟裡吃喝拉撒,賭錢玩耍,無所不為,把個佛門聖地糟蹋的不像樣子。留下的六個雜役和尚哪裡收拾得過來,只做些門面功夫,收拾最前面幾間佛殿罷了。

    如今這麼一火燒,可是更加好了,連打掃也省了。那賊人四處放火,從主殿一路向後放過去,從佛殿到前後堂再到僧人住的屋舍,都沒放過。虧了程鈞出來的早,救下了藏經樓,保住了廟中的重要財產,剩下的房子卻是燒了不少。單獨燒通頂或者坍塌的也就是十之一二,但過了火多少受到損毀的,也有近一半。

    人死的只剩下幾個,房子燒的亂七八糟,儲備的物資給強盜糟蹋殆盡,這就是現在萬馬寺的情況。

    小和尚饒是聰明能幹,看到這樣的情況也是灰心,站在寶塔頂上,俯瞰著青蔥一片的萬雲山谷,出神片刻,終於做下決定,下了高塔。

    晚間,小和尚跟程鈞商量道:「如今我這裡已經是一窮二白,這樣也好,原本的人都不在了,我從頭開始,未必便不能建立一番根基。我打算重修萬馬寺,與元空下院合二為一,建立新的寺院。只是我自立為主持,不知道官面上會不會有麻煩?」

    程鈞道:「我看沒什麼大事。盛天對於佛門寺廟劃批的很少,但管制的也不嚴厲。只要是正經建立的寺廟,又不佔農田土地,只要有文書在,誰當主持、有多少僧人也無人深究。倘若是道觀,嘿嘿,那可是千難萬難。萬馬寺也是正經的寺院,應當還有文書在,你看看是怎樣畫的範圍?」

    小和尚道:「也有盛天朝廷給畫的廟產地契,除了萬馬寺這三畝半建宅院,還有萬雲谷十傾地算作廟產。只是我們萬馬寺以前香火旺盛,在縣城裡還有香鋪出租,每年收取租子和捐獻便綽綽有餘,每年收取租子和捐獻便綽綽有餘資財充裕的緊,因此萬雲谷裡的地都荒廢了。」

    程鈞道:「可惜,萬馬山氣候這般寒冷,只有萬雲谷這一點地方可以耕種,還白白荒廢了。外面的山民想要耕種都沒有地。」

    小和尚道:「我正打算將荒地重新開墾出來。橫豎我們七八個人也不頂用,我打算將廟產劃分出來,租給山民種植。」

    程鈞道:「那也不錯。但山民平時不種地,你還要準備種子、農具甚至耕牛,才能更容易吸引人來種植。」

    小和尚道:「橫豎我們這邊的寺廟也該修葺,也是請山裡的鄉親出力,我們出錢。趁他們修葺的時候,我們出去辦這些東西,再觀察這些鄉親的品性,倘若信得過的,到時候挽留他們下來租種土地,應當無妨。」

    程鈞聽他說得很有主意,點頭道:「那也可以。你有錢就行。」

    小和尚道:「萬馬寺是沒錢的,有點積蓄給那些強盜都糟蹋乾淨了。倒是大方師父留下一筆錢來,本來為了振興元空下院做的準備資金,我這裡也是為復興元空下院做準備,用上一些,料也無妨。倘若一切順利,來年有租子收上來,說不定有賺無賠。」

    程鈞不言聲,笑眯眯的聽著小和尚一番規劃,只做讚賞。小和尚人本聰明,經過一番歷練之後,自然能成大器。

    小和尚說了半響,突然道:「師叔,我有事相求。」

    程鈞道:「你說。」

    小和尚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在萬馬寺為什麼,但總是有你的事,我也不能干預。但萬馬寺現在急需人手,師叔神通廣大,能坐鎮中樞,做我們萬馬寺的支撐。我想請師叔,多留些時日。」

    程鈞道:「你說多少日子?」

    小和尚道:「如今正是三月末,我請師叔留到年末,等到這一茬穀子收割完了,田地開墾出來,萬雲谷安定了,師叔再雲遊天下可好?」

    程鈞和萬馬寺全無干係,但與小和尚也有些情面在。況且他取走萬馬寺地宮的寶物,也算於此地有了一番因果,舉手之勞,一年半載並不算什麼,當下點頭道:「好。這一年之中,你有什麼需求,我可以配合。」

    小和尚大喜道:「師叔和我想到一處去了。我就是想請師叔做出一番神蹟來,顯示這邊佛祖的靈驗,一來叫鄉親們信服,二來也恢復廟裡的香火。」

    程鈞道:「這個我自然可以做。但我需要說一句,要顯示靈驗,最好別扯到國計民生。什麼風調雨順,什麼五穀豐登,這些大條目的香火,都在道門手裡攥著。如今盛天佛門式微,你若是傳出了大名聲,道門卻是容不下的。」

    小和尚愕然道:「那我們怎麼做?」

    程鈞道:「弄些偏門名聲——譬如求子送子,這些小名目就無妨了。」

    小和尚嘴角一抽,道:「這個……這個怎麼弄?」

    程鈞道:「但凡求子不順,無非男女身子不諧。我設下兩張丹方,專門治下這方面的疑難雜症,你煎好藥材,再弄個香灰什麼的包裝一下,我再顯示一些送子娘娘降臨的神蹟,治好幾樁陳年的積案,你的名聲就打出去了。到時候憑著送子菩薩的靈驗,不愁香火不旺。那住民得了你們廟裡的好處,自然敬服,也不會有什麼齟齬了。」

    小和尚道:「那……那不是裝神弄鬼嗎?」

    程鈞挑眉道:「咱們本來不就要做這個麼?」

    小和尚抓了抓頭,終於道:「那……就有勞師叔了。」

    三月二十七,晴,大吉。宜入宅、開市、接印。

    萬馬寺中,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儀式。空忍接印萬馬寺,請大寶禪師升座太上長老,廣華禪師升座首座,廣元禪師升座監寺,餘下眾人,皆有安排職司。

    接任大典上,空忍頒佈了新的掌門法諭,打開山門,重整寺廟,重新規劃萬雲谷。開墾十頃上等良田,僱傭數百戶鄉民,引入萬雲谷中安排村落。

    四月一日,有大香客方某,佈施萬馬寺數百兩黃金,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空忍遂僱傭數十力夫,休整萬馬寺。

    那力夫們在萬馬寺修葺廟宇,暗中聞聽傳言,說那神秘香客之所以一擲千金,全因萬馬寺的菩薩有送子神蹟,將那香客數十年宿疾一夜之間消除,得下一子,其中神乎其神,口口相傳。更有人信誓旦旦,說看到送子娘娘從天而降,落入佛殿之內,只怕這寺廟果然神驗。

    這留言傳的飛快,一傳十,十傳百,鄉民之中有無子的信佛者不免上門求子,卻是多有應驗。如此一來,萬馬寺香客雲集,有千里迢迢前來拜佛求子者,煙火繚繞,露出興旺之象。

    既有香火,也有鄉民願意送子出家還願,又有雲遊僧人在此掛單甚至入寺,一來二去,寺中僧人漸漸多了起來,許多原有擱置的職司也補充了新人。

    程鈞冷眼看著萬馬寺一點點興旺起來,這其中也有他許多功勞。但他也不放在心上,他等的日子終於到來了。

    今天是五月端午,端陽佳節。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16
第七十三章 修真百藝,學究天人

    「五月初五,端陽之日。」

    「那是一年之中,陽氣最盛的時候。靠陰氣滋養的妖魔鬼怪,在這一日中最不好受,不但實力修為大打折扣,稍不留意,就會現了原形。連民間傳說中,都有端午飲雄黃,白蛇娘娘現形的故事。雖然是市井傳言,但也有可靠之處。」

    「我說這個的意思是——」程鈞皺眉,一隻黑貓正在太陽下打哈欠,「你怎麼一點都沒受影響?」

    那黑貓道:「怎麼說沒受到影響?我這不是犯睏了麼?」從桌子上伸了個懶腰,道:「你說我是靠陰氣滋養的鬼物,你倒是大方!為了維持萬年的生存,我是有陰氣吸陰氣,有陽氣吸陽氣,陰陰陽陽,早成了平衡之體,你怎能拿尋常妖魔和我比?」

    程鈞道:「我看你還是別勉強的好,暫且先回休息。」

    那黑貓一瞪眼,道:「休想——今天是開地宮的日子,也是我尋找宿主的日子。下了三轉器靈咒之後,只有附身器靈,完成一轉,方能將我的神魂修補一次。能夠修補到什麼地步,那也是全看宿主的品級。我若不盯著,你定要將好的宿主都收取,只給我一把破爛貨,生生耽誤了我的機緣,我非要親眼看見不可。」

    程鈞好笑,那老魔雖然巔峰的時候修為還不如他前世,但兩人境遇頗有相似之處,見識又是一般的淵博,因此相互之間,反而能放開不少,程鈞也不必時時顧忌自己的尺寸,如今倒還算隨便,便道:「你是不是傻了,有法寶我自然收下,橫豎法寶多一個器靈少一個器靈沒什麼差別。有你做器靈,說不定反而對法器有利,我又何必藏私?」

    那老魔搖頭道:「不對,倘若你沒有造化珠在手,我就信了你的說辭,但你既然有造化珠,我若還信你,豈不成了真傻?」

    程鈞道:「有造化珠又怎樣?」

    那老魔道:「你當我是小孩子?我雖然未必有你的修為高,但是見識不差你什麼,不對,應該說比你還高。造化珠是天地造化異寶,一團造化之氣凝結而成。但落入一般人手裡,比廢物也沒什麼差別,就是到了元神境界的神君手裡,也只知道留在身邊鎮壓氣運。但我卻知道,那東西真正的作用,是吸收轉化造化之氣!」

    程鈞「哦?」了一聲,道:「你還真知道。」

    那老魔悻悻道:「你這個狂妄的傢伙,還真是騙小孩子。我與那造化珠睡一個棺材裡,睡了幾千年,怎能不知道這個?比起我來,你居然也知道才更加令人奇怪吧。」

    程鈞道:「我對於能增加造化之氣的法寶,從來是額外關注的。」

    那老魔道:「一般人只知道造化之氣事關氣運,不錯,那是大道。但是具體到日常的好處,卻在雜門上。所謂修真百藝,學究天人。任何一門雜家方術,不論煉丹,煉器,煉陣,煉符,其實終究只分為兩個門檻,天道和人道。天道和最頂級的人道只差毫釐之間,但效果確實雲泥之別。那天道法寶滅人道法器,根本不能用數量計算。只是就算是煉器的宗師,想要製成九品人道法器容易,煉製天道法寶,卻是只能憑藉機緣。這天人的差別,就在一線造化之氣上。」

    程鈞讚道:「聽你的意思,你也是個方家大家,不知你是什麼門的?」

    那老魔得意洋洋道:「我有兩門進入天境,一是煉屍,二是煉器。煉器之中尤其擅長開光,我不是誇口,煉器的功夫上或許還有人和並駕齊驅,但是若論給法器開光,天下我要是認第二,誰敢認第一?」

    程鈞想要諷刺他坐井觀天,但自己還沒見識過他的手段,別是他的手段果然厲害,到頭來坐井觀天的倒成了自己,何況煉器之中開光這一門雖然是及其重要的分支,但是專門進修這一門的也並不多,問道:「難道你還能冷開光嗎?」

    那老魔道:「我真想啐你一臉——我說天道,天道是什麼你不知道?冷開光何足道哉?我還能逆開光呢,至於合體開光,復原開光,再開光這些小手段也是信手拈來。說這些你都不懂。」

    程鈞聽了反而喜道:「你果然有這樣的手段?那倒是可以切磋切磋,畢竟都是雜家,觸類旁通,我也是兩門天道手段,煉陣和煉符。」

    那老魔道:「如今天道這麼好入了?罷了,就算是這樣吧——不過同為雜家我煉器道的排名,在你煉陣道和煉符道之上。其實說是天道,也只因我自行練過天道法寶,並不是次次都能煉出來。若是能在人道巔峰法器成型的過程中,接引一道造化之氣,感應天地,還要度過開爐的天劫,十件裡面有九件被天劫毀滅,才能留存下一件來,成真正的法寶。那法器就成了天道法寶,不但威力天翻地覆,還有天賜的我們都不能解的一種神通,更可以作為壓氣運的本命法寶。這種種好處,真是只有『天工造化』四個字方能形容。然而人都道法寶乃是人事天命,卻有一件東西,能夠將天命化為人事。」

    程鈞含笑,驟然伸開手掌,黃澄澄的造化珠在他手中滴溜溜旋轉。

    那老魔嘆息道:「就是此物,造化珠,那東西可覆雨翻雲。能夠吸收法寶之類附著的造化之氣,讓其跌落人道境界,也能在煉製過程中附上造化之氣,讓一件人道巔峰法寶進階天道,尤其是不遭天妒,不必應劫,這成功率就要增加十倍。陣道,符道,丹道盡皆如此,原本神秘莫測的法寶在此之下,已經沒有秘密可言,簡直是神物。」

    程鈞嘆道:「哪有這般容易。一來尋找法寶坯子就是難關。能夠承載造化之氣的法器之類,必然是人道巔峰之物,若差了一點,就只有碎裂一途,只憑這個條件,就要淘汰下九成九的法器。再有,這東西雖然是造化之氣凝結而成,但自身的造化之氣卻不外放,只能吸一點放一點,要練成新法寶,必然要毀去一件舊法寶,成一件毀一件,雖然合了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的道理,因此不遭天妒,終究是不能大用了。」

    那老魔跳腳道:「你竟然還挑三揀四。這東西在你手裡,你自然唧唧歪歪,說出許多不好來。若是不在你手裡,哼哼,你求爺爺告奶奶可也求不來。」

    程鈞笑道:「這個自然。」

    那老魔見他毫無脾氣,反而無趣,道:「因此我才說,有造化珠在手,誰知道你要起什麼心思?見到地宮裡有好的法寶,你說不定先把造化之氣取了去,給我剩下一堆垃圾,耽誤我的轉生之路。」

    程鈞挑眉道:「我看你是高估你自己了。你現在這身體——用你自己的話來說,陰不陰陽不陽,魂不魂鬼不鬼,焉能接觸天道,做法寶的器靈?只怕到時候泥牛入海,做了法寶的養分。我看你還是尋一件人道巔峰法器,附身於上,滋養滋養自家神魂才是。」

    那老魔露出可惜之色,道:「這就浪費了一次機會呀。」

    程鈞道:「你是要求極道的人,怎麼一點得失都看不開?別說用什麼大道理勸你,就說市井百姓說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樣的話,你都不知道?」

    那老魔嘆了口氣,道:「只怕人道巔峰的法器反而不好找。」

    程鈞道:「你是不是剛才突然被一塊無形的石頭砸暈了腦袋?我有造化珠在手,遇到一件法寶,把造化之氣收去,變成人道巔峰的法器,不就行了?」

    那老魔道:「是了!還有這個法子。但倘若裡面只有唯一的一件法寶呢?」

    程鈞道:「那也是以你為先。」

    那老魔倒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可多謝了。」

    程鈞暗笑,他才不在乎什麼巔峰法器或者是法寶,只要是天道的東西,別管是天道法寶,天道丹寶,或者是其他東西,只要是身有造化之氣的,他都要提取,不為了自己煉製什麼東西,實在是他身上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吃造化氣的大戶。

    只要那東西能夠運轉,耗盡天下法寶,他也不在乎。因為那東西是他親手所創,在他指間棲身,那是他的心血。除了他自己建立的東西,外面什麼法寶外物,都不足一哂。

    他只相信自己。

    「時辰不早了。午時三刻就在眼前。」程鈞看了看天色,「外面的絕靈大陣也啟動了。咱們有兩個時辰完全自由的時間。」

    那老魔化為黑貓,落在程鈞身上,道:「要戰麼?」

    程鈞道:「不過一個法陣,有我在,談不上戰或者不戰。走吧。」

    帶著黑貓,程鈞一路向著寶塔下面的地宮走去。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23
第七十四章 佛光接引

    直下地宮,程鈞來到上次已經到達過的地下室。只見裡面一片陰沉,那幾口箱子還放在原地,這些箱子裝著靈石的,大都被程鈞去填那填不滿的聚靈陣了,只有一堆堆的金屬礦產、皮毛乾草還放在下面。

    那老魔進了地下室,先是驚異,然後惱怒,尖聲叫道:「豈有此理,這些大好的煉器材料怎麼都給你浪費了?早知道有這些東西在這裡,我還等什麼地宮開啟?早就自己練出七八十件人道巔峰的法器,說不定天道法寶也煉出幾件來了。」

    程鈞懶懶道:「說這話我怕閃了你的舌頭——反正你也沒舌頭可以閃。煉器和我們煉陣的不同,講究『料、源、工、訣』四大要素,缺一不可。料不必說,這裡有的是,工、你是大家,訣,煉器的器訣你自然有數種獨家秘訣,但惟獨這『源』,具體到煉器就是火,你從哪裡找來?總不能我放一個火球給你燒吧。」

    那老魔道:「你是不是腦子也被天上掉下來的隱形磚頭拍扁了?你不是陣道的宗師麼?那神奧的聚靈陣你都做得出來,為什麼凝聚火焰的陣法佈置不出來?你不會做一個嘛。」

    程鈞心念一轉,已經想出了十七八種可以凝聚火焰的陣法,每一種都能凝聚不遜於地火的火源,只是他煉陣煉符少用火源,竟然一時沒想到,登時老臉一紅,道:「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先開地宮再說。」

    那老魔撇了撇嘴,暗自道:「惱羞成怒——」轉頭道:「今日是五月端午,陽氣最盛,這地穴裡卻沒什麼感覺。當初我魔功未成之時,每逢端陽日,也曾修建地穴躲避陽氣,修的還沒有這個深,已經高枕無憂。這地穴陽氣不透,怕是難以破解。」

    程鈞道:「有我在此,自然就有陽氣。」伸手從乾坤袋裡掏出數件物品,一一擺放在地下。

    那老魔湊近觀看,只見地下除了靈石之類的材料,還有數面銅鏡,道:「是了,如今正是正午,陽光之中陽氣最足,你要把陽光反射下來?」他抬頭往上看,只看見地穴頂上一片黑沉沉的洞頂,道:「難道你把地穴上面挖通了一個出口通到外邊,再用銅鏡把陽光照射下來?這般工程量可也不小啊。」

    程鈞抿了抿嘴,道:「你是真傻,還是跟我耍寶?」不跟他多說,一甩手,四根陣旗飛出,手指輕點,靈石材料飛快的按照指揮佈置成陣,他雖然腳步都不曾移動半步,但佈置陣法如指點江山,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座小小的四角陣,從無到有,不過數息時刻,令旗一揮,四根陣旗緩緩沉入陣中,地面只剩下些許痕跡,看不出剛剛被佈置過的手腳。

    那老魔暗自讚嘆,心道:我如今倒是信了他果然是天道宗師,陣法的造詣不同凡響,我那劣徒也曾專修陣道,倒是比他差了不止一籌。

    他也不嫉妒,畢竟他在煉器上的造詣也不遜於程鈞的陣道。

    佈置已畢,程鈞將幾面鏡子分別放置在幾個角落,調整了一下位置,手中抄起一面銅鏡,道:「準備吧。」

    那老魔道:「這是……這是接引陣麼?」他到底是多年的老魔,這點見識還是有的。程鈞點頭道:「正是,昨日我在寶塔頂上佈置了母陣,接引正午陽光,這邊是子陣。時辰已到,陣開——」

    隨著程鈞的一聲呼喝,一點點金光,從地下透出來。

    緊接著,金光如決堤洪水,洶湧而出,整個陣圖升起了一道雄偉的光柱,上下通透,登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奇景。

    那懸掛放置在角落中的一眾銅鏡,起到了二次接引的目的,每一面銅鏡,將照射到鏡面上的陽光再次反射出去,反射到陣法找不到的死角,而其他鏡面反射過來的光芒,也被下面一面銅鏡反射,反射,無限次反射……

    幾乎是剎那間,整個房間中已經沒有死角,被璀璨的光芒籠罩著,金色的光芒帶來來明亮,也帶來了溫暖,潮濕陰暗的地穴,在一瞬間熾熱了起來,幾乎能看見一道道白煙,從牆壁各個角落升起。

    「啊——嗚——」

    不知從哪裡,傳出一道悲鳴,一縷黑煙從地面上升起,幾乎剎那間就在陽光中消散了。緊接著,悲鳴聲此起彼伏,一道道黑煙從地上原本看不見的縫隙中往外冒出,旋即消失在光芒之中。那原本毫無出奇的地板和牆壁,在陽光下幾乎成了篩子,不斷地冒出黑煙,流淌黑水,彷彿積存了幾萬年的穢物,在這一瞬間釋放了。

    無論黑煙和黑水再冒出的一瞬間,如何洶湧不可阻擋,但在陽光烈焰的烤灼下,如同滴在鐵板上的水珠,刺啦一聲,消失如泡影,只留下一聲聲如鬼哭,似狼嚎一般的慘叫聲,聲聲不絕,慘不可言。

    透過耀眼的光芒,能看到原本的牆面出現了一絲絲龜裂,牆皮化作碎片,碎片化作粉末,在陽光下一點點往下掉,片刻間已經掉完了一層,牆皮後面,還有新的牆皮,那新的牆皮,也開始慢慢裂縫,粉碎,剝落……

    陽光不止,牆皮的更新也就不止。

    程鈞手中捧著鏡子,心中一片平靜,他知道這些狀況都不算什麼,埋藏在地穴中充當看守的陰氣固然厲害,但真正鎮壓地宮的守衛,還遠遠沒到出頭的時刻。

    陡然一聲呼喝,程鈞足下一跺,陽光陡然充足了許多,一道道光芒如石筍一般,從地上刺出,隨著鏡子的調整,刺向了每一個角落。倘若說剛才的陽光溫暖而柔和,現在只剩下一片酷熱和犀利,每一道陽光都如同利劍,刺入了牆體和地板。

    悲鳴聲陡然擴大了十倍,原本模模糊糊的聲音越發清晰,如同女子在驚恐中的尖叫,刺人耳鼓。

    終於,地面微微地顫抖了起來,一個陰影漸漸地彙聚在地板的中心。

    程鈞喝道:「出來!」

    最後這個來字出口,只聽「吼——」的一聲大吼,一個龐大的陰影衝出地面,黑壓壓的身軀整個沒入了滿室的陽光中。

    那黑影剛一出來,就被陽光緊緊地包裹,迅速的消融,然而他個頭極長,上面被陽光消融,地下的身子還在不斷的湧出地面,被陽光消融一尺,地下湧出三尺,漸漸地,消融的速度已經趕不上他上升的速度,眼見那黑影衝到了光柱的頂端,就要狠狠的撞在天花板的鏡子上。

    若真的讓他裝上去,雖然陽光還在,但滿屋毫無死角的陽光迴圈,就要露出破綻,程鈞焉能允許,喝道:「著!」

    從他手中的鏡子之中,發出一道金色的光芒,隱隱帶出七彩的眩暈,正是大寶和尚的法器問身鏡!

    那鏡中照射出來的,正是純粹的佛光,比之陽光未必更加光芒,卻是浩浩蕩蕩,威勢無邊,最能諸邪辟魔。那一道佛光狠狠地擊中了陰影,陰影再次大吼,掉下兩丈,程鈞順勢一斜鏡子,佛光融入陽光中,一起照射在鏡子上。

    這屋中早就被鏡子佈滿,一道佛光入了迴圈,登時在鏡子的反射下,出現了百道千道,端陽正午的陽光加上浩蕩的佛光,正是天底下邪魔外道最可怕的剋星,無數道光芒一起紮入那黑影當中,殺傷力難以想像。

    終於,只聽驚天動地的一聲暴吼,那陰影僵在空中,如同一座黑石雕塑。緊接著,金光中出來「劈里啪啦」輕輕的爆裂聲,陰影的表皮上,開始慢慢地落下粉末。

    粉末的掉落,預示著大崩潰的開始。

    剎那間,一座大山般的陰影倒塌了,千塊、萬塊的陰影碎片撲簌簌的落下,如同冰雹一樣打在地上,緊接著被陽光吞噬。整個山體也開始解體,一塊變成兩塊,兩塊變成四塊,四塊變成……千萬塊。

    光芒中的黑色迅速的減少,漸漸地,只有零星的黑色碎片一閃而逝,最終,零星的黑色也不見了,只剩下一片金色,純淨無比的金色。

    到最後,程鈞甚至都沒有確認,這守護地宮的怪物,到底是什麼。

    少頃,金光散去,地下室一片純白。那陽光雖然對陰影的殺傷力巨大,但畢竟只是太陽的光芒,不損傷外物,幾十口箱子安安靜靜放置在地上,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要說有什麼不同,一是牆面往後退了半尺,似是被人刮掉了好幾層,另外就是地面上剩下了一個大坑,那是陰影破地而出的地方。

    程鈞笑吟吟的打開一口箱子,果然見那老魔躲在箱子裡面,已經昏了過去。饒是他對於陽光有些免疫,畢竟本體還是魔修殘魂,能躲在箱子裡面不死,已經是受到了三轉器靈咒的保護了。

    這也是程鈞的目的之一,雖然老魔在他身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但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分享的。至少這地宮裡的東西,有一件別說這老魔,就是皇天后土,程鈞都不願意讓它們知道。這也是他打開地宮最重要的目的。

    「我來了。」程鈞躍下地洞,輕飄飄的落在下一層。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23
第七十五章 道藏

    程鈞落在地下,便即點亮了手中的符籙,那符籙螢光閃爍,照出了一大片光明。接著光芒,他仔細打量這最後也是最隱秘的一層地宮。

    燈火一晃,程鈞眼前一亮,看到了一處奇特的景觀。

    和上面兩層一樣,這房間也是八角形,按照八卦八個方位排列,空蕩蕩的並不出奇。然而在半空當中,卻有八件物品按照乾坤八卦的方向圍成一圈,繞著中心的一件東西緩緩旋轉,八件寶物各自放光,有紅有藍,瑩瑩透亮,中間那東西卻是一片純粹的金光,比上面的陽光還要純淨。八件物品形成的小連環在黑暗中緩緩移動,光芒閃爍,蔚為奇觀。

    程鈞看到這樣的情形,也忍不住心中激動,道:「原來這裡是這樣的。」

    就算是前世,那地宮開啟的時候也已經坍塌大半,這寶物與其說是取出來,不如說是刨出來的,誰也沒見過那件東西究竟是怎樣安置,如今倒讓程鈞獨享這奇觀了。

    懷著激動的心情,程鈞一步步的走上前,停在小迴圈的正下方,仰頭細細觀看。那八件東西有五件是法寶,兩件是符籙,還有一件是玉瓶,想來中間擱著什麼丹藥。八件東西除了光芒之外,隱隱有一種玄奧之氣。程鈞識得那本是造化之氣的味道,這八件東西個個都在天道。法寶是天道法寶,符籙是天道符寶,丹藥自然也是天道的寶丹。而且既然能在這裡,就是在天道之中也是上乘甚至頂級的存在。

    一下子拿到八件元神神君也要羨慕的寶物,固然是幸運之極,但程鈞卻只掃了一眼,連那些法寶是刀是劍,是釘耙還是鍋鏟都沒看清楚。他眼睛裡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最中間,被眾星捧月護在中心的那件東西。

    那東西看起來毫不起眼,只有食指長短,小手指頭粗細——總之,就像一根空心的手指頭,又像一片捲起的蘆葦葉,薄薄的透明如水晶,光芒在整個物體上浮動,柔和卻奪人心魄。

    程鈞伸出手,想要碰觸那東西,但是手舉到一半卻又不敢,訕訕的放下胳膊,手心全是汗水。即使心智穩定如程鈞,這時候也患得患失起來,明明唾手可得,卻猶豫不定,這種事本不該出現在程鈞身上——實在是這東西太珍貴,對他也太重要了。

    雖然這寶物一眼看去,連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這不是凡品,但天下間能夠一眼看出這東西來歷的,不過五指之數,其他人就算將它拿下來捧在手心裡仔細觀看,最多也只會發覺,這東西是一張特異的紙捲起了的,像是一本書裡面的一張冊頁。

    事實上,這確實是一張紙,但是他的出處實在是太令人垂涎,他來自所有修士心中最神聖的一本道書,也是道門從上古到如今,道家經典的巔峰——

    《道藏》!

    天下道書,皆在道藏。

    天地之間,唯有道藏!

    從沒有人說得清,這道藏是天地生成的,還是上古乃至太古哪位大神編制的,大家只知道,無論天、地、人,天時,地利,人術,只要是與那大道有關,都在道藏中記載。人知道的道法,法術,神通,諸般雜藝在道藏裡面,人不知道的天機,地氣,諸般大道也在道藏裡面。道藏有千種傳說,每一種都比前一種更加神乎其神,以至於這兩個字成了修道界的的神話,誰也沒辦法抵禦和這兩個字沾上一絲邊際的誘惑。

    如果程鈞沒記錯,這應該是道藏萬年之後的第一次出世。

    因為道藏蘊藏太豐富,地位太崇高,任何人都不配做道藏的主人。早在萬年之前,或者是更遠古的時間,道藏就已經分為不知道多少卷、多少冊、多少頁,分落在天下的各個角落。傳說當中,有的大門派,大勢力,大道統都有一部分私藏。可惜這些都是傳說,就算真的有,那也是藏在這些勢力最秘密的核心,當做一個鎮派之寶秘密收藏,就算不解讀上面的文字,只憑上面的造化之氣,就足以鎮壓一國一派的氣運。

    因為太久沒有聽到道藏的確實消息,再加上修道界中荒誕不經的訛傳太多,以至於道藏兩個字雖然依然光芒萬丈,但更多的已經成為了一種飄渺的傳說,在每個修士夢境中出現,或者作為某個大戰的藉口謠傳,直到萬馬寺的地宮倒塌,有一頁道藏重新出世。

    可以想像,當修道界知道有一頁傳說中的道藏出世,還落入一個小小的築基元師手中,該有多麼興奮和瘋狂。所有人都瘋了,挖地三尺算什麼,就算是天也能給捅個窟窿。元神天地的大修門領頭,各個勢力瘋狂搜捕,要將那天下至寶挖出來,哪怕不能真正據為己有,只是為了看上一眼,這般折騰起來也是值得的。

    程鈞當時修為不足,連那個偶得道藏的幸運小子也比不上,自然沒有機會參與到這次大搜尋當中。但當時的情形依舊曆歷在目。當時盛天作為修道界大戰的源頭,光大戰也已經打了幾十年,可算得上滿目蒼夷。眾人本來就是你殺我,我殺你,今天的好朋友,明天就白刃相向。而這東西加入戰局之後,情勢更加瘋狂十倍,遍地烽煙起,流血漂櫓杵。程鈞本來在渾水中摸魚摸得的十分開心,卻也不敢碰那些為寶物殺紅了眼的瘋子。

    只是遺憾的是,那道藏出世的消息雖然是千真萬確的,但是也只如流星劃過天際,包括那個幸運的小子在內,再也沒有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不知道是改頭換面以其他身份出現還是壓根就已經死在哪個角落,甚至道藏已經悄無聲息的易主了。那些大修士不免捶胸頓足,遺憾自己根本連那上面寫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這之後立刻就有了有心人,他們想到,既然道藏有一頁出世,那麼證明這道藏的存在就不是傳說,那道藏浩如煙海,區區這一頁連千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那些在哪裡?難道全都在那些隱秘勢力的箱子裡?只要外面流傳有一頁,那麼必然有第二頁,第三頁,乃至一百一千頁,這些冊頁裡面,難道就沒有自己的一頁?只要有一頁落在自己手中,那就是天大的造化,萬般辛苦也是值得了。

    於是在漫天戰火當中,又多了一個互相征伐,互相打鬥的理由,盛天乃至北國修道界就這麼徹底的淪為爛泥塘。

    事實上,後來這個猜測證明不是這些人胡來,道藏雖然依舊飄渺,但在天臺之戰之前的幾百年裡,不只有一頁道藏出現在人面前,而每一次都引起了一場腥風血雨——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表示,搶得了道藏得到什麼好處。

    程鈞當時也不是沒有起過爭搶的念頭,但是他很快抑制住了,專心的回到了自己趁亂而起的大業中來。與其說他是意志力驚人,自我控制力強,還不如說當時缺少傳承的他壓根對道藏沒有一個具體概念,只知道那是很值錢很值錢的東西,究竟怎麼珍貴,他也說不上來,總之是雲彩裡的東西,摸不到手裡,那麼也只好專注於眼前。

    直到後來程鈞得到真正的傳承,對道藏的價值更加瞭解之後,他才覺得,為那件東西耗損幾年甚至幾十年時間,並非不值得。倘若他早知道其中的秘密,那麼當時他必然也隨著眾人參與爭奪戰了。

    好在他現在有了不必爭奪,就把這頁道藏抓在手中的機會。那引起無數紛爭的寶貝,現在就靜靜地懸浮在他頭頂上,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來。

    但是程鈞不想伸手。

    他有更好的方法處理這東西。

    這道藏雖然珍貴無比,但不是誰搶到手就有用的。程鈞曾經惡意的猜測過,那個第一個得到道藏冊頁的小子躲過了千人追殺,終於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得意的看自己的收穫時,突然發現滿紙天書,好比對著一個豐富至極的金礦卻不得其門而入,門口還圍著許多知道他得了金礦的強盜,那該是多麼鬱悶發狂的事啊。

    不是程鈞誇口,若論對道藏的瞭解,就是家裡放在道藏幾千上萬年的道派修士,也未必比得上他,因為他前世最大的一項成就,就是因為道藏而起。

    指尖陣,最初的目的,就為了給道藏找一個最合理的容身之處。

    程鈞現在的指尖,還帶著這個堪稱世界上最珍貴的陣圖,也是他從前世唯一帶來的東西,剛剛在他入道時吸入造化之氣甦醒。而真正的喚醒它,卻還要程鈞至少跨過築基那道門檻。

    深深吸了一口氣,程鈞抬起頭,手指伸出,一道光華閃過,在他的手中浮現出一本金光閃閃的書。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29
第七十六章 天地人

    光芒照耀下的書本,這就是程鈞的陣法——天則。

    也是程鈞的指尖陣誕生之日起,就一直銘刻在他小指上的陣法,數百年來,未嘗有一日分離。

    尋常的陣法,不動的時候大多無聲無息,縮略成陣盤和陣旗,也有壓根看不出外表的,發動起來各具異象,但大多數是以範圍的模樣展現出來,很少具象化成什麼具體的東西——畢竟陣法就是陣法,要是具象成寶刀寶劍什麼的,那還不如直接拿法器了。

    但是天則是不同的,它不動的時候,就在程鈞的指尖形成一道符文,很簡單,就是道家太極八卦圖,走到大街上那些算命相面的術士攤子前頭掛的那種。如果發動起來,就是像現在這樣,變成一本書。

    而陣法發動起來之後,也只有一般變化,就是這本書可以翻開,可以閱讀,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攻擊力或者防守能力,也沒有其他實用的能力。

    這簡直不能稱作陣法,但是無所謂,天則就是天則,獨一無二。倘若被歸到陣法一類裡面,那是陣法這門雜藝的榮幸。

    因為天則的基礎,除了程鈞本人的靈氣和天地之間的造化之氣之外,沒有任何輔助材料,只有一件東西——

    半部道藏!

    沒錯,那飄渺神奇的道藏,有半部在程鈞手中。他前世能夠以寒微的出身和不算最頂級的資質活得那麼高的成就,靠的最多的並非是才華或者智謀,只能說是——氣運。

    程鈞本來就是有造化的,幾百年的蹉跎經歷之後,終於獲得了一處絕大的傳承,這傳承牽扯到道家幾萬年的秘史,其中的蘊藏深不可測。程鈞就是被這個傳承牽扯著,最終一頭紮入了混亂的修道界大戰中。誠然,這場大戰確實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危險,甚至幾次險死還生,但是這也讓他徹底擺脫了渾水摸魚這種弱者投機的心態,能夠獨當一面,道心堅固,終於創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那半部道藏就是程鈞在傳承中的得到的最重要的東西。不過當時,道藏對於他來說,還是眼睜睜看著卻無法下筷子的美餐。

    為瞭解讀這半部道藏,他可是花費了數百年的時間進入元神天地,才初步獲得了能與它對話的資格,然後耗費多年的心血,進行廢寢忘食的研究。饒是如此,百年時間之內仍是進展甚微。直到有一天,或許是積累足夠了,或許是妙手偶得,他偶然迸發了靈感,才創造出神秘奧妙的指尖陣。這個陣法存在的初始意義,只是方便隨時隨地用陣法把這半部道藏解讀出來。

    這個解讀的速度並不快,半部道藏包羅萬象,浩如煙海,天地人三卷都有涉及。花費近百年,程鈞也只解讀了天時這一卷中「星」冊,和天數這一卷對應星象的「鈞天」冊,只這一兩冊合璧,就足以讓程鈞對星像一道瞭若指掌,對於他之後的發展,起到了絕大的助力,甚至對於他的陣道也是幫助巨大。

    最後,在他成為元神神君的時候,他解讀了天數對應「氣運」中的「陽天」卷,獲得了干涉氣運的權利,這可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大成就。

    通過氣運篇的掌握,他通過天則陣法,把半部道藏中的氣運,一點點抽取到自己身上。

    這也是一個瘋狂的舉動,一頁道藏就足以鎮壓一國的氣運,他敢把半部道藏的氣運抽出來,就算是緩慢的抽取,畢竟這是太龐大的一筆氣運——恐怕被撐死爆體的可能性遠勝於他獲得成功的可能性。

    程鈞有時候就是個瘋子,他就這麼幹了。

    而且開始好像也成功了。

    半部道藏加身的氣運,讓他攀登到最頂端,讓他在最後的天臺之戰前獲取了最後一個名額,擠掉了許多前輩,最終成為九大修士之一。但天臺之戰程鈞卻功虧一簣,在最後一戰敗北,從最高峰跌了下來。

    不過,程鈞並沒有認為自己是撐死的,他有自己的解釋——天則這個陣法運轉起來,同樣消耗造化之氣,而造化之氣凝聚在人身上,就是氣運。程鈞一面在吸收氣運,一面卻不得不損耗氣運,這種走鋼絲的事情,稍一出差錯,難免死無葬身之地。他在後期無度的使用天則大陣,以至於造化之氣消耗的比他得到的還多,因此他才最終失敗。

    饒是如此,還是獲得了如今重生的機會,算不算另一種大氣運加身?

    別管怎麼說,這也算是一種解釋吧。

    算是程鈞這麼給自己找藉口,但是不是說他心底不警惕,其實在他內心深處,也已經給自己劃了一道線——從今往後,能不動道藏上的氣運,就絕不再動。不僅不動,就算發動天則大陣,也是不能動本身的造化之氣。橫豎他現在有造化珠在手,萬千天道法寶身上的造化之氣都歸他所有,就算用天道法寶的殘骸為他墊一座通天的梯子,也在所不惜。

    萬幸,天則還跟著他來到這裡,今生或許他們相處之道會更加貼近平衡天道。

    金色的書籍在空中漂浮著,在上空的那一頁道藏好像受到了極大的誘惑,光芒迅速的閃爍了幾下,連帶著他周圍的八件寶物都開始微微的抖動,不過比起那道藏的興奮,這幾件似乎是充滿了不安。

    畢竟是天道法寶,多少具備了些靈性,也許已經能隱約感覺到自己落入程鈞手中跌落天道的命運了。

    程鈞一笑,手中的書本光芒越來越亮,似乎有漸漸翻開的趨勢,只是程鈞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進入築基期,不然他沒有能力翻開這本書——哪怕一頁。

    終於,那冊頁飛快的一動,舒展開來,用原本捲好的紙卷變為了一張光滑亮麗的紙頁,然後向投奔母親懷抱的雛鳥,噗的一聲,鑽入那本書裡。程鈞看著這也紙,心中也有些滿意——果然是人卷。

    道藏共九卷,天、地、人各三卷。天卷最高,人卷最低。然而論數量,天卷最少,一卷之中往往只有數冊,一冊也只有數頁。但是人卷不同,人卷有多少冊,多少頁,連程鈞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天卷和地捲加起來和人卷一比,就如同一棵樹木和一片森林一樣。而且因為道藏的特殊性,人卷每一天都在增厚。

    天地人卷是有不同光芒的,程鈞對此再熟悉不過,這一頁是人卷中的一頁。

    按照道理來說,天卷勝於地捲更勝於人卷,但程鈞暫時不需要天卷,天卷解讀起來消耗太大了,前世他那般修為,都消耗了一百年時光才解讀出區區幾冊,如今他的修為,還有他所處的地位,沒有時間和機會讓他慢悠悠的花費漫長的時光解讀天卷。一冊人頁,正好,尤其是還沒融入到天則之中,或許能讓他在幾年之中,甚至在天則解封之前解讀出來。

    書的光芒在新的冊頁加入之後越發耀眼,程鈞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真氣飛快的瀉出,不由得暗自皺眉,運轉天則自然消耗的是造化之氣,但畢竟還要在自己真氣支持下,天則是按照大修士的標準設計的,若是自己修為不足……

    好在,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

    光芒閃爍了幾次,在程鈞真氣還有兩成的情況下,停止了晃動,與此同時,倏地一收,那本書也消失不見了。只留下程鈞一個人站在原地。

    叮叮噹當,一陣聲音響起,那是那邊寶物失去支持之後墜地的聲音。即使是法寶,落在地上之後,跟廢鐵的聲音也沒有什麼不同。

    對了……還有這些東西呢。程鈞調勻了呼吸,露出了一絲邪惡的笑容,伸手去撿那些即將倒楣的法寶們。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29
第七十七章 開光

    程鈞從地下室出來的時候,只見那老魔還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四肢不動,就像大街上常見的一隻死貓。看樣子確實虧損了不少。

    仔細看了一眼,程鈞道:「行啦,走吧,此間事已瞭解,我們上去。」

    那老魔化作的黑貓依舊四肢朝天,僵直不動,程鈞好笑道:「罷了,你也一萬多歲了,怎麼鬧起小孩子脾氣了?不就是沒把你帶下去麼?罷了,都給你——」說著一揮手,五件法寶一一落地,發出叮叮噹當的亂響。至於那符籙和丹藥,已經被他收起來了。符籙是他的本行,而丹藥——那是精魂天地能夠用的寶丹,除非程鈞下決定連那丹藥上少許造化之氣一起吸了,讓它徹底跌落人道,否則現在也用它不到。

    那老魔聽到金屬聲音,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旋即又閉上,喃喃道:「哎喲,頭好痛。這是在哪裡,剛剛我是怎麼了……」

    程鈞踢了他一腳,道:「裝個蛋,給我起來。」

    那老魔這才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從地下的法寶中抽出一柄長劍來看,道:「什麼玩意,我道你急急忙丟下我跑下去是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好東西——原來都是些素坯子。」

    程鈞一怔,才想起在煉器的術語中,素胚子就是指沒有開過光的法器。

    對於煉器程鈞非常不熟,他前世為了鑽研陣道和符道已經消耗了太多額外的時間,甚至沒有自己煉製過本命法寶,但是常識還是有的。一般的法器都是通過各種礦石或者妖獸材料做成的,而這些材料本身,固然堅硬或者堅韌,但更重要的是,它們往往有非常實用的特性,這才是他們被選作法器材料的原因。

    比如火狐的尾巴做成的法器可以起到天然的魅惑的作用,這一點倒是不用怎麼處理,就是把一張狐狸皮披在身上,照樣有作用。但是狐狸尾巴還蘊藏了一些幻術特質,這來自於狐族的天生法術。問題是這些法術火狐活著的時候,是通過自主的意識發出來的,等它死後,他身上的皮毛也好,尾巴也好,不可能自己往外噴法術,就算是改造成法器的樣子也不行。

    同理,那些靈氣充溢的礦藏煉製出來的法寶,雖然冷熱,堅硬,熔點這些表面上的性質和礦石本身一樣,但是想要發揮蘊含在礦石當中特殊的屬性,必須要用特殊的手段,把裡面蘊藏的特性製造出來。

    這個過程叫開光。

    簡單來說,開光就是讓法器成為「法」器的過程,沒有開光的法器也就是一件鋒利或者劍刃些的凡物罷了。當然,雖然理論上是這麼說,但程鈞沒見過沒開光的法器,也就是「素坯子」。一般情況下法器煉製從選材、熔煉、成型到最後一步就是開光,等到法器從火中脫出,十有八九是開過光的,也就是上來就能用的法器。

    法器如此,法寶更是如此。

    法器在火中煉製成型的時候,開光是相當容易的,而且在火中法器的各個材料水乳交融,容易產生種種超越材料本身的神通法術,能不能發揮這些材料相互促進獲得更大的威力,是煉器師的能力體現。這也就是為什麼同樣的材料,煉製出來的法器品質不同,煉器師的差距可不只是在成功率上。

    但是就算再差勁的煉器師,只要煉製出來的是成品,多少也會給法器成功開光,只是威力差些罷了。要淬火之後不開光直接拿出來,形成所謂的「素坯子」,那純屬是吃飽了撐的。要知道把冷卻之後的素坯子重新開光,也就是「冷開光」,不但極其困難,而且效果也絕對不會好。

    怪不得程鈞剛才覺得這幾件法寶有些怪異——實在是它們墮落塵埃的方式太有損天道法寶的身份,不過他心思全在道藏冊頁上,對於其他也沒有特別注意,原來是因為這些是難得一見的素坯子——還是法寶級的素坯子。

    程鈞忍不住奇道:「不開光的法寶還能得到造化之力的認可,成為天道法寶麼?」

    那老魔道:「我沒有試過——我還沒那麼閒。不過事實上不是明擺著麼,這些傢伙已經表明了,可以。據我揣測,如果果然製造的到了天道的界限,那麼從火中取出的一瞬間,是會引動天道天劫的。這幾個法寶想必有不俗之處,能夠以不開光之身得成天道。」

    程鈞突然心中一動,暗道:天道之所以為天道,是他沾染了造化之氣。這些法寶坯子或許不是得到天道認可,只是在道藏旁邊久了,沾染下了一絲造化之氣,這才成了法寶。不過,即便如此,這些法寶材質也是非同尋常,一般劣質的法器如何能與造化之氣共存?

    就聽老魔道:「你可想好了,五件法寶都是難得之物,尤其是他們都是素坯子,如同一張白紙,將來大有可為。若由我來開光,雖然是冷開光,但也不遜於當時開光的法寶。你確定是要用造化珠將他們跌落人道麼?」

    程鈞道:「你現在就能給法寶開光麼?」

    那老魔沉默了一會兒,道:「那不行。一來我修為還差些,二來此處沒有足夠的火源和材料。」

    程鈞道:「退一萬步說,倘若你今日就把五把武器一起開光,我能用嗎?」

    那老魔又道:「那自然不能。你如今的修為要到能用法寶的地步,還不知道多少年,一百年沒有,幾十年總是有的。」

    程鈞笑道:「那我還猶豫什麼?這些東西都是一堆用不著的死物,現在有一個機會讓他們現在就發揮作用,我應該高興才是。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到我到了那個境界,別說這樣的素坯子,就是真正的法寶,要多少有多少。我還要留著它們在乾坤袋裡發霉麼?」

    那老魔略一沉吟,已經道:「好吧,你說的也不錯。有我在這裡,等你到了那境界,我早就恢復了煉製法寶的能力,到時候法寶可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嗎?」他有機會吹噓自己能力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程鈞笑道:「但願如此——好了,這幾個法寶總是能滿足你一轉器靈咒的要求了,你撿好的挑選吧。」

    那老魔道:「這就是了,這才是正事啊。」說著走近前來,挑挑揀揀,道:「這五件東西也就是法寶的門檻上的層次,若放在之前還真未必入了我的眼,可是現在沒法子,只好……咦!」他突然伸出爪子碰了碰其中一件,道:「哈哈,淘到了好東西。」

    程鈞一怔,暗道:什麼好東西我沒注意?他雖然煉器不在行,但是見識在那,倘若真有連那老魔都驚訝的好東西,他怎麼會沒發覺?

    只見那老魔手中拿了一把摺扇,看來是特殊的竹子所致,扇骨晶瑩如玉,據程鈞所知,有這樣品質的竹子不是山神竹,就是雷骨竹,都是極其罕見的,至少盛天乃至北國都沒有,倒確實是珍貴材料做的法寶。程鈞接過來打開,只見摺扇兩邊空空如也,乍一看只有兩邊雪白,看不出什麼來。

    再一凝神,程鈞發現出些不同,道:「這是……陰陽扇吧?」

    那老魔道:「正是。這是陰陽扇的白扇。陰陽扇是天下間少有的可以同時承載陰陽兩面神通威力的法寶,山神竹為骨,竹骨溫潤,可以潤滑衝突。用兩界絲製成的扇面,一面陰一面陽。一般開光的話,都在陰面陽面同時開出兩種神通,或者相輔相成,或者相生相剋,有千百種開光的方法,是所有專修開光的煉器師最喜歡的材料,發揮餘地最大。哈哈,雖然陰陽扇並不少見,但我也沒見過素白扇面,我一直想找一個好好地設計一番,唯有將自家設計一套最巧妙完美的陰陽扇,才顯出我的本事,沒想到卻應在了這裡。」

    程鈞點頭,原來不是這扇子多麼了不得,只是能隨便開光,正好對了那老魔的口味。道:「看來你是喜歡這個了。」

    那老魔露出喜色道:「喜歡,自然是喜歡。我就選這個了。」

    程鈞道:「你可想好了?若是選了後悔,那就要到第二轉不知多少年後才能改了。」

    那老魔道:「那個自然,這陰陽扇雖然未必配得上我的身份,但我要成為他的器靈,是為了更好地研究它。我有一個開光的構想已經很久了,就在這個陰陽扇上做個試驗,倘若實驗成功了,就算叫我喪失千年魂力積累也是無妨。」

    程鈞倒有些佩服他,道:「好吧,等我給你應咒。」

    那老魔露出笑容道:「你運氣很好,數年之內,你會擁有天下第一完美的陰陽扇。」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38
第七十八章 山野見聞

    又是一年三月,風和日暖,春意盎然。

    離著打開地宮,已經過了整整一年。一年時間,不夠滄海桑田,也不夠物是人非,不過是花開花落,冬去春來而已。

    程鈞終於在時隔一年之後,再次走出了萬馬山。萬馬寺的事情已經了結,這一回短時間之內他都不會再回去了。程鈞希望,自己再回去的時候是去獲得果實,而不是像這一年時間裡發生的,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麻煩。萬馬寺陪他度過了重生之後最弱小的一段時期,也成了他劃入自己將來佈局的一部分。

    這一回他仍走的是山路,多年的修道生涯,使他對山林有一種天然的親近,這次他一個人出山,沒有旁人拖累,加之這一年時間的修煉,終於進入了入道後期第六重,也就是尋常所說的「辟穀」境界,在山中曉行夜宿,餐風飲露,真的說融入自然之中,不帶半分煙火氣。

    若非他還有事要做,這盛天的山林靈氣也不充足,他這般在山裡修煉百年千年,也是不會膩煩。

    因為出了萬馬寺,程鈞沒有還作僧人打扮,也沒有改換道袍,換了一身便服,頭上戴了一個斗笠遮住只有半寸短髮的腦袋,看起來像個尋常的行腳人。

    他既然有了乾坤袋在手,身邊也沒有其他的行李,身上除了背著一口充作樣子的寶劍之外,就是一柄摺扇。這兩件東西卻是不得不帶,寶劍用來在表明自己的身份,摺扇——就是那老魔的居所。

    現在的老魔化作器靈,神魂得到了極大補充,正自得意,也不在法器中帶著,化為黑貓在前面開路,這時問道:「你這是往哪裡去?」

    程鈞道:「先去盛天的道派或者道宮,混一個身份。」

    老魔問道:「混到道門嫡傳?那有什麼用?這盛天不過小地方,就算是道宮的身份又值什麼錢?你要說去燕雲那邊混一個道宮嫡傳,還有些意思。但最適合你的,還是那……」

    程鈞道:「盛天道門不算什麼,但幾年之後有一件大事,卻是從盛天開始的,我要想渾水摸魚,非得有一個身份不可。」

    那老魔道:「什麼大事?你怎麼知道的?」

    程鈞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老魔嘿了一聲,也不多問,一路向前,突然道:「前面有個村子,進不進去看?」

    程鈞聞言,果然見前面山路盡頭有一處河谷,穀中一條溪流蜿蜒而下,河岸上稀稀落落有十多家人家,抬頭看看天色將晚,道:「好吧,好多天沒有住過屋子,不如進去借宿。」

    到了村口,天色已經全黑,卻見村裡黑黢黢的沒有一點燈火。程鈞倒也不奇怪,山裡人貧困,晚上捨得點燈的倒是少數。只是他直覺覺得,似乎這些屋裡面並沒有人,倒也不是死屋,只是人都不在罷了。

    沿著村落往前走,眼前出現了一點火光,程鈞緊走幾步,只見村前一大片河灘上,生了一堆篝火,影影綽綽有不少人圍坐在火堆邊上。

    程鈞暗自詫異,若是在山林裡,有旅人點篝火並不稀奇,但這明明是村子,無端端點篝火做什麼?再往前走,卻見篝火堆旁邊圍著一大圈人,少說也有三五十個,都做了尋常鄉民打扮,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看樣子竟似是一村人全到這裡了。

    只見這些人,年紀小的還罷了,青年以上個個盤膝打坐,手掐法訣,合著雙眼,口中唸唸有詞,好似在打坐唸經。

    饒是程鈞見多識廣,陡然見到這種情況也不由暗吃一驚,這場面太也詭異,人人肅穆,宛若一座座雕像,鴉雀無聲,空氣中只偶爾傳來火堆中柴火爆裂的「劈啪」聲。

    這些人說是打坐,在程鈞眼中,和修士修煉的打坐全不是一回事,坐姿怎麼樣不說,手中掐的法訣,與其說不標準,還不如說是胡來,口中唸唸有詞更是不知所云,所以程鈞第一個念頭是:這邊聚眾修煉邪法。

    但旋即,程鈞又覺得不對,暗中問那老魔道:「我沒感覺到任何靈氣波動,可是修煉的魔門特殊的魔氣?」

    「屁!」那老魔言簡意賅的表明了自己的判斷,「就是魔祖到了,也休想從這幫蠢貨身上感覺到一絲魔氣,連鬼上身都沒有。分明就是一群人在聚眾發癲,嘿嘿,和鄉野愚民圍著火爐跳大神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程鈞也是這麼想的,口中疑惑道:「莫非是村裡的特別風俗?」

    正在這時,一個最多四五歲大的孩子睜開眼,一眼看見程鈞,十分驚奇,叫道:「阿公,人,外頭的人。」

    這一聲在寂靜的夜裡分外響亮,他旁邊一個粗漢睜開眼,伸手打了那孩子一巴掌,喝道:「下作黃子,嚎什麼?」

    那孩子一跤坐倒,裂開嘴要哭,他身邊的女人早已驚醒,一把摀住那孩子的嘴,抱著他坐在地上,仍舊保持著打坐的姿勢。

    裡頭最老的白鬍子老者睜開眼,對那粗漢道:「你可給我老實呆著,驚擾了天神拿你是問。」說完又閉上眼,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那粗漢喘了一口粗氣,也恢復閉目打坐。

    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再看程鈞一眼。

    程鈞幹在那裡,目光微微一挑,搖了搖頭,道:「罷了。」轉身就走,就聽身後有人道:「小夥子,別往前走了。」

    程鈞回過頭,只見一個的大漢站在村口的陰影裡,似乎正向他招手。程鈞走過去施禮道:「大叔好。」

    離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大漢做的是獵戶打扮,背上背著一頭獐子,身材魁梧,像是個出色的獵人。

    那大漢點點頭,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道:「你是外頭來的過路客人?」

    程鈞道:「是,我想來借宿。」

    那大漢往村口望了一眼,臉上帶著幾分憂慮,幾分氣惱,道:「別過去了,他們不會收留你的。嗯,你還是個娃娃。」靠的近了,他才發現程鈞看來不過十五六歲,容貌還帶了些稚氣,嘆氣道:「既然是個娃娃,不好住在外頭,跟我走吧。」

    程鈞也不猶豫,跟著那大漢順著另一邊山路往上走。兩人走了不過一刻鐘,來到半山腰一座小房子裡,那屋子像個柴棚,看來是獵人住的小屋。大漢推門進去,將獐子放到桌子上,道:「坐吧。」

    程鈞依言坐在炕沿上,那大漢也不說話,彎腰生起火盆,算是為黑乎乎的屋子添了一點光亮,自己拿了刮骨鋼刀收拾獐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程鈞坐在炕上,雖然不曾入定,但按照習慣,很自然的坐成盤膝打坐的姿勢。

    那大漢抬起頭,見了程鈞的姿勢,忍不住勃然變色,手中刮骨刀往桌子上一插,喝道:「你也信那老妖道?」

    程鈞挑眉道:「老妖道,那是什麼?」心道:怎麼又遇到老妖道?天底下老妖道果然那麼多?

    那大漢喝道:「你從哪裡來?你也是……也是飛龍觀的信徒?」手中鋼刀一顫,一道銀光一閃而過。

    程鈞視若不見,語氣平平道:「飛龍觀是哪裡?」

    那大漢聞言,臉色稍微緩和,道:「你真的不知道?你不信飛龍觀的老妖道?那很好,我看你是個外地來的客人,就說那老妖道的名聲沒那麼遠,也就在這邊鬧得凶。」

    程鈞一笑,又問道:「那飛龍觀是什麼所在?」

    那大漢道:「你剛才看到村口那些人了麼,那些人都是飛龍觀老道的信徒,都是瘋子。唉,十年之前,那村子還好好的,我也是村裡頭的人,十年之前,飛龍觀換了如今的老妖道,就開始發瘋。宣揚他一套風言風語,說什麼拜新神,以前道觀裡的神仙統統不對,只有如今拜的神才是對的。又說什麼領著大家長生不老,修煉種種邪術。於是這一村子人都給他帶的瘋了。你剛剛看見那儀式沒有?每隔一個月都要來這麼一出,大人小孩兒在一起圍著火堆打坐,一直到天亮。說是朔日陽氣足,修煉一晚上,就能長壽三個月。」

    他說著說著,往桌子上一拍,怒道:「他們這裡頭鬼門道多了,弄得什麼神神叨叨的破事兒!我就不信他們這一套,光自己在家胡來罷了,還把那老妖道捧得神仙一樣。每年都往飛龍觀裡奉獻大把的金錢,這不就是騙錢的老騙子麼?」

    程鈞道:「原來如此,這些事情……原本也是有的。」道門雖然強勢,但此地畢竟偏僻,離著道門的中心太遠,在許多鄉野,是有許多散修用各種名目騙錢的,有些甚至連散修都不是,就是些江湖騙子,仗著障眼法甚至口舌,就騙下許多錢財。甚至還有在村裡做了土皇帝的。雖然若是被道門查到,比如會倒足大黴,但若是僥倖查不到,那好處也是令人眼饞心動。

    那大漢道:「倘若果然只是騙些錢財,那也罷了。那妖道還要求每個村子供奉小孩子去他觀裡。雖然明著是在他觀中當道童,但時不時就有道童失蹤,那妖道說是送到道派裡面當弟子去了,卻是再沒有人回來過。偏偏人人都信他的說辭,誰也不曾尋問一句。前兩年輪到村子裡奉獻孩童,我不肯讓他們去送,和那些傢伙打了一架。我打不過他們人多,被趕出了村子,只好暫時住在這裡。到底讓他們把自家的孩子送去了。」說著用刀狠狠一跺,彷彿要把那個人插一個窟窿。

    程鈞皺眉,這可不是騙子的範疇了,多半是真的邪門歪道。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告他們吧。」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6:38
第七十九章 搶劫那些事兒

    那大漢愕然,道:「告他們……什麼告他們?」

    程鈞道:「去道門告狀。既然你鬥不過那妖道,就找專門管這種事的人去管。就像發生了兇殺案找朝廷一樣。」

    那大漢搖頭道:「我們這裡的兇殺案,也不找朝廷。」

    程鈞一怔,隨即想起這鄉野向來天高皇帝遠,朝廷管不到,那也是尋常事,道:「道門比朝廷有用。再有也是我比喻的不對——不是兇殺是謀反。倘若你去朝廷出告謀反,你看他們如何?你去道門狀告有人利用道觀修煉邪法、詐騙錢財,自然有人去給你平事。」他自己有計劃在身,不管這些事,因此指點那大漢一條明路,這種事在其他國家或許棘手,但盛天是道門勢力根深蒂固的地方,有些事情反而方便。

    那大漢將信將疑,遲疑道:「去哪裡告狀?去衙門麼?」

    程鈞道:「衙門不濟事。去城裡的守觀,或者隨意哪個正規的道觀告吧。」伸手沾了點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個符號,道:「你看見哪個道觀門口立著一個旗杆,上面畫了一個這樣的符號,那就是道門以下最正規的道觀,進去找到觀主或者執事狀告就行了。」

    那大漢仔細一看,吃了一驚,道:「那……那飛龍觀門口也有這個標誌啊。」

    程鈞一皺眉,道:「什麼?」

    那大漢道:「不錯,就是這個符號,掛在一面大旗上,豎在飛龍觀門口。」

    程鈞心中一驚,不過隨即就只剩下好笑,暗道:莫非是道門下面出了敗類?若果然如此,這回道門丟了大臉了。他不是道門的衛道士,對於這種事出了好笑一陣,便不放在心中,道:「若是這樣,你只有去城裡告他。想來鄉野之中出妖孽,但城中的守觀還是穩准的。離這裡最近的城池是哪裡?」

    那大漢猶豫了一下,道:「往山下一百里,有一座範城。」

    程鈞問道:「只離著城鎮一百里?好大的膽子,難道這裡是……」他一皺眉,立刻有些疑惑,他知道盛天全境都是在道門的掌控下,若是有這種事發生,那只有一個地方才有可能,「那範城屬於哪裡——哪一州管轄?」

    那大漢聽了,露出困惑之色,遲疑了一會兒,道:「我以前進城賣獵物的時候,聽人說範城是雲州的地方,不知道你指的是這裡不是。」

    程鈞聞言點頭道:「那就是了,我說也只有雲州會出這樣的事。」他有一句話沒說——果然又他媽走錯路了。「既然叫做範城,想必不是郡城,也至少是縣城一級,雲州雖然道門的勢力弱些,但城中必然有守觀,必然在城東。你到城裡面尋找到守觀,只說自己舉報境內有妖魔亂道,料他們不能不有反應。到時候你帶那群道士過來便是。」

    那大漢聽了,一時怔忡,道:「就這麼簡單?」

    程鈞道:「便是如此,要不然你要怎樣?單槍匹馬闖進道觀裡,與那老道單挑?術業有專攻,這種事交給專業的便罷了。」

    那大漢道:「哦……我再想想。」說著埋頭將獐子收拾好,往後面燒火去了。

    那老魔從摺扇中冒出頭來,道:「這倒怪了,我哪位後輩在此?」

    程鈞伸了個懶腰,道:「你要去看就去吧,只要堤防你那後輩,別閃了老腰。」

    那老魔道:「你不去?」

    程鈞道:「幹我什麼事?」

    那老魔嘿嘿一笑,道:「也不幹我的事啊。」說著他突然聲調有些奇怪,道:「什麼我的後輩,煉邪法煉的跳大神一般,能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你不理睬此事,我也能理解。但是你能扯到朝廷,叫人去告狀,這種思維真是古怪。」

    程鈞道:「在同豐郡時不也是如此麼?你不習慣?」

    那老魔道:「雖然見過一回,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啊。我當初從沒見過這樣的事。」

    程鈞道:「那也尋常,在你那個時代,還沒有道門這個怪物呢。」他緩緩地閉上眼睛,道:「以後你就知道了,在盛天,還有南邊的燕雲,想要繞開道門是不可能的。入鄉隨俗,有的時候有個組織戳在那兒,還是挺方便的。」說著慢慢沉入意識,進入了入定的狀態。

    第二天一早,程鈞離開了那大漢的小屋,卻沒有再去那村子,對於他來說,這不過是旅途中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

    一路下行,這一日,山上的道路分岔,程鈞走了南路,行了半日,居然穿林而出,到了山下。只見山下是一座中等以上的城池,正是那大漢提到過的範城。

    既然到了城池,程鈞也就正好進城看看,數日沒有見到人煙,雖然他並不覺得寂寞,但也有些想念。

    到了城門下,程鈞抬頭看向那城門上的掛匾,只見除了上面最大的「範城」兩個字外,範和城之間還有一個小字,寫的是金石大篆,若不認識的人見了,一是不容易發現,二來也不懂那彎彎曲曲的符號是什麼東西。

    「範——道——城。」程鈞讀出來,心中一喜,道:「居然是座道城。運氣倒是不錯,居然偶爾下山,就找到了一座道城。」

    那老魔道:「道城?哪又是什麼玩意兒?又是道門弄出來的東西?」

    程鈞道:「那也不是什麼新鮮東西。就是在一般的城池當中,專門為修道士劃出一片區域,一般是東邊,供修士在這裡交換,打尖,住宿,經營,是只有修士的集會。」

    那老魔道:「你說坊市不是完了?這裡實在是可以,竟將修士的坊市與凡人的城市混同,哪還有什麼章法?」

    程鈞道:「道門本就起於世俗,自然也不會脫離世俗,倘若離開凡俗世界,道門就失去立足於世的根基了。」說著,並不進城,倒轉出門,繞著城牆往東邊出門。

    那老魔道:「往哪裡去?」

    程鈞道:「去搶劫。」

    那老魔大喜,道:「是搶錢嗎?老夫有一萬年沒做個這個營生了,只怕手生。快快快,這一回我來,這就找找手感。」

    程鈞道:「我搶錢做什麼?我要搶一個憑證。我現在是沒有身份的散修,一直以來都是游離於修道界之外,誰也不知道我是誰。今日我若是入了道城,就算入了世,在盛天道門的監管下,必然要登記自己的身份。雖然散修並沒有什麼限制,但總是留下了字跡手印,不知道什麼時候或許就成了一個妨礙。不如直接搶別人的憑證,免去了登記這一環。」

    那老魔微哂道:「若是隨便搶來的憑證都能用,那道門的限制也不如何嚴格。」

    程鈞道:「暫時入城而已。散修的憑證本來就不怎麼嚴格,管理也不謹慎,總有很多漏洞可以鑽。天下的散修數十倍於道門修士,倘若個個都嚴格管理,道門哪有那麼多精力?他們也只是抓主要的財產資源罷了。況且這裡是雲州。」

    那老魔道:「雲州,那是什麼地方?有什麼特殊?」

    程鈞道:「雲州本就是盛天道法最昌盛的州府。又臨近稷山,那是盛天唯一一座不在道門管轄之下的大山,向來是散修最多的地方。這裡本地的世家和散修人數眾多,地頭蛇也多,就是道門在此地也多需要本地的修士支援,雖然道門依舊有不可動搖地權威,但畢竟人手少,道門也有意識的畫出一片勢力妥協給這些家族和散修,因此管理的相對寬鬆。在這裡——說不定你會依稀找到以前的感覺。」

    那老魔道:「哦,果然有這樣的寶地?」

    程鈞笑了笑,道:「只能說是相對吧。所以在這裡,有些憑證是可以搶來用的。但若要憑搶來的憑證入都城或者到外面的道觀掛單,那就是找死了。這些且別管,就先搶上一回。」

    說著,程鈞已經轉到了城東一處山道上,他一路走,一路打量哪一處山勢最為險要,最適宜劫道。

    他剛走出幾里地,就見前面路上走著一個孤身的道士,雖然只是背影,也能從他衣衫服飾中看出,是一個獨行的散修,從他走的方向來看,想必應當是剛從範道城出來。程鈞觀察了他的修為,也就是入道三重左右,暗道:就是你了,省了我一番手腳。

    程鈞打定了主意,輕手輕腳趕上去,墜在他身後。他身法高妙,修為又高了不止一籌,自然不會被發覺。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山口,兩邊懸崖聳立,地勢狹窄,正是殺人放火,劫財劫色的大好地形,程鈞大喜之下,現出身形,就要往前動手。

    正要動手,只聽忽忽兩聲,從兩邊懸崖飛下兩隻仙鶴,拍開雪白的翅膀,飄飄然落在地上。從仙鶴上面跳下兩個人來,都是高挑個兒,做俗家打扮,手中持著寶劍,長得有幾分相似,顯然是一對兄弟。

    那兄弟二人面色冷峻,喝道:「站住,不要往前走了。」兩柄雪亮的劍刃橫在路中間,擋住了那道士的去路。

    程鈞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真是流年不利,搶劫也有人劫胡?怎麼除了我,還有人敢在道城旁邊動手?

    那道士倒背著手,冷笑道:「哈哈,好啊,我就說你們不能這麼輕易地放我離開,原來在這裡等著我。你以為你們兩個一起來,我勢單力孤,就怕了你們不成?」

    程鈞眉頭一挑,更加出乎意料之外,沒想到他總共沒有幾個熟人,就在這裡碰到一個——這道士一出聲,程鈞倒認出來他來了,正是當初也有一段合作,岳華老道的大弟子,有一年時間不見得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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