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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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779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34
第五十章 神前一爐香

    小和尚睡了一覺起來,轉到鐘樓,卻見樓上空空如也,不但沒有程鈞的身影,連那老道的屍身也不翼而飛。

    怪了,怎麼才半日的功夫,就出了這麼大的變化,莫非……

    莫非事情解決了?

    小和尚心中疑惑,因為現在寺中無人,他的住處就在程鈞隔壁,若是程鈞回去,他自然能發覺,然而程鈞卻沒回去,又不在鐘樓,他在哪裡?

    難道出寺去了?

    想到這裡,小和尚有些心慌,他雖然被大寶和尚接引入了正經的佛門,但畢竟毫無經驗,讓他連萬馬山都沒出過的少年,獨自一個人去什麼蘆州,想想也覺得渺茫,好在還有程鈞在。他雖然對於程鈞的身份認識不清,但也知道,程鈞才是和大寶和尚從一個世界來的。因為有程鈞在,他的夢想才能觸摸到,若無程鈞未來來如霧裡看花,難以捉摸。

    即使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但他卻寧願更信任程鈞。不是程鈞的表現多值得信任,而是程鈞至少還是個人。

    想到這裡,他腦袋上冒出一層汗來,好在他平素也是鎮定穩重的性子,仍是不見慌亂,從鐘樓一路向前,穿過迴廊,來到了前殿。

    一到前殿,一股香味傳來,小和尚一怔,已經停住了腳步。

    這味道十分熟悉,早年在萬馬寺,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都有此味從佛殿前飄過——那是香火的味道。

    曾經萬馬寺雖不如山外的大佛寺興旺,但每月有幾日,也有善男信女,前來上香禮佛,那時佛殿上,也曾香煙繚繞,像個佛門聖地。只是從萬馬寺山門倒塌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勝景了。

    小和尚心中疑惑,循著香味找過去,果然在大殿上,看見一人手持香火,正在暗暗祝禱,正是程鈞。

    小和尚大吃一驚,心道:怪了,天塌下來不成,他竟然在此拜佛?他哪裡是誠心禮佛的人?莫非拜的是他道家三清道尊?

    雖然想在佛殿拜道祖有些不好,但是想到萬馬寺都被人佔了,佛像都被掃地出門,滿院大小光頭都沒了,還能有什麼不合適?就算讓旁人拜拜其他神佛,也不算什麼大事。

    再走近一步,他卻看清楚了,那供桌上早就沒了佛像,卻也沒有道尊法像,只有一塊木排,,上面刻著一行小字,雖然一眼沒看清楚寫的是誰,但也能看出來,乃是一個神位。

    小和尚見程鈞默默上香禱祝,心無旁騖,也不出聲,在後面等著,心中好奇,能叫程鈞上香拜祭的,又是哪一個。橫豎離著不遠,他眼神也不錯,漸漸地看清楚神位上寫著「程門蕭氏……」

    剛看到這裡,只聽程鈞道:「你來了。」

    小和尚一個激靈,笑道:「打擾您了,我誤打誤撞找到這裡,也不是有意……」

    程鈞稍一回頭,道:「無妨,我並沒什麼可背人的。」說著轉過身,道:「今天是內子的忌日,程某按照習慣,為她上一炷香。」

    小和尚一怔,只見程鈞神色雖然也是淡淡,但比往日多了一分肅穆。他雖然年少,但也會看些高低,程鈞平時雖然不嬉皮笑臉,但是骨子裡甚是淡漠,說笑也好,惱怒也好,其實表情都甚淺,似乎無論外界發生什麼事情,最多牽動一下他的情緒,萬萬進不了他心底,也絕不會掛懷。只有今天,他的神色帶著前所未有的莊重,小和尚感覺,只有這一刻,他才能窺到程鈞的一絲真心。

    只是……小和尚光顧著發愣,現在才醒悟過來程鈞說了什麼,聽到程鈞說內子的忌日,他先是一陣慚愧,然後就是疑惑——內子是妻子的意思沒錯吧?程鈞哪裡冒出一個亡妻來?別說別的,程鈞的年紀不是騙人的,怎麼看也才十四五歲,就算是鄉間,也不到成丁娶親的年紀吧?莫非是娃娃親,未婚妻夭折了?

    想到這裡,小和尚有些尷尬道:「尊夫人這個……紅顏薄命,少年夭折,這個……真令人難過。」他畢竟沒經歷過什麼,說出話來就有些不倫不類。

    程鈞淡淡一笑,浮現出一絲追憶的神色,道:「她雖然薄命,卻非夭折,乃是壽終正寢。若非被我這惡人誤了終生,倒也是個福壽雙全的人。」說著搖搖頭,道,「時隔多年,她當然早已輪迴往生。她一生良善,自然能得托生為人,只需不要再錯遇我,當能一生無憂。我為她上香,不為了度她,只為了我。畢竟我作孽太多,值得追憶回味的回憶實在太少,就算是為我這最美好的時光,做個紀念吧。」

    話音落下,香火燃盡,火頭明滅數下,化為一撮灰燼。

    小和尚閱歷所限,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嗯嗯幾聲,見程鈞出了佛堂,轉念跟上,隨意找了個話題,道:「那宋雲姜,還沒來麼?」

    程鈞道:「死了。」

    小和尚「啊?」了一聲,失聲道:「怎麼死了?」這幾天他心心唸唸想的是報仇,怎麼仇人沒見到,就已經死了。

    程鈞道:「我送她去跟岳華老道團圓了。」

    正如宋雲姜自認為跟程鈞不共戴天一樣,程鈞壓根就沒想過跟宋雲姜有任何妥協,對於威脅自己的人,他一向是用最快最直接的手段送對方下地獄。

    在鐘樓上,他和宋雲姜一番討價還價,自然是各懷鬼胎,宋雲姜想的是自己把程鈞的注意力吸引,讓化身出其不意偷襲,殺了程鈞最好,如果不能,至不濟也要把岳華老道的屍身搶到手。

    而程鈞,則想要在不顯眼的情境下,把岳華老道的屍身還回去。

    岳華老道活著是老魔的傀儡,死了不過一堆臭肉,程鈞要他幹什麼?只不過留著給宋雲姜送葬而已。早在對宋雲姜起了殺心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岳華老道的屍首用秘法煉製過,只要宋雲姜一沾過手,她的死亡就進入了倒計時,早晚毒發而死。如果她要抱著老道更好,直接屍爆,省了兩塊土地。

    就這個法子,既不光彩也不巧妙,但無疑最有效。別說宋雲姜會不會想到,就是想到了,她也絕不會忍心,連碰都不碰一下岳華老道。因為她愛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算計一個情深意重的寡婦,不是什麼好事,算計一個殺了自己同伴,又對自己有生命威脅的敵人,那就無所謂。這還是程鈞年老,沒有年輕時那麼肆意,不然他根本不必要為自己所作所為做什麼解釋,哪怕是解釋給自己聽。

    剛剛,他也為宋雲姜上了半柱香,倒不是敬她如何深情,或者憐惜她如何苦命,只為了謝她勾起了自己對亡妻的美好回憶。為了這片刻的回憶,她這半柱香,也當得了。

    「萬馬寺的人什麼時候到?」程鈞回過神來,問了這一句,這一句他也問過幾次,小和尚也沒有答案,這時不過順口說一句罷了。

    哪知道小和尚苦笑了一聲,道:「三天之內吧。」

    程鈞奇道:「你怎麼知道?」

    小和尚道:「鴿子飛回來了,寺中養著信鴿,我當初放出去報信的時候,不知道它往那邊飛,能不能找到,沒想到昨天飛回來了,看上面的日期,大概三天之後,第一批的師兄就回來了。」

    程鈞挑眉道:「倒是夠快的。」

    小和尚道:「反正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我倒是無所謂,你……做點準備吧?」那個代替大寶和尚的計畫,他現在還覺得荒誕,最好程鈞反悔,放棄了那個想法,不然敗露了,那些和尚會把他怎麼樣倒是不說,關鍵是很丟人吧。

    程鈞一笑,他確實需要準備一下,不是為了迎接一群和尚,而是他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37
第五十一章 棺中人

    離開萬雲谷,程鈞回到了山神廟。

    他是一個人回來的,把小和尚留在了萬馬寺,為了以防萬一,他還用了些手段,讓小和尚在寺院裡安靜的睡了一會兒,而他獨自前來,自然是為了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

    沒錯,程鈞要會一會躲在山神廟裡的傢伙。

    曾經程鈞刻意的與那人保持距離,一是摸不著虛實,二來他還有更重要的敵人在,沒必要拉長戰線,引起腹背受敵。而現在,兩個問題都不在了,紫雲觀已經從萬馬山消失,而這後面人的虛實,他也猜到了一二。

    既然如此,該到了攤牌的時候了。若是他沒猜錯,這個人……可有意思了。

    慢慢地走到山神廟後堂,四周靜悄悄地,一個人都沒有。雖然還是青天白日,後堂卻是出乎意料的陰森,只有一絲絲天光從破敗的瓦頂漏下來,照射在巨大的棺材上。

    程鈞慢慢地走過去,從上到下俯視著棺材,棺材蓋已經打開,裡面白骨露天,中間那枚不起眼的珠子偶爾泛出一絲隱晦的光華。

    「我來了,出來吧。」程鈞抱著肩膀,斜坐在棺材的邊緣。

    四週一陣寂靜,程鈞說完一句話,就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的等待著,過了一會兒,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嘲諷響起:「哦,你怎麼有這樣大的口氣,以為你報一個名,我就篤定出來迎接你?」

    程鈞緩緩道:「第一,我沒有報名。第二,你不是已經出來了嗎?」

    那聲音一停,突然笑了起來,道:「你這小子真是沒有半句廢話,這種性格不討人喜歡,我倒是覺得很有趣。罷了,既然出來了,就該出來個徹底。」

    說話間,一道淡淡的白煙,從珠子上浮起,一片白煙蒸騰而起,白煙中央,幻化出一個身影,那人並沒有浮在空中,而是落在地上,如同常人一般緩緩走了幾步,端正的坐在後堂唯一的一張石椅上,和藹的看著程鈞。

    他在看程鈞,程鈞也在打量他,此人幻化出來的模樣,是一個耄耋老者,白鬚飄然,雙目如電,一身飄逸的道袍襯托下,端得仙風道骨,風采脫俗。那老者見程鈞目光盯著自己,淡笑道:「數千年了,你是第一個見到我真形的,老夫肉身早散,本無定型,而今特意為了你化成當年模樣,如此厚待,你是第一個。就是那小光頭,也只見過我的半張臉。」

    程鈞笑了笑,道:「榮幸之至。老兄何年生人,多大年紀了?」

    那老者撚須一笑,道:「老夫年壽八千有餘,在棺材中又住了近萬年,算來也將近兩萬歲,怎麼樣,不知道比之道友如何?」

    程鈞哈哈一笑,道:「是我的前輩。」他是重生而來的事情,自然是誰也不知,但是他年齡已大,若非特意隱瞞,倒是不難看出來,尤其是對於這老兒這種過來人,總能有方法感覺的出來。不過就算算真正的心理年齡,他也不到一千歲,與這老兒年紀相差太遠,一個前輩他也當得起。程鈞的神魂早已經歷多年風雨,只不過旁人想不到重生上,多半會認為是……

    果然,那老者露出一絲豔羨神色,道:「道友比我幸運得多,能得到這麼年輕,而且資質天成,仙骨無上的身體,那真是天地鍾愛,氣運加身啊。」

    程鈞淡淡道:「我觀道友看重那小和尚,想必也是找到自己新歸宿了吧。」

    那老者搖頭道:「誒——那小和尚雖然根骨不錯,但是禪骨最佳,並非先天修道的胚子。你我都在道門,尋了這麼一副宿體,豈不是枉然?再說,道友也是修道界的老人,應該也看得出來,老夫這幅殘魂,早就不適合奪舍了。」

    程鈞笑眯眯道:「那倒不一定,就在前幾日,我也曾見過一縷不完整殘魂,生生奪舍了一個老道。這種大悖常理的事情,若是有什麼秘術……」

    他話音未落,那老者已經截口道:「那是自尋死路。那蠢貨動用自己的魂魄之力強行奪舍,別說早就喪生了輪迴之力,就是奪舍成功,也不過苟延殘喘,劫報就在頃刻之間。老夫何等人物,苦苦等待了萬年時光,難道就為了這麼一個區區不堪的結果?」

    程鈞笑了笑,道:「那你纏在小和尚身邊,不會是起了收徒之念吧?」

    那老者道:「他是佛家資質,與我道家有什麼相干?只是因利而合罷了。我看中他頗有潛質,說不定能帶著我離開這片天地,到時候我給他一些好處,指點他走上一條明路,他再為我找到合適的居宿,豈不兩全其美。」停了停,道,「怎麼,道友認為我傷害了那孩子?倘若道友不放心,我放棄他便是。」

    程鈞道:「道友為了他佈局兩年之久,至今還在一步步推進,為了我就這麼放棄了,豈不可惜了?」

    那老者笑道:「本來就是權宜之計,有什麼可惜的?我如今有了更好的選擇。」說著,意味深長的打量了程鈞一眼。

    程鈞道:「我倒也是個選擇,不過道友,我未必願意。左右你誘惑小和尚供你驅策,不過付出一點糖果,我這邊可是沒那麼好哄。除非你打算用強。」說著,程鈞目光陡然銳利起來,身上靈氣亦是瘋狂運轉,整個人彷彿一把隨時都要出鞘的利劍,鋒芒已經露出端倪。

    那老者笑著把手往下虛按了按,道:「別這樣,老夫是用強的人麼?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我可從沒想過,像對小和尚那般對你。我對小和尚,是絕對的長輩,對你,卻有合作的基礎。」

    程鈞道:「你有什麼好處?」目光在棺材上一轉,道,「我看你身無恆產,只剩下一副破棺材,那邊的老魔至少還有一座紫雲觀呢。你若是傳授我法訣神通,那也免了,我不缺哪些。」

    那老者聞言,也不惱怒,道:「我既然坐在這裡,用真身來見你,自然有些把握。我三千年積蓄,九千年蟄伏,攢下的東西不是你能想像的。」

    程鈞挑眉道:「譬如?」

    那老者道:「萬千真法,諸般神通。」

    程鈞道:「我有。法不在多,在於合適。我有大法,能偷天造化,我有百藝,能得地之豐收碩果,我有神通法門,能與人爭鬥不落下風,還求什麼法術神通?」

    況且若論大法,得到一道統大傳承的程鈞,豈會輸給旁人。

    那老者神色一僵,隨即泰然自若,道:「我雖然身無長物,知道許多密地,你進入之後,自能挖掘無數寶藏,其中財富,絕非尋常人能想像。這些密地寶藏都是從上古傳下來的,如今都淹沒往事煙塵當中,除了我沒有旁人能找到。」

    程鈞嘆了一口氣,道:「天下九州九界,寶藏何其多。我只愁時間有限,精力有限,不能一一發掘,還要精挑細選,非要配得上我的,我才去取,還稀罕別的什麼寶藏?」

    這話口氣大了,但他說得不虧心,要知道今後九百年出世的大寶藏,都在他腦袋裡裝著,那真是包羅萬象,取不勝取。他雖然不是不屑外物之人,但也分得清主次,能幫他得成大道的,他自然花費時間精力甚至拼著性命去取,那無關的東西,就算再珍貴,未必當得他履足一訪。

    那老者心中,自然不信他毫不動心,只當他還在坐地起價,臉色一黑,卻知道程鈞輕易得罪不得,不然不但他自己不會帶老者出去,就連小和尚那邊,也能給攪黃了。到時候再選人選,不知道拖得猴年馬月,心中一動,暗道:憑他什麼胡吹大氣的小輩,畢竟也是個修士。只要是修士,就沒有不關心那件事情的。我這件事說出來,就是你明知道是個套兒,也要往裡面鑽,乖乖的供我驅策。

    想到這裡,那老者笑道:「我卻還知道一件上古的奧秘,你絕對關心。」見程鈞不置可否,道:「那是關於飛……」

    底下一個字還沒說出來,程鈞突然道:「慢來。」

    那老者一僵,心中暗怒,道:「怎麼?」

    程鈞笑吟吟道:「其實老道友你想的差了。我要是別無他求,怎麼會孤身來見你?我正是有所求而來。」

    那老者聽了,心中一喜,不怕他獅子大開口,就怕他無慾無求,他既然有所求,那老者便把剛才的話嚥了下去,那種關天的大秘密,留作底牌更好。當下問道:「哦,那道友直說無妨。」

    程鈞目光在老者身上一轉,道:「我要起一座煉魂大陣,中間缺少一個壓陣腳的主魂,不知道道友可願意屈就?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37
第五十二章 同是天上謫落人

    那老者聽了,竟一時沒反應過來,道:「你說什麼?」

    程鈞笑了笑,不介意的重複道:「我說,請您當我煉魂大陣的主魂。」

    那老者臉色錯愕,緊接著轉為暴怒,臉色由白轉青,甚至有些隱隱發紫,嘴唇微微發抖,指著他道:「你……你竟敢……你竟然敢想要……煉我的魂?」

    程鈞依舊帶著淡笑,彷彿他說的不是抽魂煉魄這種修道界的禁忌,而是給了對方天大的好處一般,道:「何言敢不敢,令高足就在我煉魂陣中服役,怎麼道友你就不能呢?」手指輕輕一按左手的無名指,他今生第一座指尖陣,不是一直籌畫的聚靈陣,而是煉魂陣,憑藉紫雲觀留下的資源,還有那老魔數千年的殘魂,已經初具規模。

    那老者聽到「令高足」,臉色變幻不定,喃喃道:「好,很好……你竟然真把他給煉了……哈哈……」面上神情,說不上是喜是悲,突然喝道:「休要提起那忘恩負義的混帳,老子沒有這個孽畜徒弟!」

    程鈞無所謂的笑笑,道:「那就算是前高足吧。我倒是想知道,為什麼你前徒弟是魔門的老魔,你這個前師父,卻自報導家門號?」

    那老者神情一冷,程鈞已經接著道:「魔門就是魔門,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莫非你以為貼上道門的標籤,你就陡然變成安善良民了?你以為我會一無所知就來找你?我在找到你之前,就已經把你骨頭有幾兩重看的清清楚楚。令高足——令前高足活著的時候謊話連篇,死了卻不會說謊。」

    無視老道的神色,程鈞語氣平靜非常:「所以我知道你來自焉支山,是一萬年前魔門一代驕子。我知道你和你徒弟如何在萬年之前反目成仇,最終兩敗俱傷,也知道你徒弟如何被你趕出萬馬山流落在外,近兩年才找到機會逆襲,卻也不是你的對手,以至於對你畏如蛇蠍。他這兩年來圖謀萬馬寺的遺寶,本來早該得手,卻被你一直壓制,屢屢失敗,不得已轉而先圖換取道體,就是想擺脫你的控制,卻又功虧一簣。但你無人協助,走不出山神廟方圓一里之外,以至於看著重寶在側,竟不能得手。無奈何竟連小和尚這樣的佛門禪骨之體也拿來湊活,要培養他為你取寶賣命……可惜了你剛才一番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胡說八道,全都白費了。」說著,他眉毛微微一揚,冷笑道:「像你這樣說話如同放屁的人,不值得交流,只配去填我的煉魂陣。」

    那老者臉色陡然紫紅,暴喝道:「無禮的小輩,你竟敢戲弄老夫,老夫雖然法力大失,要你的性命卻也易如反掌。我叫你粉身碎骨——」說著,原本神仙模樣的神色陡然猙獰起來,一縷縷煙霧從他耳鼻蒸騰而出。

    程鈞本就坐在棺材旁邊,輕輕拍了一下棺材,道:「你知道你那孽徒為什麼狗急跳牆,匆匆忙忙捨棄了鑄成道體的機會,撿了一個蠢貨就奪舍麼?」

    那老者一頓,還未成勢的煙霧消散了一些,緊接著哈哈大笑,指著程鈞道:「你敢威脅我?不錯,我們殘魂若本體憑依被毀,確實縛手縛腳,可是也要你有那個本事。」冷笑道:「你但凡要多活幾年,再有幾分見識,就該知道棺材裡的那珠子是什麼東西,憑你也配想要毀了它?你再煉三五千年,也別想在它上面留一點劃痕。」

    程鈞嘴角微微一挑,手一伸,已經捏住了那不起眼的珠子,手指一扣,只聽「哢哢」兩聲,那白骨的肋條斷了兩根,珠子已經被程鈞取了出來,道:「哦,你說的是造化珠?」

    那老者的狂笑戛然而止,程鈞淡淡道:「這東西有什麼難認?這珠子光華被刻意掩埋,非得用青鸞心血擦拭,方能顯出真身來。」

    那老者道:「你既然有幾分見識,就該知道,這東西如何堅硬,就是那開天闢地的神器,未必毀得了他。」

    程鈞道:「沒錯。以我的本事,確實毀不了它。」他抬起頭,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但這東西,和你的本體,有什麼關係嗎?」

    那老者表情驟然凝固,露出不可思議和不可遏止的慌張,程鈞已經自己說了下去,「你倒是打得好算盤,從一開始出來,就在珠子上引動光華,剛剛又將話題引到造化珠上,想要誤導我以為這珠子是你的本體?可惜你的小計倆忒淺顯了。造化珠全是精純的造化之力凝結,就是大羅金仙進去了,也重歸造化混沌,就憑你這小身板,敢在造化珠裡棲息?我呸——」後面那個呸字只是輕輕吐出,連吐沫星子都沒濺起半點,那老者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人迎面啐到了鼻樑骨上,又羞又恨,滿臉紫脹。

    程鈞不理他,接著道:「天下能貯養魂魄的靈物也有不少,但能保留殘魂萬年之久的,只有養魂木。就跟你前弟子棲身的木劍一樣,你的本體也不過是一個隨手一折可斷的朽木,你現在也保護不了它,只好把它偷藏起來。而這堂上,藏木頭的地方本也不少,但是最保險的是哪裡?」他喃喃自語,全不理會那老者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淡淡道:「我若藏樹木,自然放在森林裡,若是藏朽木,那就放在——」

    他再次一拍,冷笑道:「棺材板裡。」說著手指輕輕一掰,已經扣住其中一塊木板。

    那老者見了,臉色驟變,吼道:「慢來,有話好……」後面一個好字未落,只聽喀的一聲,一塊木板硬生生被程鈞從棺材裡拔了出來,放在手中輕輕打著手心,只聽他淡淡道:「這養魂木質地還好過那徒弟那個,就算放著不管,也能再撐個幾百年,怪不得他那麼著急,你卻不急。」

    那老者見自己的本體被他拿在手中,只要輕輕一掰,事情就此糟糕,又急又怒,也虧了他好城府,忍下怒火,道:「罷了,你要怎樣?」

    程鈞眉毛上豎,雖然未曾撇嘴翻眼,做出種種姿態,卻是傲色俱現,狂態大發,冷笑道:「憑你也配跟我充大輩,拍老腔?你是什麼東西,三千年修行,還在出竅境界裹足不前,進步如此之慢,活活就是個廢物。虧你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以混飯的年頭長誇誇自得。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就是想叫我一聲前輩,還要看我願不願意應承,你竟敢和我擺起資歷來——哈哈,似你這樣沒臉沒皮沒腦子的草包,活該困在棺材板裡等死!」

    狂傲到了頂點。

    程鈞天生的狂傲,從沒將世人放在眼裡,從少年開始,歷經了多少磨難,也不曾損耗半點,他的傲氣,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九百年的歲月,確實將他的棱角磨去了,城府磨深了,以至於他看起來渾然圓潤,謙和淡漠,但他收起來的,不過是膚淺的輕狂和傲慢,最深層的傲骨狂心,那是永遠不會失色的。

    不是我不狂,是你不配讓我狂。

    重生而來,他對外一向是很客氣,很平和,那只是因為那些人那些事,根本無法打破甚至接近他那層完美的外殼。他不會跟小和尚擺出如何如何高端的姿態,也不會站在清風明月跟前,大喊:「你們這群爬蟲螻蟻!」他壓根懶得調動隱藏的好好地情緒,所以不管是誰看見的,都只是一個心智過人,平和中正的程鈞。

    只有今天,只有此地,只有面對同樣從上層墜落,與程鈞算是來自同一個世界的老魔,對方那同樣從骨子裡露出來的居高臨下的傲慢姿態,稍稍的刺激了他的回憶,勾引出他的一番狂態。

    那老魔被他氣得暴跳如雷,但是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絲寒意,咬著牙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我麼……」程鈞冷冷一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絲憐憫,他們兩人都可以算是從高處跌落,要說跌落的徹底,程鈞更徹底,那老魔至少還有魂力在,還有故舊人脈,若是規劃的好了,財產也得保留。程鈞卻是徹徹底底的一無所有,一切推倒重來。但是若論處境,程鈞這裡是一張白紙,無限可能,還有一個完美的身體作為進步之基礎,那老魔卻是拖著一縷殘魂,進退不得,在破木頭裡抱殘守缺,直到魂飛魄散。若這麼論起來,倒是程鈞的運氣,要勝過老魔百倍了。

    想到這裡,程鈞剛才的怒氣倒是消散不少,眉頭漸漸平了,淡淡笑道:「我是誰?那有什麼要緊,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誰——骨魔,久仰大名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38
第五十三章 針鋒

    那老魔神色大變,看著程鈞,程鈞心中一陣快意——多少天一直縈繞的謎團,到如今這才解個通透。

    骨魔空忍,骨魔空忍,這個名頭太大,在程鈞心中也不得不佔有了一席之地,即使他重生歸來,對這個縱橫後世的魔頭,也格外關注甚至忌憚。本來事情很簡單,程鈞已經認定,紫雲觀裡的老魔,就是骨魔空忍的真身。

    本來這個才猜想事事對應,那易筋鍛骨經一出,已經坐實了那老魔的身份。但程鈞下手搜魂之後,卻是心中存了一個疑惑,總覺得事情在某一個節點走入了岔道。因為那老魔來歷清清楚楚,就是一萬年之前魔門一大魔修,號稱紫雲怪道的魔頭。他雖然魔名遠播,也做了許多驚天動地的惡事,但並沒有「骨魔空忍」這個人的影子,那易筋鍛骨經固然與後世所傳類似,但是更勝一籌的傳世經書《仙骨論》卻是毫無蹤影。

    倘若說那奇作是後面幾百年中他自創的,倒也說得過去,但他一萬多年時光,只創出這下品的易筋鍛骨經,往後幾百年時間真能靈光乍現,創出那樣別開天地的妙論?

    但是說那老魔不是骨魔空忍,又絕無是理,許多事情也說不通。程鈞也只是保留了疑惑,暫且拋開。

    但是當程鈞聽到,小和尚被取名為「空忍」的時候,諸般疑惑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而出,不可遏止——為什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和尚能承擔起這種縱橫後世大魔頭的身份,還是在易筋鍛骨經出世的情況下?

    眼前的種種線索如同迷霧,層層疊疊朦朦朧朧,始終離著最後的真相隔著一層,直到程鈞靈光一閃,發現了事情的關鍵。

    空忍固然很可能就是小和尚,但小和尚未必是骨魔。

    空忍是空忍,骨魔是骨魔。

    還有一個人,就是隱藏在最深處,擁有最高的才華,最深沉的背景的那個魔頭——骨魔。後世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空忍,或許只是他外在的一個身份,小和尚也只是做個這個身份的傀儡。

    這個人,就在眼前。

    這才是真正幾百年後無惡不作,卻又驚采絕豔,以至於天下側目,無人不識的一代梟傑骨魔!

    若是說,當初程鈞還是心中懷疑,那麼剛才此人一番話,倒是令他心中更確定了幾分,程鈞手中撫摸著那塊養魂木板,道:「骨魔……道友,我問你一句,你若答上來,咱們或許還有一番緣分。」

    那骨魔原本驚怒交集,這時候卻漸漸冷靜,臉色雖然不好,卻也沒有大喜大怒,只是冷著臉道:「你說說看。」

    程鈞道:「剛才你說我是資質天成,仙骨無上,那麼我——是絕頂資質之身嗎?」

    那骨魔一怔,上下打量他,道:「你——自然算是道骨天成,絕頂的資質了。」說著,露出了一絲豔羨,貪婪嫉妒之色一閃而逝。

    程鈞點頭,道:「道骨天成,那一般是用來形容先天道體的,也就是俗稱九分仙骨,九九歸一的體質。能擁有這樣的仙骨,若非半途隕落,至少也能在元神上位。能有這樣的資質,那可是萬中——百萬中也沒有一個。」

    那骨魔點頭同意,心道:這話雖然人人都知道,說的也不錯,但你這麼自吹自擂,是什麼意思?

    程鈞笑了起來,道:「可是在旁人看來——就是那道宮的掌教,看見我也認定,我是七分仙骨啊?」

    那骨魔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不驚反喜,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那個自然,別說掌教,就算是深山裡窩著的那些有通天徹地之能的老鬼,也不會有其他的答案,你疑惑麼?就是世界上除了我,誰看你都是七分仙骨,可是只有我知道,你是道骨天成的體質。這其中的奧妙,就不是一句話能說出來的。我只告訴你,你若按照七分仙骨修煉,入道還不算什麼,到了築基築成道體的時候,你若不知道關鍵,只能選擇下等道體,往後入了精魂天地,你就要後悔莫及。」

    程鈞盯著他,所有的疑惑終於都塵埃落定,漫天迷霧全部散開,露出燦爛光明,緩緩道:「果然是你。」

    那骨魔本以為他聽了,必然感興趣,自己就能反而拿捏他,誰知道他不忙問這個,反而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來,道:「你說什麼?」

    程鈞道:「沒什麼,你接著說。」其實這其中的玄妙他知道,這在後世幾百年之中,已經漸漸成為了家喻戶曉,並且推動了整個修道界改革的基礎理論,但是他還是想聽聽,這版口口相傳了無數遍的理論,在最初的創造者嘴裡,到底是什麼模樣。

    那骨魔張了張口,又冷笑道:「我若告訴你,可解了你的疑惑,但我又有什麼好處?」伸手搖了搖,道:「你別說性命捏在你手裡——雖然養魂木對我重要,但我要說的這件事對你同樣重要。若有這件事,你不僅僅是多得幾百年道行,還能擁有那得道升仙的一線希望。若沒有這件事,你最多也就在精魂天地,運氣好了堪堪元神出頭。千年不到,身死道消,化為一捧黃土。要麼咱們兩個都的好處,我得新的機會,你得一線天機,要麼一拍兩散,我拼著現在輪迴,在地下等著你,等著你不用幾百年時光,就要下來找我。」

    程鈞微笑,若是老魔不趁這個機會談條件,他也枉活了那麼大的年紀了。這件事威脅不到程鈞,程鈞對於登天之路,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明白,老魔要說什麼,他也知道個一清二楚,現在他可以一口拒卻,叫那老魔分毫不得,輪迴轉世,甚至仿照他棄徒的例子,直接將他抽魂煉魄——

    那樣真是很可惜啊。

    倘若程鈞果然只是單純為了找一味主魂或者消滅那骨魔,他就不會說這麼多話了。他雖然對骨魔心存忌憚,也不喜那老魔利用小和尚,但並沒有真想要老魔的命。原因很簡單,那老魔和他那隻靠狠辣偏激和鬼心思的棄徒不同,這人是真正的天才。不說仙骨論,只說從紫雲老魔的記憶中得到的碎片,就可以知道這老魔在萬年之前,是如何驚采絕豔,自出機杼,做出了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業,這樣一個人,即使是個大魔頭,也是值得留下的。

    世界上有一種人是值得珍惜的,就是有才的人。很多人明明早就該死,但是那一身才華,卻讓旁人總是顧惜一二。程鈞就是惜才之人,他不願意隨便扼殺一個罕見的天才。

    當然前提是,沒有威脅的天才。

    所以程鈞願意等他說出自己的理論,一是證實自己的猜測,二來,也順理成章的給那老魔一個和自己談判的機會,自己好在沒威脅的情況下,放他一條性命——若是自己把他的理論搶先說出來,那不就沒臺階下了?

    不過程鈞願意給他機會,那也得那老魔自己識相,若是果然動了非分之想,那麼程鈞那分愛才之心,也就不算什麼了。

    因此程鈞只是冷笑道:「好吧,你想要抓住一切機會爭取活命,那也可以。但你也是聰明人,你該知道我不是黃口小兒,三歲的孺子,不是你一句兩句言語就能哄住的。我給你機會,歪門邪道曲線迂迴這些招數對我沒用,別想耍什麼水面下的花招。你自己提條件,我懶得和你討價還價,你說條件,成就皆大歡喜,不成一拍兩散。別說我沒給過你機會。」

    老魔一生之中,何曾有過如此的憋屈?對於小和尚不必說了,小和尚雖然聰慧,到底見識少了,被他哄騙的團團轉,就是他那倒反師門的劣徒,回轉萬馬寺之後,幾次想要暗算與他,還不是被他生生壓了下來。但碰上眼前這個傢伙,竟然油鹽不進,事事落在下風,早知道當初小和尚從冰裡面把他脫出來的時候,就應該下手段將他弄死。

    不過,事到如今多說無益,現在這般情況下,可以選擇的不多了。何況這小子不知是真渾,還是裝渾,一開始就把路都堵死了。

    也罷,既然只有這個選擇,程鈞更加犀利一點,他將來反而有前途。

    那老魔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廢話,咱們這樣的人,花言巧語也沒用,開門見山罷了。我在萬馬山呆得膩煩了,這裡又不是什麼寶地,我總不能爛死在這裡,想要出去找個機緣。你帶我走一程。」

    程鈞道:「那不是關鍵,關鍵是你以什麼身份出去?」

    老魔神色變了幾變,知道下面一句話出了口,就再沒迴旋餘地,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好,就如你所願,咱們定下一個契約。我先說明我的底線,我自由自在活了一萬年,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顧惜羽毛。嚴苛至主僕,霸道至心魔,高等至天道,這些絕境的契約我是寧死不會屈從的。」

    程鈞也是乾脆,道:「倒反器靈咒,愛簽不簽。」

    老魔哼了一聲,道:「倒反三次最多,四次以上……」

    程鈞道:「三次就三次,三次咒誓倒反為契,訂約為限。」說著輕輕一化,一道光咒在空中一閃,道,「看清楚了?契約在這裡,要簽隨時可以簽。你先說說你的重大發現吧。」

    老魔目光一閃,想要進一步要求先簽後說,權衡了一下,終於道:「好,你該榮幸。你是世上除我之外,得知這仙骨無上奧妙的第一人。」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38
第五十四章 仙骨論

    說到這裡,那老魔先不著急說正題,倒背著手悠悠嘆了一口氣,道:「世間萬物,能生於天地之間,已經有一份造化,能生成個人形,更是得天地鍾愛之極。而其中最幸運的,就是能得天生仙骨,能與天地靈氣溝通的那一群人,真是天地的寵兒。「

    程鈞見了他這番作派,心中暗自有趣,卻接著道:「妖煉血脈鬼煉魂,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修煉方法,豈獨人哉?不過能從外而內體魂皆煉者,也只有人了。只是天地靈氣本是不拒絕任何一個人的,因此人人或多或少都能開靈竅,吸取天地靈氣精華,只是人身體本身份了高下,才有仙骨好壞,限制了修士的高低。」

    那老魔道:「仙骨雖有高低,但天地生人劃分的也並非極是嚴苛,倒是人自己因無知而自私又再次劃下條條限制,比天地更不仁。」

    程鈞微微一挑眉頭,道:「恨人不恨天,你倒是不似個魔門修士。」

    那老魔冷笑道:「我魔門固然殘酷,但向來講求無拘無束。若是劃分等級,上下欺壓,比這方道門又差得遠了。」

    程鈞冷笑道:「那倒是,魔門對內分的界限很少,就兩種:主宰、螻蟻。對外分的界限也是兩種——死的,活的。乾淨利索,羨煞旁人。」

    那老魔跟著譏諷道:「那也比你道門……」

    程鈞搖手道:「魔道之爭不必再說,幾萬年來數百萬修士爭執不休,你我兩個就能爭執出個高下麼?你直接說仙骨。」

    那老魔道:「好吧,說長了,那也是一大篇文章,我先問你——世上仙骨分幾類?」

    程鈞道:「不論佛家的禪骨,儒家的風骨,道、魔、雜三家都是分仙骨為七命,即金命,木命,水命,火命,土命,太陽命,太陰命。」

    那老魔點頭道:「這是世上最標準的答案。」其實魔門中也有修禪骨的佛魔宗,並不全按照道家的套路來,但他不至於為這點事和程鈞抬槓,道:「然則其中有些不對。人之仙骨由一而始,一分煉氣,三分入道,六分築基,九分為圓滿天道。靈竅最高亦是九竅,天人合一,皆合天地的九九歸一之數。天數如此,萬物不能例外,為什麼獨獨仙骨只有七命?」

    程鈞理所當然的道:「有些事情天生就那麼長的。沒理由。」

    那老魔被他一句話堵得氣都上不來,把一句粗口強嚥下去,緩了口氣道:「你……你別急著下結論。人說道骨天成,說的就是九分仙骨。那是萬中無一的好資質,就是道宮之中也未必說一定有這樣的人才。然而按理說,九分仙骨是天地鍾愛的極致,那他的修煉道路也當是通暢到完美的境界,在築基成體時應當能結為無上道體,完美無瑕。然而這數萬年來,九分仙骨雖然萬中無一,但出現了也不止一次,這些天才半路隕落的不算,其他有幾個能築成先天道體的?更別說那最完美的無上道體了。「

    程鈞聞言,露出追憶的神色,這番話在九百年之後說出來,毫不稀奇,但這個時代卻是發前人所未發,輕笑一聲,他按照標準的回答方式回答道:「雖然九分仙骨已是極致,但仙骨分了七種,每種之間自有差別,之所以沒人能成無上道體,那是因為仙骨品質未達至純,倘若有一人九分仙骨盡歸一命……」

    那老魔截口道:「有這樣的人嗎?」

    程鈞道:「這倒是沒有。」雖然這個完美資質的猜想已有數萬年,卻從沒有發覺一個有純命,譬如純金命、純水命這種仙骨之人,這其中的道理,修道界漸漸地也明白了。

    固然那老魔道:「孤陰不長,獨陽不生,天地本有陰陽調和之道,倘若果然有人一身只有一命,焉能活到這個世界上來?別說修道士,就是尋常百姓的孩兒還有五行缺水,要取個帶水字的小名兒這種說法呢。這世上已經發現的最完美的仙骨,是三三道骨,那是三命互相滋長的仙骨各有三分,這般就能成先天道體,而且成就元神輕而易舉。但終究不能築成無上道體。不過那也是千年難逢的好資質了。」說到這裡,他也只是微露出不屑神色,似乎全不以為然。

    程鈞道:「是啊,這樣的人,我也見過一個。」這個人就是之後就大修士中的夢邪神君,除了程鈞之外,是所有的大修士之中最年輕的,千年時間就修到修仙界的頂端,修為比程鈞還要高出一線,最大的倚仗就是她那舉世罕見的資質——她也是最終登上天臺的四人之一。

    那老魔道:「你猜這三三道骨為何是最好的修仙資質?」

    程鈞心道:你道我是三歲的娃娃,什麼問題也敢問,淡淡笑道:「無非是因為他們最平衡罷了。」

    那老魔露出一分異色,道:「你也知道這個道理?是了,你當初也是有大修為的人,自然也該知道。修道修得果然是境界,也是了悟,更是平衡,若是天生的平衡,掌握這修道大事,自然是得天獨厚。然而這三三道體,終究是少了一件東西。」

    程鈞道:「少了什麼?」

    那老魔道:「少了器局。有道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海尚且如此,何況天地?區區三層道命,哪裡能容得無上大道?非要各種仙命齊備,不遜天地廣博,方能成就大事。」

    程鈞道:「可是天下七命仙骨,要到九分仙骨,必然分佈不能平均,又失了平衡之道。」

    那老魔道:「那倘若太陽、太陰之外,還有另外的仙骨命法呢?」

    程鈞深深吸一口氣,道:「玩笑?」

    那老魔冷冷道:「誰和你玩笑?天命上映九曜,金木水火土太陰太陰之外,還有計都、羅睺二宿,對應兩命仙骨。此為九命仙骨也。人生而九命,對應九重仙骨。九命俱全,是為完滿。完美的無上道體唾手可得。這道理其實早該有人想到,只是你們道門眼高於頂,不肯放棄道祖定下的規程。」

    程鈞終於鬆了氣,果然就是《仙骨論》,道:「憑你說的頭頭是道,也只是猜測之言。世上修煉的法門都按照七命仙骨的套路走,你說九命仙骨都可修仙,那仙骨卻在哪裡?如何識別?倘若連仙骨都診不出來,自然更沒有相匹配的功法。倘若仙骨不能附著靈氣,白白閒置也是枉然。」

    那老魔道:「倘若我要說的話只是幾句話就能交待的一清二楚,怎麼對得起我偌大的年紀,萬年的沉寂?我本來就是研究仙骨的,這萬年殘魂遊魄的煎熬雖然是場劫難,卻也成全了我。萬年之內,我棲身在棺材之內,在墳地之中穿梭過不知多少歲月,研究過不知多少白骨,修道界不敢沾手的實驗,我也做了多少回。天底下有人比我修為高,比我見識廣,但沒有一人比我對骨頭瞭解的通透,若非如此,我哪能厚顏自稱『骨魔』二字?」

    程鈞道:「難道你自創了羅睺、計都仙骨的修煉方法?」這個在後世倒不曾聽說。

    那老魔道:「萬變不離其宗。我也不需要特意創出仙法,只要知道仙骨在何處,與普通的修煉方法觸類旁通,就可以修煉。」

    說完,骨魔再次仔細打量程鈞,眼中的豔羨和嫉妒毫不掩飾,道:「當然,這只是理論。在我的設想中,如此理論乍然出世,固然是能喚醒那傳說中的完美仙骨,但更多的可能是引起修道界的混亂。」說著露出幾分驕傲,道:「你想想,現在修道界的等級如何森嚴,三分練氣,六分築基,少一分仙骨,永無向前一步的可能。七命仙骨,活生生的少了兩命,修士的數量活生生少了三分之一,自然越發金貴。倘若我將這仙骨論公佈出去,沒資質的人變成了有資質的,資質差的變成了資質好的,不能入道的能入道了,不能築基的也能築基了,這修道界要亂成什麼樣子,那道門還能似現在一般牢牢的掌控修道界麼?」

    程鈞一笑,修道界會混亂成什麼樣子?別人不知道,他知道。修士數量驟然膨脹,門派勢力大幅變動,資源急劇減少,爭鬥混亂不堪,原有的格局風雨飄搖。這一切都是在空忍出世之後百年發生的,那時候,修道界會迎來真正的亂世。當然,亂世出英雄,別說散修和小門派中因此出了多少風流人物,就是程鈞本人也是因此初露頭角,狠狠地撈了一把資本。

    不過,程鈞這一世不打算放任這種情況發生。或者說,這種情況必須在他掌握之內。因為程鈞要的不再是如同前世那般孤身一人登上巔峰,他要的是自己的一方勢力,他要萬千弟子幫他架起一座天臺。

    這誰也不知道的仙骨論,可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幫他多找出多少明珠蒙塵的優秀人才?何況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隨時可以引爆的火藥桶,在關鍵時刻拋出去,能起到爆炸性的效果,或許就能在危急時刻力挽狂瀾。

    這是一定要攏在手裡的資源。

    程鈞這邊思忖,那老魔已經悻悻道:「只是我沒想到,天下真的有這種完美仙骨之人。」

    程鈞抬頭,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道:「怎麼,你動心了?」

    老魔毫不掩飾的舔了舔嘴唇,道:「倘若你早來三五千年,我魂力未散,奪舍之力猶在。你這樣的完美資質送到我眼前,我哪有不笑納的道理?如今……罷了罷了,有一就有二,倘若我出了這四方天地,自然有無數選擇,就算沒有比你更好的,一般的九分仙骨我也屈就一二。」

    程鈞笑道:「你口氣不小,別說那九分仙骨如河難得,就是真遇到了,你就有把握奪舍?」

    老魔道:「我一個人自然不行,但是往後你會幫我的。」

    程鈞道:「何以見得,我們的約定只是你跟著我出去,你沒對我有多少貢獻,我可不會負什麼責任。想要我幫你,那也不是你說的算的。」

    老魔道:「那時候我們有半師之分,你怎能不幫我?若不是我幫你,你就是最完美的資質又能如何?按照世俗的功法你也只有七分仙骨,剩下的兩分仙骨在哪裡你都不知道。只有我能指點你築成無上道體,你只要修的是大道,就不能不背著我這分因果,還怕你不幫我?」

    程鈞好笑,他前世為自己這道體折騰了幾百年時光,築基築了散,散了築,折騰的天翻地覆,差點把命搭進去。但今生他卻是早有規劃,哪是那老魔可以插手的?但是他畢竟對於仙骨的研究並不透徹,將來篩選自家勢力的時候,要借助老魔之力,自然也會承情,當下道:「如此咱們契約吧。且看你我兩個從頂端墜落的老東西聯手之後,能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39
【立錐之地】
第五十五章 萬雲谷紀事


    臘月二十八,萬馬寺第一批和尚時隔兩年之久再次回到了萬馬寺,將寺院打掃一新之後,重新懸掛上了萬馬寺的匾額,標誌著這一佛門聖地的香煙再次得以延續。

    正月初五,萬馬寺方丈法明長老帶著剩下的僧人回到萬馬寺,重新執掌了寺院,鄭重謝過奪回寺院的高僧大寶和看守寺院的空忍。

    正月十五,法明長老主持禮佛大典,合寺眾僧拜過佛祖,誠心禮佛齋戒,儀式之後,標誌著兩年的劫難正式完結。寺院的一切走入正軌。

    二月,萬馬山中的雪還沒化乾淨,萬雲穀中已經鬱鬱蔥蔥,一片早春景象。

    程鈞站在鐘樓上,俯視著在萬馬寺門前列隊打拳的眾僧人——自從紫雲觀來了這麼一出,萬馬寺也深知武力的重要性,因此除了長老自監寺以下人人習武,每天早上在空地上出操打拳,幾個小沙彌也不例外。

    「萬馬寺原本也算一座大寺,聽說也有上百人,如今遭了一場劫難,竟連原本三分之一的人都沒有了。」程鈞看看廣場上這寥寥數十僧侶,微有感慨。

    這時程鈞袖中一個聲音道:「這算什麼,倘若是我們魔門,一場變故下來,還有沒有十個人在,不——還有沒有人,已經是難說的事情。」

    程鈞失笑道:「這有什麼可吹噓的?你魔門沒事還要自己攪三分呢。」袖子揚起,一把烏木劍飛出——這就是那片養魂木棺材板,程鈞覺得,還是做成木劍比較合適,出門背著木劍,總比扛著棺材板出門像話。

    那老魔從烏木劍裡出來,光芒一閃,化為一隻黑貓,把在欄杆上,道:「你是不是太閒了?那萬馬寺的寶物就說特定的時間才能取出來,你也不至於化作和尚在這裡呆上半年吧?倘若果然是個不錯的去處也罷了,明明是個貧瘠窮困的深山野廟,裡面的和尚又討厭,只有這萬雲穀裡的靈氣還罷了。你還不如痛痛快快一把火燒了萬馬寺,就獨佔了萬雲谷修一座洞府,在這裡輕省的修煉幾年,到時候把寶貝取出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豈不是乾淨省事?」

    程鈞道:「我原也這麼想過。不過一來看著原先大寶和尚還有小和尚的面子不好為難,二來有現成的身份利用,何樂而不為?就算將來我出去,這大寶和尚的名字也歸了我,他是有佛門正典「二蓮金身度牒」的人,比我現在的身份有時候還便宜。至於這幾年,我本就打算覓地潛修,沒想就這麼出世。這裡靈氣也算充足,又有人尊戴,事事不須自己動手,為什麼不享受。」

    那老魔冷笑道:「受人擁戴?我看十分不見。那長老固然認可了你的身份,但還有監寺和一群愚蠢的禿驢,心中存了疑慮,沒把你當什麼太上師叔看待。往日裡常有試探之舉不說,平時言行也露出小人嘴臉,說得上什麼尊敬?你好歹是一方人物,竟這麼能憋氣,要是我我可受不了這起鳥氣。」

    程鈞道:「這有什麼值得生氣的?既然是看不順眼得人,回頭隨便找個機會處理了他就是了。橫豎我還要在這裡呆上幾年,總不能天天看見他。」對於他來說,很多事情不過一念之間,一面之緣的人露出什麼神態,他並不放在心上,但身邊有可厭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礙眼,他當然是心煩的。這種人抬手就像哄蒼蠅一般轟走了,專門為他生氣太不值得。

    那老魔道:「你到底打算呆上多久?取寶物的時間還有好幾個月,我還以為你取了就走。怎麼聽你的口氣還要推延?難道取了寶物還不走,還要等上幾年?」

    程鈞道:「我答應大寶和尚送小和尚到蘆州,那邊離著雲州也近,算是這邊修仙界的一個中心,我這麼點修為怎麼出門?等築基了再出門不遲,也得兩三年功夫。」

    那老魔道:「別玩笑了,倘若是別人,憑你在紫雲觀收羅了些資源,再加上我的本事,兩三年修到入道頂峰不難,但是想要築基也是不易。何況你修煉的忒奢侈了,光一個聚靈陣,居然設了一千零八顆靈石做陣眼,這般消耗誰能供得起你。你那光怪陸離的佈陣方法,別說一座道觀,就是做一個門派的根基大陣,也是綽綽有餘了。何況你說這還只是半座陣,等你完成你那聚靈陣,還不知道要多少時候,還不提陣法再升級。入道期而已,我勸你別來這些麼蛾子,老老實實按照尋常套路踏過去,過了築基的門檻,你再怎麼折騰也有了騰挪的餘地。」

    程鈞點頭,道:「本來我也沒打算現在就建立聚靈陣,只是恰巧有了機會,大好的靈石擺在那裡不用豈不可惜?就像倘若沒有紫雲道人的魂魄,我也不會現在就弄出養魂陣出來,正巧我得到了紫雲觀的一筆財富,那地宮裡又有恰巧有一件可以做陣膽的好東西,我又有造化珠在手,如此巧合之下,我若還不建立聚靈陣,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那老魔嘿了一聲,道:「那也罷了,別說你弄得完整的聚靈陣,就是現在半座聚靈陣在手,速度也確實提上來了不止兩三倍。倘若不是你心境穩固,換一個人有這樣的速度,那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險了。不過你果然有把握萬馬寺的地宮裡有那東西?我雖然早就知道地宮,也知道地宮裡寶物不比尋常,可是裡面的東西我只知道一件,其他的一概不知。」

    程鈞笑了笑,道:「我知道你關心什麼。放心吧,那裡面確實有能做陣膽的靈石,也有能助你做一轉器靈的法器。第一次轉生就是人道巔峰的法器,也配得上你的身份。倘若我沒有把握,怎麼肯把煉魂陣裡的魂力分給你,讓你能夠以殘魂之身化作獸形?」

    那老魔被程鈞說中心事,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我就放心了。既然簽了三轉器靈咒,我總不能老在破木劍裡帶著,三轉之後我還要奪舍重生,老在養魂木裡憋著什麼時候是個頭?」心情甚好之下,顧唸到要程鈞也算有勞,要拍一拍程鈞的馬屁,咂嘴道:「你的指尖陣確實了不起,若論匠心獨運,比我的仙骨論也差不到哪裡去。你的陣法造詣已經到了天道了吧?」

    程鈞明知他有討好自己之嫌,但也吃他一捧,略帶自矜的道:「現在你看到的陣法都不算什麼,比你還是差多了。只是陣法上我倒是有一份自信不輸旁人,進入天道也有百年了。」

    那老魔嘖了一聲,道:「厲害,即使我那個時代,頂尖的大修敢說自己在百藝中有一項進入天道?是了,若不進入天道,你要拿造化珠也是沒用。端午正午開地宮,你該拿出不一般的手段了吧。」

    程鈞微微一笑,開地宮雖然有種種好處,但是最重要的好處,卻是不足為外人到,他想要的那件東西只要到手,其他的就是都沒了也無所謂。不過這個也不足為外人道了,倘若那老魔沒看見他取東西還好,若是看見了,這契約也就沒那麼簡單散了。

    隨意的岔開話題,程鈞道:「不過早點出去是對的。小和尚的佛門功法練得不對,幾個月下來我看進益有限,還是早該送他去真正的佛門,晚去了我怕把他耽誤了。」

    若說的是是旁人,那老魔只會譏笑——把一個小禿驢放在心裡做什麼,就是他煉死了又有什麼相干?但是小和尚好歹也是他培養過一段的孩子,有些感情在,當下道:「我看你是多做多錯,純屬是添亂。要不然你就讓他入了道門,要不然你就別指點他。你不是佛門的,胡亂指點他做什麼?還不如讓他自己琢磨,說不定還對上一兩分。」

    程鈞怒道:「我還知道叫他唸經修禪,練那開口禪,也助他入了佛修的門檻,也是進了皮囊境界。你又懂個屁,指手畫腳的時候哪一次少了你?我是道門的不懂,難道你魔門就懂了?」

    那老魔道:「我魔門也有許多佛修轉過來的,我怎麼就不懂?可惜他是入了禪宗,倘若是金剛宗或是淨土宗,我早就指點他開悟了。」

    程鈞道:「金剛宗和淨土宗還用你指點?我早就讓他煉通了眼識。就憑你魔門雜念叢生,還想指點旁人開悟,真是貽笑大方。」

    那老魔怒道:「你道門向來就會不懂裝懂……」

    話說到一半,老魔突然停止,程鈞同時轉過頭去,只聽咚咚咚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小光頭走上鐘樓,道:「師叔?師叔在麼?」

    程鈞道:「空忍,何事?」那老魔如同一隻普通的黑貓,轉過頭來,輕輕地跳到了地上。

    空忍鬆了口氣,合十道:「師叔在就好了。」他是知道程鈞身份的,不過為了防備他人發覺,人前人後都以師叔相稱,道:「方丈剛才去拜訪您了,見您不在,讓我出來找找。」

    程鈞道:「哦,長老何事?」

    空忍道:「似乎是有事相求。」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39
第五十六章 求援

    因為程鈞頂的是大寶和尚的名字,輩分高,修為更高,即使方丈長老是一寺之主,也不敢說召見二字,都是上門去拜訪。程鈞回到自己的下處,長老已經等候多時了。

    程鈞進來一看,人來的很齊全,除了方丈之外,還有一群人跟在後面。除了長老之外,監寺、維納、首座這幾個有職司的僧人都跟來了,幾人一見程鈞,一起合十行禮。

    程鈞心中暗自稀奇,今日之事看來不小,因為人來的太齊全,除了萬馬寺流亡途中逃跑的人物,廟裡的實權人物全在這裡。

    眾僧見他進來,自長老以下,一起合十行禮,只是除了方丈長老,其他和尚都無甚恭敬之色,監寺與首座尤其神色無禮。

    程鈞久居上位,雖然受眾人行禮,並不覺得怎樣,稍一還禮,讓長老坐下,其他人也沒讓座,道:「長老有何事情?」

    那長老道:「阿彌陀佛,師侄此來,是為一件寺中的大事。」他按照輩分,應該管大寶和尚叫師叔,「是這樣的,師侄等看管萬馬寺,與世無爭也有百年。本以為清靜自守,當無大事,但是經過那妖道欺淩一事才知道,若無技藝在身,被人欺壓,這萬馬寺的山門也守不住。還需叫眾僧人習武自保。」

    程鈞不答,以前那方丈便曾經隱晦的提過,想請師叔傳僧人法術武功,被程鈞以資質的藉口拒絕了,這一次再次說到這個話題,程鈞料想他不至於只是舊事重提,因此不答話,聽他繼續說。

    那長老道:「師侄等躲避在外時,有堂主慧性師侄曾言道,他有辦法求得一套護寺的武功,只是距離甚遠,需要親自去取。師侄當時很高興,派他帶著兩個師侄前去求取,哪知道數月過去,他一去不返,再無音信,師侄本以為他……」說著一頓。

    程鈞心道:你必然以為他捐款私逃,那也是尋常,想必當時這種事情發生了不少。

    那長老接著道:「慧性佛法通達,本是個有德的僧人,也是貧僧一時情急誤會了。哪知道昨日突然有書信傳來,來信的乃是同豐郡的秦山寺。秦山寺的長老信中言道,慧性師侄已經在秦山寺圓寂了。」說著雙手合十,幾個僧人一起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

    那長老接著道:「寺中僧人道慧性師侄的法身已經先行火化,還有遺物留下,請我們派人去取回骨灰和遺物。」

    程鈞哦了一聲,道:「那就去吧。」

    那長老露出尷尬神色,道:「本來迎回慧性的骨灰是一件大好事,我等應該速速去辦。但那信件不單單只是告知此事,還有求援之意。慧性並非坐化,乃是他那日突然造訪了秦山寺之後,那時就已經身受重傷,只交代了幾句話,不幾日便圓寂了。他死之後,有幾個有神通的道人圍住秦山寺,要他們將慧性師侄的法身與遺物交出,倘若不交就要放火燒寺。那邊的長老立刻修書過來,說道請咱們立刻派人過去處置此事,一月之內人不到,他們也無法顧念同道之情了。」

    程鈞哦了一聲,道:「那秦山寺在同豐郡?哪裡可是路途遙遠啊,他們與萬馬寺有什麼淵源?」

    那長老道:「那倒沒有,兩寺向來沒有什麼交往,只是慧性曾在那裡掛單。」

    程鈞聞言,輕輕地嗯了一聲,沉默不語。

    那長老心中竟有些惴惴,眼前這位師叔雖然面相年輕,但到底是比自己還要長上一輩的人物,舉手投足氣勢難明,稱得上不怒自威,他心中也十分忌憚,這時程鈞不說話,他也不敢多說。

    過了片刻,程鈞道:「那秦山寺是派人報信,還是傳來書信?」

    那長老道:「是書信。」

    程鈞道:「借我一觀。」

    那長老一愣,才道:「好。」正好書信就放在他袖子裡,取出了遞給程鈞。

    程鈞拿過來也不細看,掃了一眼,哦了一聲,道:「那你們打算派誰去?」

    那長老一怔,心道:「你這話問的,我們不是打算派你去麼?」但是不能直說,目光在身後幾人面上逡巡一陣,他目光所到之處,眾僧紛紛低頭,最終他道:「那圍住秦山寺的道人很有神通,我們都只會些粗淺武藝,去那裡一去不回事小,耽誤了迎回慧性的骨灰和秘笈事大。還是……不知師叔肯否前往,師侄派監寺一路服侍?」

    那監寺聞言大驚失色,忙道:「方丈,我……」

    那長老不理他,問道:「師叔意下如何?」

    程鈞神色淡淡,道:「秦山寺說,到底是有幾個敵人在?」

    那長老道:「不過是兩個道人,帶著四五個道童。那邊的方丈言道,幾人雖然凶巴巴的,但似乎並非道門傳人,只是散修中的惡道,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修士,想必最多是江湖術士。」他雖然不是修士,但年紀在那,見多識廣,對於道門的分野,也有幾分明白。

    程鈞哦了一聲,道:「那也可以,讓空忍……還有這位監寺跟著一路服侍我便是。」

    那長老聽了,心中大喜,面上倒是平靜,道:「有勞師叔。」轉頭對監寺道:「慧山師侄,一路上要勤勉服侍師叔。」說著站起來,示意眾僧侶出去。眾僧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出了門,只剩下監寺慧山面如土色留在原地。

    程鈞懶懶道:「慧山,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慧山心存畏懼,那是因為要出去面對敵人,怕自己丟了小命,他對程鈞這個不知從哪裡出來的師叔祖其實是不怕的,翻了翻眼皮,道:「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唄。依我說明天就走,反正我沒什麼事兒。」

    程鈞也不惱,揮手道:「那你去安排。下去吧。」

    慧山見他頤指氣使,藐視自己,氣得臉色發青,一甩袖子氣呼呼的走了,心道:服侍你,好你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騙人的野鬼,在寺裡充大輩也罷了,出去還敢支使佛爺?等出了廟門,且看這一路上誰服侍誰?

    眾人都走光了,那老鬼化成的黑貓輕輕地跳了上來,道:「我看其中有詐。」

    程鈞道:「怎麼見得?」

    那老魔道:「那和尚廟和這邊沒什麼聯繫,被有神通的人物逼上門來,那還會那樣好心,還冒著燒寺的危險,拒不交出一個死和尚的遺骨和遺物?再說那和尚張口就說有一個月的期限,這分明是胡說八道,一個月的期限多長,倘若來犯的敵人果然兇神惡煞,寬限三天兩日已經不易,哪有用一個月為期的?分明是其中有詐。」

    程鈞道:「就算是其中有詐,你能分辨出來到底有什麼詐?」

    那老魔道:「那還用問,萬馬寺的賊禿不安好心。秦山寺的事情或者是一個恰好發生的藉口,或者根本就是他們編造的,要用這件事把你支出去。或者是包藏禍心,打算在外面暗算於你。或者他們自己要搞什麼事情,嫌你礙眼,用事情把你調離,他們好辦自己的事情。」

    程鈞道:「這也是一個猜測。我也覺得萬馬寺有些問題。不過還有一個可能,事情的古怪不是出自萬馬寺。」

    那老魔道:「出自秦山寺?」

    程鈞手指一搖,那張求援的書信迎風展開,忽的一聲,一絲火苗從信件中燒了起來,眨眼之間,已經將那張信紙燒成了一團火焰。

    片刻之間,火苗熄滅,那信紙已經化為紙灰,紛紛落地,但程鈞的手中,依然夾著一張紙。那紙只有原來信紙的一般大小,雖從火中來,卻是毫髮無傷,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那老魔詫異道:「果然裡面還有玄機,這信紙藏在原來的信紙裡面,非要火燒才顯出真形。這又寫的是什麼?」

    程鈞低頭看信,眉頭微微一皺,道:「這封還是求援信,和外面說的差不多。」

    那老魔道:「那他們瘋了?一件事翻來覆去的說,還玩弄這個花樣。」

    程鈞道:「不過有一處不同,這封信的收信人是——大寶和尚。」

    那老魔一怔,道:「誰?誰還認識大寶和尚?」

    程鈞道:「想必是他的哪位同道吧,想要求他援助,卻找不到他的行蹤,這才往萬馬寺嘗試送了一封信,可惜這世上已經沒有大寶和尚了。」

    那老魔道:「既然如此,你這冒牌貨就有破綻了。你要去滅口麼?」

    程鈞搖頭道:「那還不至於,大寶和尚這身份有沒有什麼了不起,為了他還不至於千里迢迢前去滅口。我是打量著,這秦山寺的地方離著蘆洲並不遠,要是這次把小和尚送過去,或許我就不用兩年之後再跑一趟了。」他笑著揚了揚手,道,「雖然這件事大玄機在秦山寺,我看這萬馬寺也有小算盤。說不定就像你說的,他們要把我支遠了好動手腳。我就如他們所願,反正除了小和尚,萬馬寺變成什麼樣子與我何干?憑他們去,等我回來,若是還合我的意,那就當沒發生過,若是不如我的意,我再動手清理也不遲。」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40
第五十七章 初到貴寶地

 二月初五,天氣晴。

 即使是大晴天,北國的二月依舊寒冷非常,雖然不再飛雪,腳下的冰雪卻還沒有化,山上除了松柏,也只有光禿禿的枯枝,遠遠望去,除了白色,就是灰色。

 慧山背著沉重的包袱,氣喘吁吁的往山下走,他前面是兩個一身輕鬆的和尚。這才走出去不到三十里,他已經落後了很遠了,深一腳淺一腳,氣喘如牛,原因很簡單,他一個人背著三個人的包袱!

 怎麼會變成這樣?

 慧山問自己,原本不是計畫好的麼,自己出來,就是要削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師叔祖」的臉面,叫他知道自己監寺的威風,讓他將來少擺什麼高人的臭架子,老老實實和別人一樣,聽監寺大人的吩咐。

 為了這個目標,他可是想出了整整一套機會,要充分利用來回兩個月時間,將這兩個人一步步整的叫苦連天,最後對自己畏懼如虎,言聽計從,這是他自己按照多年管人的經驗總結出來的,百試百靈,從未失手過。

 結果呢?

 結果人家根本就不帶自己玩兒,剛出了萬雲穀,那殺千刀的大寶和尚直接掐住自己的脖子,往山澗裡扔,根本連讓自己吱一聲的機會都沒有,眼見他就要掉入山澗屍骨無存,救了他的還是空忍那小和尚的一句話:「師叔息怒,這一路上總得有人給咱們背包袱。」

 就因為這句話,他從鬼門關裡好歹爬了回來,被重重的仍在地上,接著咚咚兩聲,兩個大包袱砸在腦袋上,跟著扔下來的還有一句話:「背著包袱跟上,慢了要你的命。」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怎麼會這樣!!我堂堂的監寺,身負重任,千里馳援同道山門,就落了個給小和尚背包袱的下場?我不服!

 慧山咬著牙,低頭繼續走——大丈夫……大和尚能屈能伸,這一回先如了你們的意,等我找到機會,看我不弄死你們!

 程鈞自然不知道身後有人詛咒自己,他一路算著行程,萬馬寺離著秦山寺有數百里地,依程鈞的腳力,來回不過數日時間,但加上慧山這個凡人,小和尚這個比凡人只低不高的少年,半個月內都未必趕得到,一來一回,加上在寺中遇敵的時間,還有順便把小和尚送到蘆洲元空下院的時間,就要打上兩個月,如今可是二月了,這一竿子至少支到四月,若是誤了五月端午,那還要再等一年。

 更何況,他現在正需要抓緊時間,就是修煉一事,雖然有指尖的半座聚靈陣,行動坐臥皆可修煉,但畢竟趕路途中難以入定,修煉效果差上許多,這路上兩個月的時間馬馬虎虎的修煉,只怕抵不上他好好修煉十日。

 還是應該採取更加有效率的方式啊。

 這樣,到了秦山寺,取了東西之後,就將慧山處理了,自己帶上小和尚去蘆州,可以省下一半的時間,等送完小和尚,自己一個人趕路,腳程還能再快,說不定一個月時間就能結束。

 程鈞的思考方式,和慧山不同,幾乎不帶自己的感情色彩,他並沒有因為慧山無禮就如何厭惡憎恨他,也沒有尋思要找茬報復,惡意整人什麼的,只是單純把這個人當做一個礙事的東西存在,但就因為如此,有時候冷酷毒辣,遠遠過之。

 正想著,只聽小和尚道:「師叔,前面分岔了,往哪邊走?」

 程鈞「啊?」了一聲,這一句話,正問到他的一個弱點上——他其實方向感很差,慌忙掩飾了自己的失態,含糊道:「地圖上怎麼寫的?」

 小和尚道:「兩邊都能到,順著左邊的路,就一路穿過縣城,郡府,過了同豐郡的郡城,到秦山寺。要是往右邊走,一路上都是走山路,一直沿著萬馬山走,過兩儀山、小盤山一直到秦山。直接到秦山寺。若論距離,還是一路山道近一些,但是全走山路高低起伏,說不定更難走。」

 程鈞一怔,道:「還有這麼方便的路徑,既然如此,自然要選擇山裡的路了。」

 小和尚道:「山裡走路雖然清淨,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

 程鈞道:「不方便嗎?修行的人在山裡一住就是幾百年,日日都走山路,也沒什麼不方便的。雖然你們都沒有辟穀,但是有乾糧在身,這邊山林很淺,又沒有什麼妖獸出沒,走山路應當是很輕鬆的。」

 小和尚向後看了一眼,道:「我怕慧山走山路會跟不上。」

 程鈞道:「他肯定跟得上。我說過跟不上就殺了他。」說著轉過去道:「走吧。」

 小和尚饒是程鈞這一邊的,也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連忙跟上。

 一路無話。

 三個人在山林裡走半個月,也沒什麼話好說,不過是風餐露宿,半個月中連帶屋頂的房子都沒住過,吃的都是乾糧,偶爾見到鮮果採來嚐嚐鮮,就是偶爾有野物路過,因為都是佛門弟子,守著殺生的戒律,也不能嘗鮮。一路走來,除了程鈞不當一回事,連小和尚都有些受不了,慧山更不必說,身子走的直打晃,眼珠子一天比一天紅,若不是還有恨程鈞要親手報仇這一信念支持,怕是早就死半路上了。

 終於,半月之後,一行人到達了秦山。

 進了秦山,三人按照地圖尋找秦山寺,哪知道那地圖卻太過粗疏,和秦山本地的道路壓根對不上,三人在山裡繞了數日,還是尋不到蹤跡,偏偏偌大山林裡連個人家都沒有,想要尋個人問路也沒處問。

 慧山過了幾日,不免焦躁起來,雖然早已沒有橫眉豎目的膽量,卻也冷笑道:「倘若當初走那條通往村鎮的路,一路上都有人煙。現下就算找不到廟門,好歹也能找人問出個一二來吧。」

 程鈞聞言,倒也不惱,道:「再有一日功夫找不到,咱們就下山找個村鎮詢問便了。今日麼……就兵分幾路,分頭去打探。」

 慧山大喜,只要能和程鈞這個魔頭分開,他是再樂意不過了,道:「好,分開找,我一個人一路,我就往這個方向去。」說著把手裡的包袱一扔,扔給小和尚,他不敢扔給程鈞,就撿著小和尚來欺負了。

 程鈞見他離遠了,隨手一招,把包袱召回了乾坤袋裡,道:「咱們也分開吧,你去東邊找找,我去西邊。晚上匯合就在……」

 話音未落,只見路上走來一人,身穿粗布衣裳,背著柴火捆,正是個樵夫,程鈞一喜,連忙過去招呼。

 哪知道那樵夫一見兩人,大吃一驚,也顧不得砍柴,轉頭就跑,小和尚哪裡能讓他跑了,三步兩步跑到前面,攔住他去路,道:「大叔,你等下,我們……」

 那樵夫見了,更是慘然變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各位大師饒命!你們生前給人超度,都是有慈悲心腸的大善人,死後也別化作冤鬼欺人,小的家裡家徒四壁,乃是安善良民,天天吃齋唸佛,求你們放過小的,找別人去吧!」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44
第五十八章 變故

 小和尚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什麼大師,死的活的?到底怎麼了?」

 那樵夫只是嚇得哆裡哆嗦,只是自言自語,道:「大師,大師,你安心去吧,你廟裡的東西我一點也沒拿,也不知道哪個害了你,你找我也沒用啊。」

 這時,只聽一個和緩的聲音道:「老鄉莫急,我們是遊方的僧人,路過此地,向你打聽路途的。」

 那樵夫一愣,抬頭看去,只見自己面前站著一個和尚,面相年輕俊美,神色溫和,說出的話來也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氣質,心中稍稍安定,道:「你們……是遊方的師父?不是……不是秦山寺的?」

 程鈞心中暗吃一驚,面上不顯,道:「我們自然是遊方的僧人,聽口音也不是本地的人士。老鄉,這裡離著郡城近麼,我們如何能到?」

 那樵夫聞言,心中安定下來,道:「你問同豐郡郡城嗎?那離著不遠也不近,順著這條路得走上一日功夫。」猶豫了一下,道,「大師既然是外地的客人,來我家歇歇腳吧。」

 程鈞謝道:「有勞了。」

 那樵夫帶著程鈞往山下走,小和尚悄悄地問程鈞道:「一會兒慧山回來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程鈞答道:「沒關係,反正他本來也找不到我們——咱們壓根也沒約定在哪集合。」

 到了那樵夫家,只見那是一間小小的木屋,家徒四壁,家裡也沒有其他人在。樵夫請他們屋裡頭坐,反身把門關上,道:「兩位遠來的師父,虧了你們事先遇到我。聽我一句勸告,哪來的回哪去,別往郡城裡面走了。」

 程鈞道:「怎麼了,此地有什麼不方便嗎?」

 那樵夫壓低了嗓子道:「這兩日郡城裡確實不方便,城門口到處都是盤查的衛兵,進城的進門稅提高了一倍,尤其是對出了家的師父,盤查的十分嚴格。就算你們是外地的僧人,有官憑路引證明身份,被捲了進去也是麻煩。」

 程鈞道:「這是怎麼回事?還請老鄉告知,我等不過是化外之人、出家的僧侶,又怎麼礙事了?若能明白告知,我師徒二人感激不盡。」說著起身合十行禮。小和尚跟著站起,腹誹道:這回你怎麼又變成我師父了?

 程鈞為了假扮大寶和尚,特意修飾了一下外貌,雖然看來依舊年輕,但看著也有弱冠年紀,配上他還算高挑的身材,冒充一個成年修士並不顯眼。

 那樵夫搖搖手,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們哪能當大師傅的禮啊。好吧,此處沒人,我就說了。大師傅可要聽勸,一會兒就走。」

 程鈞道:「若果然是要緊事,我們自然馬上就走,絕不給老鄉添麻煩。」

 那樵夫點了點頭,道:「我們這秦山上離此處不遠,原本也有一座寺廟,叫做秦山寺。」

 小和尚哦了一聲,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這不就找到了?

 那樵夫接著道:「前兩天,被一場大火燒了。」

 小和尚啊了一聲,心中一緊,只聽旁邊程鈞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他轉過頭去,只見程鈞一臉肅穆,全然是寺里長老都不如的慈悲神色,心中暗道:真有你的。

 不過程鈞既然如此鎮定。小和尚也覺得稍微好些,白著臉轉過頭去,程鈞問道:「可是響馬歹人殺人放火?」

 那樵夫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那秦山寺離著我這地方也不近,他們寺裡往日要用的柴火也不是我送的,我跟他們本來不熟。我就是偶然那天路過的時候看見了。哎喲,真慘啊,整個寺裡燒的連房子的樣子都沒了。」

 程鈞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樵夫道:「也有十來天啦。就是上個月月底的事。」

 程鈞一算日子,和那封信到萬馬寺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問道:「那裡面的僧人可曾逃出來了?」

 那樵夫道:「我看那般慘法,應該是沒有。但是他們又說有。前兩天,郡城裡張貼榜文,說是尋找那寺裡的和尚,一個和尚懸賞五十兩銀子。雖然沒說是找他們做什麼,但是那不就是通緝犯麼?我看前幾年幾個流竄作案聲名狼藉的響馬,在賞格上也就是這個待遇了。不過這好像又不是官家老爺做的,往常出來大盜,城裡頭都是要封城門的,這兩日也沒見那麼興師動眾,城門還是開著的。倒是我去賣柴的時候,見城裡有一群紮著頭巾,好像是武館裡頭教師爺一樣的人,帶著隊大街小巷去搜,官家既不出面也不管他們。這兩天街頭上還別說是和尚,就是一般的光頭也要被人查問一番,現在連謝頂的都不敢出門了。」

 程鈞點點頭,道:「老鄉,你還記不記得他們榜文上通緝了幾個人?」

 那樵夫一怔,回憶道:「好像有三個……啊!」他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件事倒也奇了。我雖然離著秦山寺遠,但日常在山裡面走動,廟裡的和尚我也認得七七八八,榜文上通緝的除了方丈長老和廣元師父。還有一個和尚我竟沒有見過。偏偏他的賞格還特別高,一個人五百兩銀子,比方丈長老還要高上十倍。我們還玩笑,說有這五百兩銀子,下輩子躺著花差花差也花不完了。」

 程鈞道:「那和尚的法號你還記得麼?」

 那樵夫道:「叫什麼來著,哈哈,我還記得,叫大方,這名字好得很吶,大方大方,就是不摳門的意思啊,他的賞錢不是果然不摳門麼。哈哈哈……」

 從樵夫家裡出來,程鈞帶著小和尚一路往山下走,道:「咱們換身衣服,戴上頭巾去郡城裡走一趟。」他隨身的包袱,就是交給慧山提著的那個,自然是沒有準備頭巾的,但是那紫雲觀老道和大寶和尚各留下一個乾坤袋,裡面也有些布料倒可充作頭巾。程鈞隨意抽了兩片,草草疊做兩塊方巾,給了小和尚一塊。

 小和尚結果戴在頭上,把隨身的衣服也拿出來找了一件寬大的袍子披上,掩飾住身上的僧袍,道:「要不要再化化妝?」

 程鈞道:「化妝不需要,需要易容。非要換張臉這才保險。」

 小和尚道:「好。」答應之後還是說了一句,「其實咱們是生面孔,就算只帶了頭巾,只要沒人知道咱們是和尚,就查不到咱忙頭上來。」

 程鈞臉色微微一沉,道:「慧山死了。」

 小和尚一時沒反應過來,道:「誰?」

 程鈞腳下不停,一路向前道:「我為了防止慧山逃跑,給他下了本命符,現在那符我在手上,雖比不上本命魂燈,但斷他生死當無差錯。剛才我一出那樵夫的門,就發覺了慧山已死。虧了咱們跟著樵夫走了一段路,若是留在原地,早已與人交上手了。」

 小和尚打了個寒戰,道:「他……會把咱們的樣貌說出去?」

 程鈞道:「若是只口中述說個高矮胖瘦,那也不算什麼,橫豎描述出來的容貌也未必就可靠。我怕他被人搜魂,那咱們的相貌就讓人看清楚了。咱們速速下山,在路上換過衣服進郡城去。」

 小和尚點頭道:「好。只是這回長老留下的任務,咱們完成起來只怕難了。」心中暗自有些奇怪,他也是知道程鈞的,只道他不把萬馬寺的人放在心上,對於這個任務只怕也不怎麼上心,怎麼聽到這般複雜的情況,並不籌謀脫身,反而留下來繼續?

 難道事情已經險惡到想要立刻脫身也不能的情況了?

 小和尚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他對於萬馬寺的感情當然遠在程鈞之上,連獨自被留下來對付岳華老道也不曾心存怨恨,只是他如今已經把自己當做大寶和尚和元空下院的門人了,對於萬馬寺的感情淺淡了許多,現在在萬馬寺的任務和自己安危的取捨面前,他已經覺得後者比較重要,倘若程鈞決定放棄任務立刻抽身離開,他是發自內心贊成的,偏偏程鈞又不說走了。

 程鈞彷彿感覺到了他的心思,道:「若在往常,這種事與咱們無干,我是懶得理會的。但今日不同,就是我能脫身,你也不能。」

 小和尚心中一突,道:「那是什麼說法?」:

 程鈞道:「你剛剛聽到了那被通緝的和尚了麼,大方禪師,哼哼。」

 小和尚被他提醒,果然覺得耳熟,再一轉念,道:「啊,那是……大寶師叔說過的……元空下院的那位師叔……」

 程鈞道:「說不定是你未來的師父。」

 小和尚道:「可是……可是真的會那般湊巧?天底下叫一個法號的禪師,也不在少數……」

 程鈞道:「話是如此,可是你忘了那封求援的信了麼?既然指名道姓對大寶和尚求援,那必然是他的故交,既是故交,又叫做一個法名,天下果然有這樣湊巧的事?」

 小和尚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道:「他……他遇到了危險,如今怎麼辦?」他在萬馬寺也有獨當一面的時候,但是後來遇到程鈞,兩人見識差的太遠,他便不自覺的以程鈞的想法為重了。

 程鈞哼了一聲,道:「看看再說,只要不由暗轉明,進退還在我掌握之中。至多就換給你一家師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走吧。」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45
第五十九章 城門失火

 同豐郡的富庶,在盛天九州中的排名前列的關州也是有名的。郡城依山傍水、城高池深,建造的甚是恢弘。這一日清晨,東城門和往日一樣熱鬧非凡,進城出城各色人等川流不息,一片繁華景象。

 在城門旁邊,立著一個顯眼的大告示牌,上面掛著各種告示,另有幾張懸賞榜文,更是貼在最顯眼處,上面題頭都是硃砂寫就,鮮紅奪目。只是城門口不必內城,沒有多少閒人聚集,再加上那告示最新的也掛了數日,早沒了新鮮感,因此周圍無人多看一眼。

 突然之間,從城內出來一對小兵,趕到告示牌前,揮手象徵性的驅趕了幾下閒人,一揮手,兩隊兵丁上前,貼了兩張新告示,也不曾多說什麼,貼完就轉了回去。

 他們剛一走,便有幾個人上前去看,只見高高的告示牌上,多了兩張懸賞佈告,一大一小,畫的正是兩個光頭和尚。

 眾人看了不免指指點點,有人道:「這可邪了,這年頭和尚招誰惹誰了,一個個都掛了花紅在這裡。」

 旁邊人介面道:「誒,你別說,既然掛在這裡,保不齊是殺人放火的賊和尚呢?」

 那人搖頭道:「我看啊……」正這時,只覺有人碰自己,轉頭一看,原來是旁邊站著的一個少年,方巾包頭,長得其貌不揚,低聲問道:「大叔,除了這兩個賊和尚,還有其他和尚?」

 那人努嘴,道:「諾,在上面掛著呢,還有三個和尚。真是怪了,如今和尚窩裡面敗類多麼?」他這麼自言自語,沒注意到那少年臉色微微一黑。

 那少年板著臉看著那上面兩張新添的通緝令,心中暗道:果然是我們,虧了師叔早有預感,事先易容混進了城,不然如今哪裡能夠容身?「

 那少年,自然是喬裝改扮的小和尚空忍了,昨日他和程鈞喬裝改扮進了城,找了一間小店房住下,又重新打扮了一遍。現在小和尚上下打扮的全如一般的市井小兒無甚區別,相貌也是平平而已,料想無人認出,這才出來查探一二。

 盯著那新鮮出爐的告示許久,小和尚暗自想道:這郡城和燒了秦山寺的惡人勾結,但是城裡又不見得十分緊張,城門也並不設卡,看來並不真是朝廷的勢力,多半也就是哪群賊人和一方地面相互勾結罷了。哼哼,賞格處的也不高,只是為什麼我只五十兩,程師叔就五百兩?太也不公平。等我瞧瞧拿走脫了的僧人何等的模樣?

 往上看去,只見上面是三張通緝令,頭一張是個年老和尚,鬚髮皆白,寫的是廣華僧人。那是秦山寺的方丈長老。另一張上的和尚年輕不少,看起來一臉肅穆,寫的是廣元僧人,兩人的賞格都是五十兩。

 小和尚對前兩張只是一掃而過,卻著重看第三張,只見最上面的佈告比其他兩張要明顯的大上一號,上面畫的也是老和尚,卻是胖乎乎、笑眯眯的,像個彌勒佛,滿面的慈祥,一見就令人親近。底下標著此人乃是匪首大方和尚,賞格五百兩。

 小和尚仔仔細細的看了大方和尚的樣子,記在心中,暗道:難道他果然是我未來的師父?不知他還在不在人世。突然間心念一動,暗道:我和程師叔之所以會懸賞,自然是被慧山出賣,但慧山的印象之中,程師叔是大寶師叔,是一個厲害的佛修,我是普通小和尚,那麼那邊定的賞格,必然是按照這個印象來的。普通小和尚,只值五十兩,而程師叔這個修士,就值得五百兩。

 既然如此,其他人的賞格是不是也是這麼定下來的?廣華和廣元兩人都和自己一樣,是普通的五十兩和尚,而大方和尚是修士,因此值五百兩。

 若是確定了其中關係,那麼程師叔關於這個大方和尚就是元空下院的大方和尚這個推論,豈不是極有可能了?

 小和尚心中砰砰亂跳,暗道:佛祖保佑,小和尚還沒入佛修的門,但是我心向佛祖,求佛祖一定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能入佛門。阿彌陀佛。

 正想著,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兩騎馬從城門奔出。

 那城門雖有馬道,但如今正是人多的時候,哪裡能夠馳馬,因此兩匹馬過了城門,勒住韁繩,緩緩而行,饒是如此,眾人見了馬上乘客,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見來的兩匹馬,前面那匹一身雪白,除了四蹄烏黑,全身上下無半分雜毛,馬上端坐一位少年,一身白衣,一塵不染,身上的衣服剪裁的極為合身,也不知是什麼料子,雖然飄逸,卻不顯得輕浮。那少年最多十三四歲的樣子,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容貌俊美得難描難畫,整個人就像一座玉雕,毫無瑕疵,貴不可言。

 小和尚心神一震,幾乎失聲道:「程師叔?」

 那少年容貌,分明就是程鈞。

 一個字剛剛到了唇邊,小和尚本能的覺得不對,只見那少年目光一掃,一股傲意直上眉梢,那副神情,小和尚只一看,就有一個念頭升起——不是,絕不是他。

 程鈞的驕傲,絕不可能這麼外露。

 定下心神,小和尚再次看時,這才發現剛才乍一看,只覺得一模一樣,但若是細看,還有些不同。那少年與程鈞也只有七八分相似,雖然眉眼相仿,但是若論臉型,還要比程鈞稍顯棱角,線條要更加剛硬。程鈞之所以能唱旦,容貌是比較柔和的,只是他氣勢上壓得住,不顯脂粉氣,那少年卻分明是個驕若朝暉的陽光少年。若都用玉來比的話,程鈞是解玉砂琢出來的,那少年則是刀鋒刻出來的。

 按理說,兩人該是各有千秋,但在小和尚眼裡看來,這少年的驕傲輕浮淺薄,比程鈞差得遠了,除了長得相似,和一般富貴人家的紈褲子弟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對程鈞是很尊敬的,見了那少年周身富貴的打扮,還有那傲氣淩人的神態,心中有些不舒服,低低的哼了一聲。

 那少年身後還有一騎馬,小和尚剛剛沒看見,這時候也只是掃了一眼,是一個穩重的中年人,看起來半點不出奇,他也就沒放在心中。

 眼見兩人就要出了城,突然,風聲一變,突突突幾聲,不知從哪裡跳出數人,將兩人團團圍住。

 小和尚心中正是敏感,見了這群人,忙退開兩步,往城門洞裡藏身,只見那幾個人身穿青衣,頭上紮綠巾,手中或長或短,都拿著兵刃,像是武林中人的打扮。為首的彪形大漢手中大環刀一橫,喝道:「大寶和尚,你站住!」

 小和尚心道:果然是找我們的!越發往人群裡退著。

 那少年正自勒住馬韁繩,對於這幾個突然冒出來的正沒好氣,聞聽此言,自然是莫名其妙,喝道:「什麼人,擋我的路?」

 那大漢笑道:「大寶和尚,我們找你很久了,你以為換了身衣服就騙過我們了麼?老實告訴你,東南西北四個門都是我們的人,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難逃活命。」

 那少年臉上顯出不耐的神色,道:「什麼大寶小寶,別擋路,再不滾開,就給我去死。」提著馬韁繩,一步步往前,絲毫沒有放緩腳步的意思。

 小和尚心中驚異,暗道:果然他們也認錯了人!怪就怪師叔長的出眾,這人有八分相似就很顯眼了,自然給認錯了。不過他面對白刃面不改色,若不是傻子,就是有所依仗。

 那大漢雖然是個尋常幫眾,但也有幾分見識,見那少年毫不在乎的樣子,反而心中疑慮,但是仔細辨認,確實是通緝令上的大寶和尚沒錯,橫了橫心,低聲道:「他一過來,我說上,你們一起先上去砍馬腿。」

 眼見那少年一步步到了近前,那大漢手心有些出汗,突然大喝道:「上。」

 那其他幾個人一起大喊,手中白刃交織出一片白光,蜂擁而上。

 只聽風聲驟起,那白馬原地騰空而起,彷彿天外飛仙,連人帶馬從幾人頭頂飛躍而過,遠遠地落在護城河對岸,只留下幾人手中兀自未消散的白光,和心中震撼難言的白色身影。

 小和尚心中暗道:漂亮!先不說那馬匹根本沒衝刺,就這麼閒庭信步一般一躍數丈是如何了得,只說那少年白衣如雪,配著這匹白馬淩空而落的那抹身影,就是一道驚豔的弧線。

 那少年卻是如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縱著白馬前行。走到城外,眼見就要進入城外樹林,突然回頭,喝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你但凡要是個一撇一捺,總不能叫這群豬一樣的蠢貨出來擋路,自己躲在後面。藏頭露尾,算什麼東西,有膽給我出來。」

 四週一靜,只聽一人道:「道友好大的氣性,豈不聞氣大傷肝?」說著,只見一人從樹林中緩緩而出,身形消瘦,乃是個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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