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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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783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3
第十章 大造化

 這人是程鈞。

 這不是現在這個清俊的少年程鈞,這是前世那個歷盡苦難,最終站在修道界頂峰的大修士程鈞,或者說,這個人影的形貌,是前世的程鈞。

 而這個程鈞的本體,則是從靈台進入此地的一縷神魂,在他本人意志的幻化下,找回了前世的模樣。只是,這個模樣並非是他又回到了前世,或者陰神的原型,只是他下意識的幻化,畢竟回到少年不過一個月,在他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印象,自己還是前世的模樣,因此具象的時候,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果然,還是這樣最自然。程鈞雖然失去了修為,但心境和修養自在,在虛空負手而立,氣度卓然,宛然還是前世的程鈞。

 「這裡是道。」程鈞目光輕如一泓秋水,明亮卻漠然。

 入道,是人進入修道界的起點,也是最重要的一環。不止是因為它打開了天地靈氣與人體溝通的門戶,更因為入道的一瞬間,修士會在一剎那,觸摸到道的境界。

 道是什麼?

 有人說是天機,是天數。

 然而天機可以推演,天數可以揣測,只有道,來去無形,無首無尾,即使是想要仰望,也是難以捉摸。

 如此飄渺博大的「道」,為何會降臨在剛剛入道的小弟子身上,還是每一個?

 這是自古以來眾人不可理解的事情,也就只好當做上天對萬物之靈人類的特別鍾愛了。

 雖然如此,這道境降臨,也不是那麼好消受的。普通的入道弟子,尚且未能與天地溝通,哪能體會那玄之又玄的大道?不過是一瞬間的懵懂,就已經浪費了這天載難逢的機緣。從此之外,要想再窺到道境一角,就只能等到最後臨近大乘的合道了——如果他們有千萬分之一的機緣達到那個境界的話。

 因此,能從此處得到好處的,除非是有高人指點的名門弟子——普通道士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秘密,自然也不能指點弟子注意——或者是天賦異稟的奇才。這其中,又只有那些真正的天才,才能在這一番機緣中,獲得將來修仙道路上的方向。

 而程鈞的天資,就可以化為最後一類。

 前世在偌大年紀才踏入仙途,若不是在入道境界當中偷得一絲天機,不等他後來獲得奇遇,就已經壽終正寢,化為白骨了。

 之後,他進入合道期,又曾經體會過一次道境,能體會兩次道境的人,已經是天大的機緣,沒想到他還有機會體會第三次。

 而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

 作為一個亙古未有、重生而來的大修士,他如何能滿足只在道境中體會一次?他不需要道境給他指點方向,未來的方向他自己會把握,他要的是從道境之中,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這個好處,就是利用道境降臨,天地靈氣有一瞬間凝聚,產生質變,有靈氣凝元氣,由元氣返造化,造化之氣附著道境,那一瞬間道境出現實質化的一剎那——

 捉住它!

 自從天地而立以來,大概從來沒有修士有這樣的狂想。就算有這樣的狂想,也從來沒有人有機會實踐,只有程鈞這個重生而來的另類,敢這麼想,他也敢這麼幹!

 就在剛才,道境電光火石一般一閃而逝,被早就從混沌中脫離出來伺機而動的程鈞察覺到,奮力一縱,整個魂識沒入道境,以魂魄為網,將道層層纏住,拖入意識的深淵當中。

 這方天地,就是道境。

 這並不是道的本來面目,只是程鈞想要的面目。道本無形,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任何具象全憑主觀。這裡是程鈞的主場,他需要的道,是寬廣宏大,觀之不盡的道境,那麼就有了如今的道境。

 他想要的道是世界,那麼道就是世界。

 這大千世界,如畫卷一般緩緩展開,程鈞立在雲端之上,俯視著道境——這裡,他是主宰。

 進入道境之後,程鈞進入了一種無我的狀態,心思從未有過的通達空靈,整個頭腦是空的,微風透體而過,整個人與道境混為一體。

 這就是悟道的境界,即使他捕捉了道境,依舊不能全部掌握自我,心神不自覺的進入了該有的那種狀態。

 這種狀態沒什麼不好,程鈞並不介意,他本身也沒想要和道境抗衡,他要的與其說是道境,不如說是這構成天地的一點造化之力。心思越是空明,獲得力量反而越純粹。

 「天上地下,唯我之力,給我聚——」

 不知從哪裡,或許從天上,或許從地底,或許從草木日月之中,無數無形無質,卻無法否認其存在的氣流瘋狂的捲起,從四面八方飛往程鈞所在的方向,開始如春風,後來如急雨,最後如狂風暴雪,巨浪漩渦一般,飛速的衝入程鈞的身體。

 程鈞本來是沒有身體的,在空中漂浮著的,本來只是他一縷神魂,連陰神也算不上,本來空空蕩蕩,不染塵埃,但那股力量到了,卻如同入了無底洞一般,洶洶而入,再無遺漏。

 程鈞淡淡微笑,在這裡的只是他一道分魂,他整個神魂都在四周圍包裹著道境,所有的力量都借由分魂進入主魂,引入氣海。他能通過內視看見,那氣海之中,竟已經形成一座無盡的漩渦,將這邊輸入的元氣吸收的涓滴不入。

 隨著元氣的積蓄,程鈞的修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增長著。

 第一重……第二重……第三重……

 這般下去,這一番入道直接就能連上四五重,衝入入道中期的瓶頸吧……

 驟然,程鈞神魂一顫,一縷分魂幾乎崩潰!

 就在他修為堪堪到了第三重巔峰的門檻上,那天地元氣陡然轉向,往另一處奔騰而去,源源不斷的紮向另一個地方。

 更令程鈞難以置信的是,那處不知何地的所在,吸收的竟不是已經濃稠到極致的天地元氣,而是更濃厚的造化之氣。

 天地之間,最為膚淺輕薄的是靈氣,靈氣濃密集結而成的,稱為天地元氣,已經是天地靈氣的千百倍,而元氣濃厚到一定地步,引起質變,化為最精粹的由亙古遺留,天地混沌始存的一點造化之氣,那是天機所在,非人力可承受。

 一般打坐修煉,能夠消化的,只是天地靈氣,若妄圖吸引元氣,一是道法無門,二來人體也承受不了,程鈞也不過倚仗身在道境,又有龍睛護體,方才敢吸收一時的元氣,以後也只有吸收靈氣,而造化之氣——人如何能代替天地承受?

 只有跨越天道的法寶,才能凝聚星點造化之力,但是直接吸收造化的奇物,終古少有人聞。

 少有人聞,倒也並非全無所聞,有那奧妙至極的去處,能夠承受造化之機……

 就如程鈞,他只知道一件,那就是……

 莫非真的是它?

 想到那東西,程鈞又驚又喜,莫非自己回到前世,不是什麼都沒有帶回來?

 天地如此厚愛自己,將那件最重要的東西,還是還給了自己?

 若是它還在,那麼自己的道路又更加順遂了。

 然而時間不允許他細想,這道境天地依附的就是一點造化之力,這造化之力若化為靈氣,夠流上數年,就是化為元氣,也能支持數個時辰,但是真正以造化之力往外疏散,須臾便要損失殆盡。

 程鈞已經感覺到這方天地開始動搖了。雖然知道不能憑此機緣多掙一分修為,往後就要多耗費數載光陰,但換了那件東西的甦醒,程鈞絲毫不悔。

 既然如此,離開吧。程鈞意守清明,神魂緩緩降落。

 轟——萬千世界,化為虛無,程鈞的意識驟然回到靈台以上,靈氣散入諸脈,一切回歸平靜。

 正該如此,這番造化已經太大,再強求下去,必遭天譴。

 將體內旺盛的靈氣緩緩疏導迴圈,程鈞知道,已經到了該清醒的時刻,這一番入道所得遠超想像,過猶不及,正該回歸塵世。

 只是,這甦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睛一睜,翻身坐起是不行的,他落入冰川之下,五感斷絕,驟然醒轉,非溺亡不可,非得一點點回覆,才能無虞。在黑暗中靜默片刻,程鈞打開了聽覺。

 耳畔一片寂靜,似乎外面的世界靜默黑暗,沒有盡頭。

 程鈞一怔——在他印象中不該如此,他應該還遊蕩在水面下,耳邊應該傳來的流水的淙淙聲和冰淩細微的碰撞聲,甚至還有魚兒游過水面,細微的掠水聲,那是冰河中最自然的聲音,代表著水下世界的生機,能感應到這自然的韻律,也是他回歸外界的標誌。

 然而,現在卻是一片死寂。

 驟然,一陣極其低微的聲音響起,程鈞不自覺的傾聽,那是——

 「鐺——鐺——」

 震耳欲聾的鐘聲驟然響起,一聲聲如同獅吼雷鳴,砸在人的心頭,聲音之中,彷彿有特殊的節奏與氣場,震撼著心靈。聲音暫停,嗡嗡的回聲還久久的盤桓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梵音!

 程鈞氣息被梵音阻的一滯,身子下意識的彈起來,驟然睜開眼,目光如電,掃視著周圍。

 驟然睜眼,眼前只是一片白色的天光,片刻之後,景象才慢慢地清楚。

 只見眼前是一間破敗的堂屋,正前方擺著一個神龕,神龕前擺著一隻大碗,插著三支忽明忽滅的香火,在另一邊的橫樑上,掛著一口巨大的銅鐘,兀自微微震動。而站在銅鐘前推著鐘杵的,卻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和尚。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4
第十一章 恍惚如煙去

 程鈞驟然清醒,目光掃過來,那小和尚一怔,本來要打鐘,動作也是一停,兩人四目相對,目光在空中一碰。

 空氣中氣氛一凝,過了一會兒,還是那小和尚咧嘴一笑,道:「醒了?」

 程鈞嗯了一聲,開口道:「孩子,你過來。」

 ——氣氛又是一陣尷尬。

 小和尚瞪大了眼突然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程鈞老臉一紅,剛才在大道幻象中呆久了,彷彿又回到了前世,一時順口而出,用了前世的口氣。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回到了少年時代,和眼前這小和尚不過年紀相仿,剛才的稱呼殊為怪異。

 那小和尚見他依舊尷尬,再次道:「阿彌陀佛,總算把你叫醒了。你這一日一夜一直不醒,我真怕你出什麼事情。」

 程鈞奇道:「我能出……什麼事?」

 目光移到那口懸掛著的大鐘上,心中一動,緩緩站起身。身子站起,他才發現,剛剛自己是躺在廳堂正中的地板上,身上穿的竟不是原來那件繪製了鬼畫符的單衣,而是一件厚厚的皮草。

 站起身來,只覺得身處的小廳堂實在矮小破舊,長寬不過十餘步,四面牆壁早已裂了不知幾道口子,穿堂的冷風呼呼的往裡竄,屋裡的溫度只怕比外面還低些,窗簷上凍得都是一條條的冰柱。

 廳堂正中央,那口大鐘也有一人來高,吊在樑上,離著地不過數尺。有這麼一口大傢伙在,顯得小廳堂滿滿噹噹。程鈞甚至覺得,真難為自己剛剛怎麼躺得下。

 這裡……大概是被遺棄的破廟之類吧。

 這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程鈞的注意力很快便轉移到那口大鐘上,走過去用手指在鐘身上一劃,那鐘乍一看不起眼,在鐘口沿上卻暗刻著一串銘文,環繞鐘身一圍,因為是暗紋,若不在陽光下細看,原是不易察覺,但用手指細細撫摸,卻能感覺到指尖傳來的厚重觸感和隱藏更深的禪意。

 果然是一口梵鐘。

 雖然只有一串三個字往復的銘文,不過相當於道家一件最次品的法器,但佛家傳法想來浩蕩正大,對於邪祟頗有震懾,佛鐘更有當頭棒喝之效。只憑這一件法器,就足以將五感閉塞的程鈞強行喚醒。

 程鈞轉過頭問道:「你可是想用此物來喚醒我?」倘若這鐘聲早響片刻,他還在大道之中,不免被強行喚醒,一番功夫自然戛然而止,那場造化說不定也不能開啟。雖不說誤了大事,但終究是失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

 小和尚見他的神色淡淡,無喜無怒,但通體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心中只感覺一陣壓抑,沉沉的嗯了一聲,就見程鈞微微一笑,神色登時舒展開來,道:「有心了,多謝。」輕輕一拱手。

 這麼一笑,小和尚登時舒了一口氣,放鬆之下,竟輕輕的捶了他一下,道:「你嚇我一跳。」

 程鈞一笑,倘若是當年的他,這時早已經心存疑慮,懷疑那小和尚是否故意害他,拔劍亂砍也是有的。當初他想人總是往陰暗處想,越想就越是想不開。然而現在卻已經朗闊通達了許多,別說那小和尚不曾誤了他修行,就是真誤了,他也不惱,不是無嗔無喜,大徹大悟什麼的,只是看得開了,就不將尋常事放在心上。

 程鈞含笑道:「在下程鈞,不知小高僧法號?這裡是哪裡?」

 小和尚搖手道:「高僧不敢。這裡是萬馬山馬尾峰,我是這小廟裡的小沙彌,因為不曾正式剃度,也沒有法名。我俗家姓崔,這個名字……嘿嘿……」神色閃過一絲忸怩,躊躇不說,想來俗家名字高雅不到哪去。

 程鈞便不再問,道:「原來是崔師傅。」

 小和尚低聲道:「聽著像個廚子。」

 程鈞暗道:原來我到了萬馬山,這可奇了,難道走岔了路?是了,我記得萬馬山中倒也有一道溪流匯入潞水,倘若果然是這裡,多半就是溯流而上時走岔了,從幹流進了支流,這才流落在山中。

 這第一步就走岔了,程鈞也有些撓頭。從這裡在下潞水,返回頭往上游稷山走,先不說路途遙遠,就是這天氣,萬馬山封山,水路陸路都不通,他又沒有坐騎飛劍,天上也走不通,這幾個月怕是生生困在這萬馬山中了。

 這萬馬山他本也有計劃要來的,畢竟這裡有一座萬馬寺,其中大有好處,旁的也就罷了,有一件東西是他志在必得的,因此早晚也要來這裡一趟。不過他現在修為太淺,雖得了一場造化,又有龍睛輔佐,堪堪進了入道三重,還沒進入道中期,也就時常說的旋照境界,這麼一點道行,即使是他有百般手段,也敵不過萬馬寺中的人多勢眾。

 罷了,橫豎他也出不去,不如先去萬馬寺看一看,只做事先打探情況,畢竟他知道的萬馬寺,乃是數百年後的那個,先下怎樣的情形還不知道,摸清楚底細將來也好行動。

 想到這裡,程鈞問道:「聽說這萬馬山中,有一座萬馬寺,敢問崔師傅知道在哪裡麼?」

 小和尚奇道:「咦,你知道萬馬寺?這可真是稀奇,來來來,你過來。」拉著他往外走。

 程鈞不解,隨著他推開門,一開門,一股寒風撲面而來,吹在臉上像小刀子一樣。出了小廟,只見外面是白茫茫一片,往前走幾丈,就是一處斷崖,大片的雪原林海都在山崖下,一覽無餘。原來這小廟建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上,怪不得山風如此厲害。

 小和尚道:「你看——」

 程鈞眺望山崖,入眼全是一片雪白,遠處山疊著山,層層白雪山峰一眼望不到頭,除此之外,什麼也沒看見,就聽小和尚道:「這邊,這邊。」

 程鈞回頭一看,只見身後那間破舊歪斜的小廟上,掛著一塊金匾,上面端端正正寫著「萬馬寺」三個大字。

 饒是程鈞兩世為人,九百年的道行,也差點破功,指著身後那歪歪斜斜的小廟道:「這是……他媽的萬馬寺?」

 小和尚眼睛一瞪,道:「施主休要口出惡言,這雖是萬馬寺,卻非他媽的萬馬寺。」

 程鈞無語,過了一會兒欠身道:「失禮了。」問道:「這裡真是千年古剎萬馬寺?怎麼沒見到貴寺的長老方丈?」

 小和尚咳嗽一聲,道:「他們幾位老人家都不在,寺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就剩下我一個人。」

 程鈞無語,轉而又皺眉道:「這可不對了,我剛剛看見裡間神龕上供著的神像,分明是一個山神,怎麼貴寺不供佛祖供山神麼?」

 小和尚露出尷尬神色,道:「這個麼,說起來話長了……你要非想知道,咱們裡頭說,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別拿到大庭廣眾來說了。」

 程鈞好笑,這裡是深山雪林,哪有什麼大庭廣眾?正要跟著他回去,就聽得風中有人大喊:「小和尚,小和尚,你下來——」

 兩人同時循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在山底下招手,小和尚轉頭對程鈞道:「那是小石頭,就是他在山溪裡發現了你。」轉頭對著底下笑道:「你在底下幹什麼,還不上來?」

 小石頭搖搖頭,問道:「那人醒了沒有?」

 小和尚道:「醒了啊。剛才就活蹦亂跳的。」程鈞在旁邊聽到他這麼說,輕輕一笑。

 小石頭招手道:「那就好了,你下來。」

 小和尚暗自奇怪,小石頭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來過這裡多少次,從來都是他主動上來,怎麼這回讓自己下去?不過奇怪歸奇怪,他還是道:「那你等等。」轉頭問道:「你下不下去?」

 程鈞道:「那自然。」

 小和尚點頭道:「走,咱們下去。」帶著程鈞從山後一條小路下去。那小路十分陡峭,不過對於程鈞也不算什麼,一會兒工夫便到了山下。

 到了山底,兩人來到小石頭處,小和尚笑對程鈞道:「你看,這就是小石頭,他住在後面馬尾巴村,最是熱心腸,你身上這皮草還是他給的呢。你看,他還送東西過來了。」

 只見小石頭腳邊放著一副挑子,裡頭堆得滿滿的,有白麵,有柴火,有皮草,甚至還有兩條腊肉,小和尚訝道:「你怎麼拿這麼多東西來了?這不得把你們家裡翻過……」說到這裡,突然反應過來,一抬頭,果然見小石頭臉色有些抽搐,怪叫道:「臭小子,你敢陰我。」說著拔腿就要跑。

 小石頭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領子,笑道:「你別走啊,這裡有大好事——我姐姐來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4
第十二章 紫雲觀

 程鈞看著小石頭兩個人說話,只在旁邊站著,便覺身後有人。轉過頭去,只見山石後面露出一個人影,卻是一個身穿皮衣,別著獵刀的少女,正笑著對自己示意。

 只見那少女最多十七八歲的樣子,梳了一個油光光的大辮子,圓圓的臉,笑嘻嘻的臉上有一對酒窩,容貌甚是甜美,只是眼睛是一對向上斜飛的丹鳳三角眼,露出了幾分潑辣。

 程鈞笑著點頭,那少女走上幾步,笑道:「你就是石頭他們撈出來的?你是山外頭來的是不是?真俊啊,像個大姑娘似的。」

 程鈞忍不住一笑,那少女的言辭雖然直率,卻也天真爛漫,道:「就是我呀。」

 那少女道:「我是小石頭的姐姐。我們家姓柴,就住那邊馬尾村。走,你去我們家坐坐,我家裡有可多好吃的了。」說著拉住他。

 程鈞沒想到她這般熱情,被她很自然的拉住,剛要說話,就見那少女眉毛一豎,瞪大了眼睛,轉頭罵道:「兩個小兔崽子,往哪裡逃啊?」

 原來剛才兩個小子看見那少女和程鈞說話,都覺得機不可失,要偷偷溜走。那少女哪裡給他們機會,放開程鈞,如一陣風一樣跑過去,一手拽住一個,抓小和尚是抓住他的衣領,抓小石頭,則是直接抓住他耳朵,雙手一拖,將兩人橫拖數尺,拽回了自己身邊。動作之兇猛,連程鈞見了,也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

 小石頭被拽的吃疼,大叫道:「放開我,柴火妞。」

 那少女出力的扭著他耳朵,笑道:「你可以再說一遍。」見小石頭哼哼幾聲,不敢再說,笑道:「我量你也不敢。我們姓柴,別人叫我柴火妞,我還高興呢。就你不行,我是你姐姐,你就只能叫姐姐,敢叫別的,看我把你耳朵擰下來。」又擰了幾圈,這才放手,小石頭滿臉委屈的捂著耳朵,淚眼汪汪的看著她。

 那少女數落完小石頭,又轉頭拉住小和尚,道:「你也膽子大起來了,和小石頭兩個做什麼都不跟我商量,還教他偷偷地拿我的皮衣出來,還不肯叫我知道做什麼。那孩子凍在冰裡頭,不應該睡個熱炕,吃點熱湯麵麼?把他放在你的小廟裡,你也真做的出來,合著你們覺得我平時摳門,對著客人也摳門,怕吃了我的不成?咱們山裡頭哪有慢待客人的規矩,都叫你們倆小子給丟臉了。」

 小和尚瞪了小石頭一眼,小石頭攤手道:「他身量高嘛,我的衣服他穿不得,我看柴火……姐姐的衣服正合身,反正皮衣看不出男女,我就拿了一件,沒想到剛回去就給發覺了……」

 程鈞一低頭,果然見到自己身上那件皮衣依稀有些女子的款式,只是不算明顯,穿著倒還是挺合身的。他想起一事,問道:「我先前的那件衣服還在麼?」原來那件衣服上面有一鬼畫符,倒也不是很有用,對於他來說,最多也就是有點紀念價值而已,他也只是隨口一問,丟了也就丟了。

 小和尚甚是慶倖能賺開話題,忙轉過頭來,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那件衣服啊——」想了想,還是道:「我怕有麻煩,沒有收進來。」

 程鈞道:「有什麼麻煩?」

 小和尚道:「我們把你從冰裡化出來的時候,有個路過道爺說你這身上的東西,是鬼畫符,是叫『化屍符』的一種邪術,我怕對你有妨害,因此就扔了。」

 小石頭看了小和尚一眼,總覺得他這番話和對自己解釋的那番話裡面有微妙的不同,但是他一向是相信小和尚的,因此只是疑惑,卻沒有說話。

 程鈞神色淡淡,道:「原來如此……這附近有道觀?」他前世也曾來過萬馬山,不記得有道觀。畢竟那時,這方圓千里,全是萬馬寺的道場,即使是道門也無法插足。不過現在萬馬寺窮的只剩下一塊匾,那有幾座道觀擠佔了萬馬寺的空間,也不足為奇。

 小和尚故意說出「化屍符」這種他也覺得不靠譜的東西,本來打算看程鈞說什麼,哪知道程鈞完全不接這句話,不由暗自小鬱悶了一下,正要回答,卻聽柴火妞道:「有啊,在那邊山坳裡有一座紫雲觀,那裡的岳華真人,是個有道的高人,可有本事了。」說著,神色間容光煥發,頗為興奮。

 小石頭本來雖然撅著嘴,但也只是有些小孩子鬧脾氣的樣子,聽到「紫雲觀」三個字,陡然警惕起來,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他有什麼本事,他有勾三搭四的本事!拿著兩把鐵劍亂晃也叫本事,天下有本事的人也太多了。」

 柴火妞轉回頭,道:「什麼沒本事?那長劍誰都會拿,你也拿過刀子,怎麼不見你和他一般,一劍就斬下了大蟲的腦袋?他來了之後,咱們山裡風調雨順,事事平安,再沒有什麼妖魔鬼怪,難道不是他的功勞?」

 小石頭怒道:「他才來了幾年?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妖魔鬼怪,難道也是他的功勞?別說咱們山裡本來就風調雨順,咱們都是獵戶,又不種莊稼,要什麼狗屁的風調雨順?」

 兩人互相瞪著,一股火藥味漸漸化開來。

 程鈞見了這樣的情形,暗自訝異,柴火妞雖然潑辣,小石頭也調皮,但他也看得出,他們姐弟關係是很不錯的,但是如今卻覺得他們二人之間似乎有些激烈的矛盾,一碰就要爆發開來。

 小和尚咳嗽了一聲,對程鈞道:「對了,那件衣服對你重要麼?我仍在坑裡了,你要是要的的話,咱們一起去找回來。」

 程鈞懂了他的意思,道:「也好,咱們去找一次吧。」

 小和尚拉過小石頭,道:「石頭,那地方在哪裡來著,我可有些記不得了,你帶我們去找找。」小石頭哼了一聲,暫時平息了火氣,道:「你們跟我來。」

 小和尚轉過頭笑道:「柴姐,我們跟著他去溪水那邊看看,你去不去?」

 柴火妞道:「去,怎麼不去,一會兒我還要請客人到家裡來坐呢。」

 一路上,小石頭走在最前面,柴火妞跟在最後,兩人都埋頭走路,誰也不理誰。小石頭走得快,柴火妞卻是越來越慢,終於離遠了,程鈞見他們姐弟都這麼彆扭,心中納悶——疑惑一閃而過,卻沒有追問。人老了之後,就沒那麼好奇了。

 倒是小和尚,摸著腦袋道:「真是的,本來好好的,一提起岳華老道,必然就要吵架。這還是小事,等過完年,必須要給答覆的時候,那才是大事呢。」

 程鈞問道:「怎麼了?」

 小和尚搖頭道:「我也不好說,岳華老道……」

 程鈞道:「那是你們這方道觀的觀主?」

 小和尚道:「說是觀主,也就是吧,紫雲觀只有他一個真正的道士,其他都是道童。這老道……你別聽小石頭叫駡,他是真恨那老道,故意說得一錢不值,其實那老道很厲害呀。」

 程鈞點點頭,道:「怎麼個厲害法?」

 小和尚嘖了一聲道:「反正你也要知道——我們萬馬寺原本就建在那邊的萬雲穀,那是五百年的古寺了。我就在那裡做小沙彌,唸經做活,服侍廟裡的長老。兩年前的一日,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老道進得萬雲穀,提著一個木樁堵了廟門,在門口叫駡,說道要一個人單挑我們全寺。他若輸了,陪下許多金銀財物,他若贏了,我們全寺上下滾出萬雲穀,千里之內不許光頭的停留。」

 程鈞道:「那自然是你們輸了。」

 小和尚苦笑道:「不要說得那麼直接——好吧,結果你也看到了。我們寺廟雖然不大,但也有上百僧侶,多年來廟裡頭都藏著佛門武學的典籍,習練武術的武僧也不止一個兩個。尤其有十八位使棍的師兄,練就一套銅人陣法,等閒一兩百人也近不得身。長老見那老道手中提著的木樁是紅木的,合抱粗細,怕不有千斤,他卻提著沒事人一般,就知道不是好想與的,當時就列下銅人陣迎敵。哪知那老道並非尋常江湖人,手中有一套法術,一抬手放出一群火球,把我那些師兄燒的進退不得,落敗下來。其他師兄再上,沒一個撐得過三招兩式。那老道說道,若是不走,直接把寺廟點著了,有本事就陪著寺廟一起死。方丈言道,這老道既然會法術,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誰上去也是找死。鬥他不得,終於下令,所有人一起離開,先保全了性命再說。」

 程鈞聽了,從三言兩語安安推測那老道的道行,問道:「難道你們萬馬寺上下,竟沒有會法術的麼?」

 小和尚道:「沒見那老道之前,我從來不知到世界上真的有法術。唉,我出家之前,也讀過幾天書,曾經讀過寫志怪誌異的稗官小說,當時看得心中嚮往,卻覺得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若非親眼見到那老道,哪裡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程鈞暗自思忖道:「我記得那萬馬寺在後世雖然最終在那一場大戰之中覆滅,但也曾風光一時,在盛天更是佛門第一大勢力,出了不少六識境界,甚至舍利境界的高僧,沒想到如今竟還如此窘迫。問題是,往後這幾百年時間,那萬馬寺到底得了什麼機緣,能發展到後來那種地步?

 不過,既然萬馬寺遷走,那萬雲穀中沒有強敵,我便不須等上數年,這一次就取了那件東西,省了將來跑上一趟。只是如今對手換成了紫雲觀,聽小和尚的言論,似乎那老道修為法術也不過如此。等我去看看那老道,只要不曾築基,便總是有辦法的的。」

 又問道:「既然萬馬寺的和尚不許在千里之內停留,你在這裡做什麼?」

 小和尚道:「監寺說道,我們都走了,怕寺廟損毀的太厲害,因此拍我留下來看著。」

 程鈞一聽,就知道這是欺負人,滿寺上百個和尚看不住寺院,留一個小沙彌看著有什麼用?暗自皺眉,公然欺壓門下弟子,這也實在不成個正經門派的樣子。

 小和尚又道:「雖然佛像和田產地契他們帶走了,但寺裡還有許多東西,譬如那佛鐘,既不值錢又笨重,一時帶不走,也讓我運進廟裡看著。」

 程鈞暗道:不值錢?佛像且不說,區區田產地契算什麼,也能與法器相比。隨口問道:「他們竟也不趕你?」

 小和尚眉毛一挑,笑嘻嘻道:「那就是小和尚我的本事了。他們滿寺上下,個個都怕老道士,只有我不怕。」說著一笑,露出文靜之下掩藏的一分驕傲,接著又皺眉,道,「我雖不怕岳華老道,但最近那邊人手也增加了。你凍在冰裡的時候,路過一個道士,竟然也是他的弟子,就是說你身上有鬼畫符的那人,雖然不似什麼聰明人,卻也有本領,只一個掌心雷,就把冰面炸得粉碎。一會兒你去看那個坑,一條溪水都給他炸斷了。」

 程鈞哦了一聲,道:「你說的坑,是不是前面,有三個道童站的地方?」說著腳步停下。

 小和尚一怔,前面小石頭驟然停住腳步,小和尚停止不及,差點撞上,越過小石頭的肩膀,只見原本的大坑旁邊,已經站了三個人,正低著頭,圍著大坑指指點點。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5
第十三章 清風伴明月

 只見大坑之前,正有三人圍著,這三人都穿著青布棉道袍,背著寶劍,其中一人彎下腰,從坑中拿起一件衣服,道:「沖明師弟,你仔細看明白,是這一件不是?」

 只見那件白色的衣服上面畫滿了彎彎曲曲的鮮紅痕跡,正是程鈞那件鬼畫符的單衣,被問到的那個沖明師弟見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一件,我與師兄一起看見的。」

 他一開口,小和尚和小石頭同時認出來,這就是前面跟著沖遠那少年,只是那時他還做尋常打扮,這時卻已經穿了道袍。

 另外兩個道士,小石頭一看也認識,皺眉道:「是紫雲觀的清風和明月,他們兩個也來了。」

 他一提兩人的名字,那兩個道士離著不遠,自然聽見了,一起抬頭,只見兩人都是弱冠少年,長得十分相似,五官眉眼,宛若一人,顯然是一孿生對兄弟。兩人看向小石頭,同時皺眉,道:「哼,原來是你。」這一句說得十分整齊,連那聲「哼」,都像從一個鼻子眼裡哼出來的。

 小石頭挑眉道:「就是你們柴大爺,怎麼了?」

 沖明在後面聽了,大為義憤,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對兩個師兄無禮?」

 清風怒氣一閃而逝,隨即露出隱忍之色,抬了抬手,道:「哼,算了。」明月介面道:「別和他一般見識。」沖明一愣,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小石頭見他們兩個拿著那件衣服,臉色更加難看,道:「怎麼,你們要拿這件衣服走?經過本主的同意了麼?不告而取是為賊,難道紫雲觀已經窮的到處偷東西了嗎?」

 清風怒道:「你胡說什麼?我是奉了師尊之命,前來取——本主,本主在哪裡?」目光一移,正好看見小和尚,眉頭皺得更深,道:「是你,你怎麼也來了?」

 小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湊巧路過。」

 明月道:「莫非你是這件衣服的主人?」

 程鈞走上前一步,道:「那是我的。」

 清風和明月四隻眼睛刷的一聲,一起看著他,沖明在後面低聲道:「兩位師兄,就是這個人,我看的時候他凍在冰裡,沒想到現在出來了,啊!」最後突然驚叫一聲,這一聲聲音不低,把清風和明月都嚇了一跳,一起問道:「怎麼了?」

 沖明道:「沖遠師兄說過,身中化屍符的人一時三刻,就要變成殭屍,他怎麼還好好的,難道他現在已經變成殭屍了?師兄小心,他要過來咬人了。」說著連退三步,哪知道他後面就是坑,這一退正好退到了坑裡,一腳踏空,「啊喲」一聲,摔了下去。好在坑不深,他沒有全倒,屁股一著地,立刻翻身起來,滿臉驚慌爬出來,卻是站在坑的那一邊,離著這邊的距離更加遠了。

 清風明月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扯淡」的表情,清風道:「沖遠說的?他的話如何能信?」明月同時呵斥道:「你閉嘴,別丟人顯眼。」

 同時說完一句話,兩人轉向程鈞,一起問道:「這件衣服果然是你的?」

 程鈞道:「自然是我的。」

 清風明月一起點頭,道:「好,那你跟我們走一趟吧。」一句話說出,兩人同時往前邁了一步,斜斜的站在程鈞前方,隱隱有將他包夾在中間的意思。

 程鈞對他們兩人的威脅視若無睹,連眉毛都沒動一根,道:「哦,去哪裡?」

 清風和明月見他神色淡淡,只覺明明此人生的瘦弱,又是赤手空拳,毫無威脅可言,但無端端覺得心中一陣發寒,都打了個冷戰,兩人心意相通,感到威脅之後,立刻刷的一聲,拔出背後七星寶劍,雪亮的劍刃在空中一閃,齊刷刷指向了程鈞。

 清風道:「我師父對你身上的鬼畫符有些興趣,要叫你回去問話,你別胡思亂想,老老實實跟我們走,也不會拿你怎麼樣。」

 程鈞對眼前的劍刃視若不見,神色平緩,也沒有生氣的樣子,道:「岳華真人想要見我?那倒也不是不行……」

 這時候,小石頭一跳,跳到兩人身前,迎著兩人的劍尖,喝道:「別答應他們,紫雲觀是鬼門關,去了就出不來了。」

 清風皺眉道:「柴家小子,你別多事。我們看在你姐姐面上,對你客客氣氣,你不要蹬鼻子上臉。今天的事是師尊親口吩咐,這人我們帶定了,別說是你要阻攔,就是你姐姐在此……」

 只聽有人道:「倘若我在此,那邊怎麼樣?」

 只見柴火妞從後面大步走出來,一手叉著腰,另一隻手裡抄著一把獵刀,氣勢洶洶衝過來,一上來先衝到小石頭面前,用獵刀去磕長劍,罵道:「好啊,你們兩個混帳,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拿劍指著我弟弟。你碰壞了他一點皮,姑奶奶割了你們的腦袋。」說著獵刀一揮,罵道:「給我滾!」

 清風和明月兩人見獵刀在面前直晃,同時後退一步,對視了一眼,終於放緩了口氣,道:「柴姑娘,這是誤會。我們並沒有無禮,也不是針對柴小哥,只是要請這一位……」

 柴火妞冷笑道:「別廢話,我不聽你們什麼狡辯,現在立刻給我滾,不然老娘現在就打破你們的腦袋。」

 清風和明月神色變幻,過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定,道:「好,今天我們先回去覆命——那小子,你也別得意,師尊定然還會傳召你,到時候你還能飛到天上去?」說著兩人同時向後一躍,落在數尺之外,明月踢了踢旁邊傻站著的沖明,道:「還不回去?」

 三人帶著那件衣服,消失在樹林之中。

 等三人走了,柴火妞氣哼哼道:「走就走了吧,還說什麼便宜話。小程,你住到我們家去,有我在,我看誰敢帶走你。」

 小石頭突然揚聲道:「好大的威風啊,柴火妞,你倒是真有紫雲觀師母的派頭了。」

 柴火妞聽了,並不惱怒,反而笑吟吟道:「你這孩子又來鬧彆扭了,犯小心眼了?放心吧,你姐姐嫁出去,照樣還管你。」說著用手戳小石頭的腦門兒。

 小石頭一下子躲開,跳著腳道:「誰用你管,你嫁人就嫁人,我難道不知道女大當嫁嗎?但是嫁給誰都行,就是不能嫁給那死不了的臭老道,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你嫁過去一輩子後悔!」

 柴火妞眉毛立起來,道:「你個小娃娃懂什麼叫後悔?老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我喜歡嫁給誰,就嫁給誰,你反對也沒有用。姑奶奶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什麼事情都顧著你,寧願委屈自個兒,如今我就這麼一個喜歡的,難道就不能為自己嫁個好人?就是我真後悔了,也不幹你的事。」

 小石頭聽了,神色又是氣惱又是難過,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終於怒叫道:「你嫁過去,就別認我這個弟弟。我明天就搬到小和尚那裡去住,我跟他出家當和尚去。」

 柴火妞盯著他,神色說不出是惱怒還是悲哀,終於道:「你如今也長大了,要怎麼便怎麼,當和尚也好,當道士也罷,我都管不了你了。很好,很好,這樣就好,我嫁我的人,你出你的家,就是親生的姐弟,畢竟將來也是兩家人,誰能管誰能一輩子?」說著轉身就走,沒入林海之中。

 小石頭聽了在,只覺得錐心刺骨一般,流下淚來,突然轉回身道:「小和尚,你幫想個法子,我一定要弄死那個老道,一定!」

 小和尚正色道:「好,我一定給你想個法子。你先去哄哄你姐姐,別一味的和她強了,她也不容易,你們別真的鬧翻了,為了一個老妖道,怎麼能鬧到自己骨肉分離?」小石頭低頭不語。

 程鈞在旁邊聽著,雖然不知來龍去脈,也能猜到幾分,見他目露迷惘,含了一絲真氣,舌綻春雷,喝道:「去罷!」

 真氣鼓蕩,便有醍醐灌頂的功效,小石頭驚醒過來,低聲道:「姐姐。」衝進林中去了。

 小和尚擔憂的望著樹林,道:「他們姐弟是一樣的脾氣,就是今天和好了,明天還是會鬧起來,要想真的解決,只有……」說到這裡,搖了搖頭。

 程鈞神色平靜,突然問道:「那岳華道人要娶柴火妞?」

 小和尚嗯了一聲,道:「去年就提過,因為快過年,就耽擱下來,今年開春,怕是必然要成了。」

 程鈞問道:「可是強娶?」

 小和尚猶豫了片刻,終於道:「不是。柴姐自己願意。那岳華道人……年紀雖然大了些,但是保養得不錯,又有幾分仙風道骨,還有道行在身,比之村裡面其他的獵人,那是鶴立雞群。他雖然趕走了我們廟裡的人,但並不曾禍害鄉里,反而做了些功德,譬如那久在山裡橫行的大蟲,就是被他一劍劈死的。幾個村的獵戶說起來,也都尊他為『老神仙』。柴姐自己說起來,也說這樣穩重厲害的男子值得託付終生。」

 程鈞點頭,道:「原來如此。」他對那柴家姐弟甚有好感,倘若果然有強迫之事,不免要關切,但若是柴火妞自己願意,只有小石頭不願意,他們姐弟之間自家的事,外人便不好插手了。橫豎道門並不禁雙修之事,雖然有前途的弟子一般會約束自身,不輕易早娶,但鄉野之間的道士,往往很難得道,願意娶妻生子,享樂人間富貴,也無人制止。

 小和尚道:「倒是小石頭,他曾對我說過,那老道其實品行不端,勾三搭四。」

 程鈞「嗯?」了一聲,道:「他看見什麼了?」

 小和尚道:「他跟我說,他看見了那老道的結髮妻子,來山裡找那老道了。他說那是個極美貌的女子,比柴姐還要更加美麗,氣質絕不是山裡面的姑娘,還向他打聽老道的行蹤。」

 程鈞道:「哦,若是如此,柴火妞怎麼還肯嫁出去?」

 小和尚道:「那也只有他一人說,再沒有第二個人看見有這麼一個人,就是他自己之後也曾不死心的在山裡面找那女人,就是找不到。他描述出來的那女子,長的神仙一樣,聽著不像真的,因此誰也不相信他。柴姐也不信,他們姐弟為這件事大吵了一架,小石頭差點在我這裡當了和尚。」

 程鈞心道:倘若那老道也是個修士,他妻子也極有可能是修士,既然是修士,凡人自然不容易見到。那小石頭說得未必是假。

 小和尚嘆了一口氣,換了話題,對程鈞道:「咱們先回去,你被他們盯上了,不過沒事,你在我那小廟裡呆著,定然沒事。」

 程鈞問道:「那是為什麼?」

 小和尚又露出幾分得意,道:「這萬馬山裡,只有我那裡是岳華真人不敢去的。我那裡有菩薩,鎮得住。」

 程鈞突然笑道:「雖說如此,那也得先回得去再說。」

 小和尚「啊?」了一聲,程鈞往前一指,只見回去的道路上,清風、明月兩人去而複返,抱著劍攔在路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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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5 04:58 編輯

第十四章 見大人者

 只見清風、明月兩個人一左一右,橫在路當中,這一回倒是沒有拔劍,只雙雙抱著劍冷笑,身後七星寶劍的穗子在空中隨著寒風獵獵飄動。

 程鈞饒有趣味的看著他們,道:「哦,又回來了。」

 明月朗聲道:「我說過,不怕你飛到天上去。柴姑娘已然回去了,這時誰還能阻攔?跟我走一趟吧。」說著向前一步,已經離著程鈞不足十步。

 清風在後面卻是放緩了口氣,道:「你怕什麼?本來是好好的事情,師尊想要問問你鬼畫符的事,這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倒是那柴家的小子一來,好事變成了壞事,倒顯得我們要把你怎麼樣一樣。我師尊何等尊貴高尚,焉能做出什麼自低身份的事情來?你跟我們走吧,說清楚了此事,不但沒有壞處,師尊一高興,還重重有賞。」

 小和尚皺眉道:「你們……」

 明月喝道:「你閉嘴,如今不是在你那小廟裡,我們並不怕你。」

 清風緊跟著露出一絲似客套似嘲諷的笑容,道:「這位,請吧。」

 程鈞神色依舊是那麼淡淡的,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道:「請?請在哪呢?」

 清風皺眉道:「什麼?」

 程鈞道:「既然請我到紫雲觀,那必然有請的規矩。有拜帖有禮儀,吉時良辰,專人上門來請,樁樁件件按照規矩來,這不明不白的找我去,像什麼話?別叫人笑話你們觀裡沒教養。你們小孩子不懂規矩,也是難怪,回去問你們家大人去。我就在那邊山神廟歇足,明日都有空閒,你們回去請了拜帖,明日去請我便是。」

 說著,他轉頭對小和尚道:「走吧。」往前便走。

 清風和明月兩個傻在那裡,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臉上慢慢發出一絲滾燙,過了一會兒,兩人同時爆喝一聲:「胡說八道,看劍——」長劍同時出手,整整齊齊兩道光芒,射向程鈞。

 程鈞看也不看,自己一步步往前,彷彿要撞到劍尖上一般。

 小和尚在旁邊看的危險,叫道:「快閃開。」話音未落,只覺眼前一花,程鈞已經不見了身影,只剩下那兩個小道士還保持向前刺出的姿勢不動,但手中空空如也,長劍已經不翼而飛。

 清風和明月除了驚呆了,身體竟沒受到影響,就這麼保持了一會兒姿勢,猛然醒悟,同時駭然向前竄出幾步,腳下落地,手裡還捏著劍訣,一起發愣。

 程鈞回過頭,將那兩柄長劍並在一處,托在手中,道:「你們兩個記住,你們是道童,並非修道士,仙凡有別,道童向道士出手,乃是僭越死罪,那是即使不告知你們師門,也可以即時處死的。你們將來在外面行走,這些關乎性命的規矩還是要知道。今日若不看在岳華真人同道情面,我便取了你們兩個性命,也是尋常。只此一次,下次就沒有這樣的便宜了。」隨手將長劍擲還,道,「雖然不過是普通長劍,也該時時保養,刃口都磨光了。走吧。」說著轉頭對小和尚道。

 清風和明月聽他淡淡幾句連語調都沒換過的言語,都不知是氣是愧,滿臉紫脹,清風想要交代幾句場面話,接過長劍,愣是說不出來,終於道:「我們走。」

 兩人轉身,逃命似地走了。

 程鈞轉過頭,只見小和尚負著手,搖頭晃腦,奇道:「怎麼了?」

 小和尚回過神來,道:「剛剛你那幾句話太有氣勢了,我想學學,但怎麼都學不出你的語氣來。」

 程鈞一笑,他是貨真價實的九百歲了,開口教訓幾個小輩,自然而然就流露出長輩的語氣,又何須故意做作?他反而要故意收著自己的氣勢,這才不會扎眼,道:「我是真的好心。一來他們是孩子,我不和孩子計較。二來,我因為……的緣故,輕易不殺普通人,他們沒有邁過那道門檻,也就是學了些武功的常人,我不會輕易誅殺,小懲大誡而已。」

 小和尚正色道:「你果然是道士嗎?」

 程鈞並不隱瞞,道:「是修士,算是半個道士吧。」

 小和尚問道:「修士和道士有什麼區別?」

 程鈞道:「本來沒什麼大的區別,不過道門出現之後,就有區別了。你稍等,我去跟著他們看看。」說著對他擺擺手,腳步一點,穿入樹林當中。

 小和尚忙叫道:「那紫雲觀十分危險……」一句話沒說完,程鈞已經看不見了,只得嚥下去後半句話,心道:不知道他和岳華真人,哪一個更厲害?

 程鈞不緊不慢的跟著清風、明月兩個人,雖在茫茫雪原之中,亦無半分破綻,落足之處,白雪不過稍稍鬆動,並無任何足跡。這門身法是實打實的輕功,只不過用道家真氣催動而已。前世他未入道之前,就曾是武林中的絕世高手,在武林中的地位並不遜於最後他在修道界的地位,那兩個小子說到底,也就如他所說,不過學了些武功的普通人,就是程鈞單腳跳,也不會讓他們發現。

 之所以不殺他們,一是程鈞自己說的,他輕易不殺普通人,也就是修道界之外的人,就連馬公子這樣的人,他也沒一定想殺,這和他前世的經歷有關。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兩個道童所學的,壓根不是修道的功法,也就是說,他們並不是修道界的人。這在修道界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如程鈞所說,道童和道士有本質的區別,並不算是修道之人,像僕從多過像弟子。大修士身邊的道童,固然有許多得傳道法,但是一般修士對於道童的傳授,就馬虎的很,傳武功也行,什麼也不傳,就叫他們端茶倒水也行。程鈞不會因為他們只學了俗世武功,就認為岳華真人也是個騙人的貨色。畢竟,小和尚曾經說過,岳華道人自身重播流火法術,連他門下的弟子也可以使用掌心雷。

 掌心雷這東西,倒真是貨真價實的法術,修道界大路功法十三太保之一,當然也不是什麼高級的法術就是了。若論檔次,比他原本製作的鬼畫符高點有限,入不入道都可以用。但剛才看那冰面的損害,似乎那掌心雷已經很有火候,使用者應當是入了道的修士,只是這掌心雷也有個取巧的用法,就是用硫磺硝石之物做成**,藏在手心,用時引火就行了,若是如此,這就是個騙人的玩意兒,也不能用來推斷修為。當然,料敵從寬,程鈞不會按照那沖遠騙人來推測他們的實力。

 還有一件,那就是程鈞要跟著他們,去看看那紫雲觀,是不是在萬馬寺的本址,有沒有牽動他要找的東西。雖然根據時間來算,那東西應當安然無恙,但程鈞還要親眼確認,不然不能放心。

 穿過一片森林,清風和明月兩個人來到了一個山拗口,閃身進入。程鈞落後了幾步,仔細看那山谷口過,心道:是了,這就是那萬馬寺所在的萬雲穀,前世我也曾來過,雖然有些變化,但大體上還看得出原本面貌。

 他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走了進去。

 一進山坳,就覺得氣溫陡升,剛剛還在三九寒冬,現在竟感覺有些春意,只見山坳裡,除了有和外面一樣的延綿松林,還有滿地的如茵綠草,中有星星點點的野花,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南國春景,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也是難得的奇景了。

 程鈞知道,這不是陣法的緣故,乃是自然造化。原來這山坳周圍高山環繞,冷風吹不進來,因此形成了一個冬暖夏涼,四季如春的盆地。只見山坳正中,正是一座道觀,倒也不大,前後兩層院子、三座大殿,中間一座樓閣,上下兩層,紅牆黑瓦,有幾分氣勢。門前有旗杆,後面還屹立著一座七層寶塔。

 程鈞目光甚是犀利,隔著老遠,已經能看見那道觀門口懸掛的匾額,上書「紫雲觀」三個大字,兩邊掛著楹聯「鳳形湧出三尊地;龍勢生成一洞天」。門口立著一根旗杆,上面掛著的正是道門嫡傳的旗印。

 程鈞仔細打量片刻,不由失笑,心中暗道:這老道也好笑,換了一個匾額,兩副對聯,佛寺就變成道觀了麼?這明明就是寺院的規制,別說旁的,只後面那座寶塔,就叫你這假道觀無處遁形。這不倫不類的樣子,讓道門嫡傳的那些意氣少年看見了,還不放火燒了你這怪胎!

 同時,心中也泛出一個疑惑:這老道好大的膽子,萬馬山雖然是深山老林,倒地也不是什麼特別偏僻的所在,他敢在此大喇喇的設立野道觀,難道是欺道門無人麼?

 雖然好笑,心中卻也放下心來,那道士既然不曾拆了萬馬寺,那他要的東西,必然還在萬馬寺裡。

 有心走近一步查看,程鈞突然覺得靈竅之中靈氣一澀,登時知道不妙,驟然後退,退到了山谷之外,一退再退,一口氣退出了數里之外,心道:「這裡的道場有古怪!」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4:58
第十五章 所謂伊人

 道場,有兩重含義,一是指傳教的場所,也就是一處道觀的勢力範圍,譬如後世,整個萬馬山都是萬馬寺的道場。二是指一處山門道派,護山大陣可以覆蓋的範圍,或者專指護山大陣。

 道觀不同於門派,可以建立自己規模宏大的的護山大陣,但道觀監造之時,可以以道觀為中心,建立起一個類似於護山陣的陣法,不過這種陣法一是規模小,二來威力不大,畢竟都健在凡間鄉里,要注意凡人,這種陣法也可以叫做道場。

 這些道場因為是道觀裡的道士自行建立,往往有些強烈的個性,效果也各不相同,雖大體以防護、辟邪為主,也有些道場的特色甚是特殊。譬如有的道場周圍草木繁茂,有的道場火氣十足,還有的道場冬夏倒置,三九天炎熱,三伏反而涼爽。

 這座紫雲觀道場的特色,是混亂。

 這道觀當中,竟有一座駁靈陣,以此陣為中心,方圓數裡之內,天地靈氣混亂不堪,無頭無序,真氣阻塞,不但絕不宜修煉,連施展法術,都會受到極大影響。這萬雲谷原本是一處不俗的靈脈,竟生生給糟蹋了。

 這不是見鬼麼!

 一個道士,最重要的就是修道,倘若是為了護身還罷了,在自己居住的道觀裡面,建立一座阻礙自己修煉的大陣,阻塞了自己的修為,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雖然反常的厲害,但既然出現了,就自有原因。

 這紫雲觀處處透著古怪——莫名其妙占了萬馬寺,趕走了寺中僧侶,卻不加修葺,仍以佛寺為住,只不過換了匾額。據程鈞所知的歷史,在百年之後紫雲觀莫名消失,只留下萬馬寺這龐然大物。那岳華老道是入道的修士,要娶一個尋常的柴火妞,卻有一個神秘女子出現,自稱是道人原配。明明佔據了一處絕佳的修煉寶地,卻偏偏建立了極端反常的駁靈陣……

 樁樁件件,都不是正常的狀態,這其中,必然有圖謀。而且,圖謀恐怕非小。程鈞細細思量,連做了幾個推測,都有不足之處。暗自遺憾,可惜他真正的底牌缺了一樣東西,催動不得,不然至少能查知一二。

 紫雲觀……萬馬寺……程鈞腦中飛快的閃過一個名字,莫非與後世的那個人有關?若真是如此,只怕,自己就能解開一個謎團……

 突然,程鈞心中一凜,轉過頭去,只見身後的樹林中,幽幽的立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絕美的女子,身上只穿著一見荼白色的衣衫,長裙直到腳踝,能看見裙下赤著雙足,一頭青絲披散著,肌膚晶瑩如玉,站立在雪地裡,仿佛整個人都是雪堆成一般。

 那女子含笑而來,雪白的赤足踏在白雪上,幾乎分辨不出,好像浮蕩在空中一般。即使以程鈞的定力,也忍不住要上前一步扶著她,以免北風無情,將她吹飛了、吹化了。

 程鈞目光一凝,心中暗自估量,神色卻是平靜,點首示意。

 那女子見程鈞露出善意,也報以一笑,走到面前,斂衽行禮,儀態楚楚,道:“公子安好。”聲音又輕又柔,如雪花落地,幾近無聲。

 程鈞看了她一眼,注意力轉而移到她那雙眼睛上——這女子雖然美麗,一雙眼睛卻是渙散無神,好似剛複明的盲人,還找不到正確的焦距。他還了一禮,道:“不敢,道友請了。”

 敢在雪地裡赤足走路,還沒凍到把腳砍下來的,那不必問,只能是修士。

 那女子低低問道:“道友是從山外來的麼?你……可是道門中人?”

 程鈞點頭,道:“算是道門中人,卻非道門嫡傳。”

 那女子聞言,靜默許久,走上一步,道:“道友雖不是道門嫡傳,卻也是道門的正道修士,是也不是?”

 程鈞盯了她一回,點頭道:“是。”

 那女子急切切道:“那請道友這邊來,小女子有下情回稟……”話音未落,程鈞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輕輕一躍,兩人一起落在大樹之巔,隱沒在層層樹冠之中。

 那女子一怔,就見程鈞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果然見樹林中,施施然走來一人。

 只見那人乃是個二十余歲的俊秀青年,雖然一身道袍,卻做了書生打扮,青衫大氅,羽扇綸巾,腰間掛著長劍並一個葫蘆,長劍的劍穗一直在風中飛舞,雖大冷天,卻搖著一把羽毛扇子,走路搖搖擺擺,盡顯風騷。

 程鈞一眼就看出來,此人乃是一個入道的修士,修為不高,也就剛剛踏過入道門檻,看他的打扮,乃是一個俗家火居的修士。程鈞從來沒見過此人,但不妨礙他產生了一股親切感,不是對人,是對那人身上的衣服。

 這身衣服,從青衫到頭巾,再到羽毛扇,從頭到腳乃是一套,可是當初修道界底層修士中間最時興的衣服。據說是因為修道界一個出眾的天才兼美男子這樣打扮,仙風道骨,望之如神仙中人,因此引起了一時風潮。當時人人不管是俊秀少年,還是彪形大漢,都是這麼打扮,不僅如此穿戴,還要舉止文雅,談吐騷包,總是裝作風流倜儻的樣子。程鈞當初,也曾經這麼打扮過來,而且,他一眼看出,這人的幾個細節學得並不好,頭揚的角度並非恰到好處,走路的姿態也不夠風騷——反正比他當初差遠了。

 記憶觸動的一剎那,程鈞是有些恍惚的,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過,這種記憶一閃而過,很快就回到了現實,一絲疑惑隨即浮起,暗道:“我記得這打扮流行的區域並不廣,至少在北國修道界並不盛行,莫非他是南邊來的?

 那青年走了片刻,腳步一頓,轉而來到程鈞打坐的那棵樹下,刷的一聲,拔出長劍來。程鈞一怔,就見那人身法輕動,長劍揮舞,刷刷刷刷幾聲,劍光閃爍,聲動風雷,剎那間削下——幾根樹枝來。

 程鈞心中更加奇怪,就見那青年袖子一抖,從袖口落下幾個灰白的東西,滾到雪地裡,程鈞嘴角微微一抽,只見那幾個東西,正是幾枚草菇。

 那青年撿起草菇,揀了兩根細細的竹簽穿成了兩串,將剩下的樹枝攏在一起,生了一個火堆,然後一屁股坐在火堆面前,開始燒烤。一面燒烤,一面哼著小曲,小曲的曲調程鈞很熟,就是戲曲裡的曲牌子“小開門”。

 程鈞看了此人許久,暗自得出一個結論:此人頗具童趣。正這時,他只覺得身後有細細的氣流,轉頭一看,卻是那女子,程鈞疑惑,那女子細如蚊吶道:“這人是岳華的大弟子沖和。最為岳華喜愛。”

 程鈞點頭,心中一凜,暗道:我記得小和尚提到過,岳華老道有一個徒弟會用掌心雷,那必然是入道的修士,但那人卻做了道士打扮,與此人舉止不同。倘若這人也是岳華老道的弟子,那麼那老道可是有好幾個弟子,不知他們修為如何?倘若個個都有入道的本事,就有些棘手了。

 正這時,程鈞驟然轉頭,心道:又有人來了。

 底下那沖和渾然不覺,兀自燒烤的興高采烈,也不知道一共就兩串草菇,他哪來那麼大興頭。過了一會兒,草菇稍好,他收了起來,用嘴輕輕地吹了一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咯吱咯吱嚼了,贊道:“好一個天上少有,地下難逢的美味佳餚……”

 只聽有人介面道:“大師兄,你好悠閒啊。”

 沖和驟然回頭,只見身後樹林裡走出一個小道士,背負雙手,滿臉嘲諷之色。程鈞就覺一絲聲音鑽入耳朵,“沖遠也來了。他是岳華的二弟子,他們兩個向來不和。”程鈞微微點頭,心道:又是一個,這一個比他師兄差一籌,不過剛剛入道。

 那沖和哈哈一笑,道:“師弟來得不巧,我已經吃完了。”說著把手裡還抓著的熱騰騰的草菇往背後一藏,露出了賤賤的笑容。

 沖遠嘴角下撇,沒絲毫笑意,只盯著那人,道:“師兄,我記得師尊有要事吩咐與你,你為什麼不去辦事,反而在這裡胡鬧?”

 沖和笑道:“我去了呀。唉,師弟你不知道這裡的難處。萬馬山何等廣闊,天冷難行,茫茫林海之中找一個人有多困難。我找遍了兩個山頭,蹤影全無,料想他逃得遠了,因此現在這裡飽餐戰飯,這才二次去找。”

 那師弟詭秘地一笑,道:“怎麼,沖清不過入門兩月的小道士,胎息都沒練好,就讓被師父譽為天才的沖和大師兄如此為難?那他倒是了不起的很啊。”

 沖和笑著道:“也不是他了不起,只是我肚裡沒食,拖累了效率,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慌……”

 那師弟突然喝道:“少來這套,我看你明明是陰奉陽違,敷衍師尊。沖和啊沖和,你來看看,這是什麼……”突然從身後抽出手來,將手中所提之物往前一拋,那東西咕嚕嚕往前一滾,滾到了沖和腳下。

 那沖和低頭一看,臉色驟變,道:“沖遠,你……”

 原來那東西如西瓜大小,染滿鮮血,眉目宛然,正是一個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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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易筋鍛骨經

   沖和一低頭,看清楚那人頭的五官,叫道:「沖清師弟!」雖不見傷心欲絕,眉梢眼角也不由得一陣抽動,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盯著沖遠道:「你怎麼能殺了他?」

    沖遠微微一揚下巴,道:「叛師之輩,人人得而誅之。師兄在師尊駕前領命時,我也在場,師尊親口說,活捉也可,直接誅殺,把屍體帶回去也可。我都聽見了,難道師兄沒聽見?」

    沖和神色一黯,頓了一頓,道:「師弟固然是犯了私自出逃的過錯,但畢竟他年幼,一個人從南方而來,一時思鄉心切,想不開也是有的。你我做師兄的,固然該當教訓,但何必斬盡殺絕,放他一條生路,也是積德的事情。」

    沖遠嘲諷之意越發濃厚,道:「師兄真是情深意重,雖在道門,比佛門的大修還要慈悲。想必是你們一路同行數千里,辛辛苦苦回到紫雲觀的路途上培養出了兄弟情。只是我與他相交不過一面,再見他已經是個叛徒,我從哪裡認這麼個師弟來?要想我和師兄一樣,對他逃走的腳印視而不見,反而往反方向狂奔數十里,在林子裡吃燒烤打發時間,回去再跟師尊打花胡哨,說沒看見,這種事情我是做不來的。」

    沖和被他說中了行事,臉上怒氣一閃而過,手指在腰間寶劍上劃過,卻沒有拔劍,道:「既然如此,師弟還不帶著沖清的人頭回紫雲觀稟明師尊?就說我違抗師命,與沖清同罪論處,求下師尊的命令,到時候你帶著師命和寶劍來找我,將我一樣的殺了,我不敢反抗。現在你沒有師命就敢孤身一人來找我,口出挑釁之言,激怒於我,難道是覺得我的寶劍不鋒利嗎?」說著,原本笑嘻嘻的眉眼一收,露出幾分冷峻來。

    沖遠目光轉了兩轉,道:「我倒是想按師兄說的一般。倘若我遇到他時,他乖乖的跟我回去,我未必殺了他,就是殺了,也不會再來找師兄你。可是他不甘心就死,在死之前和我說了好些含有深意的言語,我聽了之後,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來找師兄。」

    沖和目光一跳,道:「你說的是……」

    沖遠一字一句的問道:「我想問師兄,你練習《易筋鍛骨經》,果然也練出問題了嗎?」

    沖和哼了一聲,帶著幾分審慎的看著他,並不答話。

    程鈞在上面聽著《易筋鍛骨經》這幾個字,心中一凜,想起一樁回憶來,轉頭細聲問道:「你可知……」目光一瞟,驟然一怔。

    只見身後白茫茫的,全是白雪和樹枝,哪裡還有那女子的人影?

    程鈞暗道:「厲害,竟然連我也沒發覺。嘴角微微一挑,轉過頭來,恍若無事,似乎根本就不曾有過那女子一般。」

    底下那沖遠已經向前幾步,坐倒在還沒燃盡的火堆邊上,神態放鬆下來,竟帶了幾分和善,緩聲道:「師兄,你我從十多年前被收入師尊門下,雖然未必有多和睦,但總是一起長大的情分。有些話,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也只有你我還能說了。我們之間不說,難道跟清風、明月、春風、化雨這幾個蠢貨說?」

    沖和聽了這番話,神色柔和了一些,也坐在火堆邊上,出神道:「你我之間無話不談,那已經是十歲之前的事情了。」

    沖遠道:「長大之後,人的心思便多了,漸漸地也有了分歧——然而我們情分還在,若遇到了生死大事,還能同仇敵愾。是不是,大哥?」說著抬頭,用真誠的眼光盯住沖和。

    沖和聞言,嘆了一口氣,道:「難得你還記得這個稱呼。如今你也感到奇怪,是不是?」

    沖遠哼了一聲,道:「怎麼能不奇怪?我們從小跟著師父,師門只有我們師徒三人,雖然比之那些真正的道門中人過得清苦些,但能夠修道,總是有希望的。你十五歲就入道,我差一些,去年也邁入了那個門檻。進了入道期,就是仙道中人,往後無論是繼續修仙求道,還是出師之後,在凡間做一個逍遙居士,都是大有可為。本來一切都是好的,但是自從我完成兩年前師尊佈置下的任務以後,回到紫雲觀,就覺得事事都不對了。」

    沖和藉口道:「是啊。兩年多前,師尊突然找我們去,派給我們一人一個任務,居然是尋找合意的弟子,當時我就有些疑惑,天下有修道資質者固然少,但是多走幾個村子也能找到,上選資質固然輪不到我們,但是像你我師兄弟一樣的資質,豈不比比皆是,又何必特意去尋找?何況師尊提出的條件十分怪異,沖遠,當初條件是師尊單獨交代的,你我互相併不知情,我直接跟你說,師尊讓我找仙骨在金命的修道士,不拘資質,你那邊如何?」

    沖遠道:「我?我要找的是太陰仙骨的修士,和你一樣,不拘資質。這麼說你的運氣比我好,命在五行的仙骨總是易找。純金命的仙骨找不到,混雜的含有金命的難道也找不到?你這麼晚才回來,怕是千挑萬選,想選一個好苗子吧?我看你是白費了功夫。哼哼,太陰命仙骨極少,我花了兩年找到的就是沖明師弟——」他說著伸出一根手指,「他只有一分仙骨。」

    沖和皺眉道:「一分?」

    沖遠冷笑道:「是啊,一分仙骨。連你我都知道,仙骨關係仙命,三分仙骨方可入道,六分仙骨才能築基。你我雖然不才,也有四五分仙骨,才能順順當當入了道門。一分仙骨頂什麼用?練兩年入道都不到就廢了,我當時也是昏頭轉向,想著再找十年,未必有合意的,又怕落後你太多,這才拿沖明這樣的廢體來搪塞。沒想到師尊居然甚是滿意,還嘉獎於我,那時候我就心存疑慮了。」

    沖和道:「你懷疑的果然有道理。我並不知道你的事情,但也早就覺得不對了。你發現了那個駁靈陣了麼?我一進來,就唬了一跳。咱們在山外雖然不曾自己建造道觀,但也沒少借住,誰見過用駁靈陣作為道場的道觀?這明明就是有悖常理,我還曾經問過師尊。」

    沖遠皺眉道:「你竟然還去問,他怎麼說?」

    沖和道:「師尊叫我不必多問,這是他大有深意的舉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我慢慢地就明白了,慢慢的……」說著笑了一聲。

    頓了一頓,他接著道:「我千挑萬選,在燕州偶然遇到沖清,他本也是道門修士,一朝家破人亡,不敢在本地呆。我見他有六分仙骨,還有金命,築基有望,算的一個上上人才。千方百計邀他前來,只盼望有朝一日,在師尊門下出一築基修士,揚眉吐氣。沒想到到了師尊駕前,只看了他根骨,連他家世過往統統不問,也不問他之前修習的什麼功法,就賜下一篇《易筋鍛骨經》,叫他即刻修煉,這也太無道理了。」

    沖遠喃喃道:「六分仙骨,築基有成,真是好命。」

    沖和冷冷道:「死都死了,有什麼好命歹命?這話也不必你說了。倘若只是如此,也還罷了,師尊過了一日將我找過去,叫我停了習練十餘年的《劍氣決》,也改練《易筋鍛骨經》,我疑惑之下,問了幾句,師尊便說是這些年獨創的一門新功法……」

    沖遠冷然一笑,道:「創立新法?好大的口氣,那些真正的真人又有幾個能創立新功法的?他若有這樣的本事,何至於……師兄,咱們又有一件事對不上了,他跟我說,他這門功法是從一個古洞府裡找到的。」

    沖和嘴角一挑,道:「許是他當時順口而出,回去一想,果然是口氣太大了,等你問的時候,就換個保守說法。本來我雖然疑惑,但畢竟師徒十餘載,我哪裡會真懷疑他?只是心頭到底存了一個疑影兒。旁觀者清,還是沖清一番話,才把我驚醒。」

    沖遠笑道:「到底是沖清出身世家,遇見事情多想一步。我找的那個沖明,原本就是個教書匠的兒子,對於修道的事,全憑讀了幾本稗官小說,聽了幾天評話戲曲,腦子裡不清不楚都是江湖那一套,他懂個屁。」

    沖和扯了扯面皮,道:「沖清想必也跟你說了吧。所謂的《易筋鍛骨經》其中的蹊蹺。」

    沖遠道:「是啊,他說了,他說《易筋鍛骨經》並非新法。在燕豫之地確有此功法,乃是一門輔助鍛鍊肉身的法門。他以前讀過,只是沒有修煉,這時候再見,前面幾章總綱與易筋鍛骨經一模一樣,但從修煉方法開始,就面目全非,再無一點相似的地方。他還疑心是不是錯了,於是找沖明借了功法來看,一看之下,發現了更大的問題。」

    沖和臉色龍舟啊了一層陰翳,道:「他和沖明的功法,雖然大體一樣,但是修行方法卻有微妙的不同,尋常修煉方法,都是將真氣從經脈歸於氣海,只有這個是歸於仙骨,而且是特殊的那根仙骨上,凝成新的『真元骨』,且都到仙骨凝練功成之後戛然而止。如此一來,一個人上上下下都沒有一點功力,只剩下一根修煉好的仙骨,這還是人修煉的法門麼?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世家子弟,雖然不解其中緣由,但已經覺得害怕,顧不得和旁人說,連夜出逃。我追上去的時候,本想勸他回頭,卻不想被他說出這番話來,惹動了心思,也就沒再追他。」

    沖遠道:「巧了,我追上他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和我說的,勸我也早作打算,不要禍到臨頭才無計可施。大概是從你手裡逃生,嘗了甜頭,也想跟我來這麼一出,可惜,我偏不吃他這一套,哈哈。」笑了幾聲。

    沖和皺眉道:「你本就不必殺他,這時咱們師兄弟多一個人都多一份力量,把他勸回來,有商有量豈不更好?」

    沖遠冷笑道:「師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和他商量?和他商量的著麼?別說我了,就是你,要是想和他商量,早就把他勸回來了,還會放他一個人出去亂跑?你也不過是打算讓他消失,多少破壞一下師父不知什麼計畫罷了。不過師兄你心腸太軟,那沖清既然吐口吐得乾淨了,那就沒什麼價值,留著反而是個禍害了。你不抓,我不抓,倘若他落到了那個人手裡,別說計畫照舊,要是他說出自己已經把懷疑跟咱們說了,那人就知道咱們也對他心存懷疑,咱們豈不是都危險了?這種禍害,就該清除的一乾二淨。」

    沖和不語,過了很久,才道:「你做都做了,難道非要我給你鼓掌叫好麼?」

    沖遠道:「師兄別忘了,那人說了,要是沖清死了,就把他的屍體帶回去,可見真正的關竅,就在沖清的屍體上。現在他的屍體在我手上,永遠也到不了那人手裡,豈不是最保險的法子?」

    沖和終於點頭道:「這也罷了。」

    沖遠道:「師兄,我還有一個想法。」

    沖和道:「你說。」

    沖遠道:「我看那人這番佈置,關鍵在仙骨上,那沖清是金命仙骨,金命仙骨又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隨便一找就有,沒了沖清,還有山清、水清。我看真正稀罕的,還是太陰仙骨……」

    沖和寒毛一乍,喝道:「你要幹什麼……」

    沖遠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沖清不稀罕,沖明的仙骨可是十分稀罕啊,要想萬無一失,還得……」

    沖和踏上一步,抓住沖遠的肩頭,道:「你不要倒行逆施……」話音未落,只覺胸口一痛,往後倒去,便聽沖遠道:「師兄,你的太陽仙骨,也是十分難得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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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現身說法

    沖和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把黑黝黝的長劍,全身上下裹在一團黑氣當中,看不出死活。沖遠低頭看著他,道:「師兄,你雖然天資出眾,遠勝於我,但為人心慈手軟,優柔寡斷,不是修仙的材料。在外遊蕩了這麼多年,居然不死,真乃一件奇事——可見說南方太平盛世好修行,此言不虛。」

    他手中掐著劍訣慢慢鬆開,喃喃道:「師兄,你氣魄太小了,聽到這樣的事情,只想到自己保命,卻沒想過,這也是可利用的機會麼?此事明明事關仙骨,乃是我們心心唸唸關心的築基問題,你居然無動於衷。是了,你自恃資質比我好,也比這山裡的修士都好,所以安於現狀,不感興趣,是不是?鼠目寸光之輩,不足與謀。倘若你剛才也有幾分銳氣,提出和我共商大事,我說不定就饒了你……」

    他一招手,沖和胸口那長劍顫了幾顫,就要飛起,突然只聽忽的一聲,一道金色的光芒從沖和身上冒出,如同陽光流金,將那黑氣吹得一震,四散開來。那烏劍原本黑氣瀰漫,這時黑氣散去,登時露出本體,驟然被金光吞沒,抖了一抖,似乎就要支援不住。沖和叫道:「不好。」手中掐訣,那烏劍黑光再次大盛,將金光驅散少許,這一回卻不是往前衝,反而顫巍巍的倒飛回去,落回衝遠手中。

    只聽沖和在身後道:「你要殺我便殺,還給自己找什麼藉口?你若全無心肝,就當做殺了個全無干係的人,不必廢話。你若還有良知,說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也免不了心神不安,噩夢纏身。」

    沖遠驟然回頭,只見沖和在一片光芒之中慢慢站起,定定的看著自己,目光在露出痛惜、失望、惱恨之色,心中一沉,退了一步,道:「師兄真是命大——」

    這時光芒慢慢散去,沖遠目光一凝,只見沖和站立著微微搖晃,嘴角也隱現血跡,心中安定,笑道:「師兄,沒想到你還有保命的絕招,看來能活到現在,也非巧合。只是你終究受了我的謀算,受傷也不輕吧。」

    沖和見他看穿自己的傷口,索性也不硬撐,用手按住胸口,另一隻手按住長劍,冷笑道:「雖然不輕,但還有餘力可賈。對付區區一兩個小修士,倒還不在話下。」雖然冷笑,目光中卻忍不住露出悲哀之色,道,「可惜,你還是要死在我手裡。」

    沖遠突然大笑道:「哈哈,你總算說出來了,區區一個小修士——你心裡從來認為我是小修士,我資質不如你,我法力不如你,我什麼都不如你,是不是?只是你從來沒說過,因為你自忖是大師兄,事事要讓著師弟,擺出一副虛懷若谷,平易近人的樣子,是不是?每次看到你那假惺惺的樣子,我便想吐。」突然伸手一橫,烏劍已經在身前祭起,喝道:「我雖然修為不如你,但我有一把法器,敵得過你這一重修為。」說著一揮手,烏劍黑光大盛,猛地向沖和衝去。

    沖和伸手一彈,一把長劍終於出鞘,往頭頂上迎過去。那長劍卻無光澤,顏色沉鬱,如同一根柴火一般,與那烏劍撞在一起,只發出一聲「咚」的悶響。

    沖遠一怔,道:「木劍。」緊接著,只覺心口一痛,卻不是被人所擊的疼痛,而是從心底一個角落裡絞痛開來,登時知道乃是自己心血相連的法器出了問題,抬頭一看,只見頭頂上烏劍被木劍阻攔,兩相碰撞,烏劍鋒利,已經把木劍劈開大半,然而木劍上一縷金芒閃爍不定,烏劍的黑光卻是一分一分的減少。

    沖遠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喝道:「桃木闢邪劍。」雙手一拍,兩道黑光往上迎去,意在擊退那桃木劍。

    只聽沖和道:「你往哪看。」沖遠一怔,只見眼前雷光一閃,沖遠手中光芒四射,劈面打來,登時省悟,暗道:是了,劍不重要,人才重要。雙手迴圈,黑光閃爍,反擊沖和。

    沖和冷笑一聲,突然手中一道電弧飛過,手臂彷彿驟然加長了數尺,藍紫色的電弧彎彎,彈過黑光,擊在沖遠脖子上,沖遠大叫一聲,身子麻痺,倒地不起,滿掌的黑光擊在地下,登時把身下的白雪化為兩攤黑水,整個人倒在黑水中,如同倒在爛泥溝中,狼狽不堪。

    沖和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兩道電弧彈出,重重擊在他背上,沖遠再無法發出一聲,雙目翻白,昏迷過去。

    沖和鬆了一口氣,只覺得傷口劇痛,體內靈氣一時流轉不開,扶住身邊一棵大樹,微微喘氣,道:「我在南方也曾身經百戰,九死一生。你不過留在北國,只怕連盛天都不曾踏出過一步,也有資格說我能活多久?」說著慢慢的閉上眼,哀痛的眼色全藏於眼瞼之後。

    只聽一人淡淡道:「剛才那招不錯,是從掌心雷演化而來的吧。雖然最簡單的十三太保中一品法術,但你能自行變換,創出這門變種,這份資質就相當不錯。」

    沖和乍聞此言,並不驚慌,反而立刻直起身,恭恭敬敬回身一禮,道:「多謝前輩。適才若無前輩點醒,晚輩必遭毒手。」

    只聽頂上那人道:「我點醒你,也只給你數息的反應時間,你若不能及時自救,也沒人能救你。」

    沖和恭敬道:「還要多謝前輩厚愛。」行禮之後抬頭,不由大吃一驚,只見頭頂大樹上,端坐著一人,一身皮衣,面如冠玉,竟是個極其俊美的少年。他在伸手去抓沖遠的時候,耳邊驟然得到提示,知道沖遠要殺自己,登時啟用了護身靈符,這才逃過一劫。之後回憶給自己示警的聲音,只記得威嚴浩然,令人一聽就自然信服,做出反應,必然是個高德前輩,哪知道一抬頭,見那少年比自己小了好幾歲,又生的俊美瘦弱,一時反應不過來。

    然而轉念間,他立刻反應過來,暗自道:我真是糊塗了——那前輩高人的歲數,哪裡是能從相貌推測的?我聽說有的真人幾百歲年紀,看起來也就只有弱冠。這位前輩雖然看來小的出奇了些,但焉知不是他返老還童?當下再看一眼,只見那前輩坐在掛著冰霜樹枝上,不動不搖,凝如泰岳,全是前輩高人的氣度,心中更加篤定,越發不敢失禮。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你心志其實不錯,機變迅速,譬如剛才按住傷口與他說話,手心藏了一枚丹藥,揉捏之時慢慢化開,神不知鬼不覺的治療自身,心思甚是靈活。又能自行變換法術運用,資質遠超於他,倘若能借他的幾分果斷狠決,必能成大器。」

    這番話長輩的口吻甚是明顯,配上那少年稚嫩的嗓音本來該顯得怪異,但偏偏他就這麼隨口而出,也毫無故作老成的意思,但聽著就叫人信服,忽略了他的年齡。這也難怪,那少年,也就是程鈞,是貨真價實近千歲的老怪物。

    沖和聽了,苦笑道:「晚輩遊歷時,也曾有人勸誡過晚輩。晚輩自認雖非殺伐果斷,但也並非心慈面軟之輩,入道數載,已和安善良民無緣。只是再進一步,要斷絕師友家人種種情分,太違晚輩的心性,勉強不得。晚輩覺得不必特意為了求果斷而違逆了自己的心意。修仙若是全無本心,又如何修得下去?」

    程鈞哦了一聲,道:「也有道理。你的性子未必適合修道界,但很適宜修道。將來若得不死,應當會有成就。」

    沖和心中苦笑,道:「成就不成就,橫豎五分仙骨終究無法築基,晚輩也不想了。」便聽程鈞道:「你本心裡,連沖遠這樣的人,也不想殺麼?」

    沖和一凜,眼光不自覺得瞥了沖遠一眼,沖遠依然倒在地上,雖然雙眼翻白,但尚有呼吸,顯然是沒死。沖和猶豫了一下,直言道:「晚輩認為沖遠死不足惜——只是狠不下心來親自動手。」

    程鈞再次「哦」了一聲,悠悠道:「那你是想讓我替你動手。」

    沖和臉色刷的紅了,抬起頭,見那少年神色和藹,但全無喜怒,令人看不出他情緒如何,沖和諾諾道:「晚輩……」心中苦笑,他確實是有這個打算,只是這一番話說出,他自己都要痛恨自己虛偽——明明想要衝遠死,卻連說出「借刀殺人」四個字都不敢。

    程鈞卻沒非要他說出什麼,道:「人之常情——正好,沒殺他最好。」身子輕輕落下,如羽毛一般翩翩落下。

    沖和見他落地,雖然隔得不近,仍不由退了一步,離得更遠了些。

    程鈞落地,他身高在他年齡中雖然算高,但終究沒長成,比沖和矮了不少,走過去,托起那沖遠的腦袋,把手放在他額頭上。

    沖和見了,大吃一驚,道:「啊前輩——你要……對他搜魂麼?」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08
第十八章 道門天下

   程鈞心中詫異,抬起頭,道:「你倒是博學,連搜魂都知道。」

    沖和忙叫道:「前輩不可——」搜魂大法乃是一種搜索人魂魄的法術,雖然不是魔道,卻比魔道功法還兇殘三分,搜魂之後,七魂打散,三魄不全,魂魄無法轉世,只能流落凡間被陽氣淨化,化為塵埃,生生世世不得超生。他雖然厭惡沖遠,也不忍心一起長大的師弟遭如此下場,情急之下,急忙阻止。

    程鈞轉回頭瞥了他一眼,目光雖不見如何淩厲,但沖和還是心中一突,定了定神,上前道:「前輩,沖遠罪不至此——」

    程鈞道:「與他罪不罪不相干,我想要知道點東西。」

    沖和忙道:「他現在未死,您等他醒轉之後問詢他,他必然不敢不答。」

    程鈞笑了一聲道:「我懶得問他。」

    沖和額上落下冷汗,道:「他知道的事情我大半都知道,您要問什麼,我也不敢不答。」

    程鈞道:「你替他作答?」

    沖和道:「晚輩當盡力。」

    程鈞道:「知無不言?」

    沖和介面道:「言無不盡。」

    程鈞心中滿意,要的就是他這句話,道:「果然如此,那他就無用了,你將他殺了吧。」

    沖和臉色一白,不及細思,慌忙道:「您留著他,萬一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再將他喚醒詢問……」話音未落,只見一道白影襲來,下意識的頭一偏,忽的一聲,一道劍氣擦著臉頰而過,沒入白雪之中,消失無蹤。

    沖和驚魂未定,只覺得頰上一疼,鮮血流了下來,原來剛才還是被劍氣所傷,當時無感,過後才發覺,始覺疼痛。他心中驚懼抬頭看時,只見程鈞盯著自己,道:「你說你不敢親手殺人,我就替你處理他。你說不必搜魂,我就不搜魂。你說連殺他也不必,我就不能殺他——世上的事,難道都是你說了算?你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沖和年紀雖輕,說身經百戰,那是笑談,但大大小小也與人爭鬥數十次,也不是沒有在生死邊緣走過,但從來沒有一次,有這種無力感。明明被利器加身,按他平時早應該拔劍相向,但這時對著程鈞一雙無喜無怒的眸子,只覺得全身都被死死地壓著,壓根沒有反抗的念頭,顫聲道:「晚輩……絕無冒犯前輩的意思。晚輩聽從前輩的吩咐便是。」拿起劍來,走到沖遠身邊,手中的長劍微微發顫,口唇輕動,似乎唸唸有詞。

    程鈞見他如此,知道他還是不忍,道:「你還記得沖遠要是你時,你說過的話麼——要殺便殺,不必自求心安。你若果真認為他該死,那就爽爽快快殺了,心無罣礙。你若認為他不該死,再猶豫一百遍,說一百句欺騙自己的話,也是自欺欺人,難免魂牽夢縈,日夜不安。你自己懂得這個道理,難道還要我來勸你?」

    沖和眼睛一閉,旋即睜開,長劍蕩出,「嗤」的一聲輕響,如入朽木,鮮血四濺。

    沖和長出了一口氣,默不作聲將一旁滾落的沖清的人頭拾起,放在沖遠身上,掌心雷光四射,按住冰面上,轟的一聲,積雪開了個大窟窿,露出底下土地來。他起身將沖遠推入坑中,掐訣唸咒,在沖遠身下形成了一道土漩渦,將他身子捲入,慢慢下沉,過了一會兒,地面終于歸於平靜,完全看出去有人的痕跡。沖和安靜了一會兒,抬頭道:「請前輩垂詢。」

    程鈞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等著,見他做完這一切,道:「這樣就行了?剛才沖遠也猜測過,這仙骨是脫胎換骨的希望所在,你對沖遠的仙骨不感興趣麼?」

    沖和露出厭惡之色,道:「那是沖遠痴心妄想——晚輩不隱瞞,倘若面前有一份能夠逆天改命的神奇功法,晚輩當然是拚命也要弄到手的。只是憑藉一兩句猜測之言,就要晚輩去拆弄相熟之人的屍身,實在是令人噁心。」

    程鈞笑了笑,道:「是不是妄自猜測,也要我看看,你的易筋鍛骨經帶在身上麼?」

    沖和道:「有的。」伸手入懷,取出一本薄薄的冊頁,雙手遞上。

    程鈞接過,一面隨手翻開,一面問道:「先說說你們這一脈的來歷,是道門傳人麼?」

    沖和搖頭道:「前輩說笑了。我們若是道門傳人,哪裡至於流浪數十年,連落腳之處也沒有。我們是散修。師祖曾在一座道觀做記名弟子,據家師說,倒也修煉到入道七重境界,只是無緣道門嫡傳,出師之後遊走四方,在廣府建立了落腳根基。後來傳下幾脈弟子,家師排行在中間,因為資質平平,進步的慢,並未得其青眼,年長入道之後離開師門,一直四方遊蕩,尋找機緣。收下我們兩個弟子,也是四海為家,連一座叢林道觀也不曾建立。」

    程鈞點頭,道:「果然是散修。」這可算是許多散修生存狀態的範本了。

    而今天下修道界是道門的天下,修士只要修的是道法,便算是道門修士。然而真正的道門傳人卻有及嚴格的界定。在道門以下的道宮,道派,道觀下正式修行在冊的弟子,都可以叫道門傳人,而且是道門嫡傳。而道門嫡傳弟子滿師之後,倘若不能留在門中擔任職司或者繼續修行,離開道門另立門戶,收下的弟子,叫做道門再傳弟子。而再傳弟子的衣缽弟子,也可以叫再傳弟子,但只能一人,也就是這一支作為道門再傳的分支,只能有一人繼承,而其他弟子出門之後,傳授弟子只能叫做三傳弟子,同樣三傳弟子也能有一支傳授。道門嫡傳、再傳、三傳弟子,統稱為道門傳人。

    除此之外,三傳弟子的一般弟子,就沒有什麼四傳五傳傳來傳去無窮匱也的說法了,那就叫散修,以後多少代傳下去,也是散修,與那些在道門掛名修煉的記名弟子,或者和無意中走上仙途無傳授的修士,沒有什麼差別。

    道門門戶分野極其嚴格,道門傳人算是道門親生的,那散修就像後養的。嫡傳弟子不必說了,道門如今如日中天,整個天下都是道場,嫡傳的弟子要什麼便有什麼,要富貴有帝王的冊封,要資源有天下的供奉,要尊榮有百姓的敬仰,要功法有道門的傳承。就是那再傳、三傳弟子,在道門也有一定的權利,也有許多供奉給養,且互相之間守望相助,有人依靠,對於修行自有極大的好處。

    只有散修,別管是什麼出身的散修,都是無依無靠,身無所屬之輩。道門明文規定,散修不得打著道門的旗號開設道觀,佔領土地,收取百姓供奉,不得任領朝廷官職,甚至領取道門頒佈的懸賞任務時,賞賜都要低上一等。如此種種,基本上輕鬆獲取資源的路途都被堵死,散修若非掛靠在哪處道觀道派之下,就只能去深山險地探險,博個富貴險中求。

    只有立下了一定功勛,或者捐贈了一定的財富,獲得道門允可,散修方能在偏僻的地方建立一間道觀,不過有個專有的名字,叫做「叢林道觀」。比之一般的道觀好處各減一等,約束也放鬆一等,只是不能拒絕道門傳人借住掛單,算是半個官方的所在。許多散修畢生所求,就是辛苦拚搏之後,圈佔一個靈氣不錯的地方,建立一個道觀,開墾幾畝靈田,受上幾個徒弟,萬事不必再操心,安安生生的修煉幾年,能不能再進一步,就看天意了。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能夠完成的,一百個裡面有一二個,已經算是難得,大部分不是一生漂泊,就是半路橫死,要不然如紫雲觀一般,偷偷地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建一座野道觀,賭一賭道門發現不了——如果被道門看見了,那不是拆了道觀的問題,道觀上下,連著岳華老道加上道童在內,大大小小一個都跑不了。道門就是這麼霸道。

    所以程鈞初見紫雲觀,才會奇怪——岳華道人竟敢在萬馬上建立野道觀,委實膽大包天。也是萬馬寺的和尚不懂道理,倘若他們往山下道門中告上一狀,數月之內,這紫雲觀必然給夷為平地。

    程鈞一面思忖,一面看書,問道:「你師父是什麼修為?道觀裡面還有什麼人?」

    沖和定了定神,回答:「家師兩年前就是入道三重的修為,那是師尊親口說的。只是我回來之後,感覺他修為又有進境,但是我修為不足,看不出來。」

    程鈞點頭,一般的望氣術只能看出比自己低的修為,想要探查更高修為的人,必須要特殊的法門。

    沖和接著道:「師父只收了我們徒弟兩人,沖遠師弟……如今只剩下我一個。還有就是沖明師弟,那是沖遠剛剛帶回來的,修習道法不過幾日,況且他資質所限,也練不出什麼來。除此之外,就是服侍家師的四個道童,他們沒學過道法,清風明月兩個學過俗世的武功,常常為師父做些在外跑腿的雜事。春風化雨兩個不學武功,只做師父近身的服侍,但反而更受信任。」

    程鈞大體上明白,心道:其實那道觀並無高手在,只是不知道岳華老道如今到底什麼修為,想必已經在入道期中期,倒也有幾分棘手。然而還有一件事情不對——「岳華道人,可在陣法上有獨到的造詣?」

    沖和搖頭,苦笑道:「家師——在修真百藝上,造詣都是平平。若有什麼獨到之處,也只有在符籙上有些本領,但也未必出於他人之上。」

    程鈞道:「那倒奇了,那駁靈陣佈置的,確實有獨到之處。」他前世是陣法大家,別的不敢說,陣法上的造詣,他是舉世公認的必在前三之列。他一眼看出那駁靈陣的手筆,不是尋常修士可以比的,雖不曾跨越天人之隔,也是人界的頂峰了。

    沖和道:「這也是一奇。我記得家師一心只為苦修,陣法這種耗費精力的雜學,家師向來嗤之以鼻。我認得這駁靈陣,還是到南方遊歷之後,開了眼界,領略了許多陣法奧妙,方才勉強辨認。家師……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手筆?」神色苦惱,顯然也是心中疑惑。

    程鈞微笑道:「可能他得遇高人了吧。」頓了一頓,又問道:「岳華道人,可有道侶?」

    沖和一怔,抬起頭道:「不曾。」

    程鈞微出意料之外,道:「不曾?」心中暗道:怪了,那麼,她是何人?

    沖和點頭道:「我離開之時,家師還不曾有正式的道侶。」說到這裡,突然一拍手,道「但若有的話,那必然是那個人。」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08
第十九章 骨魔空忍

  程鈞道:「你想起來了?」

  沖和道:「兩年之前,師父被一直掛單的道觀趕了出來……」說到這裡,眉頭一皺,顯然是想到了不好的回憶,頓了一頓,道,「他帶著我們師兄弟一路往北,到了稷山周圍,想要在山中尋找機緣。那邊並無道門的道觀,只有兩座叢林觀,並不肯收留我們。因此我們在稷山上流浪數日,竟無落腳的地點。」

  程鈞點頭,他說得輕鬆,程鈞卻知,在稷山上流浪實在是一件悽慘艱難的事情,說朝不保夕也不為過。他也不是沒做過散修,雖然那是隔了幾百年的時光,但沖和說的事情,依然能勾起他一些類似的回憶。

  沖和道:「直到半月之後,我們才在稷山一座荒丘上,找到一座小觀,那觀裡的觀主也是一個不得志的散修,姓宋,道觀並無道門認定,乃是一座野觀。那宋隱士年邁,行動不便,但看我們艱難,便收留了我們。」

  程鈞道:「那你說的人是……」

  沖和道:「宋隱士有一位小姐,年紀不大,修為也不高,但據說有一種特殊的天賦,能與野獸溝通。似乎還另有奇遇。那位小姐人很安靜,似乎不善與人交流。師父見了,往往多和她說幾句話,一來二去,兩人便關係親近。」

  程鈞哦了一聲,道:「那位小姐也奇怪,你師父明明帶了兩位英俊少年,她居然不愛你們,愛上你師父。」

  沖和臉色一紅,道:「那位小姐看我們不上,她只喜歡師父。師父向來受歡迎,也非一日兩日。另外,師父也曾警告過我們,不要離那位小姐太近。」

  程鈞笑了笑,沒有說話,心中暗道:這岳華老道長得什麼樣子,怎麼一個兩個少女都為他傾心?柴火妞也十分屬意於他,難道果然是人中龍鳳,魅力驚人?

  沖和道:「我們見如此情況,心道必然多了一位師娘,師娘相貌美麗,性情貞靜純良,自然是上上之選。我們心中還有個小九九,那道觀裡修士年老,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倘若師父娶得此女,將來道觀難道還是旁人的?我們這一支也終於有落腳的地方,這漂泊無靠的日子,實在是過得怕了。本來我看師父也有這個打算,但是數日之後,情勢突然轉變。」

  程鈞道:「怎麼?」

  沖和道:「我們在稷山中住著,平時分頭出門採集草藥,獵取野獸,尋找機緣,有時候當日去,當日回,有時候在山中呆上兩日。那稷山太過兇險,我們不敢走得太遠,一次也就不會出去太久。然而那一日,我們三人分頭出門之後,我當日就回來,師弟轉天回來,師父卻一連數日不見蹤影。」

  「當時我們嚇得慌了,稷山多兇險,一去不回是常有的事情。我們雖然相信師父神通廣大,但畢竟稷山的危險是我們領教過的。或許真有什麼不測,也是難說,宋小姐坐在門口,一直痴痴地望著門前,只為了等師父的身影出現。」

  程鈞道:「原來她是個痴心的女子。」

  沖和點頭道:「宋小姐對師父用情至深,絕無虛假。我們一連等了半個月,師弟跟我說,或許該另作打算了。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沒有說出來。哪知那一日半夜,師父突然回來,渾身都是鮮血,一進道觀,立刻昏倒在地。」

  「我們先是驚住,但立刻都感到歡喜。將師父抬進去,清理傷口,才發現師父受傷嚴重,險些致命。師父一直昏迷不醒,全憑人照料。宋小姐陪著師父,一連數日,熬得神情憔悴,衣帶漸寬。說來慚愧,我們雖然從小拜入師門,這一次照料師父,出力竟還沒有宋小姐多。直到半月之後,師父才醒過來。」

  「師父醒來之後,精神卻一直恍惚,也不進山,躺在床上一直發愣,連宋小姐也不在意了。我們曾經討師父的好,說道宋小姐日日照顧您,對您情深意重,真是天賜良緣。師父只說了一聲:『知道了。』便不在意」

  程鈞搖頭道:「可憐,可憐。」

  沖和道:「師父發了數日的呆,突然一早起來,精神奕奕,來到雪地裡,大笑數聲,大喊道:『天道在我,誰能阻攔?』走回道觀正襟危坐,把我和沖遠叫過去,道:『我有事情要你們做,這件事十分要緊,乃是我們這一支飛黃騰達,成仙得道的干係所在,你們兩個分頭去做,誰做得好,我就正式立他為衣缽弟子。』」

  程鈞道:「莫非是……」

  沖和道:「是,就是讓我們兩年之內,尋找一位合適仙骨的弟子。師父還道,兩年之後,你們就不要回到這裡,去萬馬山的萬雲谷找我,我就在那裡開宗立派,建立一個紫雲觀,定然創立一番事業。」

  程鈞道:「你說,他在稷山之中,竟知道萬馬山裡有一座萬雲谷,還知道自己要在那裡立下一番基業?」

  沖和道:「正是,這不是咄咄怪事?」

  程鈞道:「世上的事雖然怪事頻出,但仔細推想,總有蛛絲馬跡可查。原來如此——我倒有些眉目了。」露出幾分恍然神色。

  沖和心中暗驚:我在師父身邊數日,想了數種可能,總覺得不對,這位前輩難道果然心智高絕,憑我一番話語,就能推斷出事情始末?想到這裡,忙道:「前輩可是知道個中情由?」

  程鈞不答,再次拿起《易筋鍛骨經》。一頁一頁翻看下去,每一頁似乎只是略略一番,但是每一頁都不曾略過,至少要看上一眼。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神色陰沉了幾分,道:「雖不能盡知,倒也能推測一二。」

  沖和道:「不知前輩能否告知一二。」他盡心竭力回答問題,雖有種種原因,但是希圖這位前輩能告知一二情由,解他多日之惑,也是其一。

  程鈞道:「這其中干係極大,你想知道?」

  沖和道:「晚輩愚魯,但有一種感覺,這件事的背後於我不利,若是我再不覺醒,或許事情真正揭開之時,就是我喪命之日。」

  程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輕輕一彈書本,道:「你想的多了。」

  沖和大喜,剛鬆了一口氣,就聽程鈞道:「你絕對活不到那一天。」

  沖和只覺得好似從萬里高空跌落,不由得渾身顫抖,道:「我……我……」心思電轉,跪倒在地,道:「求前輩救命。」

  程鈞幽幽道:「沖和,你聽說過『骨魔空忍』這個人麼?」

  沖和愕然道:「誰?」

  果然是骨魔空忍。

  程鈞心中也有些沉鬱,剛剛聽到沖和和沖遠對話的時候,他就心中有了懷疑,若非如此,即使他內心對沖和有些好感,也不會貿然插手此事。

  這個名字實在太響亮了,響亮到即使九百年後,就算有的修士壓根分不清九大天臺修士的名字,但空忍這個名字,這個人的事蹟,都能如數家珍。無需論正邪,此人實在是修道界一個劃時代的人物,影響了豈止一代人?

  其實程鈞前世,根本沒見過空忍,空忍的橫空出世,在他登上修道界這個大舞臺之前。程鈞雖然後期進步極快,成了史上最年輕的大修士,但其實前期反而有一段蹉跎歲月,二百多歲才成為真人,而能在修道界立足一方,則是四五百年之後的事情,那時候,空忍本人,早已化為飛灰。

  但是,這並不是說空忍的時代就結束了,相反,空忍的影響才剛剛開始,其後數百年,修道界的大亂,有一半是因為空忍而且。

  「天上大亂起天臺,地下大亂起空忍。」

  空忍一人,名字足以和天臺相提並論,即使這不是什麼好名聲,也足以自豪了。

  空忍之名,從他的外號「骨魔」中來,不是因為魔,而是因為骨。雖然他也有「殺人盈野,,白骨露天,止兒夜啼」種種傳說中的劣跡,但這種沒人性的魔頭,魔道里一抓一大把,斷不是他出名的理由。他真正出名的是他寫的兩本書,一本《易筋鍛骨大法》,轟動了魔道,一本《仙骨論》,則徹底顛覆了修道界的格局。這兩本著作,程鈞都曾拜讀,雖然道不同,卻也欽服此人驚采絕豔,而且敢想敢幹。

  而此刻,程鈞居然在重生之後,再次看到空忍的名著了《易筋鍛骨大法》!而他剛剛翻看一遍,再次確認,果然是空忍的手筆無疑。雖然本書只是後世完整的易筋斷骨大法的一部分,而且顯然只是草創,頗有不成熟的地方,但這種構想與前世那曠世聞名的大法一脈相承,絕不能出自他人之手。

  這後世出名的骨魔,就在萬馬山中?

  仔細想來,這也並非不可能,因為骨魔空忍,就出自萬馬寺。當初萬馬寺有兩件事情舉世聞名,除了程鈞要找的那件東西,就是出了這麼個人。這個空忍也是後世修道界圍剿萬馬寺的藉口——雖然人人都知道,萬馬寺的覆滅是因為「懷璧其罪」,但有一個現成的冠冕堂皇的藉口,為什麼不用?

  然而時間上又有些對不上,空忍為世人所知,至少還在百年之後,而兩本巨著的出現,則要再晚上一二百年,即使那時,空忍的境界也沒有多高,程鈞曾經算過,此人應當與自己是一代人,年紀前後差不過二三十歲,那他現在應該默默無聞,倘若此時就有易筋斷骨大法的雛形出現,那為什麼後世流傳的那麼晚?

  除非……

  程鈞心中暗自有些猜測,莫非空忍也並非作者,而只是把這兩部大法傳開的人?倘若果真如此,那程鈞可就有必要改變一下計畫,因為這可能成為他一張至關重要的底牌……

  程鈞突然一伸手,一道青光出現在指尖,那青光如同靈蛇一般,纏繞在指尖,若隱若現,他抬眼盯著沖和,道:「岳華道人圖謀非小,他逆天行事,必遭天譴。雖然如此,他遭天譴之前,也會用你們師兄弟陪葬他的野心,你若不想屍骨不全,魂消魄散,須得做出決斷。我來問你,你可願意聽我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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