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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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785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7
第三十章 落荒而逃

    那老魔一怔,黑氣去勢一緩,然而他離著和尚太近,終於也撞在他身上,只是速度慢了幾分。那和尚大叫一聲,身子順勢往後倒,跌下牆去。

    那老魔轉回頭,就見程鈞站在東方,他背後的天際,一道淺淺的魚肚白浮現出來——天,果然要亮了。

    那老魔大吃一驚,竟然顧不得再攻敵,化作一道黑煙,往後就走,程鈞叫道:「慢來,你家在這裡。」

    老魔回頭,只見程鈞手中一把烏木劍,在晨曦之中黝黑,幾乎分辨不出來,但老魔對於那烏劍何等掛心,一看之下,大驚道:「慢來——你把它放下,要什麼條件我都依你。」

    程鈞淡淡冷笑,突然一伸手,一道火苗燃起,整把烏劍登時被火焰吞噬。

    那老魔慘叫一聲,道:「小賊好狠!」正要含悲帶憤撲過去,卻見程鈞手一揚,那團火焰登時往自己這邊飛來,那老魔見自己棲息的烏木劍飛過來,哪裡顧得上其他,張口就要將它吞下,以自己的黑煙將它身上火焰壓滅。

    程鈞用手一指,道:「去——」

    砰地一聲,那火焰烏劍從黑暗附體之時驟然爆開,發出萬千光線,如同黑夜之中升起的一輪明日。

    那光線之中,蘊含的不是灼熱明亮的火焰,而是——

    雷!

    烏劍中明亮的火光爆開的,是萬千雷蛇,雷蛇吐著藍色的信子,在空中肆虐。雷光最是闢邪,黑暗中的明亮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被蠶食,反而越來越大,黑霧越發的不穩定,那老魔張開骷髏嘴,一面慘叫,一面吞吐著大量的黑煙落荒而逃。

    忽……

    程鈞面色平淡,彷彿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其實他額上也滲出了汗珠。剛剛太也弄險,雖然他一開始就打算弄壞老魔的本體,牽制於他,但若不是那和尚趕到,他沒那麼容易進入地穴,找到烏劍,話又說回來,若不是那和尚遇險,程鈞也沒必要提前叫破自己的行藏,分老魔的心神,以至於將自己置於風險之下,反而可以拉開距離之後,慢慢利用手中的烏劍調製於那魔頭。

    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不是程鈞對於剛才那一擊有多大的信心,剛才他雖然玩了一個火中藏雷,內部擊破的把戲,但也只是小技巧。說到底,他修為不足,就處處受限。即使是天大的神通,這時也並無什麼破壞力可言,但是那老魔卻是做不得惡,因為——

    時辰到了。

    東方,一縷金光照耀天地,紅彤彤的元日從地平線上蹦出,預示著白晝的到來。

    太陽,天下至陽之物,朝陽昭昭,是一切邪祟的剋星。就是那有通天徹地之能的鬼帝,在陽光下,也如同霜雪一般,見之即溶。凡是能生活的陽光下的生靈,都是受到太陽保護的。

    那老魔雖然厲害,但失去了烏劍宿體,也只是一縷殘魂,焉能見得太陽?如今它還能跑,等到再過幾刻,陽光普照大地,天地之間就無他容身之所了。

    這種情況下,它只有兩個選擇,而這兩個選擇,其實只是一個。

    程鈞現在要杜絕另外一個。

    跳上牆頭,程鈞道:「和尚,你還好麼?」

    只聽牆下一個大嗓門道:「現在還行,剛剛倒了血黴了。我還道那老道只是個淫賊,沒想到確確實實是個妖道。居然勾搭了不知什麼妖邪鬼怪在此,光天化日放出來害人……真是狗膽包天,等我拆了它的廟門。」原來那和尚氣喘吁吁坐在牆根底下,正自運氣,把周身侵入的黑氣逼出身來,聽他的聲音,雖然也有些中氣不足,但氣勢還在,料想並無大事。

    程鈞道:「那你先養著,你適才追過來的,只有一個老道麼?還有一個有修為在身的小道士看見了麼?」

    那和尚抬頭道:「你說一個修為在氣息二重的小道人?那小道士絕了。見了我,不等我說一句話,叫了一聲:『來得好!』我還道他要如何動手,正要抄起傢伙給他一下子。哪知道他抓起寶劍,轉身就跑,還不是往觀裡面跑,直接跳牆往山裡頭跑去了。那老道有兩個童子被我打趴下,還在廟門口呢。」

    程鈞道:「他確實跑出去了?」

    那和尚道:「與他的身法相比,他的修為實在是太低了。」

    程鈞道:「那好極了,不必再費我一次精神。咱們走吧。」

    那和尚道:「怎麼走了?雖然我挨了一傢伙,但現在天光大亮,那老魔頭如今出不得頭,岳華老道一個人不足為慮……」

    程鈞突然道:「岳華老道去哪裡了?」

    那和尚一怔,突然一挺身從地下站了起來,喝道:「對了,剛剛我追過來的時候他還在,後來跑到哪裡去了?我只顧看著那老魔,倒把他一時忘記了。」

    程鈞眉頭一皺,突然感覺到體內的靈氣一陣翻騰,從裡往外的難受,那種鬱悶的感覺,幾乎就要一口鮮血噴出來,他大吃一驚,飛快的內視,身體卻無問題,略一沉吟,驚叫道:「不好!」跳到那和尚身邊,叫道:「快停下療傷。」

    那和尚一怔,登時感覺到身體中法力沸騰起來,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張口「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程鈞喝道:「快跑,離開紫雲觀。」說著一拉那和尚,往來路狂奔,他本來在觀中就不敢動用絲毫靈氣,這時候更是小心謹慎,連體內真氣都不敢運轉,全憑腳力沿著院牆狂奔。

    這一路上,雖然不見電閃雷鳴,刀山火海,程鈞卻覺得比天崩地裂還要兇險,雖然不敢放出絲毫的靈識,但也能感覺到四周的靈氣在瘋狂的亂竄,原本無形無質的靈氣這時卻如刀刃、如漩渦、如天下最兇險的東西,瘋狂要把他撕成碎片。

    跑的時間越長,程鈞越能感覺到周圍的兇惡,開始不用真氣,到後來連呼吸都不敢,屏著氣,全力衝向後牆,兩人衝到牆邊,程鈞一個跳躍,夠到牆壁頂上,手一撐,身子飛起,越過高牆,落在雪地上,這一回可不是什麼踏雪無痕,如同千斤墜地,咚的一聲,雪粉飛濺,積雪瞬間沒了膝蓋。

    身邊砰地一聲,卻是那和尚也跳了過來,他的姿勢比之程鈞更加難看,兩條腿落入雪地數尺深,這個人就像種在雪地裡一樣。

    程鈞隨手拉了他一把,兩人出了雪地,依舊一路狂奔,只是奔了一陣,就不再只依靠本身的力氣,慢慢放開真氣,這一來速度加快了何止倍許,在雪原之中拉出兩道雪龍,一路向北滾滾而去。

    走出數十里,兩人才停了下來,程鈞稍稍試探著放出靈識,查探了一下周圍天地靈氣的狀況,點頭道:「這回可以了。」

    那和尚彈去身上的雪,罵道:「這是玩的哪一出?怎麼好端端的在觀裡面,也不見敵人,突然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然後又似被幾十個人圍毆,全身經脈都反了一個個兒?」

    程鈞沉沉道:「駁靈陣。」

    那和尚道:「你說是駁靈陣?那玩意兒有那麼大威力?我剛進紫雲觀的時候,也覺得不舒服,但是也沒影響我行動坐臥。可是剛剛……好傢伙,我看剛剛那紫雲觀裡的的空間都扭曲了,天地靈氣混亂到顛覆的狀態,尋常駁靈陣哪有那樣的威力?」

    程鈞道:「是駁靈陣。只是是特殊的一種,大概是哪個門派或者上古大修的秘傳吧。剛才你與那老魔前來交戰,那老道趁機溜了,想必就是去陣中樞紐處,將駁靈陣催動到了極限,因此天地靈氣混亂到不堪的地步。」

    他心中警惕驚懼之餘,也是暗暗敬佩,要以他在陣法上的造詣,佈置這麼一座效能神奇的駁靈陣來,也並非不可能,。但是要一面保持威能,一面又要讓岳華老道這種低微的修為都能將之催動,只怕還真要苦費思量。那老魔——倘若果真是他佈置的話——在陣法上造詣很驚人。

    那和尚不可思議道:「然則他雖然要害我們,但委實代價驚人。那駁靈陣運轉一次,忒也誇張,天地靈氣要想恢復平常,怎麼也得數日乃至數月。一個不好,鬧出一個永久的靈氣亂流也是尋常,這紫雲觀怕就要形成一個絕地。他還要在不在那地方呆了?」

    程鈞沉吟道:「一來他大概沒把紫雲觀當做需要苦心經營的地盤,二來他未必知曉其中的厲害。說不定他如今已經後悔……不,他決計不會後悔,因為他已經無法後悔了。」最後一句話,聲音漸漸輕下來。

    那和尚沒聽清楚,道:「出師不利,火也沒放,還被人逼得自己從紫雲觀裡滾了出去,真是火大。和尚現在也沒恢復,得找個清淨的所在療養一番,等我養好了,看我怎麼找回場子。咱們……你說哪裡修養的好?」

    程鈞道:「去小和尚那裡吧。你不也想見他麼?」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18
第三十一章 升棺發財

    兩人一路前行,走到了天色完全亮起來時,終於到了山坡下面,程鈞指著山上那座小小的的山神廟道:「就是那裡了。」

    那和尚抬頭一看,只見小廟在山風中搖搖欲墜,道:「真可憐,萬馬寺雖然不好,但這小廟也太破了。」說著再看了一眼,突然皺眉道:「怪了。」

    程鈞道:「怎麼?」

    那和尚道:「莫非是我有些多心?這裡怎麼有和紫雲觀相同的氣味?」

    程鈞哦了一聲,道:「你是說……」

    那和尚道:「有一股邪氣,不是正路。」說著露出幾分凝重。

    程鈞不答,同樣是修煉有年的修士,那和尚雖然不比程鈞年頭長,但是經驗盡有,佛門又是最克邪祟,自然會有感應。但是他自己也沒拿穩了情況,不會貿然開口,道:「你在這裡稍等。我上去找他,你是他太師叔祖,他會下來迎接你。」

    那和尚擺手道:「哪用得著那麼麻煩,我是太師叔祖,那也得先認下來再說,不然我顯擺個長輩的樣子,別人不認,我自己不嫌丟人?走,我和你一起上去。」說著沿著小路徑直往上。

    兩人都是修士,雖然小路險峻,哪裡攔得住他們?不過片刻就到了山頂,那和尚也不管有沒有人在,直闖進去,叫道:「小和尚,你太師叔祖來看你了。」

    程鈞暗道:不是剛才說不擺長輩的譜麼?跟著進去,廟裡頭去沒有人,也沒有點燈,大堂裡光線並不通透,黑黢黢的甚是陰森,只有一口大鐘掛在當中,正是那口梵鐘。

    和尚一見那大鐘,露出懷念神色,道:「啊哈,這口鐘在這裡。當初它就掛在寶塔上面,我也曾負責每日打鐘,天不亮就起床,十分辛苦。當時我就將這口鐘當做監寺,少不了踹上幾腳。」走上前去細看,道:「當初我也沒發現它有什麼特異,出外開了眼界,回想起來,覺得這必然是一件法器,還想回頭鑑定一番,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了。」手指在鐘上輕輕一扣,只聽嗡的一聲,大鐘發出轟鳴之聲。他這一根手指,力道竟不輸於那沉重的鐘杵。

    鐘鳴聲迴蕩在山神廟中,然而過了許久,那鐘聲漸漸歇止,也沒有第二個聲音響起。

    那和尚道:「看來他果然不在。裡頭是什麼?」他指了指後面的門。

    程鈞道:「後面是小和尚的住處,他既然不在,裡面也沒有人,你在外面……」

    那和尚不等他說完,道:「既然是我太師侄孫的地方,那也不必客氣了,我先去安頓下來再說。」說著直接進了裡間。

    程鈞無奈,只得跟著進去。

    那和尚進了中堂,環顧了一週,見到沒人,卻沒停下腳步,道:「不對,還在後面。」說著邁開大步,匆匆從下一扇門穿過,進了後堂。

    程鈞心中一動,暗道:果然他也發現了,後堂有不尋常的東西,他是直接衝著最裡面去的。雖然明知道那和尚的意思,程鈞還是不能贊同,這和尚來來去去就會開門見山這一招,剛才在紫雲觀就玩砸了,這回還不吸取教訓。何況他剛剛在紫雲觀十分吃虧,受了暗傷,現在也只是大面上恢復過來,現在直接去踹山神廟的老巢,殊為不智。

    程鈞本人也就是在去紫雲觀之前,利用那和尚留下的法器寶鏡,試探了裡面一回。卻也沒試探出個結果——一來沒有摸清楚裡面的實力,二來,也沒有摸清那裡面的傢伙是敵是友。

    裡面未必是敵。

    這裡面的人物,不管是人是獸,是妖是魔,畢竟是小和尚對抗紫雲觀而不敗的依靠,雖然也有小和尚涉世未深,極有可能被利用,但也不是沒有裡面果然是一個高人,看重小和尚,因此才幫助他的可能。

    退一步說,就是裡面果然是敵,在紫雲觀為首要大敵的情況下,也不該兩面受敵,雙方說不定還有合作的可能。

    如此一來,程鈞試探歸試探,並不著急跟他翻臉。

    但程鈞也沒有特意去阻止,一人有一人的方法,那和尚的做法也未必無效。他隨手撿起一根掉落的木柴,點著了火,跟著走進裡面。

    還沒進去,就聽那和尚大喝道:「果然是個妖孽。」

    程鈞進去,舉起木柴,在火光的照耀下,只見山神廟後堂的正中,端端正正擺放著一口黑沉沉的棺材。

    那是一口通體漆黑的棺材,方方正正,除了黑的暗啞,毫無光澤之外,其實無甚出奇之處,只是在這種情況下,陡然見到一口棺材,確實令人意外。

    程鈞心頭豁然一亮,暗道:果然在這裡!

    棺材的事情,岳華道人在紫雲觀就曾告訴過程鈞。雖然岳華道人毫不可信,但是程鈞相信,有些地方,他還是說了實話。譬如他說過廟裡是一口棺材,那麼這一口棺材,就一定是存在的,這種一眼就能揭穿的事,他本也沒必要說謊。當然,棺材裡面的東西,按照岳華老道說的,乃是一個老魔,倒未必是真。

    不過,此情此景,要讓人相信棺材裡是個正人君子,似乎也很困難。

    那大寶和尚開始吃了一驚,但是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立刻冷靜下來,道:「道友,你看如何?」

    程鈞道:「外面看不出什麼來。要不然就是什麼都沒有,要不然氣息收斂的極好。」連程鈞站在棺材前面數尺,也沒感覺出裡面有什麼魔氣或者靈氣,倘若裡面果然有古怪,那至少說明此人很有些手段。

    那和尚喝道:「我看不是。剛剛我在下面,雖然隔著甚遠,也曾感覺到一縷不祥之氣,難道爬個坡的功夫,這裡就能換個天地麼?定然是賊人藏匿了起來,我來試他一試。」伸手在腰間一拍,一道金光飛出,手中登時出現了一根丈二禪杖,正是他適才在紫雲觀中用的。

    程鈞早知道他所謂的「試探」是什麼風格,倒退了一步,道:「你出手留點神吧,不然這廟塌了,咱們三個一起露宿荒野了。」

    那和尚將禪杖一抖,金環譁愣愣亂響,然後使勁往地下一頓,「咚」的一聲,發出一身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音猶如實質,在後殿一層層的蕩漾開來。

    梵音——

    程鈞身子不動,也沒有運氣去抵擋,任由音波在自己身邊掠過,佛門的梵音是不會傷害妖魔之外的人的,程鈞心思空明,念頭通達,自然不受侵害。

    這一聲梵音發散出去,雖然聲勢浩大,但片刻之後,就收為無形,空氣中再無任何異樣,那棺材也依舊是棺材,靜靜地躺在那裡。

    程鈞吁了一口氣,暗道:果然也不行。

    和尚又是疑惑,又是遲疑道:「難道果然不是邪祟之物?我這梵音試探,就是修為高我數倍的妖魔,在梵音之前,也絕不能毫無反應。難道果然是我多疑?」

    程鈞暗道:那也未必。既然試探不出來,只能等他自己出來,再看真身到底為何物。

    那和尚圍著棺材走了一圈,道:「這棺材沒有釘上,莫非是空的?」說著伸手去敲棺材蓋,發出扣扣的聲音。

    敲了幾下,那和尚道:「也不似是空的,來,我瞧瞧到底有什麼古怪。」說著雙手按在棺材蓋子上,使勁一推,轟的一聲,把棺材蓋推開。

    依舊是什麼也沒發生。

    那和尚往棺材裡面一看,道:「我道是什麼,依舊是尋常。」

    程鈞心道這大和尚好急的性子,也走過去看,只見裡面規規矩矩,躺著一具白骨。

    那白骨不知有多少年月,身上衣服,底下的鋪墊,都已經爛的精光,只剩下一具骷髏,還算完整,骷髏口中咬著一顆碩大的珠子,腳下還有幾件銅器,還有幾塊碎瓷片,想必是放進棺材裡的瓷器已經打碎了。

    那大和尚見了白骨,雙手合十,念了一段經文,這才放眼再看,道:「唉,果然只是一具尋常白骨罷了,骨質灰白脆弱,衣衫爛光,想必已經有了數百年的歲月。這人生前想必也是個富貴人,糟蹋了許多東西為他陪葬,如今只剩下一具骷髏,人早已轉生去了,這些東西又哪裡用得到?」

    程鈞目光一轉,道:「不對了。這棺材太乾淨了。」

    大寶和尚轉頭看著他,程鈞道:「棺材底下全無鋪墊的殘餘,也沒有屍水的痕跡,明明棺材底沒漏,怎麼會如此乾淨?」

    大寶和尚一怔,道:「或許他是埋在哪個乾淨通風的地方……」一拍腦袋,道:「那是不可能的,誰家棺材會通風啊。」

    程鈞道:「還有一節——這棺材板,也太薄了。」用手指一量,道:「也就是三寸板兒,一般的富貴人家,怎麼會用這麼薄的棺材?」

    大寶和尚聽了,敲敲打打,道:「果然是薄了點,不過很結實,許是什麼特殊的木頭。怪了,這木頭我走遍了北國山林也沒見過,難道是南方的木材?」

    程鈞搖頭,道:「從骨頭和牙齒來看,只是個尋常老漢,倒沒什麼出奇的地方。」說到這裡,只聽外面一陣腳步聲,轉頭道:「有人來了。」

    與此同時,只聽小和尚在外面驚叫道:「有人來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小和尚急衝衝跑進來,在他身後跟著的,卻是小石頭,還背著一個大包袱,進來驚叫道:「你們做什麼?」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0
第三十二章 弓開如滿月

    小和尚一進後殿,只見棺材蓋大開,兩個人在那裡探頭探腦,只覺得眼前一黑,往日的機靈全不見了,指著對面兩人道:「啊……你們……你們做什麼?」

    好在,他認出了程鈞,稍微鬆了一口氣,又道:「程兄,你太冒失了。」

    程鈞還沒答話,那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和尚一眼,道:「你是那萬馬寺獨自留守的小和尚?」

    小和尚一怔,仔細看那和尚,先是疑惑,然後「啊」的一聲,道:「你,你是……你莫非就是……」

    那大和尚道:「不錯,你身有禪骨,頗具慧根,倒是修佛的材料。看來相由心生,我佛門佛祖挑選傳人,必須要心善智勇之輩。」

    小和尚顫聲道:「您果然是那位太師叔麼?」

    和尚道:「什麼這位、那位太師叔,哈哈,若是你們師祖、師叔常常掛在嘴上的那個大和尚,那就是我。」

    小和尚喜不自禁道:「師叔,我們等你好久了。」說著伏在地上,叩下頭去。

    那和尚也是十分喜歡,道:「許久沒見這麼懂事的後輩了,來,咱們說說你們寺裡的事。」

    程鈞見了這樣的情形,從旁邊退出去,拉著小石頭道:「咱們先走。」小石頭一怔,跟著他出來。

    一出門,小石頭就拉著程鈞道:「這是怎麼回事?那真是那位了不起的太師叔,說是特別神通廣大的那位?」

    程鈞訝道:「你也知道?」

    小石頭道:「我當然知道,我也常常勸小和尚不要再給萬馬寺守著,守也守不出什麼結果來。他每每都拿出這位太師叔祖來說事,說是萬馬寺裡的前輩高僧,神通廣大,只要他一回來,打退那老牛鼻子不在話下。我還道他只是妄想,沒想到還真有這麼一位,還找過來了,看來世界上的事還真不好說。」說著有些興奮的道,「程哥,你說那高僧真有這麼了得?是不是明天就把紫雲觀踏平了,把那老牛鼻子踢出去十萬馬千里?」

    程鈞道:「人是真人,事情卻也沒那麼容易。那紫雲觀也不是那麼好平的。」

    他雖然是兩世為人,但是第一次見到大和尚的時候,想的跟小石頭也差不多,因為修道界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境界在那擺著,憑大和尚七重的實力,程鈞雖然境界略低一點,但經驗見識無可挑剔,別說上門試探,就是就這麼上門踢館,能有什麼差池?他之所以謹慎,不外乎怕紫雲觀的駁靈陣和養魂木裡的老魔玩出些花樣來。

    但是紫雲觀的實力還是出乎意料了,岳華老道沒什麼好說的,被大和尚一通砸下來,已經一敗塗地,他幾個徒弟童子更不值一提。但是那老魔還有餘力從烏木劍裡出來直接動手,倒是大出程鈞意料之外,那老魔氣勢雖然衰弱到了極致,但爛船還有三斤釘,程鈞這爛船沒什麼乾貨剩下,那老魔卻還有入道期大圓滿的境界。

    這不是玩笑,大和尚七重壓老道的五重是境界差距,那老魔大圓滿壓大和尚的七重,那是更大的境界差距。更何況老魔的經驗法術也比大和尚強得多,若不是佛光天然克妖邪,今天還有好瞧的。

    不過,程鈞今天下了點手段,若不出他所料,今天那老魔和紫雲觀就有一番變故,至少老魔的境界還要再往下跌一些,但是即便如此,那老魔依舊不可小看。

    更何況還有一座駁靈陣在那戳著,這是程鈞真正在意的。大和尚是佛門,受得克制還小些,程鈞卻是出來之後,覺得剛剛第四重的根基都動搖了,一直強壓著沒讓人看出來,但自己不好受自己知道,在這觀裡動手,簡直是笑話。等於直接克制住了程鈞的行動。

    想要避開那駁靈陣,一是引蛇出洞,但想引出岳華老道容易,想讓那老魔離了根本之地,那是千難萬難。第二個選擇,就只有破陣。

    這駁靈陣雖然繁複厲害,但想要難住程鈞這位陣道大家,還欠些火候。

    只是他現在缺了時機,手上的資源也還少一個關鍵,如同拼圖,框架出來,少了主要的一塊,終究是不能成型。

    這個關鍵怎麼補上,要不要冒點險,提前接洽一下……

    程鈞想到這裡,問道:「你剛剛看見那口棺材了麼?」

    小石頭道:「看見了,怎麼了?」

    程鈞見他並無奇怪之色,問道:「你知道這口棺材?」

    小石頭道:「你第一次見到那棺材擺在那裡,十分古怪,是不是?那沒關係,那棺材擺放在那裡不知道多少年頭了,沒有什麼鬧鬼的事情出來。小和尚被萬馬寺的和尚留下來的時候,不知道哪裡存身,我記得這裡是個荒廟,當時陪他上這個廟來看,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個棺材。」

    程鈞道:「你們膽子不小,看到這個棺材,竟然還敢住著。」

    小石頭道:「當時我也嚇了一跳,不過一來小和尚覺得無妨,二來,我回去問了村裡人,有幾個老人說過,他們小時候就有那個棺材,還圍著棺材玩過,棺材蓋都打開了幾遭,也沒什麼事。據老人說,那就是老年間一副棺材,裡頭葬著的是一個土財主。好像是那老財主死後他們家裡頭鬧家務,分家產,亂了起來,誰也不管他,因此就把他晾在廟裡頭,一直不曾下葬。這麼多年過去了,早就成了一個骷髏架子了,聽說那老財主或者雖然討厭,但是窩囊的很,想來變鬼也不會太厲害。小和尚住了一年多,沒見鬧出什麼事來。」

    程鈞點點頭,心道:那棺材古老相傳就在這裡,紫雲觀那老道在千里之外卻是怎麼知道的?那紫雲觀的老魔,和這邊的棺材,又有什麼淵源?若不弄清楚,也不好接觸裡面的那位。一面想,一面隨意的問道,「你怎麼來了,還背著行李,難道要在小廟裡住下麼?」

    小石頭一聽,原本笑著的小臉一板。狠狠道:「我就是要在山神廟裡住,出家做一個和尚。我再也不回家了,再也不回家了!」

    程鈞道:「這是為什麼?」

    小石頭氣憤道:「昨天早上,紫雲觀的老雜毛下聘禮來了。」

    程鈞哦了一聲,這才想起來,小石頭家和岳華老道還有些干係。算算時間,應該是自己第一次從紫雲觀裡走,他轉頭就下聘禮,道:「你姐姐答應了?」

    小石頭翻了翻白眼,撇嘴道:「她樂的不行。面上裝著害羞不肯出來,叫我去接聘禮,我才不去。我要打那清風,他們兩個打我一個,哪裡打得過?滿村裡沒有一個向著我的,老王頭和老王嬸子上去就接了聘禮,還一個勁兒的道喜。氣死我了,我收拾東西就從家裡跑出來了。」

    程鈞原哦了一聲,頭腦中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雖然是剎那間閃過的靈感,但稍一潤色,立刻和以前考慮到的籌謀連接起來,口中只道:「你要眼不見為淨?」

    小石頭皺著眉頭,道:「我真想一閉眼睛裝作不知道,隨她去好了。但是柴火妞畢竟是我親姐姐。哼,等我想一個法子,叫那老道去死……我一箭對穿了他。」說著,從包袱裡卸出一把弓來,那弓比尋常的獵弓還要長上許多,弓身泛著黝黑的光澤,隱隱透出幾分肅殺之氣。

    程鈞一見那弓,道:「不錯的傢伙。」

    小石頭撫摸著弓身,道:「只是不錯?這可是我家留下來的,整個萬馬山裡的第一強弓,除了我們家人,誰能拉動?」伸手一拉,弓開如滿月,登時兇氣畢露。

    程鈞點點頭,手在弓身上一按,道:「不錯,是龍江犀的角做的弓,至少有九石。你的力氣也不小。」

    小石頭聽他說得輕描淡寫,反而有些洩氣,道:「我力氣不小,但是對上他們兩個,還是不行。」

    程鈞有些興趣,道:「他們倆是誰?」

    小石頭道:「死妖道——還有我姐姐。」

    程鈞真有些驚異,道:「你不如你姐姐?是柴姑娘?」

    小石頭手一鬆,弓弦聲如霹靂,驚起四座,瞬間恢復原狀,道:「我第一次開弓,就是她手把手教的。到現在我也比她不過。她能開弓三十個滿,我只能十個。我射一千步,她比我多射一百步,還比我準頭高。放下弓跟她打,更是別想了,三把兩把就把我……哼,倘若……倘若她再晚嫁人兩年,等我到十六歲,我肯定能贏她。」

    程鈞暗自詫異,心道:能把九石的弓拉開三十個滿,柴火妞的膂力可是不小啊,道:「那你倒不用著急,那紫雲觀裡現在正在大亂,一時間也沒法迎娶了。」

    那小石頭大喜,道:「是嗎?紫雲觀現在大亂麼?是不是老牛鼻子倒了黴了?你快跟我說說,他有多倒楣。」

    程鈞道:「他四個徒弟死了兩個,跑了一個,四個童子死了一個。」這些人死了,對於柴火妞的命運至關重要,倒不是岳華老道就此沒了好色的閒心,而是現在娶柴火妞,並不是效用最大的時候。

    岳華老道要娶柴火妞,可不是什麼垂涎美色,當然更談不到情愛。要說美貌,宋雲姜遠在柴火妞之上,若論人品性格,柴火妞雖然爽朗潑辣,但畢竟只是個鄉村丫頭,比不上宋雲姜的風姿,更遑論宋雲姜本就對岳華道人一往情深。岳華道人之所以要娶柴火妞,那是因為柴火妞的體質特殊,正好是構築先天道體的重要環節。

    但這個重要環節,也要在滿足先決條件的情況下。那就是各種仙骨齊全到位,而那岳華老道收集的道體胚子,本來就是八個人,乃是他四個徒弟,四個童子,只有集合了這八個人身上仙骨,再加上柴火妞的體質滋養,方能一蹴而就。

    但是現在,岳華老道的佈局出了很大的岔子,八個預備下的道體一下子死了四個,春風也就罷了,畢竟屍首還在紫雲觀,但剩下三個人,對於岳華老道來說,那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數年準備毀於一旦,第一步就是出師未捷,那還談什麼最後一步?

    因此這門親事暫時結不成。

    小石頭道:「哦,死了三個,是哪三個?清風、明月怎麼樣了,所有人裡面就屬他們……咦?」他突然驚呼一聲,喝道:「這人怎麼來了?」

    程鈞轉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山道上上來一人,不過弱冠年紀,相貌十分俊逸,頭戴黃冠,身披道袍,竟是一個小道士,遠遠地看見程鈞,忙打招呼,道:「前輩,你果然在這裡,叫我好找啊。」

    小石頭噌的跳起來,擺出了戒備的姿勢,從包袱裡抽出箭支,抽箭、拉弓、上弦一氣呵成,直直的指著對方,怒道:「小牛鼻子,你也是紫雲觀裡的妖道麼?」其實這個道士他並沒見過,但他現在已經見不得道士了,只要見到一個穿道袍的,就恨不得上去捅上兩刀。

    那小道士一怔,程鈞已經笑道:「這是沖和,一個熟人。如今也不算是紫雲觀的人。」

    沖和聞言,似乎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接著打稽首見禮,道:「見過前輩。我一路從山裡找下來,真怕您有什麼兇險。」

    程鈞笑道:「差點。」沖和和他雖然沒有多近的關係,但畢竟也提供了一份事實無誤的地圖,只憑這一點,程鈞該當交付一些信任,問道:「你這是從此脫離了紫雲觀了?岳華老道找你沒有?」

    沖和再次苦笑,道:「不脫離只有等死了。若不是為了給您繪製地圖,我本來也不敢回去,若被師……他問起沖遠他們的下落,我有一個應對不當,便是死路一條。我本來就打算偷偷地逃走,正好遇到一個大和尚打上門來,引了一場大亂,我就趁機逃出來了。當初剛亂起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您來了呢。」

    程鈞道:「你走的太早,晚了就能看見我了。也能看一齣好戲。」

    沖和道:「我也猜到必有一齣好戲。天亮的時候我不放心,又去紫雲觀周圍查看,哪知道剛剛走近其中半裡,就覺得渾身真氣沸騰,差點嘔出血來。若非我見機快,立刻抽身逃走,險些就要走火入魔。」

    程鈞聞言,神色一沉,道:「怎麼,他還沒關上那最大限度的駁靈陣?他要瘋麼?這駁靈陣開得越久,不可控的影響越大,到時候非反噬不可。若是他一直把陣法開著,以後還真有些麻煩。」

    那駁靈陣要打,也得在平常運轉的時候打,若是一直這麼高速運轉下去,連靠近都不能,又如何能夠攻打?

    不過,程鈞也不信那駁靈陣果真能運轉下去,就是觀裡的人能適應,消耗的資源也是天文數字,小小紫雲觀,還真堅持不下去。

    沖和不答,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是逃得性命,離開紫雲觀。所以來找程鈞,只是他驟然離開師門,茫然無措,所以下意識找程鈞這個「前輩高人」問計。對於岳華老道,他雖然恐懼中多少帶了些怨恨,但畢竟是十幾年的師徒,還有感情在。他心地還是軟,並沒有要把老道怎麼樣的理由,程鈞若要他做什麼,他當然也不能推辭,但是這種戰術謀劃,他倒未必積極參與。

    突然想起一事,沖和道:「剛才我路過一個村子,見村子裡面正在喜氣盈盈的準備喜酒,我還好奇聽了一耳朵,據說是一個姓柴的姑娘,明天就正式過門。」

    小石頭大吃一驚,急道:「你說是誰?」

    程鈞一抬頭,露出幾分關注神色,若有所思。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0
第三十三章 鏡中女紅妝

    當窗理紅妝,對鏡貼花黃。

    柴火妞對著鏡子,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妝容,因為用了胭脂的緣故,今天她的臉色非常漂亮,雙頰紅的如同蘋果花一般,在眉黛的映襯下,雙目盈盈欲滴,如含一汪秋水,比平日那潑辣有餘的村姑,多了幾分只屬於女人的嫵媚——這才像個新嫁娘的樣子。

    馬上就要出門子了,柴火妞對著鏡子微微一笑。身上紅衣如她本人一樣豔麗,雖然鄉野村姑沒有什麼好衣衫首飾,但她幸運,夫家有錢,這一身鳳冠霞帔早就做好了。頭上那顆大珍珠,不比外面大家小姐用的個頭小,身上的衣服也全是繡工精湛的錦緞,如今穿在身上,耀眼生輝,就像她在夢中幻想的一模一樣。

    要嫁人了。

    十八歲的大姑娘了,現在出閣,已經算晚了。若不是爹娘早逝,若不是弟弟年幼,她也不會一直耽誤下來,留在家中照料家務,支持門戶。一個女孩子又要拉扯弟弟,又要獨自支撐家業,確實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

    但如今終於也算是圓滿到頭了。

    岳華道人……

    岳華道人清雋的相貌在她心中一閃而逝,神情微微有些恍惚,說不出是得意還是怔忡——岳華道人雖然不算她夢中情人,她對著門親事也是滿意的。哪個少女不懷春?柴火妞也做過嫁為新娘穿上鳳冠霞帔的夢。

    她幼年失怙,一腔孺慕之情無可寄託,理想中的對象,從來就不是俊美少年,而是沉穩可靠、風度高華的成熟男人,岳華道人正好滿足了她的夢想。雖然不曾有過什麼刻骨銘心的情愛,但是能嫁過去,她相信一定是幸福的。

    另一張面孔劃過心頭——那是一張年輕甚至年幼的容貌,比之岳華道人,甚至還要深刻。那是她唯一的血親,親弟弟,兩人本是最親近的,只是如今這一兩年來,到底也生了嫌隙。

    「這孩子……」柴火妞的臉上露出一絲擔憂,但也有幾分倔強,她知道小石頭不喜歡什麼,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但是她也認為自己沒錯。女大當嫁,為了家裡辛勞了許多年,她自信沒有任何對不起人的地方,如今弟弟年歲見長,娘家的事也算告一段落,自己的幸福還需自己主張。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適的人選,難道要輕易放棄麼?

    小石頭將來也會娶媳婦的,等他成了家,他自然什麼都懂得。

    喀……

    身後似乎有什麼聲音,柴火妞回過頭,卻見身後只有自己那間空蕩蕩的閨房,搖了搖頭,轉過頭去,繼續對鏡自視,修飾邊幅——時間上可要抓緊了,外面的花轎還在等著呢。

    她背轉過去,從身後的門縫裡,躡手躡腳進來一個黑影,無聲無息的走過去,立在她身後,突然一伸手,舉起了一根大棍,向她頸後擊去。

    柴火妞驟然回頭,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一扭一轉,已經將那人的身子倒轉,順勢將他手臂壓得倒背過去,連人帶棍一起壓在地下。

    那人「啊喲」一聲呼痛,柴火妞手肘頂著他背後,冷笑道:「行啊,小石頭,跟姐姐我玩這一套?」

    那人自然是小石頭,他被壓著的姿勢狼狽萬分,又是羞愧又是疼痛,叫道:「柴火妞,你放手!」

    柴火妞笑眯眯的又往下壓了壓,小石頭腦袋差點磕到地上,就聽柴火妞道:「小子,你忘了小時候誰教你使用獵叉,誰教你追蹤獵物,誰教你開弓射箭?在我面前玩偷襲,你還嫩得很呢。」

    小石頭被她說得滿臉通紅,嘴硬道:「我一時大意了。」

    柴火妞道:「你大意了?連我用鏡子在後面看你你都沒發覺,你說你大意了?我瞧你再歷練幾年再進山不遲。」說著抬起頭,道:「小和尚,你也給我滾出來。」

    小石頭大吃一驚,轉過頭去,過了一會兒,小和尚才從櫃子的後面走出來,道:「柴姐,被你看穿了。」

    柴火妞哼了一聲,道:「我就知道,有他的地方,必然有你。」

    小石頭反應過來,叫道:「小和尚,你被她詐了,她本來不確定你來了的。你呀,不應該出來的。」

    小和尚跺腳道:「我不出來,你眼珠子都盯到我腳上了,誰看不見啊?我就是不出來,柴姐照樣找到我了。」

    小石頭道:「怪我嗎,我……」

    柴火妞笑道:「好了,你們兩個別吵嘴,想轉移我的注意,從我手底下逃跑那是不行的。現在你們兩個說吧,想怎麼樣?」

    小和尚道:「怎……怎麼樣?」

    柴火妞一扭小石頭的手腕,拽下他手中的一根棒子,笑眯眯道:「我看見,你們兩個小子打算給我一棍子……」

    小和尚連忙插口道:「只有小石頭,不幹我的事。」

    小石頭氣叫道:「小和尚,你有沒有義氣……啊!」話音未落,就是一聲痛叫,耳朵被柴火妞擰了一圈,疼的差點沒流出淚來。

    小和尚看著,捂著耳朵嘶了一口氣,道:「乖乖。」

    柴火妞道:「你們兩個小鬼到底玩的什麼把戲?趁著上花轎之前把我打暈,然後呢?不許我去拜堂,咱們三個連夜逃跑?你們不是這麼想的吧。」

    小和尚搖手道:「當然不可能,這冰天雪地,大雪封山,我們三個帶著你,能跑到哪裡去?這種傻事如何做得?」

    柴火妞道:「這就對了,我想小石頭胡鬧,你還不至於跟著他怎樣亂來。你說,把我放倒了之後,你們兩個怎麼辦?」

    小石頭突然抬頭道:「然後我替你去拜堂。」

    柴火妞吃了一驚,不自覺的手一鬆,小石頭伸手迅速,一甩頭離開她的手,刺溜一聲,從她胳膊下面鑽過,竄將出來,不及直起身子,手腳並用緊躥幾步,來到了門口,方才站直。雖然這幾下姿勢不好看,但好歹把自己的耳朵救了出來。

    柴火妞一時顧不到他,只是不可思議的看著兩人,指著他們道:「荒唐,荒唐,誰想出來的餿主意,你們瘋了?」

    小石頭哼了一聲,道:「那個大騙子,想要騙你過門,他休想!哼,只是不讓你嫁過去,我都不能嚥下這口氣,一定要狠狠給他個教訓。」

    柴火妞揉著額頭,只覺得頭上鳳冠壓得腦袋都疼了,道:「你們等等——我不能去拜堂,小石頭代替我去?你們要幹什麼?」略一頓,怒笑道:「哈哈,我知道了。你們假扮我混入紫雲觀中,趁岳華沒有防備,就要暗算於他,是不是?你們兩個打得好注意。」

    小石頭和小和尚對視了一眼,互相打了個眼色,小石頭道:「就是這樣,那岳華老道強騙少女,就該狠狠地教訓他一頓。」

    柴火妞氣咻咻道:「你們休想,就你們兩個小屁孩兒,倒是異想天開,這不就是胡鬧麼?還想騙過其他人的耳目,憑你們兩個小鬼,只怕三步走不出去,就要露了餡兒,成了大笑話!如今我既然發現了,難道還要你們得逞麼?今天是好日子,我就不怪你們了,趕緊出去,兩個小鬼頭,別做什麼異想天開的打算啦。」

    小石頭怒道:「雖然被你發現了,但我還是不許你嫁給他,反正今天不管誰嫁出去,你都不能出門,大不了咱們打一場,砸一個稀巴爛,一發把親事攪黃了也就是了。」

    小和尚趕緊推了推他,道:「別說得那麼僵,有什麼事好商量。」

    小石頭道:「商量什麼,你先上還是我先上,還是咱們兩個一起上?」

    柴火妞氣笑道:「你們倆別謙虛,趕緊一起過來。我看看你們長進了多少?」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只聽得門外有人咳嗽一聲,道:「別鬧了,柴姑娘,這件事換我來說,好不好?」說著,一挑門簾,進來一個少年。

    柴火妞一怔,仔細打量那少年,道:「原來是你。」她與那少年不過一面之緣,但那少年容貌令人過目不忘,因此也就認出來了。對於不相熟的人,柴火妞畢竟還是斯文了幾分,點頭道:「原來還有外援。這位小兄弟,你年紀也不大,跟他們廝混在一起兩日,就學了這麼一肚子鬼心思,要不人家說近墨者黑呢。」

    那少年微笑道:「姑娘實在冤枉了。」

    柴火妞好笑道:「怎麼,我冤枉你了?」

    那少年搖頭道:「不是,是冤枉他們兩個了,這一番我才是主謀。」

    柴火妞愕然,那少年道:「姑娘若要知道前因後果,我算是半個局外人,就由我來說吧,在下程鈞,算是半個道門修士,與紫雲觀的老道……也算同道中人。」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1
第三十四章 實言相告

    馬尾村的村口,停著一群人,都穿紅掛綵,前頭是幾個漢子拿著鑼鼓喇叭,後面聽著一乘四個人抬得大紅轎子。周圍圍著一圈人,無不嬉笑觀看,彷彿是個成親的隊伍。

    日頭越升越高,前面提著鑼的漢子有些不耐,轉頭問身後穿紅的婦人道:「周嫂子,怎麼大妞還不出來?眼看到了吉時,現在不出發,到了紫雲觀天就黑了,誤了吉時可是不好。」

    那周嫂子抹了一把鬢邊插著的一朵紅花,道:「我早就叫小喜她去攙新娘子了,哪知道這孩子竟耽誤事。我去看看。」說著把手裡的喜帕掖了,轉回村子。

    周嫂子一扭一扭,到了村中間一所木房子外面,就見一個女孩兒在外麵糰團轉,不由分說上去戳了一指頭,道:「你這丫頭,都什麼時辰了還在外頭。還不進去把大妞攙出來,她家沒大人,也不用哭嫁了,扶出去上了轎子好送親呀。」

    那女孩兒捂著額頭,道:「媽,你怪我做什麼?我叫了好幾遍了,大妞姐自己不出來,我總不能硬闖進去。她那個脾氣,我闖進去了,還不被她丟出來。」

    那周嫂子又要戳她,那女孩兒頭一低,沒戳中,點著她道:「看你這丫頭膽子小的。今兒是柴大妞好日子,你叫她大聲些,她能把你怎麼樣?瞧我的。」說著上去,啪啪的拍門,道:「大姑娘開出來吧,吉時到了。」

    她叫了幾聲,門倒是沒開,窗戶忽的打開一扇,從裡面伸出一個腦袋來,正是柴火妞,只見她沒帶鳳冠,一頭烏油油的頭髮也沒盤起來,臉上妝面細膩,眼角之處卻有些花了,一雙桃花三角眼眼角往上吊著,帶了些凶相,道:「什麼吉時?」聲音比平日來的沙啞。

    那周嫂子一見,一拍大腿,道:「喲,你瞧啊,這怎麼說了。都這個時辰了,妝也沒好,頭髮也沒梳,這樣子多咱能上花轎啊?」

    柴火妞壓著嗓子道:「上什麼花轎啊,姑娘不上花轎。」

    那周嫂子一怔,笑道:「大妞還什麼羞啊,姑娘家誰都有這麼一遭。是了,你自己梳頭累著,我來給你梳。」說著就要推門進去。

    柴火妞叫道:「慢著——」一句話說完低下聲道:「不用您了,我自己會處理的,你們等著……我……」一句話沒說完,退回去把窗戶「砰」的一聲,關的嚴嚴實實。

    那周嫂子更愣了,道:「這孩子怎麼了?這幾日歡歡喜喜,臨上轎倒彆扭了。」

    旁邊那女孩子道:「媽,我看大妞姐眼角紅紅的,像是哭了的樣子呢。」

    周嫂子拍了下她腦袋,道:「別瞎說,好好的日子怎麼會哭了呢?」心中卻暗自嘀咕道:太陽這是哪邊出來了?連柴火妞都會哭了。

    我才不會哭呢……

    狠狠的關上窗子,柴火妞站在窗邊,面對著關閉的窗扇,獨自一個人立著,鮫珠在眼圈中微一打轉,立刻蒸發的乾乾淨淨,回過頭來,抱住肩膀,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個倔強中有些嘲諷的笑容,看著屋子裡三個年輕人,道:「憑你們說得活靈活現,也只是一面之詞,讓我就這麼相信了,還是不夠。」

    對面三個少年對視一眼,小石頭急得直跳腳,道:「你怎麼這樣,明明剛剛都說通了的。」

    小和尚卻見柴火妞眼角發紅,雖然沒有揭穿她,忍不住摸了摸眼角。

    柴火妞見了他的動作,頓時知道自己的狼狽落在他眼裡,心中羞惱,道:「我去洗把臉。」不等他們說話,走進了裡屋。

    小石頭叫道:「你……」程鈞把他一按,道:「先等等。」

    小石頭回過頭來,小和尚也道:「我看柴姐是說通了的樣子。但是她最要強,不肯就這麼服軟的,你別逼她。」

    程鈞道:「你放心吧,柴姑娘骨子裡有傲氣,既然知道老道不是良人,就是再把抬大轎來請,她也不肯屈就的。」

    小石頭道:「我想也是,她會同意我們的打算的。」

    只聽柴火妞冷笑道:「我卻是不同意。」

    三人轉過去,只見柴火妞從裡面出來,臉已經洗的乾乾淨淨,卻是將滿面脂粉洗去,只露出素顏,確實比剛才更顯得秀美,如出水的芙蓉,全無雕飾。程鈞心中暗道:這姑娘與眾不同,她既然如此,想必事情定了八分了。

    小石頭卻沒注意到柴火妞怎麼梳洗,只記得她說不同意了,怒道:「為什麼,你都知道他還有老婆,還是負心的王八蛋,難道還要嫁出去?」

    柴火妞走過來,穩穩當當往椅子上一坐,道:「因為你沒有說實話。」

    小石頭道:「我從來不說假話,你知道的。」

    柴火妞不看他,一雙杏眼直直盯著程鈞道:「我說的是你,你不說實話。」眉毛斜挑,面上露出峻峭,道:「小石頭那點小心思,我從來都看的出來。他雖然任性,但是都為了我,也沒有壞心,我相信他,但是卻不相信你。你雖然說了許多,但都是岳華怎麼壞,怎麼對我不好。這都是表面上那些東西,真正的實話都在你肚子裡藏著。你是把我當傻子,當小孩子了?你今天不說出子丑寅卯,休想我乖乖的按照你說的做。」

    程鈞心道:這丫頭倒真潑辣。笑道:「你要我說什麼?」

    柴火妞道:「你痛痛快快說出來,要我這個轎子進紫雲觀,是為什麼?小石頭說他假扮我,為了趁他不防備,教訓岳華,我看不一定。你一定還有別的算計。好比說這邊轎子抬進去,吸引了老道的注意力,那邊你趁他不在,就要亂來。鼓詞兒裡面寫著,這叫調虎離山計。可是你這邊亂來沒關係,若是被岳華發現了其中關係,小石頭不是有危險?你自己要做什麼便大大方方做,不要牽扯我弟弟。」

    程鈞忍不住笑道:「柴姑娘果然心思靈敏,言語直率。我們確實是為了進紫雲觀,這其中關節,說來就話長了。」

    柴火妞拍了拍椅背,道:「你別說那些多少年前的古早淵源,我不聽。你只說最關鍵的你要做什麼,怎麼做,最要緊的是我們姐倆會怎麼樣。我知道你們這些人,包括岳華在內,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你們都是天上飛的神仙一流,大概有你們一套行話,說出來我們聽不懂,你們也不惜的跟我們說。可是我聽不聽得懂是我的問題,你說不說是你的態度問題,不說出一二三四來,我怎麼相信你沒存著壞心?我就在這裡,你雖然想把我怎麼樣很容易,但我拚死不叫你們上外面的花轎,你們也是枉然。」

    程鈞只有暗嘆,這丫頭真是口角鋒利不讓鬚眉,他也算見過許多女子,連修道界的女修算來,柴火妞的個性也算排上一號。心中暗自欣賞,道:「說的不錯,既然如此,我再轉圈子也對不起姑娘的爽利。那我也撿著要緊的說。先說我們的目的,我們幾個人,目的不同。小石頭的目的,最簡單,他就是不許你嫁那老道,其他的,能教訓老道最好,別的他不關心。」

    柴火妞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他指了指小和尚,道:「他的目的也簡單,那紫雲觀本來是萬馬寺的地方,岳華道人佔了他們的廟門,他自然想要老道滾蛋,重新建立山門。」他只說最淺層的,至於小和尚背後的棺材,連他都不知道根底,自然也不必跟旁人說起。

    程鈞道:「我們還有一位大和尚,他也是這一回的主力。他的目的一是為了萬馬寺,二來為了降妖除魔。他是有佛法的大師,嫉惡如仇。那紫雲觀裡的妖道,乃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當然希望一劍誅卻。還有一人,就是宋道友,她與我們雖然沒什麼故交,但是也有一面之緣,她被鎮壓在寶塔下麵,若不將她放出來,說不定何時便被那岳華老道害死。」

    柴火妞看著程鈞,道:「說來說去,沒說到你自己頭上。」

    程鈞道:「我就庸俗了。我為了殺人。那岳華老道以及他身後的老魔,對我頗有算計之處。我雖身無長物,但還有一具帶有仙骨的身體,引得那失了肉身的老魔垂涎……我們有個詞叫做奪舍,就是佔了旁人的身體。他們十分算計我,我自然也不會手軟。」

    柴火妞道:「沒了?」

    程鈞爽快道:「那自然不是。我還要取那老魔收藏的一件東西。那東西雖然是魔物,但對我有用。」

    柴火妞聽了,反而滿意道:「你這才說了幾分實話。」

    程鈞道:「說完我們的目的,我再直說我們的打算。我們要爭取一個時間,兵分三路,一是洞房,出其不意能傷到老道最好,不能的話,至少要穩住他。另一面要放出寶塔下的宋姑娘。還有一路,要侵入那駁靈陣的中心,將大陣停下來。然後三路合圍,去戰那老魔。若不把那陣法停下來,其他的事情都要打個折扣。與那老魔動手,也要失去八成力量。」

    柴火妞道:「你叫我弟弟去動岳華老道,這不是玩笑麼?他哪裡是岳華老道的對手?」

    程鈞道:「那又不然,我實話實說。我本人走不開,駁靈陣那邊我若不去,旁人都破不了。那寶塔下面有鎮邪的符籙,凡人也很難揭開,必須要大和尚去。如此一來,選擇就有限了。但這不是說小石頭就有危險,出其不意,這是第一。那駁靈陣十分厲害,岳華老道他們怕了我們,時刻要把駁靈陣運轉到極致,只是除了老魔法力特殊,不怎麼受影響還罷了,但其他人誰也難逃,岳華老道也是一樣。我們固然寸步難行,他也受了其中影響,十成威力去了九成九。再加上我封一道符籙給他防身,趁他掀起蓋頭一刻發動,近距離一擊之下,那是必然成功。」

    柴火妞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果然要這樣做?」

    程鈞道:「不說為了旁人,就是為了你,也必須要了斷了那岳華老道,不然有他在,你的終身豈不誤了?」

    柴火妞道:「好,那我也有個條件。」

    程鈞道:「你說?」

    柴火妞道:「小石頭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他冒充我,一來容易漏了破綻,二來,他身手根本比不上我。你把那什麼符籙給我,我來替你們走這一趟。」

    三人面面相覷,小石頭道:「姐,你怎麼能去?」

    柴火妞眉毛又豎了起來,道:「你的本事誰教的?村裡面男女老少,若論弓箭,再論把式,我若說第二,誰敢說第一?我若是不成,三個你也是白給。」轉過頭對著程鈞道:「我看出來了,還是你主事。你說吧,要不然我去,要不然誰也別去,痛痛快快的決定,一會兒他們又要來催我。」

    程鈞目光幽幽閃了幾下,突然一合掌,道:「若是這樣,倒要麻煩柴姐。」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1
第三十五章 另一方玩家

    雖然耽擱了些時候,但是花轎還是出發了。一行人吹吹打打,送到紫雲觀時,已經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

    到了紫雲觀一看,只見門前一片肅靜,別說張燈結綵,賓朋大宴,連多餘的佈置都沒有,只在門前挑了兩盞紅燈籠,算是與平時勉強有些不同,哪裡像是接親的樣子?

    送親的人一看,都不由有些不是滋味。雖然人家道爺是高人,但是轎子裡的,也是馬尾村的頭一朵花柴家大妞,送親的都是鄉里鄉親,與柴家姑娘都素來親善,這才主動為她操辦婚事。雖然她嫁妝不多,但是村裡面各位鄉親也著實添了不少箱籠妝奩,滿指望將她風風光光嫁出去,成就一件好事,十年八年都能津津樂道。然而今天一見這光景,都覺得道觀裡壓根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心中都難免不平,連吹鼓手都有些沒精打采了,調門低了一個八度。

    來到道觀門口,按理說,新郎官怎麼也應該出迎,但依舊不見人影。卻見門口只有兩個童子,眾人認得是清風、明月兩個。如今他兩人穿的也只是尋常衣裳,顏色稍微亮一點,臉上平平,沒什麼歡喜摸樣。喜娘周嫂子上前笑道:「新娘子到了,新郎官怎麼不見啊?」

    清風和明月同時走上一步,目光劃過轎子,道:「柴姑娘到了?進來吧。」

    眾人更加不忿,這是哪家的規矩,雖然說道觀娶妻不能按照俗世那麼大操大辦,但這說好了是三媒六聘抬進來的正房,找兩個童子就打發了,就是買個丫頭,也沒這樣隨便的吧?

    然而畢竟紫雲觀有些積威,周嫂子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就抬進來,大夥兒賣力氣吹打起來呀。」她一叫,眾人在後面鳴鑼吹嗩吶,滴滴答答,又自熱鬧起來。

    清風眉頭一挑,大喝道:「停了!」

    吹鼓手一怔,停了吹打,嗩吶還對在嘴邊上,鼓槌兀自舉在半空,不知所措。明月道:「道家清靜之地,吵吵鬧鬧像什麼話?抬轎子的把轎子抬進去,剩下的人都回去。」說著一推站在最前面的周嫂子,「你也回去。」

    周嫂子怔在那裡,只得眼睜睜看著轎伕把轎子抬進了門,直嘬牙花子。等著道觀門關上,她才對旁邊人,道:「大妞這門親事,怕結的不對啊。」

    身後一個送親的漢子把手中的銅鑼往地下一摔,道:「這紫雲觀……真他娘的欺負人。」

    周嫂子擔憂道:「若叫小石頭知道,不知道這小子怎麼鬧呢。」

    清風和明月將轎子指揮著進了內堂,在一處殿堂處停下。明月手一揮,兩塊碎銀子扔了出去,道:「沒你們事了,出去吧。」

    幾個轎伕出去。明月掀開簾子,清風把新娘子扶出來,道:「柴姑娘——馬上叫您師娘了,跟我走吧。」

    柴火妞蒙著紅蓋頭,身上披著紅色喜服外罩霞帔,雖然是村裡做的粗活兒,卻也一身光華燦爛,越發顯得身材窈窕,姿態楚楚。跟著清風和明月一步步進了廳堂,被牽引著坐在一張軟榻上。

    清風向著明月打了個眼色,道:「你在這裡看著,我去稟報師尊知道。」說著出了門。

    一路來到藏經樓下,只見化雨在門口站著,見了清風,連忙走上幾步,道:「師兄快進去吧,師尊等了許久了。」言語之中,露出幾分謙卑。

    清風忍不住暗自冷笑——當初春風還在時,這兩個小子如何囂張,仗著平時服侍師尊起居,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如今春風死的不明不白,他這個小碎催還不是乖乖的拍自己馬屁?壓根不看他,昂首上樓。只留下化雨一個人,滿面羞怒的站在那裡。

    上了樓,只見頂樓的露臺上,岳華老道一人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站立,他座下四大弟子之中唯一一個碩果僅存的沖明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那老道今日倒真穿了一件紅色的道袍,全身殷紅如血,倒也有幾分成親的樣子。

    清風走上前,恭敬道:「稟告師尊,已經把柴姑娘接進來了。」

    那老道依舊不曾轉身,輕輕地捋了捋頷下黑髯,道:「好,這一場好戲,現在就要開始了。」

    清風深吸了一口氣,道:「請您吩咐。」

    那老道轉回頭來,只見他雙目精光四射,湛湛有神,道:「今日是個不尋常的晚上,我紫雲觀到了關鍵時刻,不容分毫疏失,你們兩個。」手指一點清風和沖明,道:「乃是我倚重的左膀右臂,今日功成,我比不虧待了你們。」

    清風和沖明大聲稱是。清風斜了一眼沖明,暗道:「他不過入門一月,才學了幾分本領,焉能和我相提並論?也就是沖遠、沖清下落不明,沖和更是直接叛逃,要不然他如何能夠出頭?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他也不想想,他這一句,把自己也歸到靈長類裡面去了。

    那老道不管手下如何轉動小心思,道:「如今我給你們分配任務,沖明——接了。」手中一揚,兩面旗幟飛了過去,見他接住,道:「今日我們成敗關鍵,就在這一座駁靈陣。有這一座陣在,有千軍萬馬也不怕,若是駁靈陣有個閃失,嘿嘿——你去守好陣盤,這兩件是陣中的陣旗,我傳你幾道陣決,你好生運用,料可無妨,守好大陣,便是頭功一件。」

    沖明聽了,又是驚喜,又是惶恐,道:「弟子多謝師尊厚愛,深感責任深重,這個……怕有閃失……」話音未落,只見眼前一片金色,一道光芒打入腦海,幻化成數種字元,只聽岳華道人道:「我這大陣有一百零八種變化,如今傳你三種,便能應付各種閒人,莫叫我失望,去罷。」

    沖明心中驚佩,暗道:「我竟不知師尊有這樣的手段,這一番造化到了。」恭敬地領命下樓去了。

    等他下樓,那老道才道:「若論他資質,實不該當此大用,只是現在人手太也匱乏,唯今之際,只有且作權宜之計罷了。」

    清風聽他說出不滿言語,心中十分熨帖,道:「師尊,我可以代替他。」

    岳華道人搖頭道:「你卻不可,我把你另有安排。你就鎮守後面那座寶塔。」

    清風驚道:「莫非是……」

    岳華道人道:「不錯,我叫你看著宋雲姜,休叫旁人趁虛而入,放走了她。她雖然也曾是你師娘,但畢竟心懷仇恨,又加上很有幾分本領,若是走脫了,倒是一方敵手。」

    清風道:「師尊,若是傷了師娘,那如何是好?」

    岳華道人打量了他一陣,挑了挑嘴角,道:「旁人若不把鎖打開,你當然傷不了她。倘若鎖已經被打開了,你自顧不暇,哪裡還能顧著傷她?我在她門上新打了三道符籙,有駁靈陣在,誰都不能使用法術,料想他們攻不開大門,你只管守著便是。倘若果然不行,你點起引線號炮,通知他人也就是了。」又道,「一會兒我把明月也派過去,你們兩個一道守衛。」

    清風道:「是,弟子遵命。」心中暗道:師父忒也多慮,我一個人綽綽有餘,哪裡還用得上明月?行了一禮,就要退出,卻聽岳華道人道:「你把化雨叫上來。」

    清風老大不樂意,回答了一聲「是」下樓去了。

    岳華老道盯著他的背影,微微冷笑,道:「一個懦弱怯戰,一個愚蠢狂妄,這些人敗事都不足,還提什麼得力?倒真難為了這麼多年。罷了,本也沒指望你們,若不是我已退而求其次,早就將你們用作材料,成就我一番大事,那才是你們最有價值的去處。」

    這時,化雨小心翼翼的走上來,低著頭來到岳華老道面前,躬身道:「師尊。」神色之間,脫不了的唯唯諾諾。

    岳華老道溫言道:「化雨,今晚我有一件事託付你做。」

    化雨心中惶恐,道:「師尊儘管吩咐,弟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岳華老道擺擺手,道:「何必赴湯蹈火?乃是一件大美事。柴姑娘現在抬進了東院,你現在就去陪陪她。」

    化雨張口結舌道:「我……我就這麼去……」

    岳華老道道:「當然不能這麼去——」說著脫下自己身上那件道袍,道,「你穿上這一身再去。一會兒把我那頂七星冠也帶上,低下了頭別叫人瞧出你的容貌,走進院子裡。然後就呆在裡面就行。」

    化雨道:「那我怎麼……怎麼跟柴姑娘說?」

    岳華老道:「我又不是叫你真做了新郎官,你說什麼難道還要我教你?去吧,你往常不出廟門,還沒見過你的新師娘吧?這一個大美人便便宜你了,也是你的福分。可是只許看不許動,不然真新郎就不依了,哈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化雨被他笑得發毛,顫巍巍接過衣衫,只得道:「弟子遵命。」小心翼翼的下樓去。

    岳華老道止住笑容,轉回頭,看著窗外。外面夜已經深了,外面伸手不見五指,一絲光亮都沒有,他眯著眼睛冷冷道:「今晚就是最關鍵的時刻——哈哈哈,到了明日,我大功即成,還怕哪一個?到時候二次出世,天上地下,任我遨遊!我這一出手,就要讓九洲十地,抖上三抖!」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3
第三十六章 夜戰紫雲觀(一)

    化雨心情複雜的走著,前面已經看到了東院的燈火,他驟然停了停腳步,整了整頭上的七星冠——這七星冠與他帶著的黃冠不同,乃是紫金打造,上面鑲珠嵌寶,十分華貴,也十分沉重,他帶著很是不適,常常覺得要從腦袋上掉下來。

    這幾日,他的心情不好,很惶恐,也很迷茫。

    從小,他就在道觀做童子,只是一直沒能正式拜入道門,只做些端茶倒水的雜事。他也知道自己資質一塌糊塗,道觀資源有限,就是一門最簡單的練氣術,也有一群人排在他前面,根本輪不到他修仙得道。遇到岳華道人,成為他的隨身童子,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那岳華道人雖然是個落魄散修,但也是正經的修道中人,脾氣有還算和善,能將他服侍好了,或許能有一分踏上仙路的可能。

    他和那些爭強好勝的人不同,本是個沒主意的,天生就是被領導的材料。在跟了岳華道人之後,他遇到了春風,兩人沒呆幾天,化雨就知道,春風無論哪點,都在自己之上,於是他很快成了春風的跟班小尾巴,就像明月是清風的尾巴一樣。

    找到了老大之後,他不可避免的囂張了一點,也敢跟清風明月兩個對著打嘴炮,一來是發發自己從小唯唯諾諾的一口鳥氣,二來他也知道,制止手下胡鬧,乃是自詡冷靜的老大的樂趣之一。他倒不是真看不起清風明月,只是分了幫派,自然要鬥,鬥得多了,自然就討厭起來。

    然而晴天霹靂,他一直跟著的老大春風,忽然莫名其妙死了,而且從清風明月的嘴臉看,他就知道,老大死了還死的很難看。這對於他來說,真是天塌了一般。春風既然死了,他這個獨木如何支持?做小伏低,他倒是習慣了,但是做小伏低果然就能有用麼?別說他,就是清風明月,跟著岳華道人這些年也不過得傳了一些凡俗武藝,他這個失了根基、招人厭惡的童子,將來還有什麼指望?

    如今擺在面前的,要麼當一輩子孫子,要麼趕緊想法子改變下自己的處境。他人雖然軟弱,但也有幾分腦子,想得很清楚,要想改變,無非兩條路,一是立下大功勞,博得月華道人青眼,譬如今天,岳華道人吩咐下事情,就是一個機會。若果然他有大運氣,超額完成任務,或許能鹹魚翻生。

    還有另一條路,或許就是……

    離開這個鬼地方!

    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別管什麼闊,什麼空,只要叫他出了這個紫雲觀就好啊。

    他本來就沒什麼雄心壯志,如今更加灰心,只求個平安。然而只要留在觀裡面,別說平安,這條性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在自己的。

    唉,只要能出了這扇門,哪怕不提什麼成仙得道,不做什麼神仙夢,就算是回去種地,也比這裡朝不保夕的強。

    進了院子,明月已經不在這裡了,化雨知道他必然也被委派了重要任務,忍不住撇了撇嘴,來到前廳。

    東院正房是三間,左右兩間有簾櫳相隔,他坐在中間那間,隔著簾子,能看見左邊榻上坐著一個人,穿著大紅衣裳,蒙著紅蓋頭,想必是新娘子。

    化雨心中一動,暗道:聽說這位新師娘乃是萬馬山中頭一個大美人,不知長得什麼樣子?雖然明知道山裡丫頭不會打扮,又風吹日曬,再漂亮也就那樣,春風也跟自己說過,長得只是一般漂亮,但他還是好奇。只是他知道,這女人乃是自己的師娘,自己跟她同處一室,已經招了嫌隙,若是再欺近身去,那就別管立下什麼功勞,都沒法自處了。

    想到這裡,他扭過頭去,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拿起茶碗擋住臉,假裝喝茶,目光卻是不自覺的偷偷往裡面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感覺目光格外清晰,只見那女子扶在榻上的一隻手纖細柔軟,晶瑩如玉,只覺得心裡癢癢的,不自覺的摸著自己的手,心想:好好一個羊肉,落到了老狗嘴裡。

    看著看著,他突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今年也有快二十歲,跟著老道,別說修不成道,把老婆也耽誤了。倘若有機會逃走,帶上這個小娘子,我與她過上一世,就是不當神仙,也快活死了。

    化雨這個念頭雖然來得荒唐,但這麼一冒出頭來,就越想越真,漸漸地有些上頭,站起身來蹬蹬蹬幾步沖上前去,來到簾子門口,卻是驟然停步,差點沒撞到牆上。

    突然,只聽牆外,轟的一聲,化雨就覺得腳下踩的地晃了三晃,站不穩往後就倒,只聽門外風聲大作,呼呼作響。一人朗聲長笑道:「好賊禿,我就知道你在這裡,留下來吧。」笑聲隆隆不絕,不是岳華老道,還是哪個?

    這回化雨真站不起來了,剛才是震得,這回是嚇得,坐在地上直哆嗦。心中只道:我要死了,他就在外面,他若知道我起了心思,我……我……越想越是害怕,只覺得牙關咯咯打顫,自己也控制不得。

    只聽得外面呼嘯聲不絕於耳,他正要閉上眼睛,愛咋地咋地,突然眼前紅影一閃,一襲裙角已經掠過眼前,原來是新娘子出來了。

    那新娘也沒看化雨,直接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化雨看她的背影在自己身前站著,突然有了那麼一點力氣,勉強站起身,跟著看去。

    只見外面兩道光芒打得厲害,其中一個不必問,正是岳華道人,他手中持著長劍,不住的發射黑光,對方卻是手持著一件棍狀法器,釋放的金黃毫光,看來巍巍大氣。

    化雨一見對面那人,雖在月黑風高的深夜,卻有一絲光澤從腦袋上泛出來,心中暗道:「奇怪,好亮的禿頭,莫非是個和尚?

    兩人越打越快,呼嘯聲不絕於耳,光芒閃爍的越來越快,化雨看著眼花繚亂,只覺得嘔心,耳邊聽著打鬥的聲音固然震耳欲聾,還有一個聲音竟然比外面的打鬥聲還要清晰——那就是他的心跳聲。蹦蹦蹦蹦,如同高山擂鼓,又響又快。

    化雨太緊張了,他現在滿心希望,就是這個和尚贏。雖然他是敵人,但是未必就要把自己怎麼樣,最好他能把老道打死,自己好出了這個鬼地方,或許那老道的珍藏還有眼前這個新娘子也歸了自己。然而那和尚不知怎的,雖然打起來威風赫赫,但是始終佔不到半點上風,岳華老道面帶冷笑,手中長劍雷光熠熠,又有許多黑霧夾雜其中,越打越是精神,竟然步步緊逼。

    只見那新娘還在窗前,化雨突然來了精神,一把抓住她,道:「快進來,外面打得厲害。」一面說,心中一動,暗道:「他們外面打得厲害,我們正好逃走。」

    也不知道從哪裡算的,他也稱起「我們」來。

    只聽得老道大笑道:「賊禿,你偷偷摸摸藏在花轎後面,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算你乖覺,竟然在出手前一刻,識破進了院子的不是老夫,臨時收手要走。可惜遲了!我這裡布下的是天羅地網,你插翅難飛,這紫雲觀就是你的墳地,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週年。」說著張口一吐,吐出一道黑煙,撲向那和尚。

    化雨聽了,一股涼氣冒上來,又恨又怒,暗道:老賊好毒!他讓我做他的替死鬼,倘若那和尚不是臨陣發覺,我哪裡還有命在?

    眼見那道黑煙滾滾而去,遮天蔽日,眼前登時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外面黑夜也黑,卻也沒有這般黑的令人絕望。化雨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胸口堵得慌,喘不過氣來,連連退了幾步。

    化雨先是難受,隨即靈光一閃,暗道:這不是老天叫我走麼?顧不得別的,伸手抓住那新娘,道:「走,我帶你出去。」

    那新娘甩開他的手,道:「別胡鬧。」

    化雨還沒說話,只聽得那岳華道人大笑道:「賊禿,你給我死!」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3
第三十七章 夜戰紫雲觀(二)

    話音剛落,化雨下意識的感覺不好,就感覺被人一拉,撲通一聲,撲倒在地。緊接著,就覺得眼前一黑,可不是失去了意識的那種黑,而是四週一下子黑了下來,彷彿驟然間天地失色,陰陽失調,清濁二氣化為虛無,只剩下一片混沌。

    這種黑暗只有似乎一瞬間,但化雨卻又感覺彷彿過了幾千年,耳邊傳來一陣沉悶的鳴響,如同什麼震天動地的轟鳴聲卻被嚴嚴實實的摀住,只從縫隙裡透出一兩絲若有若無的聲音,展露出另一邊驚天動地變故的一角。

    須臾,風吹雲散。

    化雨抬起頭,只見周圍還是一片漆黑,只是風平浪靜,院子中的人早已不見了,彷彿剛才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見……見鬼了?」化雨爬起來,突然道:「不對,現在四周還是這麼黑,一定是法術還沒有散去!」

    只聽有人道:「倒不是法術未散,而是剛剛風波把燈吹了。」

    化雨轉過頭來,只見一人執著燈火,從裡面走出來,燈光照著她的身形容貌,只見她身穿紅衣,頭上帶著明晃晃的珠翠,正是那新娘子。

    他一抬頭,看見那新娘在火光映照下的容貌,心頭突地一跳,如同被狠狠撞了一下,暗道:大美女啊!目光轉移不開,心中暗道:這樣的好白菜,怎麼能叫豬給拱了?

    新娘走到院子口,道:「打得好生激烈。」化雨一怔,往院子外面看去,什麼也沒看出來,只見外面一平如洗,乾乾淨淨。

    乾乾……淨淨?

    真他娘的乾淨!

    外面方圓十丈,乾淨的就像地面被鏟過一層一般,除了地面的黃土,院子裡的花木、桌椅甚至花間小路,都消失得一乾二淨,這個房子孤零零的,成了陸上孤島,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荒蕪。

    化雨反應過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道:「剛才……怎麼回事?那和尚……和尚哪裡冒出來的?怎麼忽然……忽然就打了起來?誰……誰贏了?」他其實只是疑惑前面三件事,但最後一件事卻是他內心底最想知道的。

    那新娘舉著燈火看了一圈,道:「我哪裡知道,我倒想問你——」她轉過頭,柳眉倒豎,怒喝道,「你是誰?」

    化雨一愣,道:「我是化雨……」才想到她說的什麼意思,道:「柴姑娘,我是岳華道長座下的童子化雨,我是來……」想想自己是做替死鬼來的,哪裡說得出口,突然靈光一閃,道:「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柴姑娘哼了一聲,道:「我是你們紫雲觀今日從大門抬進來的主母,你既然是岳華的童子,就當叫我一聲師娘。你貿然進入新房,與我獨處一室,已經冒犯,還要說什麼救我,豈不可笑?」

    化雨急道:「我那師傅岳華老道,他不是好人。你嫁給他,絕無好下場。」

    柴姑娘冷冷道:「你是好人?」

    化雨道:「他有師娘!不對,是我有師娘,他有媳婦!他那個原配現在就關在後面的寶塔下面,你不信,我這就帶著你去看,他隱瞞你……」話音未落,那柴姑娘站起身來,眉毛倒豎,道:「你這是背後編排你的師父麼?」

    化雨怔住,結結巴巴道:「你不信我的話麼……」

    那柴姑娘露出鄙夷神色,道:「你這搬弄口舌的小人,我怎麼相信你的話?你師父有千般不好,也不該由你來說。何況在你未來的師娘長輩面前搬弄是非。給我出去。我見不得你這種欺師滅祖的小人。」

    化雨連聲道:「我說的都是實話……」話音未落,卻見紅影一揮,卻是那柴姑娘喝道:「滾!」他雖然是男子,卻氣弱,被那柴姑娘氣勢洶洶轟出了門,啪的一聲,大門在他眼前關上,差點夾住他的鼻子。

    那化雨又氣又惱,又是委屈,暗道:我還從來沒起過善心,如今好不容易真心一回,卻給你這般糟蹋。若非看你是個弱女子,我哪能和你幹休!好心當作驢肝肺,你嫁給岳華老道,只等著倒楣去吧!

    化雨只覺得受了滿心委屈,氣衝衝的出了那東院,也不知道往哪裡走,只想趁著夜黑風高,誰也看不見自己,趕緊出了院子。走著走著,突然眼前一黑,一道人影悠悠立在身前,那人來的突兀,他收步不及,眼見就要迎面撞上,突然一隻手在他腋下一托,托的直立起來。

    化雨剛鬆下一口氣,抬起頭來,驟然張口結舌,臉色慘白,汗如雨下,道:「啊……啊……師父?」

    岳華老道一隻手托著他——虧了如此,那化雨才沒腿軟的一屁股坐下,露出一絲溫文爾雅的笑容,道:「我那乖徒兒,這是在哪裡受了委屈,看看這可憐的樣子。可要對我說一說?」

    化雨凝目瞪視著他,只見的平時見慣了的模樣說不出的詭異可怖,牙關咯咯打顫,那裡還說得出話來?「

    岳華老道拍了拍他肩膀,見化雨如同木雕泥塑,渾然無知,笑道:「乖徒兒,你剛剛看見我大戰賊禿,可瞧出我的厲害了麼?」

    化雨毫不猶豫,脫口道:「師尊法力無邊,神通廣大。」

    岳華老道道:「法力無邊,嘿嘿,若在當年倒能稱得上一二,如今麼……那賊禿心懷不軌,我早就知道,但他在暗我在明,總有些不大方便。今天趁著這個契機,乖徒兒你幫我把他引將出來,可也立下了一樁大功勞啊,哈哈。」

    化雨見他笑得殊為歡暢,似乎沒有慍怒之意,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道:「恭喜師尊旗開得勝,雙喜臨門。」

    岳華老道收住笑容,慢吞吞道:「那和尚準備的倒也齊全,竟能全身而退。哼,留下這一個禍患,倒也有些麻煩……過了今日,他還不在我眼下,就怕他出山去找了一群大賊禿、小賊禿,一發的上來,他們人多勢眾,我又未經全功,倒有些麻煩。」

    化雨不懂他說什麼,順著他的話音奉承道:「自然是師尊技高一籌。」

    岳華道人笑道:「那倒也是,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怕這幾個小蠢貨?不管是這個賊禿,還是山神廟裡那老鬼選中的小和尚,還是那個雲州來的兔兒爺,我覷他們如同螻蟻蟲豸。那雲州來的小鬼,一身仙骨不可糟蹋了,今天就將他留在這裡。」

    化雨依舊是不懂,心中只想引著他把話題說下去,不拘說什麼,總之別轉到了自己身上,介面道:「是啊,那……那小鬼……」突然想起來那小鬼指的是誰了,道,「那小鬼倨傲討厭,最該死不過。師尊今天晚上就要出去將他殺了麼?」

    岳華老道笑道:「何須出去啊?他現在就在紫雲觀。」

    化雨道:「他也在?」

    岳華老道道:「今天他們分三路來襲,賊禿敗在我手下。寶塔那邊只有幾把符籙,那小賊禿用法器也能解開,只有那駁靈陣,非得靠修士去攻破。這小鬼想必現在正在打陣。」

    化雨道:「那師尊趕緊去殺了他,讓他攻破了大陣,那就不好了。」

    岳華老道笑眯眯搖頭,道:「誒,急什麼,就讓他攻。」

    化雨奇道:「啊?倘若他攻破了……」

    岳華老道笑道:「破了就破了,那破陣算得什麼?老子一伸手,就布他十道八道,讓他破上一道,有什麼干係?話說回來,就是我信手拈來的東西,也不是尋常庸碌之徒能輕易破解的,非兩個時辰破不開。我要的就是這兩個時辰,我既要把他留在觀裡,又暫時沒空理他,也不能放他走,總得給他找點事情做。讓他去駁靈陣裡玩玩,豈不是最好?等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出得陣來,嘿嘿……嘿嘿……」他沒往下說,但是神情之詭異,卻是難以名狀。

    化雨心中越發虛了,道:「師尊神機妙算……」正說到這裡,只聽嗖的一聲,一支火箭衝向天際,如流星一般在空中帶出一條奪目的流光。

    岳華老道抬起頭,冷笑道:「真快啊,寶塔那邊怕是沒怎麼大動干戈,罷了,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所在。」嘆過一句,目光陡然一變,看著化雨的眼色帶了幾分寒冷,笑道:「我卻也有一件事算不太準。」

    化雨心中一忽悠,道:「什麼?」

    岳華老道道:「我沒料到,你的狗膽雖不大,色膽卻不小。倒是以前沒看出來,你什麼主意都敢打。」

    化雨再也站立不住,噗的跪倒,哭叫道:「師尊饒命。」

    岳華老道笑道:「怎麼樣,柴姑娘漂亮吧?」見化雨不答,又哼了一聲,道:「問你呢!」

    化雨顫巍巍道:「確實漂亮,師父眼光極佳……」

    岳華老道笑道:「那這一番叫你有了這樣的眼福,就是死了,也該情願了吧。」說著一揮袖子,只聽一聲「噗」的悶響,再無任何聲息。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5
第三十八章 夜戰紫雲觀(三)

    巍巍高塔下,兩個青衣道童並肩而立,兩人相貌有七八分相似,顯然是一對同胞兄弟,正是岳華道人座下的清風、明月兄弟。

    只是兩人雖然相似,表情卻是頗有不同,清風是純然一股倨傲神色,明月則多少帶上了一點不安。

    四周還是一片漆黑,明月微微側頭,道:「今天來襲的是什麼人?」

    清風揚了揚頭,傲然道:「不過是些山裡的泥腿子,或許還有萬馬寺裡的餘孽。一群不自量力的宵小罷了。」

    明月聽了,稍稍鬆口氣,清風已經揚眉道:「你怕什麼?萬馬山裡,除了師尊,誰還是咱們的對手,我一個人就綽綽有餘,何況還加上你。

    明月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苦笑,突然耳邊風聲想起,明月下意識的一低頭,就覺得一道風聲擦肩而過,就聽清風大叫一聲,滾倒在地,肩頭上插了一支長箭。

    明月回過頭,看向箭射來的地方,只見黑黢黢的一片草木影子,根本分辨不出來其中玄機,總算他反應還在,刷的一聲,抽出長劍橫在身前,一步步往後退,退到一顆大樹下,背後抵著樹幹,暫時不必腹背受敵,低聲喝道:「誰?」雖然勉強保持鎮定,終究聲音有些發顫。

    清風獨自留在前面,按住自己的傷口,慢慢爬起身來,卻沒有站起,反而矮著身子慢慢向後爬,也爬到了明月身邊,倚在樹上喘氣不止,虧了他還有幾分毅力,臉色扭曲的盯著樹叢,突然伸手,抓住箭尾,嗤的一聲,拔了出來,鮮血譁的湧出,清風刷的幾下,撕下道袍衣襟裹住。

    明月聞到血腥氣,臉色有些發白,按住心頭的驚恐,側目看他道:「你不應該現在拔箭,這樣流血多。」

    清風道:「少廢話,剛剛若不是你站在我前面,阻礙了我的視線,我哪會中箭。」將那帶血的箭頭仔細端詳,道:「果然是獵戶泥腿子用的破鐵箭,我怕他什麼。」

    明月見他衣上鮮血淋漓,居然還是傲色不減,有心諷刺兩句,但到底顧念他是自己兄長,忍了下來,瞪著眼睛看向那樹叢,道:「這麼久了,居然不放第二箭。」

    清風道:「你懂什麼?這來的人不過是尋常獵戶,多半就是柴家那個小鬼。他會什麼?剛剛放冷箭不過是我沒防備,現在一箭沒怎麼樣,你看他還哪敢放第二箭?我借他兩個狗膽也不敢!」最後一句提高了嗓子,大聲說出來,只是因為疼痛和失血,多少有點破音,在黑暗中顯得十分難聽。

    良久,一片寂靜。

    清風冷笑道:「果然怕了吧。」

    明月搖搖頭,突然神色一變,道:「不好——」往前衝出兩步,突然一閃身回來,又緊緊靠住大樹。

    清風怒道:「你發什麼瘋?」

    明月轉過頭道:「我們被冷箭嚇住,在這裡躲避,那寶塔誰來看守?」

    清風色變,猛回頭,只見寶塔矗立在夜色中,如同陰影中的巨獸擇人而噬,看不清裡外情形,冷風吹過,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喝道:「是調虎離山計嗎?好狡猾的小子。既然識破了,那你回來幹什麼?」

    明月道:「我這番前去,離了這大樹屏障,豈不是成了活靶子?橫豎那寶塔裡有的是鎮壓符籙,料他們開不開門,我何必著急去?」

    清風罵道:「不成器的東西,你怕什麼?別說他們不敢放箭,就是放箭,憑你手中長劍,還怕他們不成。」抓住他道,「跟我來,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奈我何。」這一抓,卻忘了肩頭傷口還在,微一用力,已經疼得流下汗來。

    明月暗道:倘若你剛才說這話,我倒有三分相信,現在你都中箭了,鬼才信你,微微一掙,道:「師兄,你看,敵人在那邊。」

    清風轉過頭去,明月把手一抽,長劍忽的一聲,攔在身前,轉過半個身子,笑道:「你要去就去,別拉扯我。」

    清風大怒,還沒說話,只聽一聲刺耳的風聲再次響起,聽風辨形,手中長劍一揮,噹啷一聲,半截斷箭掉在地下。清風冷笑道:「不過如此。咄,小賊別走,我來了。」說著往前幾步,不往寶塔的方向去,反而迎著放箭的方向,迎面而去,手中長劍舞起,猛衝了過去。

    眼見他雖然垂著一隻胳膊,但右手完好,的一團雪相似,銀光點點,風雨不透。那劍法確實舞得好,腳下也真迅捷,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已經搶到樹叢前面,喝道:「你給我死吧。」長劍如白虹貫日,直直刺向樹叢。

    正這時,只聽明月叫道:「小心背後!」

    清風全神貫注使劍,驟然聽到這一句,大吃一驚,顧不得其他,圈劍回來,在背後一抹,只聽嗖的一聲,長劍與身後射來的冷箭相擊,冷箭倒飛出去,持著長劍的手也不由得發麻。

    清風暗自心驚,心中只道:「好厲害的箭術,小小一支羽箭,竟有這樣的力氣!」不敢託大,轉過身來,盯著對面的來箭處。

    只見背後依舊是黑沉沉一片夜色,哪有人影?清風看了一回,心中暗自警惕,心道:這小子什麼時候跑到我背後去了……啊喲,不好!

    他剛剛反應過來,手中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就覺得頭上一痛,眼前一黑,就此栽倒。

    明月看著,只見清風擊落了來箭之後,竟然背轉過身,搜尋後面的人,不由得被震得目瞪口呆,心中只道:你傻了吧!雖然後面來了敵人,但是你前面的敵人沒有消失啊,而且離著你就幾步之遙,這麼背轉過身,豈不是找……

    還沒想得完全,只見清風背後的樹叢中大大方方走出來一個人影,手中拿著長弓,用弓背往背轉身子到處踅摸的清風腦袋上只一擊,就聽「噗」的一聲悶響,把他打翻在地,四肢不動,不知生死如何。

    明月見了,暗中又好氣又苦笑——氣他愚蠢,苦笑自己運道差。死道友不死貧道也罷了,但如今情況卻是,道友先死,下面死的就是貧道。

    明月正無奈著,卻見那男孩走上幾步,道:「明月,你也在這裡。」

    明月心中雖然無奈,卻也不曾輸了氣勢,打量那男孩,認得是柴家那個小崽子——在這裡遇到他,也不能說意外,反而是情理之中。

    只見小石頭手中弓緩緩舉起,搭上羽箭,瞄準了自己,不由暗自惱怒,心道:你好託大,敢這麼大喇喇的瞄準我。你離我不過數十步,拉弓放箭也需要三息時刻,我展開飛雲步輕功,使一招「氣貫長虹」,手中長劍刺穿你心口,也不過需要三四息,到時候你已然發不出箭來,我再將你拉到身前,充做肉盾,我身後的你的同黨也投鼠忌器,我或者將你拉到寶塔之前,守住入口立於不敗之地,或者利用你的屍身引誘你的同黨出來,將他們一網打盡,還不都在我一念之間?

    他剎那間已經轉了數十個念頭,覺得哪一樣都是自己贏了,頓時感到精神勝利,無比滿足,又想:罷了,不是我怕了你們,反而是不想多結冤家,就讓你囂張一回,難道你還能把我怎樣?小子,且看你明月爺爺的。含笑道:「你要去寶塔呀?」

    小石頭見他開始滿臉激動之色,片刻之後反而平靜下來,又換上了一副笑容,暗自疑惑,道:「是啊,怎麼樣?」

    明月道:「可以,太好了。你趕緊去吧。」說著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石頭見他回答的十分乾脆,反而不可思議,弓弦繃得緊緊的,道:「怎麼,我去了,你沒話說麼?」

    明月道:「怎麼,你還想要我帶路?就在寶塔底下,門都沒關。我跟你說清楚,免得你迷了路途。你進去之後,有兩扇鐵門,推門進去,還有一段通道,卻有一面鐵牆。鐵牆後面,就是關押宋師娘的所在。我可跟你說話,那鐵牆光鐵板就有半尺厚,上面還貼著七張大符籙,那是老道貼的,與我無關,你找我也沒用。」

    小石頭越發愣了,道:「你是什麼意思?」

    明月道:「我說,我是不會給你帶路的。你得自己去。」說著道:「讓開路,我走了。」昂著頭從小石頭身邊走過,揚長而去。

    小石頭見他去得很有幾分瀟灑,一時愣住,保持著開弓的姿勢僵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大概明月都跳牆跑了,才緩過神來,喊道:「喂,就讓他這麼跑了?」

    對面的樹叢裡伸出一個光頭,悻悻道:「我見你不動彈,以為你要放他走。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又想,明月算不得什麼,只要佔領了寶塔,也未必非要拿他怎麼樣,所以就沒吭聲。」

    小石頭怔了怔,道:「那就算了。現在該如何?」

    小和尚道:「太師叔祖和小程兄說道,咱們來這裡不先為了救人,只為了清場。那鐵牆上的符籙等他們兩位忙完了過來,這才參詳著解開。那邊不打完駁靈陣,據說是解不開符籙的。現在咱們事情已畢,就在這裡守著就好,紫雲觀裡人手少,只要太師叔祖和小程兄不出問題,咱們這邊就沒事。等著吧。」

    小石頭點點頭,道:「那也好,這就發訊息。」從背後取出一支火箭,搭在弓上,朝天怒射,一道火光直衝天際,劈開了一線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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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5 05:25
第三十九章 夜戰紫雲觀•破陣子

    沖明盤膝坐在鐘樓上,神色木然。

    燈樓上一片漆黑,只有沖明身邊,點著兩盞油燈,燈火一閃一閃,映的他容貌模糊中帶著幾分扭曲。

    那鐘樓是矗立在藏經樓後的一座樓閣,除了寶塔,那便是全觀的最高點,原是萬馬寺掛那口古鐘的所在,鐘聲一響,響徹四野,合谷俱聞。萬馬寺的和尚被趕走之後,古鐘也不見了蹤跡,只剩下空蕩蕩一座閣樓,久未有人跡,早已露出陳舊敗象。

    然而就這麼一座不起眼的小樓,卻是整個紫雲觀的關鍵——

    駁靈大陣的陣眼,就在此處。

    那駁靈陣是何等奧妙的大陣,雖然早在運轉,卻不需憑藉外物,因此表面上無聲無息,即使在陣中心,光憑肉眼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但是不代表這裡就是好呆的。駁靈大陣全力運轉,周圍靈氣尚且混亂不堪,何況陣中心?那靈氣如同漩渦亂流一樣,既混亂,又犀利,彷彿要把進入陣眼的人亂刃分屍。

    沖明當然也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被選來主持這駁靈大陣,他當然也是覺得驕傲的,雖然明知是因為自己的師兄們死的死,逃的逃,他是別無選擇的選擇,但能擔當重任,畢竟覺得光榮。再加上被授予了大陣的數般變化,在心中反覆演練,只覺得受益無窮,更加喜不自勝,恨不得馬上來到陣前操演一番,顯顯自家的本事。

    然而更上鐘樓,沖明便覺不對。他雖然只在胎息境界,未曾開闢靈竅,但也覺得體內胎息沸騰不休,險些就要岔入邪道,走火入魔,費了好大的勁兒將氣息壓住,卻疲憊不堪,每上一步臺階,就覺得體內被強行壓服的靈氣就是一顫,隨時都要突破控制,肆虐為禍。等走到鐘樓頂上,坐在陣眼之上,更是已經精疲力竭,只是端坐不動,都費了吃奶的力氣,這還演練什麼陣法,抵禦什麼外敵?

    沖明剛剛在岳華老道面前,只學到一百零八種變化的其中三種,還覺得甚是不足,如今才知道,別說三種,在這方陣中,能將一種變化施展開來,就已經是十分不易了。他也不敢隨意操演,坐在地上,只等著對方來襲,才勉強催動。

    老老實實等了許久,竟是毫無異狀,沖明對於觀中的事情懂得不多,連清風明月也不如,本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要與紫雲觀為敵,心中暗暗猜測道:說不定只是師父做個預備,敵人也未必會來,也許他們知師父的厲害,知難而退了也說不定。

    正這時,只聽外面嗖的一聲,黑沉沉的天空陡然亮了起來。

    沖明畢竟年輕沉不住氣,大駭之下,跳起來跑到窗邊,只見一支火箭帶著尖利的呼嘯聲直衝向天空。沖明心中又驚又怕,手心出汗,叫道:「敵人來了,敵人來了!陣法……」

    剛要發動陣法,突然手中一拍,那兩面陣旗卻不見了,慌得他在身上亂拍亂摸,團團亂轉,直叫道:「我的旗子呢,我的旗子呢?」

    轉回頭,一眼看見兩面陣旗落在地上,飛撲上去,一把抄在手裡,剛一落手,只覺得周圍靈氣一陣混亂,正是有人侵入大陣之象,暗道:這就來了!

    他這是開天闢地落草以來第一次臨敵,哪裡懂什麼臨敵經驗,腦子裡只剩下那陣法變化,照貓畫虎,手中陣旗一揮,就覺得周圍的靈氣就如同被一根定海針攪動起來,開了鍋一般沸騰了,沸騰的靈氣網中,兩道靈氣脫穎而出,如同兩道氣龍,盤旋從頂樓而下,衝向那闖陣之人。

    按照道理說,那陣法第一變,光氣龍就要至少凝結八條,但他氣息不足,硬生生憑著陣法本身的能量,活活凝聚出兩條,卻也到了極限,氣龍騰飛,沖明臉色轉為慘白,一口血到了喉嚨口,又嚥了回去。

    他雖穩坐陣中,但是對於陣法也不算十足掌控,能感覺到陣中有人,正在一步步靠近,但是其中細微情況,他也不能十分瞭解。只感覺兩道氣龍從上而下,兜頭灌頂,衝向來犯之敵,兩邊一下子撞在一起。

    嗯?

    沖明一怔,他本以為這龐大的陣法催動兩條氣龍,必然聲勢浩大,這一撞不說驚天動地,也該是電閃雷鳴,哪知道他只感覺到一撞,就再無聲息。那兩條氣龍哪裡是龍,分明是泥牛,泥牛入海,再無消息。

    與此同時,對方在原地停了片刻,又再次一步步上來。

    咚——咚——咚——

    這不是腳步聲,而是沖明自己的心跳,他的心都快從嘴裡吐出來了,滿心想要在發動一次進攻,但剛才耗了不少真氣,現在已是後繼乏力。

    乾脆——跑了吧……

    他就要把陣旗脫手,一鬆手時,竟發現那陣旗牢牢地黏在手上,怎麼也甩不脫——

    呼……

    陣旗自己動了起來,頭上的氣場越發混亂,那是陣法再次調動的徵兆,沖明驚恐地發現,不但自己手腳不受控制,真氣也是被陣旗帶著,不住的向外瀉去,這可不是他自己控制的,感覺乏力就能停下,他明明已經覺得氣海空空,但陣旗還是不住的抽動他四肢百骸殘存的靈氣往外輸出。

    快……快停下……

    會死人的……

    在陣旗的瘋狂攪動下,那大陣運轉越來越快,幾道氣龍嗖嗖的飛出,大有勢將對方挫骨揚灰的威勢,與此同時,端坐在陣中的沖明臉色越來越白,渾身上下都開始顫抖,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然而,不論大陣運轉的如何瘋狂,對方似乎一點也沒受到影響,氣龍發出一條,就消失一條,發出兩條,都沒了一對。大陣中靈氣亂竄的越來越快,總量卻越來越少,開始還氣吞山海,磅礴無比,最後漸漸成了捉襟見肘之勢。

    突然,時間似乎戛然而止,氣龍的走勢一滯,周圍的空氣都凝住了,一片寂靜之中,只聽「噗」的一聲,沖明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晃了兩晃,轟然倒地。

    油盡燈枯,他已經被榨幹了所有的真氣,即使是陣旗,也不能再抽取哪怕一滴真氣了。

    大陣還在運轉,但是已經恢復到無人操作的狀態,雖能將靈氣攪得混亂,卻也失去了主動攻擊的能力。

    咚——咚——咚——

    這一回是真正的腳步聲了吧。

    沖明倒在地上,反而不害怕了——有什麼可害怕的,他現在已經油盡燈枯,命在頃刻,難道還會變的更糟糕嗎?

    再說,不管他多麼兇惡的敵人,難道會比自己的師父更加狠毒嗎?

    會比那個一開始就是存心拿自己當作祭品養陣的岳華老道更加狠毒麼……

    就算沖明什麼都不懂,現在也該明白過來了。

    終於,鐘樓頂層的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沖明勉強睜開眼看去,只看見模模糊糊一個身形,似乎是個身材頎長的人,面目模糊,眼見他一步步走過來,沖明只能無助的伏在地上,接受著不可知的命運。

    終於,那人走到近前來,低下頭道:「怎麼樣了?」

    沖明終於看清楚,那人是一個極俊秀的少年,心念一動,已經認了出來,道:「啊,你……」一句話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再無聲息。

    那少年用手在他鼻息一探,知道已經氣絕,臉色微微一沉,將他身體挪在一旁,輕輕呼了一口氣。這駁靈陣的第一步,算是打過了,然而……

    真正要破駁靈陣,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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