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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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782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09
第二十章 問身鏡

    程鈞一路回到山神廟所在的山坡,還沒靠近,遠遠地就看見白雪地裡有三個身影,如同三座塑像。

    程鈞一皺眉,停下腳步,只見中間唯一坐著的那個,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布衣,盤膝正坐在雪地上,正是那小和尚,只見他雙目微合,無喜無嗔,神情平靜的近乎虔誠,已有些高僧風範。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站立著兩個道童,穿著打扮與昨日的清風明月相似,年紀也相仿,只是相貌卻是全然不同,身後也少了七星寶劍,顯然是另外的兩個道童。

    程鈞一見眼前的形式,眉頭就是一皺,腳下不停,徑直走上前來。

    聽到他的腳步聲,那兩個道童同時轉身,只見兩人神色平和,全無清風、明月兩人的驕矜神色,反而顯得謙和禮貌。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敢問前輩就是路過萬馬山的修道同道麼?」

    程鈞目光一轉,只見那道童手中捧著一個紅木匣子,略一思忖,便知他們是幹什麼來的,點頭道:「就是我。」

    那道童笑道:「小童是紫雲觀岳華道人座下道童春風,奉先生之命,特來請尊駕進紫雲觀一敘。」說著雙手呈上拜匣。

    程鈞唯一挑眉:這岳華老道反應好快,也能忍耐,真的下拜帖來請。他見這春風禮貌周到,也就客氣道:「不敢當。」接過拜匣,打開來看,只見裡面一張拜帖,寫的是「同道紫雲觀岳華道人拜上,恭請道友大駕光臨小觀。」底下露出來一張禮單。

    程鈞沒想到居然還有禮單,只見上面註明「黃金十兩,靈石十對」,暗自一笑,對於散修來說,二十靈石已經是大手筆,然而多加了世俗的黃金,就有些蛇足,用修道界的話說,沾了世俗銅臭,不過他如今一窮二白,哪有資格笑話他人,含笑道:「禮物不敢。帖子收下,拜匣奉還。明天我程鈞定然去紫雲觀拜訪岳華道友。」

    春風之外那道童一怔,道:「你現在不跟我們去麼?」

    春風呵斥道:「化雨,不得無禮。把禮物呈上來。」那化雨不敢多說,捧了禮盒上來,程鈞也不多做客氣,便收下了,春風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我等先回,師尊明日在紫雲觀恭候大駕。」說著再行一禮,帶著化雨離開。

    他們一走,小和尚立刻從入定狀態緩過來,笑嘻嘻的哪還有剛才的氣度,跳起來道:「可算走了。我最怕見這兩個人,要是清風明月兩個來,他們只會耍狠,我倒是喜歡,跟他們硬碰硬也不怕。這兩個傢伙說話句句帶笑,又透著一股陰勁兒,偏偏還不能拿他們怎麼樣。我為了打腫臉充胖子,在這打坐了一下午,煩死我啦。」

    程鈞笑道:「也虧了見了這兩人,才覺得那岳華道人像個樣子,若都是清風明月的樣子,我都沒興趣與他見面了。」

    小和尚笑著道:「你說話總是很厲害的樣子。」頓了一頓,肅然道,「只是你不該答應他們。那紫雲觀不是好去的,說是龍潭虎穴也不為過。岳華老道也不是好相與的,春風化雨的笑裡藏刀,就是他外的一面。那清風明月的狠辣無情,就是他裡的一面。」

    程鈞道:「總要去一次,拜匣我也收了,這番試探就見好即收。這齣戲要再演下去,非得我上門一次不可。難道我坐等他失了耐心找上門來?我還不曾親眼見到他的虛實,還是少做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事情為好。」

    小和尚搖頭晃腦道:「你這樣的人,怎麼也說出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來?唉,不過事有湊巧,你答應他再拖上一天,正巧對了,到了明天,咱們說不定就不怕他了。」說著,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程鈞哦了一聲道:「怎麼?」

    小和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握著拳頭揮了一揮,道:「來,我給你看一件好東西。」說著,拉著他往山上爬去。

    程鈞心中也有些好奇,跟著他一路上山,進了山神廟。那山神廟雖然窄小,卻也有前後三間房。外面那間,就是程鈞原先躺過的那間,除了神龕之外,只掛了一口大鐘,已然滿滿噹噹,容不下別的。後面的兩間,程鈞就不曾去過了。

    小和尚這一次把他引到中間那間房,那房間和外面差不多大小,只是東西更加少了,當中放了一張桌子,地下一捲舖蓋,想必是小和尚的臥榻。牆角放了一個水缸,一個罈子,還堆了些米麵腊肉,那是柴火妞送過來的。房間後牆,開了一道角門,通向後面的那間屋子,這時後門虛掩著,看不清後面門路。

    小和尚小心翼翼的湊近鋪蓋,從枕頭底下摸出來一個巴掌大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面露出一面造型古樸的銅鏡來,他小心翼翼的拂拭了一遍,道:「這是長老臨走之時,單獨交給我的。那是一件十分要緊的寶貝,虧了沒給監寺看見,不然早就給他收走了。」

    程鈞看了一眼,便知道乃是一件稀有的法器。說是稀有,倒不是品級多麼高,只是作用十分稀有,在修道界很少見到,道:「問身鏡?」

    小和尚驚訝道:「咦,原來叫做問身鏡?你真是博學,連這個也知道?我們長老還不知道它究竟叫什麼名字呢!他老人家只是吩咐我說,這面鏡子是被高僧師叔心血祭煉過的,與他的心神相連。當這位師叔靠近鏡子方圓千里之內,這鏡子就開始模模糊糊顯出些影像。等到方圓百里之內,就會看出人影來。等到影像清晰地能看清楚五官相貌了,那這位師叔就已經站在面前了。」

    說著,他舉起了鏡子,對著程鈞道:「你看看,你看看,看出人影了沒有?」

    程鈞對著鏡子一看,果然見上面照映出一個人影來,雖然看不清五官面目,但身形體態,已經能窺知一二,道:「不錯,看這影像,那人必然已經在離此處五十里左右。」

    小和尚大喜過望,道:「果然你也這麼說。區區五十里,還不頃刻就到?我聽說那第一等的千里馬,日行一千,也走八百,師叔怎麼也比馬強啊。」

    程鈞抹了抹鼻子,道:「你過譽了,我們一般跑不過馬。」反正一般的入道境界的修士,還真不一定比馬更快,比那千里良駒的長力更是不如,倒是比馬更能爬山是真的。

    小和尚道:「總之,早則明日,晚則幾天,師叔必然回來。我們就多了一個援手,到時候紫雲觀的老道,也不在話下。嘿嘿,到了那個時候,我看他還敢不敢娶柴姐……」說到這裡,驚覺自己說溜了嘴,連忙停住,露出尷尬之色。卻見程鈞沒有與自己說話,翻來覆去的把玩那面銅鏡。

    小和尚奇道:「你這是幹什麼,我師叔祖雖然好看,但現在也看不出什麼來。你若真愛瞧他,等他來了,你面對面看個飽。」

    程鈞嘴角一抽,道:「你別胡說。我是看這法器還不錯。這問身鏡本來只是尋常法器,一品下的品級也是常有,那是最下等的了。但是這一面鏡子,被一位煉器行家多封印了一道禁制下去,硬生生提了一品,入了二品,有趣。」

    小和尚道:「封了一道禁制,那是什麼說法?」

    程鈞道:「就這鏡子來說,就是封了一道佛門法術『照度金光』進去,只需要用靈氣催發,便能發出,不忌佛道。」

    小和尚又驚又喜,道:「你說我手中有能釋放法術的佛門法器?我竟不知道,那照度金光是怎樣厲害的法術?」

    程鈞道:「佛門法術,向來是邪祟的剋星,你站開,我來演示給你看。」說著雙手按住銅鏡兩端,輕輕一轉,鏡面換了一個方向,程鈞手中掐訣,喝道:「起——」

    鏡面登時泛起一層金光,如同黃銅驟然度了純金,金光燦燦,奪人眼目。那金光閃了幾閃,忽的一聲,發出一道光柱,向前衝去。

    小和尚原本看的又驚又喜,然而一看那金光走向,不由得失聲道:「不好。」

    原來那金光無偏不巧,正好衝向了中屋與後屋間隔的那扇門,轟的一聲,門板在金光的照耀下化為粉碎,露出黑黢黢的後堂,金光一路無阻,衝入了後屋的黑暗之中。

    然而——

    那聲勢浩大的金光,浩浩蕩蕩衝進後屋,落盡黑暗之中,卻似泥牛入海一般,杳無音信。後面的金光還在源源不斷的照射進入,偏偏前面依舊無半分亮光,彷彿這一間小屋子便是無窮無盡的深淵一般,吸盡了所有光線。

    倏——

    片刻之後,光芒一收,四周恢復原樣,只有程鈞持著鏡子站立在屋中,盯著後堂,微微冷笑,喃喃道:「果然厲害。」

    小和尚驚魂未定,道:「你……你……」

    程鈞笑了笑道:「失禮了。虧了你這小廟有菩薩保佑。不然我這麼胡鬧,豈不湮滅了一間古剎?適才我也試驗了,這鏡子果然有神通,你收好吧。」雙手將鏡子交還,心中卻是暗自驚訝,這一番試探,卻是無果了。

    試探。

    程鈞藉著鏡子試探後堂,並不是因為陡然興起,而是這小和尚也有太多耐人尋味之處,譬如程鈞剛剛來到廟中,昏迷未醒,任誰見了,也只會覺得他生病或者重傷,但小和尚卻知道他是入道沉迷,居然會想到用梵鐘將他驚醒,這又哪裡是尋常人的見識。況且小和尚雖然口口聲聲說全不懂修道界的事情,但隻言片語流露出來的,卻是對一些規則並非沒有見識。然而要說他有見識,又卻無此理,萬馬寺別說早已衰落,就是沒有衰落,他一個小孩子又知道什麼?

    除非他背後有高人。

    程鈞不覺得小和尚有什麼居心叵測,但是這並不是說他身後的人也無害。後堂的神秘他也關注一番,裡面的氣味不好。

    就是氣味,程鈞雖然沒有過眼,但是用鼻子一聞,就知道里頭藏著的不是好玩意兒,這才臨時接著鏡子試探一番。

    可惜暫時是無果了,程鈞倒也不在意。以後有的是機會。

    小和尚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猶豫了一下,道:「這寶鏡有這樣的神通,你明天帶著它,去紫雲觀裡闖一闖。倘若我師叔沒能及時趕到,有了他或許能保護一二。」

    程鈞突然尷尬一笑,道:「小禪師莫怪,那寶鏡雖然厲害,但畢竟品節所限,照度金光三日才能動用一次,剛剛已經被我糟蹋了。恕罪,恕罪。」

    小和尚一陣無語,就聽程鈞道:「不知道這包裹鏡子的皮毛能否給我?」

    小和尚道:「這個自然無妨,你拿去吧。」

    程鈞謝過,轉身出了寺廟,將那一張灰撲撲的皮毛在手中揉搓,瞥了一眼身後的寺廟,暗道:那小廟的後堂,就藏著連紫雲觀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秘密——果然厲害。也罷,現在我首要之處在紫雲觀,那藏在暗處的東西,晚些理會也不遲。

    紫雲觀,是他必須要過的一關,並非是指明天那一會,而是指他在萬馬山中,必須要過的數月,都與紫雲觀脫不了干係。

    手中這不起眼的皮毛,卻是難得的一品妖獸,火鼠的皮毛,正是製作符籙的材料,以程鈞的手段,就這麼一塊,也能畫出十二張符籙,細加利用,也能走上這一遭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09
第二十一章 黃金台

    清晨,萬雲谷。

    萬雲谷四季如春,雖在寒冬時節,冷風也不凜冽,吹拂在身上,反而覺得和煦。紫雲觀前雲霧繚繞,兩個童子並肩而立,神色肅然,似乎在等什麼人。

    過了一會兒,從觀裡又出來兩名道童,兩人長得一模一樣,顯然是一對兄弟,兩人神色一般的驕傲,其中一個道:「怎麼,還在等那小子?你們兩個也真閒,師尊雖然吩咐你們等著他,但也沒叫你們自己一大早出來吹風.莫非是收了什麼好處,甘當巴結的狗腿麼?」

    門口的兩個道童背對著他們,一聲不語,後來的兩個道童等了一陣,不見回答,不由惱怒,喝道:「你們兩個,我和你們說話呢。」

    門口左邊那道童回過頭來,道:「明月,你在和我說話?」

    那明月怒道:「你聽不懂人話麼?我適才就問你來著。」

    那左邊道童道:「不巧,我耳朵出了問題,只能聽到人話,其他雞鳴狗吠,馬嘶驢嚎,一概聽不入耳,因此沒聽見你說話。」

    那明月臉色通紅,道:「好啊,你敢變著法的罵我?我不把你打下滿口牙,就白白做了一回你老子……」

    那左邊道童臉色跟著紫紅,正要還嘴,突然聽到旁邊道:「夠了。」

    這一聲同時發自於兩個人,正是剩下還沒說話的兩個,兩人同時呵斥了一聲之後,又一起道:「別與他一般見識。」門口那右童回過頭,與身後明月旁邊的道童對視了一眼,目光火光四濺,轉回頭來,已經波瀾不驚。

    身後那道童道:「明月,我們走。」明月嚥了一口吐沫,跟著他回轉觀中。

    那左邊的道童憤憤道:「春風,這兩個蠢貨越來越無禮了,自從師尊座下幾個弟子回來,這兩人如同瘋狗一樣,逮誰咬誰,你適才為什麼阻止我罵他們?」

    春風道:「到此為止吧,化雨。他們的對手不是我們。何況剛才動手,你可是明月的敵手?」

    那化雨道:「正面對敵自然不行,然而憑我的手段……」剛說了五個字,就見春風舉手道:「噓——來了。」

    只見谷口來了一個進來一個身長玉立的少年,一直走到道觀前面。春風已經滿臉含笑,走上前躬身道:「程前輩可算來了,家師等候多時了。」

    那少年自然是程鈞,他點點頭,道:「勞煩帶路。」

    春風側身讓道:「是,您請跟我來。」引著程鈞進了道觀,穿過前殿,走過迴廊,一直到了最大的樓閣前,引他上樓。

    程鈞一路走來,只見道觀之中四平八方,松柏森森,格局全是佛寺的樣子。甚至殿上撤了佛龕,但供桌上依然檀香撲鼻,牆上的浮雕也依然是佛門雕塑,即使沒有寺院後面聳立的高高寶塔,任誰也不會覺得這裡是間道觀。似乎紫雲觀對於自己前身是佛寺一事,壓根渾不在意,破罐破摔。

    到了正中央樓閣下面,程鈞一抬頭,只見閣樓上的匾額是「藏經樓」,上下題聯有雲「遍翻三藏不過明心展卷時先要此間乾淨,曆覽群峰由茲起步登樓者需求向上工夫」,差點笑出聲來,心中暗道:這老道識得文字麼?明晃晃的掛著佛家的楹聯,自己打臉玩麼?

    進了樓閣,自然一本經書也找不到,迎面就是雕樑畫棟,珠光寶氣,佈置的十分堂皇,雖然大體上也有若干道家格局,但總是更像酒肉朱門。

    程鈞跟著到了頂樓,只見上面乃是一座四面鏤空的露臺,裝設尤其精美,擺設有繡工精美的屏風,紫檀、花梨木的傢俱,各色古瓷青銅器,另有金銀、象牙、各色寶石鑲嵌其上,唯恐不夠華麗。

    程鈞只看了一眼,心中只有搖頭好笑,暗道:這作派,就是把全副身家貼在臉上,生恐旁人不知道自己有錢。就是叫俗世有些底蘊的世家見了,也也說一聲俗氣,更別說什麼福地洞天,也虧煞了道觀門前那副楹聯。

    再看當中有一條案,上面擺了一個純金的香爐,點著沉香,香氣嫋嫋,形成了一小片朦朧煙霧,煙霧後面坐了一個老道,頭戴星冠,身披鶴氅,面如冠玉,頷下五柳長鬚,在煙火當中,果然好似神仙中人。

    程鈞一路往前,腳步不清不重,卻也足夠人聽見,然而到了那老道面前,那老道卻是仰著頭,閉目養神,彷彿神遊物外,全沒發現程鈞。引著程鈞進來的道童春風,也全無提醒老道的意思,就在一旁桿子一樣戳著。程鈞站在條案之前,看著兩人將自己視若無物,再次失笑:這就是下馬威?也未免胡鬧了。

    剛剛進來三刻,就叫程鈞搖上三次頭,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把紫雲觀看輕了

    ,心中暗道:這岳華老道算不上什麼人物。若說外頭的裝飾還可能是他藏拙,這大剌剌的舉止,分明是小家子氣。看來這紫雲觀縱有古怪,也是另藏玄機。

    若論養氣的功夫,程鈞九百年的歲月難道是白熬得?要他數月不動不搖,也非難事,只是他懶得跟這麼個老道比耐性,索性離開條案,負著手來回踱了一圈,上下打量這露臺,看著那些光華四射的珠寶,露出饒有興味的樣子,把那老道視為無物。

    過了一會兒,那老道突然清醒過來,睜眼看見程鈞,道:「啊,道友竟然來了,老道怠慢了貴客。」轉頭罵春風道:「你這個刁滑的猴兒,怎麼不提醒老道?怠慢了貴客,還不出去,泡上香茶。」春風諾諾退出。

    程鈞一面好笑,臉色卻是露出了幾分委屈,又轉為隱忍,擺手道:「不礙,不礙。我才剛來。」

    那老道伸手相請,道:「道友請上座。老道就是這紫雲觀的觀主岳華道人。」

    程鈞在他對面坐下,道:「在下程鈞,見過岳華道友。」

    那老道目光一動,道:「我觀道友學的是正宗道門養氣功夫,卻是用俗家的稱呼,難道你竟不是我道門中人麼?」

    程鈞道:「在下自然是道門中人,只是戀棧紅塵,火居俗世罷了。」

    那老道道:「原來如此——」這時春風進來,奉上茶盞,那老道端起一杯,遞給程鈞,又將自己那杯端起,卻不喝,托在手裡道:「紅蓮白藕青荷葉,不知道友在哪家?家住哪處,門朝哪方?入道何時,度師何人?白日修的是哪門道,夜裡宿的是哪座觀?」

    這一串話問出來,一句接著一句,緊緊相逼,程鈞卻是不慌不忙,也是托起面前的茶盞,道:「在下家住盛天雲州府,家中三傳入世。五歲拜師,六歲修道,師從家祖諱鏡中,有紫霄宮下靈明真人為證。修道十載,如今下山拜訪各路同道,入萬馬山中拜會前輩,實乃三生有幸。」說著向前一送茶盞。

    那老道點點頭,笑道:「原來道友家中是道門三傳,失敬了。」舉起茶來啜了一口,程鈞接著飲了一口,兩人一起放下茶盞,相視一笑。

    原來這一來一往,乃是道門中特有的一個規矩——盤道,一方問一方什麼出身,什麼背景,對方一一說來,這一問一答自有規矩,答得好了,那是道門的同門,自有一番交往,答得不好,那麼之後的事情,就不那麼好說話了。

    不過這個盤道的規矩,要麼是傳人問傳人,要麼是散修問散修,若是一方是傳人,一方是散修,那這個盤道就盤不下去。程鈞剛才「自陳身份」,說家中三傳入世,也就是說祖上是三傳,並沒有說自己是道門三傳,言下之意,乃是說自己是散修身份,倘若他剛剛表明自己是道門傳人,那按照規矩,岳華老道絕不敢喝下那杯茶。

    程鈞剛剛入道的時候,很喜歡盤道這個儀式,遇到同道,經常來這麼一手,樂此不疲,覺得又新鮮又威風,顯得自己有身份。但是年紀再大,就不喜歡了,覺得江湖氣太重,失了修仙人的瀟灑。但是當他正式踏入修道界舞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當初是多麼幼稚,這盤道二字份量何止千斤,那看似平常的一問一答之間,隱藏的是一段埋藏千年的錚錚殺機。

    不過因為程鈞對盤道非常熟,所以他能脫口而出,連想都不用想,就能編出最合理的謊話——他前世試過那麼多種謊話,發現這種最好用。

    兩人盤道之後,至少從表面上,已經認了同門,同在道門,又都是散修,自然親如一家,各自寒暄起來,言語親熱,彷彿一見如故。程鈞又再三謝過岳華道人的慷慨餽贈,說將來回家自有補助。

    岳華道士問道:「程道友出身盛天雲州,那是咱們盛天道法最昌盛的地方,想必道友也是出自名門了?」

    程鈞聞言,嘴角一勾,露出幾分得意,道:「寒家也不過薄有聲名,比之那些真正的世家相距還遠得很。」

    岳華道人道:「既然如此,道友出門,怎麼行李如此寒素?莫不是長輩特意歷練道友?」

    程鈞臉色變得難看了些許,道:「不是……」過了一會兒,才悻悻道:「出了點意外,行李丟失了不少。」

    岳華道人道:「哦?道友竟然如此不走運麼?可是遇到了強盜?這個道友放心,在方圓百里之內,貧道的話還有那麼一點用處,或許可以助道友一臂之力。」

    程鈞露出傲然之色,道:「不必,我自有家門長輩在。」

    岳華道人也不惱,呵呵一笑,又換了話題,道:「道友出身名門,想必見多識廣,我這裡有一件寶物,珍藏許久,來歷卻不分明,不知道友願不願意品鑑一二?」

    程鈞登時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道:「不敢說見多識廣,在下跟著家祖,倒也見過幾件東西,道友有什麼不明白的,我來看看,或許能認出來呢。」這番話雖然語氣謙遜,但自信之意滿的都快溢出來了。

    岳華道人哈哈笑道:「正要請教道友。」說著,站立起來,轉過屏風,過了一會兒才回來,手中小心翼翼的捧了一個烏木架子進來,那架子上,放在一把長劍。那長劍連頭帶尾長有四尺,通體烏沉沉的,一絲光澤也沒有,毫不起眼,乍一看,就像一段枯木。

    岳華道人將長劍連同架子放在桌上,神色甚是莊重,道:「道友請看,此物是何來歷?」

    程鈞上前,屏息觀看,道:「果然是靈木所制。」伸出手來,在木劍上面輕輕撫摸。

    岳華道人好似無意的看著他,眼光一刻不停的盯著他的手指動作,口中道:「貧道也知道他是靈木所制,只是究竟是何種木頭,卻不明確。畢竟這種靈木不像是盛天乃至北國的品種。依我看來,這不是陰沉木,就是龍骨木……」

    程鈞截口道:「道友錯了,這是南方豫州特產鳳棲木。那是極為難得的煉器材料,別說煉製這一件『一二品法器,就是更珍貴的法器也可用得。這木劍雖然採用的是鳳棲木樹梢那一段不算最好的材質,但是在盛天,也是難得的珍品了……」

    岳華道人笑道:「這麼說,道友覺得這是一件寶貝了?」

    程鈞搖頭道:「可惜啊可惜,這木頭雖然好,但是煉製的卻浪費了。這木劍用的是下下等手法煉製的,粗糙之極,可惜了材料,可惜了材料。道友,我有一言不知是否唐突?」

    岳華道人道:「道友但說無妨。」

    程鈞道:「這法器可惜了,不堪大用,不如劈碎了,燒火去吧。」

    岳華道人聞言,嘴角不可抑制的扭曲了幾下,露出了強忍情緒的微妙表情,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道:「道友玩笑了,這麼珍貴的東西,燒火豈不可惜了?」

    程鈞笑眯眯道:「那又不然,這法器糟蹋了材料,品質下之又下,前不能臨陣,後不能防身,連做個觀賞也嫌他難看,這麼生生的放著,有什麼用處?倒是放入器爐之內,以地火為引,將其中剩餘的乙木精華蒸騰出來,散入其他法器當中,提升一二品級,豈不是善莫大焉?」

    岳華道人的臉歪斜的更明顯了,生生扯出一個笑容,道:「道友果然見識不凡,佩服啊佩服。」

    程鈞敏感的發覺了他有幾分諷刺的口氣,道:「道友若是不信,只管到雲州走一趟,我介紹幾個真正的煉器大師給你,看他們說的與我能不能合上。」

    岳華道人悶悶的道:「再說吧。」他露出幾分悻悻神色,突然轉過頭,笑顏逐開,對程鈞道:「程道友,你我可算一見如故,我聽說你還寄宿在山神廟裡,這如何使得?不如搬來紫雲觀下榻,你我每日品茶論道,豈不是一件美事?」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0
第二十二章 魔頭

    程鈞這回真是一愣,手指扣在袖中微微一動,隨即放鬆,露出客氣的笑容道:「這個如何好打擾?」

    岳華道人笑道:「這怎麼算打擾?你看這深山老林,與世隔絕,也是個寂寞的所在。好容易來了一個同道,老道我難道就不能盡一盡地主之誼麼?我這小觀自然是比不過那些名門大派的殿堂,但這幾年著實修葺了一翻。別的不說,比之那小和尚的山神廟,好了許多吧?」

    程鈞推辭道:「山神廟固然寒素,但那小和尚人還不錯,我住的比較習慣,到沒有想要搬遷的意思。」

    岳華道人捋了一下鬍子,道:「道友,你是雲州望族出身,想必道門的宗旨深記心中吧?」

    程鈞心中一動,暗道:戲肉來了。正色道:「這個自然,我自小受教,向來依照道門教訓行事。」

    岳華道人肅然道:「那除魔衛道的大事,道友自然責無旁貸了?」

    程鈞忖度著他的意思,口中毫不猶豫道:「那是自然,有妖魔在前,我當一劍斬之。」說著激動起來,作勢去拔桌上那柄木劍,岳華道人一驚,伸手往上一攔,程鈞已經回過手來,按在腰間,道:「我腰間雖無三尺清鋒,卻有一腔熱血,一顆道心。」

    岳華道人鬆了一口氣,道:「好,我的一件心事,終於落定了。這話說來,真有許多淵源——道友想必也發覺了,我這道觀建的甚是不合時宜。你可知我的道觀為何建立在這裡?」

    程鈞一皺眉,道:「你說……為了除魔衛道?妖魔在哪裡?」

    岳華道人一字一頓的道:「就在山神廟。」

    程鈞嘴角一抽,變色道:「您說這話……可真叫人匪夷所思了。那小和尚我也見過,倘若他是妖魔,我會看不出來?」說到這裡,心中一動,暗道:他也知道山神廟後殿有古怪!

    岳華道人道:「我並沒說小和尚是妖魔……他最多不過一個妖魔手中的傀儡,被妖魔利用了而不自知。哼哼,那山神廟裡外有三間,道友進去過最裡面那間麼?」

    程鈞心念電轉,緩緩道:「這個倒真是沒有。」

    岳華道人冷笑道:「諒那小和尚不敢讓道友進去。那裡面正是妖魔的源頭所在。你知道里面有何物?」

    程鈞道:「有什麼?」

    岳華道人道:「乃是一口棺材!那棺材裡面正是老魔頭的棲身之處。」

    程鈞哦了一聲,吐出一口氣,道:「以棺材為棲身的,想必不是妖。不知是魔、鬼、怪的哪一種?」

    岳華道人道:「我也不知。唉,說來慚愧,我早有心除去那妖魔,無奈那老魔頭防備我極為厲害,我至今也不能走上那山峰一步。我可憐那小和尚小小年紀落入妖魔之手,卻也徒喚奈何,只有略盡綿力。我與那小和尚約定,每隔半個月,他要把他手制的香料送到我這裡來一份,倘若他不能前來,或者香料換了他人做,我定然發覺,便知道那妖魔終於得手了,到時候說不得,只有拚死一戰。好在一年過去,小和尚還是小和尚。」

    程鈞半真半假道:「道友悲天憫人,正是大道情懷。」

    岳華道人道:「然而亡羊補牢,不如未雨綢繆。果然等到妖魔得手,必然禍亂一方。所以,道友,我有一件事相求。」站起身來,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程鈞一怔,連忙扶起道:「不敢,道友儘管吩咐。」

    岳華道人面露憂色,道:「若不除去妖魔,我愧為道門中人。如今只有仰賴道友之力了。」

    程鈞道:「道友何出此言?你修為原在我之上,難道你束手無策,我就有辦法了麼?」

    岳華道人道:「不然,你與我不同。那老魔頭並未防備你,或許能博一個出其不意。」

    程鈞眼珠一轉,道:「你是說,讓我偷偷潛進後殿,一劍把那老魔殺了?」

    岳華道人聽了,咳嗽一聲,道:「道友不要說笑。那老魔何等厲害,你持劍上去,哪還不被他發覺?我是想,請程道友做一個內應。我這邊正準備攻上山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等選一個有利的時辰,到時候,道友在內,我在外,裡應外合,將老魔老巢攻陷,為世間除此大害。」

    程鈞露出猶豫之色,道:「這個,我未必有這個本事……」

    岳華道人喝道:「道友要下定決心,那小和尚現在還不過被老魔迷惑,並未真正落入魔掌,倘若道友遲疑不決,小和尚真要萬劫不復了。」

    程鈞登時滿臉激憤,道:「不錯,果然應當如此,此事就包在我身上。我這就回去,刺探那老魔的由來。道友等我好消息。」說著噌的站起來,大步就往外走。

    岳華老道被他嚇了一跳,忙道:「道友,也不必這樣著急……」

    程鈞回頭道:「等不得了,此等妖邪,多容他活一時,我都坐立不安。這樣,你慢慢準備,我去查看老魔情況,少頃就給你送信來。」

    岳華老道笑著搖頭,道:「真是年少氣盛啊……也罷,既然如此,道友儘管放手去做。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還請不要對小和尚透漏風聲。畢竟他身受老魔誘惑多日,只怕輕易不能回頭了。」

    程鈞道:「這個我自有分寸。如此告辭了。」說著深深一禮,轉身就走。

    岳華老道送他出門,兩人走到樓閣門口,程鈞腳步突然一停,轉過頭來,道:「對了,有一件事——道友不是從來沒上過峰一步嗎?」

    岳華道人點點頭,道:「是啊。」

    程鈞看著他道:「那就奇怪了,既然你從沒上過峰,怎麼知道山神廟後面,擺放著一口棺材呢?」

    岳華道人一時怔住,場面驟然尷尬住,程鈞看著他,露出一絲笑容,笑容如同流星彗尾,一閃而逝,緊接著拍了拍手,道:「算了,這個都是細枝末節,我這就走了,道友保重。」說著再行一禮,揚長而去。

    岳華道人轉回樓上,坐回條案後面,伸出手來,撫著烏木劍,出神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如何看……」

    房間中空無一人,過了片刻,一陣黑煙從烏木劍上騰起,在空中扭曲幾下,幻化成一個車輪小黑黢黢的骷髏頭。

    那骷髏張開口,發出一陣嘶啞的咆哮:「那混帳兔崽子,竟然想把本座劈了燒火,是可忍孰不可忍!」

    岳華道人忍住笑,道:「前輩莫急,他一個紈褲子弟,懂得什麼,不過是信口雌黃罷了。」

    那骷髏沉默了一會兒,道:「世家教出來的,確實是些華而不實的繡花枕頭,這小子比起燕豫那些世家出來的草包,已經很有幾分見識了,還知道世上有鳳棲木一物——只可還是那副臭德行,又天真又迂腐,又是洋洋自得不知天高地厚。」停了一停,道,「不過他的資質真好,七分仙骨,開七靈竅,放在燕豫也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了。」

    岳華道人聞言,原本平靜的臉色驟然扭曲了起來,露出幾分猙獰,道:「是啊,天縱之才——真是天生的修道材料,就這麼落到一個草包身上,上天何其不公!天生的七分仙骨,入道開七靈竅,修道十年時間不過第三重,連旋照境界也不是,這是什麼樣的廢物點心敗家子!倘若是我,倘若是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那骷髏頭嘿嘿笑了兩聲,道:「不光是你,連我看見他也不由動心,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資質,若早得到他,我又何必冒險試驗什麼先天道體。」

    岳華道人猛地站起來,道:「依我說,把他抓過來,做先天道體的胚子,他天生的七分仙骨,改造起來比現在拼湊,豈不是容易很多?」

    那骷髏頭突然道:「不許你去動他。」

    岳華道人一怔,道:「為什麼?」

    那骷髏頭道:「我那計畫雖然有八分把握,但畢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萬一有什麼差池,我也等不得再試第二次了。這小子這個節骨眼兒上送到我面前,正是一件大好事,倘若我這一次不行,就佔了他的身體,也聊勝於無了。你聽見沒有,此人是我的,倘若你輕舉妄動,我就宰了你!」說話間,骷髏頭陡然膨脹起來,竟有一人大小,兩隻黑洞洞的眼窩瞪視著岳華老道。

    岳華道人臉上閃過一絲陰翳,道:「好吧。倘若先天道體成了,我要怎麼炮製他,你就不阻攔了吧?」

    那骷髏道:「那時自然隨你願意,對了,先天道體還剩最後一人,事不宜遲,你這就去把柴家那女人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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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0
第二十三章 大計畫

     「那骨魔……想必就藏在烏木劍裡吧。」程鈞坐在樹枝上,慢悠悠的自言自語。山坳外面,依然是天寒地凍,只是也能看見一輪遙遠的紅日懶洋洋的掛在天空,洩露出些許光芒。

    這真是意外收穫,本來以為沒有容易,就探聽到對方的底牌呢。

    程鈞之所以去紫雲觀,有三個目的,探聽對方,隱藏自己,還有就是為自己下一次進入紫雲觀創造機會。首先要達成的,還是隱藏自己。

    這個目的,在他第一次見到清風明月就開始了,想要隱藏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就是誤導對方認可自己另一個身份。程鈞自知長得不似一般散修,可也不像從俗世裡來的懵懂小子,倒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子,於是順理成章,在這上面做文章。他管清風和明月要拜帖,熟悉並苛求各種禮節,行事彬彬有禮近乎迂腐,骨子裡的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對方,自己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出身。這種印象給了岳華道人先入為主的印象,到後來盤道的時候,再提起自己的身份,只不過是水到渠成而已。

    在另一方面,他需要明確的將自己的修為展示出來,他現在是入道期三重,而他聽說那老道也是三重,因此刻意壓到初入第三重的修為去紫雲觀,他覺得這種比老道略低一籌,但是也可勉強一戰的修為,應當是最適宜的。一旦那岳華老道接受了他這樣的修為,那麼心中固然不敢完全輕視他,可是也不會太過重視。

    況且,程鈞知道,鄉野出身的散修,向來看不起世家的修士——這個世家大抵是指在道門傳人之外,雖無大勢力,卻又富貴有根基,比之散修好上百倍的那一群世家。這種看不起,是羨慕和鄙視的混合,散修們根深蒂固的認為這些世家修士弱不禁風,愚蠢迂腐,不知天高地厚。這種情緒,再加上程鈞表現出來的實力,會給那老道一個鄙視而厭惡的印象。

    說也奇怪,人對自己仇恨的物件,往往警惕,但對於自己討厭的人,卻會下意識的忽視。程鈞要利用的,就是這種忽視,一旦老道心底有了偏見,程鈞雖在明處,反而如在暗處,再加上相同的修為和遠超老道的手段,即使老道坐擁地利和資源之利,爭鬥起來,程鈞也十拿九穩。

    理論上,應該是這樣。

    只是,優勢歸優勢,再大的優勢也抵不過一樣——修為。

    親眼看見,程鈞才發現,自己果然還是輕敵了,那老道分明已經是第四重頂峰的修為,對於現在的程鈞來說,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勁敵。

    第四重境界和第三重境界,對於前世的程鈞來說,沒什麼差別,甚至入道期本身,從第一重到第九重都沒什麼差別。但是對於現在也不過身處底層的程鈞來說,差別可就大了。第三重和第四重,雖然只是一重,卻是入道期初期和中期的分界。

    入道九重,前三重是初期,四至六重是中期,後面三重是後期,每期之間就質的差別。在底層修士當中,給入道三期還分了詳細的名字,前三重叫「開光」,中三重叫「旋照」,後三重叫「辟榖」,當然,對於程鈞這樣把入道期當做過度的人來看,區區一個入道期分的這麼累贅,實在是多此一舉,甚至正統道派當中,也不以此劃分,但不能否認這三個時期的實力的差距。

    越是底層的修士,一重境界差別越大,因為這個時候可以憑藉的身外之物太少,法器往往連驅使都困難,法術神通也大受限制,無法借助外力突破桎梏的話,隨之而來的,只有境界修為的碾壓。

    只是第三重巔峰,就算程鈞剛剛踏入第三重,收拾起來,也不在話下,但是第四重的話,就真要費些思量了,尤其是他今天窺到了那烏木劍中的老魔。

    這道人果然膽大,真正的底牌就這麼恍若無事的拿出來,除了試探之外,想必也是做了燈下黑的主意,誰能想到,那公然擺在桌上,號稱「寶貝」的,其實是一個老魔頭的棲身之所?

    可惜,他們遇到了程鈞。

    什麼陰沉木,什麼龍骨木,什麼鳳棲木,都是笑話,程鈞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養魂木。

    養魂木,天下至陰之物,只有它能夠抵抗人間陽氣,留住本該前往陰司的魂魄,而且依照養魂木的品質,甚至能停留千載乃至更久。

    那養魂木實乃程鈞前所未見的極品,以這木頭的品質推斷,能留住萬載魂魄亦不是玩笑。可惜,就算這麼一段價值難以計算的珍惜木頭,也已經到了生命的末期。程鈞可以推測,這養魂木再有多則一年半載,少則十天半月,就要徹底報廢了。那個時候,別管寄宿在裡面的,是什麼驚天動地的魔頭,都逃不過輪迴的命運。

    這就是他們迫不及待實行計畫的原因吧。

    結合易筋鍛骨經的內容,還有那老魔的宿主快要崩潰的事實,程鈞猜測,這一次的目的,恐怕與老魔重獲新生有關。

    其實一般的修道人想要重獲新生,無非就是奪舍,只是奪舍需要修煉出完整精魂,必須到了真人境,才能奪舍。而且奪舍只適用於留存完整的精魂,倘若是一縷殘魂,就算是奪舍凡人,都有被吞噬的危險。那老魔想必當初精魂就不完整,在養魂木裡呆了不知多少載,精魂只有愈加虛弱,相比已是強弩之末,奪舍已經力有不逮。

    所以就需要特殊的方法,譬如易筋鍛骨經。

    就程鈞所知,魔道之中,對於在精魂不全時期的強行奪舍,是很有幾種方法的。但這些方法無不有相當苛刻的條件,還對於本體的實力修為都有大害,不到萬不得已,實不足取。更何況,就是可以奪舍,又哪有好資質的身體可以奪舍?就那老道的劣等資質,修道幾十年,堪堪到了第四重,奪舍他一輩子沒什麼出息可言了。

    只有易筋鍛骨經,走前所未有之路,才是最好的選擇。程鈞回憶著後世,完整版的易筋鍛骨經,在魔道中掀起的巨大風波,實在可驚可怖。若非其中還有另一樁限制,只怕魔道中人十之八九,就要去修此經了。

    這《易筋鍛骨經》最好從源頭掐掉。

    不是程鈞看不慣這魔門功法的惡毒,而是他想起了前世,同上天臺的九大修士當中,唯一的魔門修士麼師魔祖就是借《易筋鍛骨經》這麼魔功煉成先天道體,進而成了大修士的。雖然魔道之中煉成先天道體的人並不在少數,不過大多數彷彿受到了詛咒一般,死於非命,但有這麼一個能竟全功的,就不容小覷了。

    能消滅一個敵人,當然是好事了。況且從心底裡說,這個東西確實殘忍,毀了也就毀了。

    更何況,程鈞最想要掐掉的,不是那詭譎偏執的易筋鍛骨經,而是另一本重要的著作——《仙骨論》。

    那東西,才是程鈞一定要攏在手中的,唯有此論,才能讓他的實力迅速膨脹起來,足以和天下的幾大怪物匹敵,撼動整個修道界的根基。

    現在,正是天賜良機,天於不取,反受其咎。程鈞不想放過。

    不過眼下,最先考慮的,不是骨魔也不是易筋鍛骨經,而是自己的實力。

    以第三重挑戰第四重巔峰,要給程鈞幾件法器,數百符籙,也不是不能,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有自身的實力。

    還是用那個法子吧,雖然危險一點,但是程鈞自忖可以控制。

    今日他特意早來,在山林中轉了一個遍,就為了尋找一處合適修煉的地方,天可憐見,倒真叫他找到了,那是一個背風的山洞,洞口恰巧陷在山側的縫隙中,絕非隨意可以找到。程鈞進了洞來,盤膝坐下,從懷中掏出幾件東西,幾張裁成手掌大小的火鼠皮——那是他製作靈符的時候,特意留下來的,只為了現在,還有那十塊靈石。所有的東西,都是紫雲觀的財產,程鈞就要用這些傢伙,最高限度的提高自己的實力。

    手中青光一閃,一道光線扭曲而成,在火鼠皮上飛快地寫畫起來。須臾,青光一散,火鼠皮光芒一閃,恢復原樣,只在披上烙下了一個青色扭曲的符號,符號的筆劃雖然不動,卻是光芒隱隱,宛若活物。

    一品符籙匿靈符,一蹴而就。

    符籙大師,可以凝氣為筆,落靈成符,可不僅僅是少了筆墨消耗這麼簡單,只這一手造詣,修道界真人以下,找不出第二個來。

    再次動手,六張符籙一蹴而就,程鈞將它們一一聚攏,合在手中,掐訣道:「去——」六張符籙化作六道青光,落入他周圍土壤,再也看不見。

    程鈞周圍空間陡然一陣扭曲,彷彿有一圈看不見的牆,將程鈞與外界隔離開來。

    匿靈陣,最簡易版,作用,暫時隔絕內外靈氣交匯。

    符籙宗師,也是陣法宗師,前世程鈞也只有這兩藝達到乾坤天境,其他的百藝,不能說不精,但對於他那樣修為的大修士,也不過爾爾。

    程鈞深深吸了一口氣,四周的靈氣近乎凝固,雖然不算濃郁,卻是到了最容易修煉的好時候——只有一個時辰,容不得他浪費。

    將十塊靈石依次排好,程鈞拿起最前面那一塊,將全身靈氣逼到指尖,咬開手指,一滴鮮血落下,正落在靈石頂端,程鈞手指往下一拖,在靈石上飛快的繞了一圈,花了一個符文,然後停在最開始血滴出,低聲道:「祭——」

    光芒大盛。

    數道刺眼的光芒從靈石中射出,將程鈞包裹住,靈識以驚人的速度乾癟了下去,程鈞原本是被外面的光芒照射的,迅即自己身上也浮起了一層光芒,在光芒當中,可以看見一絲絲鮮血從程鈞皮膚上滲了出來,情形分外可怖。

    靈石血祭術。道門禁術之一。

    程鈞只覺得手中的靈石傳來的每一道靈氣,都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紮向他的身體和魂魄,那種比千刀萬剮更勝百倍的痛苦,即使在前世也是少見,饒是她心志堅定之際,也忍不住要呻吟出聲。

    好在光芒一閃而逝,剎那間已經散盡,程鈞手一鬆,靈石化作粉末簌簌落地。還未散盡的痛苦讓他很想休息一下,但是理智驅使他,再次拿起了下一塊靈石。

    第二塊……第三塊……第七塊……第八塊……

    持續的痛苦侵蝕著程鈞的意志,皮膚滲出的鮮血也越來越多,染紅了他身上的衣服,遠遠看去,如同一個血人一般。程鈞的心中只保留了一點清明,冷靜甚至冷酷的算計著,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

    九塊!

    還有一塊,程鈞剛剛拿起,忽的一聲,匿靈陣的障壁消失不見,程鈞立刻關閉靈巧,饒是如此,還是少許被駁雜混亂的靈氣衝入體內,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九塊,很不錯了,程鈞忍住了立刻昏厥的慾望,顫抖著將鮮嘴角的鮮血噴在靈石上,匯出了一個彆扭的符籙,再將最後一塊靈石塞入嘴裡,倚著峭壁合上了眼,沉入了黑暗當中,原本坐得筆直的身體慢慢滑到,終於跌入了塵埃當中。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1
第二十四章 明月松間照

    程鈞恢復意識的時候,還沒睜眼,已經聽到一陣沙沙的聲音。

    那聲音似乎是腳步聲,又似乎是木板橫拖在雪地中,摩擦的聲音,近在咫尺,似乎就在身下。程鈞怎麼也想不出來,為什麼會在這裡聽到這樣的聲音。

    他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昏暗——原來太陽已經落山,光線徹底黯淡了下來。

    緊接著,他再次凝目的時候,發現目光正前方,乃是黑沉沉的蒼穹,偶爾有幾叢黑影掠過,那是黑夜中的樹枝暗影——他竟然仰面朝天躺在樹林裡。

    更詭異的是,他居然是在移動中的。

    他睡在一張用樹枝編成的木排上,被人在樹林中拖著走,那沙沙的聲音,就是木排在雪地裡劃動的聲音。

    這是見鬼了?!

    程鈞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經歷,自己剛剛幹什麼了?不是好端端的在一處隱秘的洞穴裡練功,體力不支,混過去了麼?怎麼被人拖出來,在樹林中搬運?

    難道落到紫雲觀人手中了?

    程鈞心中一凜,立刻就要起身,卻覺得全身乏力,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他先是一驚,而後放鬆下來,用了禁術,必遭反噬,這反映是正常的。若不是他最後用剩下的一塊靈石做作下了培元固本的靈法,那他虧損的可不只是幾個時辰的全身麻痺。

    現在還好,九塊靈石的血祭,讓他跨過了中期的門檻,雖然只是剛剛進入第四重,但跨過這個坎兒,修為不可同日而語,對上岳華道人也已經有了一戰之力。而代價,不過是數個時辰的失去行動力,再待他自作調理,當無後患。

    然而,自己這是落在誰手裡了?

    不能移動身體,他只能儘量移動視線,往前看去,只見木排的前面,確實能看見一個背影,想必就是拖著他的人,然而因為天色昏暗,視角也模糊,終究看不清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看不清……那就算了。

    程鈞閉上眼睛,索性不去理睬,自用自家的法門調理氣息,只需給他兩三個時辰,便能恢復自如,到時候無論是誰,都不會由得旁人宰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也過了一個多時辰,江川的手腳已經有些恢復,卻仍是平平的躺在木排上,沒有做絲毫的移動。這一個時辰中,沙沙的聲音始終未停,木排一路向前,在林中穿行。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要把我拉到哪裡去?

    程鈞心中轉過許多年頭,但從自己未受任何束縛來看,這人未必含有敵意。

    又行了一陣,突然,黑暗的林中出現了一朵火光,在濃濃的深夜之中,顯得十分刺眼,程鈞側過頭,就見那火光金紅,一閃一閃,就在不遠處。

    這火光的顏色很正,料想不是什麼邪法,大概是篝火之類的。

    拖著程鈞的木排一頓,然後轉了一個方向,往火光那邊行去。程鈞暗中一凜,心道:莫非他到了目的地了,那邊有什麼?

    雖然好奇,但程鈞還是平平的躺著,雙眼緩緩合上,彷彿昏睡未醒的樣子。漸漸地,木排越靠越近,程鈞只覺一股香味撲鼻而來。

    那是油脂被火燒烤之後,滴落在松枝上的香味,最能勾引人的食慾。

    程鈞心中暗自奇怪,難道是誰在樹林中燒烤麼?這熟悉的味道,一般是只出現在露宿旅人點起的篝火上,難道那個方向,並非是什麼秘密的基地。

    正想著,木排一停,程鈞心中道:「到了!」

    一時間並沒有聽見任何聲息,只有偶爾能聽到風吹拂樹葉的聲音,這低低的葉動之聲,反而更添加了幾分靜謐。在這種環境下,程鈞覺得自己的呼吸彷彿也停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一個細聲細氣的女聲道:「這位師傅……」

    程鈞一怔,暗道:什麼這位師傅?是和尚麼?

    那邊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啊,原來是位小娘子,貧僧有禮……」說到一半,突然爆喝道:「好啊,是個妖孽!」

    只聽倉啷一聲,一陣金屬環亂響,程鈞雖在閉目,也覺得一股勁風撲面而來,只聽身後那女聲:「啊喲」一聲,一陣風往後刮去,接著傳來一陣密集如奔馬的腳步聲,循著那陣風而去,顯然是後面追了上去。

    程鈞躺在木排上,只覺得莫名其妙,什麼和什麼?只是哪一處?剛才的設想跟如今的情況全然不對,好像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眼下是什麼情況,他也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索性仍是不動,以不變應萬變,橫豎全身力氣沒有盡複,等到力氣恢復之後,再看情況不遲。

    全心全意調息下,片刻之間,程鈞已經全然恢復了行動力,睜開眼睛。

    甫一睜眼,只見眼前出現了一顆光頭,程鈞駭然,猛地抬起頭,那光頭退後不及,兩人砰地一聲,撞在一起。

    那光頭「哈——」的一聲,往後一縮,兩人同時捂了頭,面面相覷。

    只見那光頭,果然是個和尚,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年紀,劍眉圓眼,頷下微微留著短黑髯,披著大紅袈裟,手裡拄著烏金禪杖,雖然生的也算端正,但眉眼身形之間,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氣。

    程鈞目光一凝,心中有幾分警惕,暗道:原來是個佛修!看來也接近皮囊境界小圓滿,比我,比岳華老道的境界還要高。萬馬山哪裡出來這麼一個高手?啊,莫非是……

    那和尚也同時道:「怎麼,你是道修?還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怪哉。小夥子年紀輕輕,修為又不弱,怎麼與妖孽為伍?」

    程鈞一怔,道:「什麼妖孽?妖孽在哪裡?」

    那和尚雙目金光一閃,打量起程鈞,程鈞認得那是佛門的眼識神通,也不理會,沉默不語。那和尚仔細看了一番,拍手道:「很好,你身上沒有妖氣,不是妖孽一夥兒的。我知道了,你是剛剛被妖孽抓走了,要被她拖入洞府之中享用。怪了,你道行不弱,那妖孽妖氣不重,不過尋常小妖,修為比你還大大的不如,怎能把你擒住?」

    程鈞道:「怎麼,剛剛拖著我走的,乃是一個妖孽麼?」心中暗道:果然是她!口中半真半假的解釋道:「我練功出了一點岔子,昏迷過去,醒來就被什麼人拖走了,我也不知道那是誰。」

    那和尚笑道:「那就難怪了——這小妖是分明是蛇精,只是剛剛修成人形,沒什麼道行可言。她必然覬覦你童子元陽,將你擄走進她洞府,再慢慢開銷。哈哈,好在你遇到了我,適才我追趕他時,已經逼得她顯出本體,鑽入石縫之中逃命去了。唉,這小妖如此羸弱,貧僧倒不好強追她,只好轉回頭來查看你。原來你果然不是妖孽一流,沒事了,沒事了,哈哈,一天雲彩散,以後你練功多加小心便是。」說著毫不見外的啪啪的拍著程鈞的肩。

    程鈞心道:「這和尚真是隨和。」道:「那我要多謝大師救命之恩了。」說這話,他是真有些玩笑意味。那和尚卻是渾然不覺,道:「沒事,沒事,舉手之勞。」起身道:「我看你受了驚嚇。來,坐到火邊上來。」

    程鈞自不能說:你哪看到我受到驚嚇?笑了笑,道:「麻煩了。」看著他走到那堆篝火邊上,只聽那和尚驚叫道:「啊喲,那小妖孽來的忒不湊巧,貧僧好好地腿子給考壞了。」

    程鈞走過去,只見火焰上用樹枝搭了一個簡易的架子,上面串烤了一隻油汪汪的獵物,那和尚撕下一條腿來,大口咀嚼,道:「果然是烤的有些過了,好在沒有烤焦。來,你也吃兩口。」說著將另一條腿撕下來,遞給程鈞。

    程鈞雖然覺得這和尚有些不著四六,但倒也爽快,眼見肉到了近前,一股香氣撲鼻而來,笑道:「多謝。」雙手接過,吃了一口。

    那和尚自己也掰了一條腿,咬了滿嘴,開懷大嚼,油乎乎的道:「你這小子倒痛快。不似有些撮鳥,和尚好好的給他們肉吃,居然還嫌東嫌西,又說什麼菩薩怪罪,他娘的……這肉烤的怎麼樣?」

    程鈞嚼了幾嚼,道:「是狼肉吧,火候倒是正好,不顯得粗糙。鹽撒的恰到好處,鹹淡適口。我就喜歡用松枝烤的,有一股極好的清香。」

    那和尚大喜,道:「原來是個吃主,好,好,投了和尚的脾胃。其實我也不愛吃這狼肉,太硬,也不香。你說,長得差不多,為什麼狗肉那麼好吃?」又吃了一口,從腰間摘下一個葫蘆,狠狠地灌了一口,道:「可惜你是個娃娃,不能喝酒,不然我這個舉世難逢的好酒,也可以給你嘗嘗。」

    程鈞笑了一笑,道:「是你自己釀的酒麼?聞起來像是果酒,只怕不夠勁道。」

    那和尚聽了大怒,把葫蘆一拋扔給程鈞,道:「你嘗嘗,我走了這麼多地方,喝過和尚酒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沒人說過和尚我的酒不夠勁。」

    程鈞接過仰頭灌了一大口,笑道:「果然是好酒。」

    那和尚斜眼睨著他,道:「你小孩子知道什麼是好酒?你說說我的酒好在哪裡?」

    程鈞含笑道:「這酒是用葡萄、青梅、枇杷數種果子釀成的,濃郁醇厚,那也罷了,關鍵是水好。盛天沒有這麼寒冽的水。必然是北邊奉天的雪山寒泉,最好在萬米高峰頂端的冰蓋下取到,方為最佳。」

    那和尚聽了大喜過望,跨過火堆,一把拍在程鈞肩上,道:「你這小子不錯,想必是從小就開始偷酒喝了,好孩子有前途,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說著又加大幾分手勁,啪啪的拍著他的肩膀。

    拍了幾下,那和尚突然收回了手,叫道:「啊喲,不好,使力大了點。」見程鈞依然拿著酒葫蘆微笑,訝道:「小子,你身子挺結實啊。你們道門修士修內不修外,精氣不外溢,難得有這麼好的筋骨。」

    程鈞笑了笑,他並沒有淬煉過身體,道家修內不修外,他也沒有特意內外俱修。只是他如今早已是四重修為,卻習慣於壓低自己的修為,外面表現出來的卻只有三重,那和尚錯估了他的修為,自然也錯估了他的體質。

    那和尚興頭起來,坐在程鈞邊上,一邊撕扯著狼肉吃,一邊灌酒,過了不知多久,天色暗淡下來,兩人也已把酒喝得精光,一整頭狼也吃了大半。

    那和尚一抹嘴站了起來,道:「天色晚了,在這大樹林裡頭過夜,那是夠瞧的,咱們走吧。你住在這附近麼?」

    程鈞道:「現在住在後面的山峰上。」說著往那邊一指。

    那和尚道:「啊,你是本地人?那太好了。正巧我有一件事問你,你知道這山中,有一個萬馬寺麼?」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1
第二十五章 雲姜

    程鈞一怔,腦海中隨即閃過了一面鏡子中的影子,道:「原來您是萬馬寺的大師?」

    那和尚揮了揮手,道:「唉,說來真丟人。我當年也是從萬馬寺出去的,這一走就是大幾十年,再回來時,連廟門都找不到了。你若是知道,麻煩帶我去萬馬寺。不過可得偷偷地,別跟人說我迷路這件事,貧僧這裡拜託了。」說著合十連連打躬。

    程鈞好笑道:「大師不必客氣。帶你去萬馬寺不算什麼,只是我有個小朋友,就是萬馬寺裡的小師傅,他等你等得望眼欲穿了。」

    那和尚大笑道:「果真?和尚一去這麼多年,當年的師兄弟怕都不在了,還有惦記我的人?我還道我回去討人嫌呢。」

    程鈞笑道:「那怎麼會?」

    那和尚道:「我在寺裡面的時候,可沒幾個人喜歡,他們說和尚不受清規戒律,給寺裡抹黑。他奶奶的,和尚不過吃些狗肉,若論戒律,卻也比旁人還犯得少了。尤其是那監寺,他倒是不犯葷戒,可是魑魅魍魎,各種妄心戒犯了個齊全——他奶奶的,連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樣的佛理也不懂,瞧他們一輩子也修不成正果。等老子年紀長大,機緣巧合入了佛修的門,先揍了那監寺一頓,收拾東西出了門,揚長而去。」

    程鈞看他油汪汪的臉,便知他所言不虛,他前世見識過的佛修,不說那些假和尚真土匪,就是真有大慈大悲的心的高僧,修行千載,也都難免犯下殺戒,因此自然不會認為吃肉的和尚就會如何,只是點頭笑道:「哪裡也有討厭的人。」

    那和尚道:「可不是嗎——當初我出了廟門,真覺得萬馬寺乃是一個爛寺廟,住的是一群爛人,老子再也不回來了。唉,倒是出門轉了一轉,發現世界真是大,我這漫天的怨氣到了外頭,遇到滾滾而來的風刀霜劍真連小孩兒鬥氣都算不上。因此漸漸地也就不放在心上了。這幾日我睡夢之間,突然又回到了萬馬山中,突然有些想念,因此收拾東西回來看看,橫豎早已物是人非,不妨就作為一個念想吧。沒想到數十年過去,連路也不認得了,哈哈。」

    程鈞一笑,這種滄海桑田恍然一夢的感覺他也曾有過,只不過他是真的回到了過去,而不只是在記憶中緬懷,從這一點來說,他算是真正的幸運了。

    那和尚道:「萬馬寺如今怎麼樣,可見興旺了?」

    程鈞道:「我與萬馬寺不熟,只是有個朋友罷了,一會兒我帶你去見他,他自然一一分說。」萬馬寺的情況,當然不怎麼樣,但這種話程鈞來說並不合適。他也只知道一些皮毛,不必當了傳音筒,這種倒楣事,還是廟裡的私事,還是交給小和尚去說比較合適。

    那和尚道:「說的也是,走,咱們這就去吧……嘿,你等等……」突然伸手在腰間一拍,取出一件東西來。

    程鈞在他腰中一瞥,暗道:適才黑暗中沒看清,原來他竟有乾坤袋。

    世間法器浩如煙海,但根據效用大小和功能好壞,分了等級,不算天道法寶,由上到下大抵是一至九品九等,乾坤袋卻是其中比較特殊的存在。同為乾坤袋,貴重的可為天道法寶,最低的卻不過一等下品法器。但無論高低,煉製殊都為不易,再加上需求極廣,因此十分珍貴,向來為道門所壟斷,道門散修也是少有,佛家修士更加少有。只是佛家到了「六識」境界,自然會一手「芥子須彌」的神通,倒不把這小小乾坤袋放在眼裡了。這和尚這般境界有乾坤袋,不說他如何豪富,反正混的也不差。

    那和尚取出一套青布衣服,道:「把你身上那件衣服換下來,你看看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程鈞低頭一看,果然身上血跡斑斑,都是他血祭靈石之時滲出來的血液,把身上的衣服早就染透了。當下謝過贈衣之德,換上了新衣,原來那衣服是一件僧袍,只有單單一層布料。但程鈞早已是入道修士,就是在戲班的時候,也只穿單衣便可,現在換上僧袍,除了肥大些,並未感到不適。

    那和尚道:「咱們這就走吧。」伸手把擱在一旁的禪杖抄在手裡。

    剛要起身,卻聽得身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另一低微的聲音傳了過來。

    「嗚……嗚……」

    黑夜之中,細細的啜泣聲,順著晚風鑽入耳孔,幽幽咽咽,不絕如縷。

    那和尚與程鈞同時轉頭,盯著聲音的來處。程鈞側耳傾聽,只聽得那聲音悽慘中帶著一種熟悉的音調。

    驟然,那和尚手中禪杖一頓,暴喝道:「兀那妖孽,你好大的膽子!和尚剛才念你修行不易,不曾趕盡殺絕,放了你一條生路。你就該知道厲害,怎麼不乖乖逃走,反而又轉了回來?」

    那女聲哭聲不絕,顫巍巍道:「你這大師好不知事!怎麼就憑空斷定我是個妖孽?我若果真是個妖孽,躲避你還來不及,怎麼會特意上門來?我心中有一件不平事,只希望有人與我做主,見大和尚你是個法力高強的大師,這才上門請求。沒想到你一言不發,將我趕走,我若含恨一命去了,終究佛祖要怪罪在你頭上。」

    那和尚聞言,略有些動容,但還是道:「人妖殊途。妖有妖的道理,人有人的道理,我和尚管不了你妖類的事情,你快快去吧。」

    那女聲道:「我這並非妖的事情,乃是人的事情,有一個人快要給魔頭害死了,求大師前去相救。」

    那和尚道:「有這樣的事?那人在哪裡?」

    那女聲道:「現在紫雲觀。」

    程鈞聞言,突然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宋姑娘?」

    那女聲驟然一滯,過了一會兒,顫聲道:「你知道我?」

    程鈞道:「你若是岳華道人的原配夫人,宋道友,我倒是聽說過。或許那一日跟我在一起見到沖和的也是你,我聽說你是人身,為什麼兩次見到你都是妖身?」

    岳華道人的夫人,沖和曾經說起過,乃是稷山一位隱士的女兒,對岳華道人一往情深,自然是人類無疑。而另一方面,程鈞曾經在雪林中見過一位神秘少女,後來無端消失了,當時程鈞就看出來,那少女是一個妖精,後來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卻是變做本體溜走了,雖然心中有些疑惑,卻也沒有深究。今日再見,卻是她把自己拉出來在雪地裡行走,兩次相見,都這麼沒頭沒尾的。

    然而,程鈞記得上一次見到,那宋姑娘的本體,並非是蛇,而是一隻松鼠,怎麼那和尚說她是蛇精?

    那女聲停了一會兒,輕輕道:「是我。道友真是敏銳。我原本不願意明說的,但你既然知道了,我就說了吧。我就是岳華的原配妻子宋雲姜。我是人不錯,只是現在被關在紫雲觀裡,不能出來,虧了奴家有一項特殊本領,能夠暫時分出一縷魂魄附在獸類身上。只需有些靈性的畜類,總能化為一個分身,看來就是人身妖性,卻瞞不過大師和道友。只是這門法術不能長久,上一次匆匆而別,就是法術的時限到了。」

    程鈞道:「原來如此,這門法術真了不起。這一次承蒙道友將我從石洞中帶出來。」怪不得那麼隱蔽的地方也能被她發現,什麼地方是一條蛇不能進出的?

    那女聲道:「我無意中在石洞裡見到道友,道友樣子甚是恐怖……我只道你得了什麼怪病,或者走火入魔,因此把你帶出來要尋地救治。如今看來,倒是我孟浪了。」

    程鈞道:「多謝道友關懷。道友如今深陷困境了麼?若有什麼需要在下的,請直言無妨。」

    那大和尚聽了,也道:「倘若你果然是同道,有了困難但說無妨,我們能幫忙總是會幫助的。「

    那女聲收住悲聲道:「那太好了!我……我現在真是無計可施,就要絕望了!那紫雲觀中,有一個作惡多端的魔頭,他……」說到此處,突然聲音戛然而止,最後一個「他」字拖著長長的尾音,消失在空氣當中。

    那和尚和程鈞對視一眼,程鈞道:「宋道友,宋道友?」

    良久,聲息全無。

    那和尚走上前去,順著聲音撥開草地,細細的看了一會兒,道:「不中用了。」

    程鈞跟過去,果然見那地上躺著一條小蛇,蛇身乾癟,生機全無,捏了捏道:「這是耗盡了生氣和靈氣,力竭而死,看來這門法術對於宿主消耗極大。」

    那和尚道:「雖然如此,和尚也沒聽過這麼神奇的法術,這法術方便得很吶,應當有許多妙用,她竟然會用,尤其是她修為應該不高。」

    程鈞點頭,道:「我也沒聽說過,這應該是她的天賦。」沖和曾經說過,宋小姐修為不高,但是天生有和野獸溝通的能力,想必這門法術是從天賦當中化出來的,不然這樣神奇的類似於分身術的法術,就是築基修士也未必施展的出來,何況那宋小姐看來修為還在程鈞如今之下。至少程鈞前世沒有聽說過與之類似的低級法術。

    那和尚突然道:「她沒說完就不行了,你知道她的事情麼?」

    程鈞道:「略知一二,或許能夠猜測出幾分。」

    那和尚道:「你來說說,他娘的,老子就看不慣不平事,偏偏又是有頭無尾。要不弄清楚個所以然,和尚幾天都睡不著覺啦。」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3
第二十六章 史上第一試探

    程鈞見他催問,心中暗道:這和尚性子很急,我若跟他說清楚這件事,自然要牽扯到紫雲觀和萬馬寺,那話頭就要長了,但如不說,他必然一定要問,這倒有些麻煩。

    那和尚在一邊催促道:「你快說,那女子是誰?她放出分身前來求救,想必是身遭大難,我剛剛聽說她紫雲觀,又是什麼岳華,那是誰?是關押她的人嗎?」

    程鈞心思轉了一轉,已經拿定了主意,心道:這和尚心思很靈敏,既然他都知道,那就直說便了。道:「想必是了,那岳華乃是紫雲觀的觀主,紫雲觀麼……」

    當下也不隱瞞,將岳華老道怎麼將萬馬寺趕出去,佔了萬雲谷的事情大略說了。他其實知道的也不過是大概,有什麼便說什麼,並沒有額外添油加醋的意思。

    那和尚聽了,連連叫道:「啊?啊?有這等事?」突然一伸手,在岩石上重重拍了一掌,喝道:「廢物,蠢貨,軟骨頭的王八蛋!」

    程鈞道:「你在罵誰?」

    那和尚道:「自然是罵萬馬寺那群蠢貨。一個寺廟裡幾百個人,打不過一個牛鼻子,難道不該罵?打不過夾著尾巴逃走,連一個敢死戰到底的都沒有,難道不該罵?被人趕走了兩年有餘,竟沒有辦法哪怕找外援回來鬥一鬥,難道不該罵?一群飯桶,就該紮在馬桶裡撐死,比我那時寺裡的和尚還要廢物百倍。」

    程鈞道:「看你如此惱怒,我還道你是罵那老道。」

    那和尚哼了一聲,道:「那老道沒什麼可罵的。他搶地盤,咱們搶回來,不就是這麼點事麼?我氣的是那群窩囊廢,至於那老道,我只用拳頭說話。」頓了一頓,道,「你知道不知道,那老道什麼修為?匪窩裡有幾個幫兇?

    程鈞掰著手指頭數道:「若論修士,只有三個,紫雲老道最高,比我還要高出那麼一點點,他還有兩個徒弟,一個入道兩重,一個還沒入道,另外有四個練過武功的童子。」

    那和尚聽了,原本滿面激動,登時散了不少,往後一坐,道:「我呸,還道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個胡亂蹦躂的小跳蚤,攪擾了和尚的興致。真是瓜子裡磕出臭蟲來——啥人都有。就這麼點修為,也敢出來現世,怪不得人家說北國修道多妄人,收拾他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沒趣,沒趣。」

    程鈞知道,這和尚已經接近皮囊境界小圓滿,若換成道家修為,就是入道七重,那是修入道的後期,是「旋照「與「辟穀」的差別。生生壓了岳華老道一個小境界,雖然若論鬥法,佛家一般比不上道家手段百出,但佛門修士根基穩固,立心持正,並不落於下風。何況境界在此,岳華老道根本不在話下,難怪他沒了興致,問道:「怎麼,和尚你看不上他,因此就罷了不成?」

    那和尚揉了揉腦袋,道:「那也不好,萬馬寺怎麼也是我的老窩,還是要拿回來的。罷了,既然只是個不知死的妄人,倒也不急了。等過幾日我順手修理了他,也就是了。對了,你說你有朋友原是寺中的沙彌,現在還在山裡面,那是怎麼回事?」

    程鈞將小和尚獨自留守,與紫雲觀周旋的事情說了,那和尚道:「這孩子還有些樣子,比其他人強的多了。依我看來,萬馬寺就該這樣的人掌管,監寺和長老都是稀鬆軟蛋,不如早早讓賢了吧。尤其是監寺,居然欺負一個小沙彌,可見監寺混蛋的傳統,那是代代相傳。罷了,一會兒我去見見他,這孩子若是不錯,我就造就他一番。」

    程鈞忍不住好笑,暗道:難道小和尚要做了方丈不成?

    那和尚突然道:「咦,咱們不是說那宋道友的事麼,這一番光說紫雲觀了。你說說,她這是怎麼回事?」

    程鈞道:「這大概是老道從外面帶進來的因果。宋道友極有可能是那老道的原配。」將那宋姑娘與岳華老道的淵源說了,又道:「我曾聽朋友說起,她前來山中曾經向本地人打聽道路,自稱是岳華老道的道侶,問紫雲觀的所在,只是那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我前幾天也見到她,當時她附身松鼠,求我幫助。只是也像今日一般,說到一半就走了,因此始終也沒聽她本人說起過完整的因果。但就我想來,大概是她找到了紫雲觀,一見那老道,就被關了起來,與外界隔絕聯繫,只好不住的放出靈獸求助,上一次是我遇見了,這一次我們都看見了。只是山中本沒有幾個修士,她的法力有限,求救的範圍狹窄,所以始終無法得到援手。」

    那和尚道:「這麼一說倒是合理,那老道真真可惡,把一個美貌的小妻子關了起來……這真是奇了,你看那宋姑娘長得不錯,又對那牛鼻子一往情深,雖然始亂終棄這種事也是有的,但這老道既然如此無恥,難道就不會哄騙她乖乖聽話,為什麼要把她關在紫雲觀裡?」

    程鈞心道:「那自然是宋姑娘礙著他的事了。」這裡面的事情牽扯甚廣,尤其是還有骨魔這種不可說的原因在內,他不願意與其他人分享,只能說些不重要的,道,「畢竟那岳華老道,馬上要娶新人了。」

    那和尚驚怒道:「怎麼?」

    程鈞道:「岳華老道早就要娶這邊山裡一個姑娘為妻,這時候宋道友找上門去,自然是十分礙事了。那老道現在也戴了個有道高人的面具,說不定還要充作正人君子,在山中立足。倘若放宋道友出去,若她口無遮攔,將自己的身份傳開,老道如何還能娶成?想必那老道把宋道友暫時關起來,就是為此。」

    那和尚怒道:「怎麼,還有強娶民女之事?」

    程鈞道:「算是騙婚吧。」柴火妞嫁給老道,固然並非強迫,但她絕不知道岳華老道早有道侶之事,不然絕不會嫁,那老道又不會輕易放過她,那時候自願多半會變成搶婚。就算不揭穿這西洋鏡,這般欺騙,自然也是騙婚。

    那和尚聽了,更是惱怒,雖然不能「怒髮衝冠」,但那光頭也搖得撥浪鼓一樣,連聲道:「豈有此理,我還道只是個尋常搶地盤的散修,心道都是一般在外面打拚的,趕走了也就罷了。沒想到還是個淫賊,始亂終棄,強騙民女,真是混帳之極,待我將他腦袋擰下來。」

    程鈞微微一怔,沒想到這和尚的性子頗有俠氣。修士多自私,尤其散修,總是信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主。但修士人數多廣,中間當然也有一些古道熱腸之人,譬如道門之中,有些支派是專門積外功的,這些門派的道士多在凡間行走,以除妖斬魔為己任,順便也做些好打不平的事情來。前世他也曾見過一些,但是佛門多以清淨慈悲為主,很少有這麼嫉惡如仇的大和尚。

    程鈞本人,前世年輕的時候性格高傲偏激,沒做過什麼好事,後來甚至一隻腳踏入魔道,殺伐盈野,離著無惡不作就差那麼幾步遠。數百歲之後,修道有成,性情平和了許多,不再作惡,反而有了些向善之心。但也過了熱血衝動的年紀,行事以老成穩重為主,因此從沒做過行俠仗義、路見不平的事情。他其實對有俠骨的人並不反感,年輕的時候也曾羨慕那些江湖上的豪俠,老了之後對於這些人也是欣賞。況且這件事的當事人,岳華老道本就是他要剷除的,而柴家姐弟、小和尚、宋雲薑卻都給他留下不錯的印象,稍一權衡,也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那和尚起身,道:「走,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把他奶奶的紫雲觀砸個稀巴爛。」

    程鈞一怔,道:「這就去嗎?」

    那和尚道:「你還沒吃飽?那麼再吃一點,吃飽了再去。」

    程鈞搖手道:「倒不是這個問題,只是大和尚你不曾探查過紫雲觀中的情形,也不曾多方瞭解事情的真相,就這麼直接前去嗎?太冒失了些吧?」

    那和尚道:「你剛才說的,那觀裡面修為最高的岳華老道,也只有那麼點修為,頂不住我一根手指頭,有什麼可探查的?和尚適才不著急,是看他修為低微,懶得與他計較,現在找上門去,是要教訓他,難道還要怕他什麼不成?至於事情的真相,那不著急,我待會兒用拳頭和他聊聊,自然能知道其中的真相了。」

    程鈞竟有些無力,道:「雖然他本身不足無慮,但他坐擁地利……」

    那和尚大笑,道:「你忘了那裡是哪裡?那可是萬馬寺,他才在那裡住了幾年?我從小在那裡出家,整整住了十年,那裡一草一木熟得不能再熟了,閉著眼睛也摸得清,若說是地利,我才有地利。」

    程鈞暗道:我記得你剛才還找不到廟門,還是向我問的路呢。現在我不帶你去萬雲谷,你能摸得著門?還吹什麼狗屁大氣。還要再說,那和尚突然道:道:「且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今日咱們先不去真打,要來一次試探?」

    程鈞道:「第一回自然是試探。」

    大寶和尚道:「你說試探,那就是試探。只是試探也有試探的章法——打草驚蛇,敲山震虎,你不打草,不知道草裡頭有多少蛇。那還試探個鳥蛋?這一回就聽我的,咱們現在就去,出其不意衝進去,打他個稀巴爛,放一把鳥火,然後出來,看他燒不燒死,倘若燒死了,那就不用下次再去了,倘若他果然有些道行,竟然不死,咱們就按你說的,再計議計議。」

    程鈞聞言,忍不住大笑,道:「你說的也很有道理。只是那萬馬寺是你們家的產業,燒了豈不可惜,不如打砸一番也就是了。」

    那和尚道:「到時看看再說,這就走吧。」

    程鈞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一身衣服,正是那和尚送的僧袍,道:「我這裡穿著僧服,你有沒有僧帽?我昨天剛去過他們家,轉頭打上門去倒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裝扮裝扮,倒還使得。」

    那和尚拿出一個僧帽扔過去,道:「任憑於你。這就走吧。」

    程鈞隨手把帽子扣在腦袋上,突然笑道:「慢著,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4
第二十七章 大鬧一場

    程鈞帶著那和尚在森林中穿行,來到一棵大樹下,轉了一轉,從一個隱蔽的樹洞之中掏摸出一件東西,道:“走吧。”

    那和尚看著,似乎是一個卷軸,因為程鈞沒打開,不知道裡面畫的什麼,道:“那是什麼?”

    程鈞道:“正要請教大師,你看這東西對是不對?”找到一處豁亮的地方,點著了一支樹枝,借著火光打開卷軸,指給那和尚看。

    那和尚低頭一看,奇道:“咦——地圖?”

    程鈞點點頭,這是萬馬寺也就是紫雲觀的地圖,是沖和提供給他的。這也是他要求沖和做的事情,也是他上次進入紫雲觀的目的之一。

    上一次他收服沖和的時候,就要他做過地圖。只是沖和雖然是紫雲觀的人,但他回來的時日並不長,對紫雲觀也並不完全熟悉,有幾個尋常冷僻和關鍵的地方,還不能記熟,甚至沒機會進入。程鈞給了他一天時間,將冷僻的地方逛到,而關鍵難以踏足的地方,程鈞也給了他機會。

    就是程鈞進入紫雲觀的這段時間。

    這段時間,是老道必須要在固定時間固定地點招待程鈞的時候,正好給了沖和進入一些往常難以進入的地方的機會,程鈞呆的越久,沖和的時間就越充分,因此程鈞不得不多呆了一陣。

    等到程鈞出來,再過一整日,就是沖和交付地圖的時候,兩人約定沖和將地圖藏在規定的地點,程鈞自取便了。

    只是程鈞雖然取了這地圖,卻未必完全相信他,只是取來做個對照。本來程鈞想讓小和尚來對照一番,畢竟他就住在萬馬寺,現在有了大和尚,這和尚雖然離開了近百年,但事急從權,也能窺得一二。

    那和尚果然叫道:“咦,咦,這不是我們萬馬寺麼?”手指在那地圖上比劃,道:“對了,大雄寶殿之後就是藏經樓、禪堂、方丈室,僧人們住的禪房,我就住在東邊。哈哈,這座七層的寶塔還在,那是寺裡面最高的地方。他娘的,當初監寺老是找茬讓我去掃塔,一掃就是數日,真是混帳之極。”

    程鈞道:“這裡面的格局果真與當初一樣麼?”

    那和尚道:“我看著沒什麼分別……誒,大幾十年功夫,連新房子都不曾蓋過一間,這混的也是忒慘了。”

    程鈞道:“寺裡面香火不旺盛。”這個想也知道,那紫雲觀老道占了萬馬寺,區區兩年時間,便得了村民人心,倘若萬馬寺果然香火旺盛,在山中有聲望,又豈會沒一個鄉民吱一聲?

    那和尚道:“原本就是如此,萬雲谷氣候合適,裡面有幾畝好田地。外頭都是窮山惡水,寺裡的人不必搭理外頭的,就有飯吃,誰還把外面人放在心上?說是佛門普度眾生,不過是抱著飯碗度自家罷了。”

    程鈞道:“你說,若是關押一個女子,應該關在哪裡?”

    那和尚毫不猶豫道:“依我說,必然是這裡——”他伸手一指,正是那座寶塔。

    程鈞點頭,道:“我也這麼想,想必是關在塔頂上。”

    那和尚搖頭道:“不是,是關在塔底下。那塔下面有一座地牢,建造的極為森嚴,陰森恐怖,我曾經進去過一日。當時我就想,殺了我的頭也再不想進去第二次。”

    程鈞心中一沉——那寶塔的底下,藏著他十分關切的東西,他是不願意有任何人染指的,然而轉念一想,又暗道:料也無妨,那東西幾百年後才現世,應當不會這時便給人取去,她一個女子被關在塔里,自保還來不及,哪裡就會想得什麼東西?我怎麼也患得患失起來了,莫不是太想要失了平靜心?

    那和尚道:“這麼著,我去闖大門,你去探塔。你看見後面那扇小門了沒有?我先從大門進去一刻鐘,你在外面聽到聲響,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從後面進去,查看那宋道友是不是在塔里。那塔下有樓梯通下去,最後通往地宮。我在時,那地宮只有一道門閂,並無落鎖,你應當能打開。但時過境遷,或許他們加了什麼禁制也難說。倘若打不開,那就先確定了宋道友在不在裡面,然後撤出來,也算得竟全功。”

    程鈞點頭道:“和尚,你武功如何?”

    那和尚道:“怎麼?”

    程鈞道:“那裡建了一座十分厲害的駁靈陣,你雖然修為搞過了他們,但是進入陣中,法力必然大受影響,還不如武功有用。”

    那和尚大笑道:“若問別的,和尚還要猶豫,偏偏這一樣問到了和尚的本行,我曾經想過以武入道,若是晚遇到恩師幾年,我也突破先天,自行入道了。況且我修為在,身體強健,有十金剛力,就是空著手,也把那萬馬寺拆了。”

    程鈞道:“那就好了,我身上寸鐵皆無,和尚你借我件兵刃使一使。”

    那和尚手中的禪杖一晃,道:“這是我吃飯的傢伙,不能給你。我看看還有什麼用的上的?”伸手在腰間乾坤袋上一拍,手中一晃,已經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戒刀,拋了過去,道:“我手裡就那麼一把法器,旁的都是凡間的鐵器。這玩意兒還是我當初剛出山用的,雖然只是一口利器,也比你赤手空拳強,湊合些吧。釘是釘鉚是鉚,今天日子就挺好,咱們這就沖過去。”

    程鈞伸手一抄,將戒刀抄在手中,手指在刀背上一彈,發成“錚——”的一聲,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大鬧一場。”

    萬雲谷,淩晨寅時初刻。

    淩晨時分,正是最黑暗,最安靜的時刻,萬雲谷中只有風聲,連一隻蟲鳴都沒有。紫雲觀中的人也睡的正香,連今日值夜的清風,也歪在門房之中,睡得黑甜。

    正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仿佛晴天霹靂,春日響雷,震碎了黑暗與寂靜。

    清風一驚,猛地一抬頭,朦朦朧朧之中,只覺得腳下土地都在亂顫,耳邊都是轟隆轟隆的響聲,連綿不絕。

    他一驚,暗道:山崩了!腦袋雖然混亂,但是身子反應不慢,跳下凳子,往外抹頭就跑。

    剛跑到一半,只聽一個怒吼聲音道:“他媽的紫雲觀,有活著的沒有?岳華老道,臭牛鼻子,還不滾出來,你家佛爺來了!”

    清風又驚又怒,道:“不是山崩,是來了敵人!好大的膽子,敢欺到紫雲觀來。”他性子本傲,雖然睡夢剛醒乍逢敵人,還有著幾分害怕,但更多是惱怒,揮手倉啷一聲,從牆上拔出劍來,喝道:“誰敢欺你家道爺!”沖了出去。

    剛出門走幾步,只覺得不對勁,腳下冰涼,一低頭,才發現出來的匆忙,來不及穿鞋襪,就這麼光著腳來了。想要回去換,但大門已經近在眼前,門外還有人正在“咣咣”的砸門,想要不回去,但腳下涼的不對勁,心中這麼一猶豫,竟是進退不得。

    他正猶豫,只聽轟的一聲,兩扇大門飛了出去,一個黑黢黢的身影出現,喝道:“慢慢騰騰的,紫雲觀裡都是烏龜不成。”

    到這個時候,清風是等不得穿鞋了,喝道:“是你祖宗。”長劍一挑,刷的一聲,往那人胸口刺去。

    眼見長劍到了那人胸前,清風只覺得一陣不對勁,但是那裡不對勁,也說不上來,手中長劍直直的往前,突然叮噹一聲,刺到一件銅鐵器上面,震得膀臂酸麻。

    還來不及看清楚刺得是什麼,只聽忽的一聲風聲,他暗道:不好——

    但他也只有閃過不好兩個字的反應時間,來不及有什麼動作,咚的一聲,倒飛出去幾丈,砰地一聲,大頭朝下砸在地上,只砸的七葷八素,不知天地,手中長劍早就不知去向。

    只聽那人笑道:“我竟不知道和尚有狗吃屎的祖宗——娃娃,把褲子穿好了吧。”

    清風勉強翻過了身,趴在地上,想叫道:“誰沒穿褲子了,我只是沒穿鞋。”手中一摸,摸到了自家大腿,光光滑滑,哪裡是布料?再一摸,臉色漲得通紅,原來他果然太匆忙,不但沒穿鞋襪,下身只有一條褻褲,險些就光了屁股。

    他又羞又氣,竟一時忘了身上疼痛,只傻愣愣的見那和尚一路踢打,先踹碎了門,又一路踢進了院子,連身影都看不見了,只有乒乒乓乓連聲不絕於耳。亂響之中,夾雜著人聲,只聽師尊岳華道人喝道:“道友是誰?為什麼半夜三更進來和我為難?”

    這句話正好問在清風的疑惑處——這和尚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6
第二十八章 塔下地牢

    程鈞目送那和尚踹門而入,一面在心中計數,一面側耳傾聽其中動靜。

    不過片刻,就聽裡面嘁哩喀喳、乒乓五四,一通亂響,夾雜著和尚囂張的叫陣,以及紫雲觀道童的喝罵聲,此起彼伏,活活亂成一鍋粥。

    只是如此,還不夠。程鈞依然在等待。

    等到那老道喝道:「道友是誰?為什麼半夜三更進來和我為難?」程鈞細聽聲音,確定是他本人沒錯,當即腳步一點,飛快的向寺院後面縱去。

    當初入道三重,他已經能夠踏雪無痕,何況現在。身影在淩晨的黑暗中一閃而沒,輕若幽魂,迅如鬼魅。

    那和尚自家誇口,說險些以武入道,程鈞不知道真偽,但他本人,前世確確實實站在先天的門檻上,離著入道僅僅一步之遙,當初他也曾自傲道:「我這一入修道界大門,真是北國武林之幸,他們頭頂上少了一座遙不可及的大山。」

    這雖然是自誇,但程鈞並非妄人,能口出狂言,自有他狂傲的資本。

    譬如現在,在駁靈陣如此限制修為的情況下,程鈞身法已經沒有絲毫停滯,速度之快,不在輕靈法術之下,至少在修道界入道期中難有他人可比。

    到了後面的角門,程鈞抬頭,發現牆高不到一丈,索性不走門,腳步輕輕一點,已經上了牆,站在牆頭俯視院落,眼見裡面無人,輕輕落下,也沒有踩壞了院中白雪。

    他落地的地方,正是後院的柴房和後廚,柴房隔壁的院子,就是禪房。那本是尋常僧人的住所,這時想必已經住了岳華老道的徒弟或者童兒。

    抬眼一看,那寶塔正在自己左手邊上,要想過去,必然要經過那禪房的院子,倘若是尋常黑夜,就算穿園而過,也未必會驚動旁人,但現在前面打得這樣厲害,只怕就難以瞞天過海。不過程鈞也不著急,院子裡頂天了就是個沖和還有幾分修為,也是被他拿住的,不會礙事。其他人不足一哂,就是給發現了,也沒什麼。程鈞腳步輕點,上了房梁,就在房上沿著屋脊一路走過去。

    剛進了對面的院子,只聽房門一響,從禪房走出一個人來。程鈞一怔,矮了身子,坐在屋脊上俯視著他,他在高處,那人又背對著他出門,一時並沒發現頂上還有一人。黑暗中,只能看見那人頭挽雙髻,做童兒打扮,不知道是清風明月,春風化雨當中的哪一個。

    正這時,只聽門聲又一響,一人從屋裡探出頭來,叫道:「春風,春風,你別去了吧。」

    程鈞心道:原來是春風。他們四個童兒裡面,只有春風老成,還有幾分心思。

    那春風回過頭來,道:「化雨,你回去睡吧,我去那邊看看。前面打得熱鬧,倘若我們都不去看,沒得中了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程鈞心中一凜,暗道:這小子倒是反應快!

    化雨嘆了口氣,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怎麼樣?反正丟不了我們的東西,你理他們做什麼?如今師尊在前面迎敵,大師兄想必也陪著,我們哪有什麼本領?你孤身一人去探看宋姑娘,不中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中了敵人一刀兩斷之計,豈不更慘?」

    春風道:「大不了就用師尊賜下來的護身符,我料也無妨。化雨,你若不怕就跟我一起去,疾風知勁草,板蕩顯忠臣。今天就是立功的時候。清風明月兩個一直壓我們一頭,倘若這一次立下功勞,我們還用看旁人臉色嗎?」

    化雨沉默了一會兒,道:「功勞不功勞,我也不在乎,若沒了小命兒,要功勞做什麼?你保重吧。」說著把門一關,喀嚓一聲,已經落了鎖。

    春風臉色一沉,嘀咕道:「你不來最好,省的礙我的事。」轉過身往外便走。

    程鈞暗道:你要去看那宋姑娘?正好合適,勞駕你前面帶路。一面不疾不徐的跟著他,一面暗自觀察,聽他的意思,他還有一件護身符帶在身上,不知是什麼東西?

    那春風出了院門,直奔寶塔而去,來到寶塔前,卻不推門進去,反而轉過幾步,繞到塔後,在一面牆壁上一推,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地窖口來。

    程鈞跟在後面,瞧了個清清楚楚,暗道:「原來地牢在這裡,並不是從塔裡下去?奇怪,難道地牢和和尚說的,並不是一處?」

    那春風走下洞口,程鈞見洞口幽深,暗自皺眉,輕輕閃身跟了進去。

    只見洞口下麵是一道曲曲折折的地道,斜斜往下,越走越低,程鈞腳下無聲,在黑暗中掠過,遠遠地只看見前面一點燈火,正是春風的燈光,倒是為他指引了一道明路。

    突然,燈火一停,春風停住腳步,程鈞也停下,身子一側,藏在一處拐彎處,側目看去,只見地道盡頭被火光照應處,乃是一個死胡同,胡同盡頭是一面黑黝黝的鐵牆,牆體渾然一體,全無縫隙,分明就是尋常的死路。

    那春風停住,用手敲了敲牆壁,道:「雲姑娘。」聲音很輕,輕的近乎溫柔。

    程鈞心中一跳,暗道:雲姑娘?這稱呼有些問題了。

    過了一會兒,牆壁後面傳出一身輕嘆,道:「春風麼,你又來啦。」那聲音正是程鈞聽過,借幾個妖精之口說出來的宋雲姜的聲音,她本人的聲音聽來更加柔軟,也更加虛弱。

    春風用手抵住牆壁,道:「雲姑娘,我來放你出去。」

    這一句話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程鈞眉毛一動,那牆壁後面的雲姑娘咦了一聲,道:「你要……這怎麼……怎麼能……」

    春風道:「雲姑娘,我自從跟你說過一次話之後,雖然從沒見過你的面,但是從沒有一刻不想著怎麼樣放你出去。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宋雲姜幽幽道:「我知道,你是好人。」

    春風道:「我不是好人,但我就是想要放你出去。」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別有一股堅定地意味。頓了頓,他急急道:「今天就是個好機會,外面打得熱鬧,師父師兄自顧不暇。我剛剛已經跟化雨說過調虎離山計的事情,這時候放你出去,誰都會以為是對頭來了幾波人,趁亂救走你,他們不會懷疑。」

    程鈞暗道:原來如此,卻不是你看透了形勢,而是將計就計,故意利用外人放宋雲姜出來——你這次倒是蒙對了,我就在你後面。你若親手放人,倒是省下來我一番功夫。

    宋雲姜在牆裡「啊」了一聲,道:「怎麼,觀裡來了敵手嗎?打得可激烈,對方厲害不厲害?有人受傷沒有?」

    春風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對頭人來歷不小,我看打得很厲害。」

    牆壁後面傳來叮叮的敲牆之聲,只聽宋雲姜急切道:「你快去看看……啊,不,你放我出去,我親眼去看看。」

    春風道:「好,我這就放你出來。」說著悉悉索索的翻著衣袋。程鈞隔得遠了,不知道他在翻什麼,但料想是往外掏鑰匙。

    宋雲姜突然嘆了口氣,道:「那沒用的,倒是辜負了你一番好意。我記得你試過幾次,這扇門的鎖非常厲害,即使是有鑰匙也打不開。你沒有修為,也不要再試了吧。」

    春風道:「雲姑娘放心,這一回我是有備而來。以往我打不開門,就推測這門需要修為才能打開。但是我偶然聽到一件秘密,才知道我以前猜錯了,這扇門只需要一件東西,就是我也能打開。」

    宋雲姜道:「咦,是什麼?」

    春風道:「我已經把它偷了出來,就在這裡——」說著,雙手捧出一樣東西來,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見黑黝黝的一根棍,看來其貌不揚。

    程鈞眯了眯眼睛,終於看了清楚,不看則已,看了寒毛倒豎,罵道:「我X——」顧不得再看,飛身往後就退。

    原來那件東西,正是那老魔寄居的烏木劍!

    程鈞這一來,發出的聲音並不小,春風登時聽見了,他心中有鬼,大喝道:「誰——」手中一抖,那烏木劍落在地上。

    在烏木劍落地的一瞬間,一道黑煙從烏木劍中升起,迅速席捲了整個地道。春風回過頭來,只見眼前一片漆黑,大叫道:「怎麼回……」最後一個字沒有出口,被黑煙當頭裹住,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程鈞腳步幾點,飛出地牢,這窄窄的隧道只用了不過一彈指時間,饒是如此,他也感覺到了背後一陣陰氣撲來,彷彿走慢一點,就會被陰氣拖出,拽入地獄。

    飛出地牢,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時間愈晚,天邊已經有晨曦光芒,他輕功發揮到極致,腳下一蹬,身子倒翻出去,如燕子掠水,落在數丈之外,在空中一個輕巧轉折,落地時已經面對著寶塔。

    只見地道口已經被黑煙覆蓋,大片大片的煙霧從地下冒出,除了騰騰黑霧之外,在空中已經開始凝實一個黑氣圖形,粗略看來,正是一個骷髏圖形。

    程鈞心中一沉,他也沒想到,會這麼早對上這個老魔頭。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6
第二十九章 外縛印

    那骷髏頭出得洞來,絲毫不停歇,一陣濃煙滾滾直撲程鈞面門。

    程鈞臉沉如水,眼見黑光已經包圍了這個小院,手中結印,一道金光凝結,伸手在空中擊去,舌綻春雷,喝道:「臨——」

    這一個字吐出,如暮鼓晨鐘,帶著無盡的威嚴和肅穆,敲打在人心上。

    一個金光隱隱的梵文在空中展開,生生的擊在黑氣之上,在萬丈黑煙之中生生撕開一道破口,在濃濃黑夜之中,綻出一點光明。程鈞身如閃電,毫不猶豫的閃身穿過窄窄的縫隙,跳出黑煙籠罩的範圍,依靠慣性往前滑翔了數丈,腳下一實,已經踏上了牆頭。

    佛門梵術——九字真言手印。

    不是他顧忌自己扮的是和尚特意用佛門的法術,而是道術動用天地靈氣太多,這裡的靈氣受駁靈陣影響,駁雜不堪調用,佛門的法術受到制約較小,何況佛門正大慈悲,正是魔道邪術的剋星。

    程鈞既然活了這麼大歲數,除了道門之外,對於各門各家的術法都有涉獵,只是佛法因為與道家想通最少,因此會的不多,急切之間,想起來能夠動用的最純熟而且有奇效的,也只有這一個真言手印——「皆」字外縛印。

    與其說是一個,不若說是九分之一的殘印。

    真言手印雖只有「臨、兵、鬥、者、皆、列、陣、前、行」九字九個手印,卻是佛門手印大法的淵藪和最高峰,其中蘊含的佛法與修為,可說是浩蕩無底,就是在其中花費數百年,也未必能夠說自己盡在掌握。

    況且這九個手印雖然世上還有流傳,但多是殘缺不全,甚至有些曲解之處。程鈞機緣巧合下,也才得到過其中一印,就是「皆」字外縛印,那是最純正原本的梵術,與外間流傳的誤本全不相同。他手中的法術神通浩如煙海,但是看見這如此剛猛無濤,浩蕩正大的佛門法印,也不由得見獵心喜,很是鑽研了一番。如今危急時刻,自然出手,雖然威力不足前世施展出來的萬一,但也足以暫退強敵。

    這是這佛門法術不借助天地靈氣,卻要憑藉本身修為硬打出去,程鈞一擊之後,法力空了大半,也沒有第二擊之力,站在牆頭慢慢調息。

    那骷髏頭在空中一轉,兩隻空空的眼窩瞪視著程鈞,並沒有繼續跟上,突然咧開嘴,嘎嘎的笑了起來,道:「哪裡來的小和尚,萬馬寺的人又回來了?」

    程鈞這時穿著僧衣僧袍,臉上略作了一些化妝,黑夜之中原本不容易認出來,再加上剛剛那個手印確是正經的佛門大法,那骷髏雖然見識不淺,但竟沒有發覺,只道他是萬馬寺裡的和尚。

    程鈞道:「正是你家佛爺,你是佔了我們萬馬寺的魔頭嗎?」口中一面說,一面稱量它,這魔頭實力適才只露了冰山一角,但程鈞肯定,雖然在養魂木中度過萬載,已經削弱了十之八九,但依然在自己之上,雖然他有許多手段,但那老魔也不是省油的燈,本質上他們都是一樣的,曾經叱吒風雲,如今跌落雲端,有手段而無修為。只是不同的是,對方修為還在自己之上。

    不是不驚慌,只是程鈞的城府極深,臉上只有淡淡的傲氣和正氣,其他情緒一概皆無。

    那骷髏桀桀怪笑,道:「看你竟然學得如此高深的法術,想必不是萬馬寺的人,至少也是佛門的正宗,莫不是萬馬寺請下的幫手?」

    程鈞淡淡道:「你管我是哪裡來的?佛門一脈,容不得妖魔鬼怪玷污。」他一面說,一面真氣暗轉,準備下一個法術。他知道那老魔必然也是如此,兩個人各自停住,扯些淡話,都是為了拖延時間,準備下一擊,至於這番拖延到底更有利於哪一個,就要看一會兒交手的結果了。

    好了——

    程鈞一笑,正在這時,只聽那老魔冷笑道:「既然如此,你給我……」雙方同時一凜,就要暴起,突然,只聽一人慘叫道:「魔主,魔主救我!」

    程鈞聞言,雖然分心,身子卻不稍動,也只有眼尾餘光一瞥,只見遠處一陣煙塵捲過,一個人推門進來,大呼小叫,正是那岳華道人。

    這時的岳華道人就沒當初的神仙派頭了,只見他披頭散髮,衣衫破爛,半邊膀子掛了彩,手裡的提著半截寶劍——也不值他怎麼沒丟掉,一面衝進來,一面大叫道:「魔主救我,魔主救我!」

    那魔頭一愣,往他身後一看,只見他身後追過來一個和尚,雖然身形不見得高大,卻是滿身的剽悍之氣,手中禪杖飛舞,大喝道:「妖人休走——今天別說什麼魔主,就是十殿閻羅,也救你不得!」

    那魔頭回頭去看岳華老道,不免稍微一愣,程鈞卻是不等他回過神來,手中金光大盛,忽的一聲,一道雷電附在手中的戒刀上,三尺白刃成了三尺金刃,程鈞手一揚,戒刀化作一團金光,狠狠地撞向了那老魔。

    原來程鈞這一招也是掌心雷的變種,卻是通過精純的真氣壓縮,一層層加持威力的高等法術。

    理論上這一招威力是無限的,有多少真氣就能往上加多少層,加的多了未必不能開山斷江。只是程鈞一來沒那麼多真氣,二來手中的戒刀只是凡鐵,哪能承載多少威力。他現在身處駁靈陣當中,不管什麼神妙法術,都不能及遠,唯有憑藉外力,他手中能借用的只有這一把鋼刀,不容他猶豫,投擲了出去。那老魔並無本體在,若是只有一把鋼刀,連老魔的身子都碰不上,只有附在其中的雷電,也是邪魔剋星,方能有效。

    一刀夾雜著雷光滾滾而去,程鈞根本不看結果,直接跳下牆,卻沒出去,一道疾影青煙一般穿過院子,往地下一滾,已經進了一處地穴,正是剛剛老魔出來的地方。

    這一步是他早就算好的,不管那和尚來不來,都是如此,進去之後反手先把門關上,就聽門外一聲慘叫——那是老魔中了雷刀之後的慘叫聲,因為程鈞速度太快,直到現在進了地穴,才有慘叫聲傳進來。

    程鈞經驗豐富,一聽那慘叫聲,心中暗道:好魔頭,這樣了得!我八成真氣都在剛才的雷光上面,這一下卻還沒傷到他根本。當即轉過頭去,沿著地道往下走。只聽得門外那和尚喝道:「魔頭,吃我一禪杖。」外面交兵之聲大作,想必是和尚和那老魔頭已經動上了手。

    程鈞並不理會外面打得如何,一路向下,原本就幽深的地道如今更加黑暗,空氣之中彷彿還有淡淡的黑霧沒有散去。走了片刻,就到了盡頭,盡頭處一面鐵壁,正是關押宋姑娘的所在。

    這時鐵壁前面倒了一人,正是那春風,仰面朝天,生機全無。程鈞仔細看,發現他雖然滿臉黑氣,但屍身十分完好,心中暗自冷笑——那老魔果然還不肯死心,連這一個屍身也留下了。

    程鈞那眼睛一掃,果然看見了地下自己要找的東西——那把老魔棲身的烏木劍。

    上前撿起烏木劍,程鈞手撫劍身,感覺其中的生命活力流失的越發厲害,心道:這老魔的命數到頭了。我都不必怎樣,放著這木劍不管,最多一旬時光,他也非魂飛魄散不可。可惜今日等不到他壽終正寢了。

    手持木劍正要出去,只聽到鐵壁後面傳來女子的聲音道:「春風……剛剛怎麼了?外面怎麼樣了?」

    程鈞認得是宋雲姜的聲音,知道她沒事,稍微放心,轉瞬由心中奇道:這也怪了,她聲音還是什麼清亮,難道竟沒有受傷?

    一回頭,只見鐵壁上釘著一張護身符,發出幽幽的黃光,在鐵壁上形成了一座保護罩,那是剛才他第一次見到時沒有的。心中一怔,已然想到:莫非是春風最後時刻把自己護身的靈符給了她麼?若真是如此,春風這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倒也為他的生命添了最後一抹亮色。

    那念頭電光火石的一閃,程鈞已經拋在腦後,道:「宋道友。」

    宋雲姜啊了一聲,道:「你是……那位道友。你來救人了麼?」語氣之中十分歡悅。

    程鈞道:「道友稍等,我去收拾那魔頭再與你敘話。」來不及多說什麼,帶著木劍匆匆上了樓梯,來到門前,只聽外面打得「劈里啪啦」還十分熱鬧。

    推開大門,程鈞掃了一眼眼前戰局,只見那和尚站在程鈞剛剛站的牆頭上,手中空空如也,那根禪杖淩空祭起,正跟老魔化身的黑煙鬥在一處。戰況十分激烈焦灼,程鈞目光一轉,卻沒見到老道的身影。

    正在這時,那老魔突然叫道:「爾等都給我去死……」突然魔氣大盛,一口黑氣噴出來,把禪杖吹開數尺,本體又化作一個骷髏,竟獨身去取那和尚。

    那和尚叫道:「好魔頭——」已經轉身不及,口中大喝道:「咄!」一個字的梵音發出,如金剛怒吼,化作一道光牆堵在身邊。

    那老魔竟不閃避,直直的撞了過去,在光膜上一碰,只聽得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那光膜閃了幾閃,化為泡影。

    那老魔再無阻礙,狠狠地往那和尚身上撞去,眼見就要吞他進黑霧,就聽旁邊一人喝道:「老魔,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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