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長毛兔威武 1979年1月31日,星期三,農曆大年初四。 金三坡一大早的時候就在妹夫的幫助下出門返校,這個消息讓時刻關注丁家的徐隊長以及大部分社員鬆了一口氣,紛紛找各種借口來金大力家串門,當然,串門是假,探口風是真,重點集中在夏收和秋收上面。 既然對方有求於人,金大力自然要擺足了架子,逼得緊了才稍微漏了一點口風。 「徐隊長,你看見我褚伯伯的車子沒有?你有沒有去過地區中心縣?去過是吧,告訴你,地區的大幹部,他們也只能坐shanghai牌轎車,褚伯伯坐的車子那叫伏爾加,什麼級別的,你自己去猜……」 徐隊長似乎有點想明白的意思,小心問道:「阿力……」 「別,你就叫我金大力,我聽著舒坦……」 「這孩子,和你徐伯伯慪什麼氣啊……力力,你說,我要是被公社幹部擼掉職務了,你褚伯伯會不會幫忙說情啊?」 「那我哪知道啊,總得公社幹部擼掉你職務了,我才會知道褚伯伯會不會幫你啊,對吧?」金大力的口風賊實賊實地,徐隊長完全落了下風,只能怏怏而去。 ※ 1979年2月6日,星期二。 是日,農曆正月初十,元宵節還沒到的時候,金大力所在的南江省順江地區順南縣縣委召開了全縣三級幹部大會。據說出席會議的幹部超過了兩千人,可見此次會議的重要性。會議持續召開了五天,中心議題當然是學習、貫徹去年底最新的quan+hui精神,並且,全縣的經濟工作也有涉及,但未深入。公社幹部的說法叫做「探討」,很有意思的詞彙,也充分說明全縣幹部對於今後的工作方向不確定性。 正月十五元宵節當天,金大力收到了沈偉超的來信。沈偉超在信中說,1978年,國際兔毛市場全面復甦,而相對應的,1974年兔毛價格大跌導致的農村大面積關停集體養兔場達三分之二還多,至今元氣還未恢復。為鼓勵飼養業發展,國家指導收購價已經提高,據可靠消息,地市一級的供銷社收購點已經把收購價提高到每斤特級毛75元、一級毛60元的高價,估計這個價格很快會一級一級貫徹下去。另外,沈偉超還透露了未經證實的傳言,兔毛很有可能從三類商品(一般商品)調整為二類商品(生產分散、需要保證重點及出口需要的重要商品),屆時,收購價在此基礎上還有可能提高。 機會說來就來了哇!金大力很高興他搶佔了先機。沈偉超在信中所提到四年前的集體養兔場大面積關停,信息應該是可靠地,就他所知,民誠生產大隊的畜牧場,養牛養雞養豬,就是不養兔子,相信那是1974年關停了的。這個時候,哪怕要鼓勵飼養業,總歸要符合動物的生長規律吧,而這個過程,就是他們的先機。 養毛九十天的兔子,剪下來的兔毛哪怕達不到特級毛,一級毛那肯定是輕輕鬆鬆的。 金大力興沖沖找到金五坡,把沈偉超的信給小叔看。 金五坡匆匆看了信,扔下信紙就往大隊畜牧場而去。回來的時候,金五坡手裡拿著一把長長的剪子,據說一支大前門香煙換一個小時借用時間,為此,金三坡付出了兩根大前門。 金大力憂心忡忡說:「小叔,你行不行啊,別把小兔子的肉給剪下來啊……」 金五坡很鄭重地說:「別踏馬煩我……」 事實上,金大力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金五坡的動作既溫柔又小心,加在一起,比對待老爹老媽老婆還要好,只不過,由於動作不太熟練,每次剪的兔毛不多就是了。 兩個小時不到,八隻西德長毛兔的兔毛全都剪了個乾乾淨淨,這些一身毛毛的小白兔少了白絨絨,更顯得可愛。 「注意保暖。」金大力提醒說。 「你是老叔還是我是老叔?」金五坡大為不滿,倒也不敢掉以輕心,而且吧,剛反問了這話,裡外意思顯然是他要比金大力厲害,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拿到收購站去賣還是拿到供銷社?」 「這兩個地方都不去。」 「為什麼?」 「你把信拿給他們看,他們就能給你六十塊錢一斤的收購價了?這種消息總是一級一級往下傳達的好不好?」金大力沒好氣說。 「那就是還要再等一段日子?」金五坡大為洩氣。 「不等,再等下去,黃花菜都要涼了。」 金大力幫金五坡分析:「咱家現在才八隻兔子,當務之急要多抓小兔,你想想,六十塊錢一斤的消息傳到咱這小地方,全縣全地區乃至整個南江省,早就開始全民抓兔養殖了,到時候你上哪兒去抓五塊錢一對的西德長毛兔?咱們現在就是在和時間賽跑啊,難道說你想去養殖場裡抓日本兔子來養殖?」 金五坡連說有理,忽然嘿嘿壞笑,說:「天昌公社的養殖場我知道,裡面就養的是日本兔子(作為肉兔飼養),肉倒是厚實,七八斤一隻,可一年半斤不到的毛非把人氣死。我看啊,後知後覺地人只能抓日本兔子養了。」 金大力也嘿嘿壞笑,心說這就是信息不對稱的威力啊。 正月十六一大早,金大力娘兒倆,還有金五坡,一共三個人,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起床出發趕往縣城,到了縣城又趕上了頭班車,一顛一簸抵達地區中心縣。 順江地區中心縣城的大部分國營單位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金大力和金五坡抵達農副產品收購點的時候,時間正好是八點出頭,算是趕上第一撥了。 照理說,農副產品除派購之外,一般是不准跨縣長途販運,因為各縣有各縣的收購任務,跨縣販運了,本縣的收購任務就有可能完不成。不過,金大力一點也不擔心,難道說收購站收一點點兔毛還要有單位開具的介紹信不成。 事實也的確如金大力所預料的那樣,而且,保證兔毛收購是上級佈置下來的政治任務,關係到整個地區、甚至是整個南江省的飼養業發展,豈可兒戲對待。 一口花袋裡的兔毛順利出手。成交之前,戚美麗還要和供銷社工作人員磨價格,愣是從裡邊找出一兩撮比較長的兔毛,要人家給特級價。金大力哭笑不得,一口價當做一級毛處理了。過秤,算價錢,總計一斤六兩三錢,得錢九十七塊八毛。 戚美麗手裡捏著一大筆錢,心臟劇烈跳動。一斤六兩多兔毛,居然能賣出一整頭豬的價格,這還不是一錘子的買賣,兔子只要還在吃草,兔毛就會一直長下去,這簡直就是往銀行裡搶錢啊。 戚美麗像傀儡一樣走了好長一段距離,遠遠地看不見供銷社招牌了,這才喘著粗氣問金大力:「力力,媽這不是在做夢吧?小五,你嫂子不是在做夢吧?」 金大力一陣心酸,在老媽手臂上掐了一下。 「哎喲,這孩子……使那麼大勁,不怕天打雷劈。」戚美麗喜笑顏開,知道疼了,那就不是夢。忽然一把抱住金大力,嗚嗚哭了起來。 「媽,別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媽不哭……走,媽帶你買洋布去,給你做新衣服。」 |
第030章 夏秋收還來 褚要強一個圈子兜了下來,最後又回到徐隊長身邊。 「老徐,我再問一句,你有沒有辦法把社員的積極性調動起來?」 全場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徐隊長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壓力,一道道的目光,猶如一把一把的刀子,鋒利的刀子,狠狠地割著他身上的肉。 「隊長……」金三坡忍不住說。 「三坡,你幹什麼?」褚要強出乎意料地嚴厲,「你給我坐下!」 金三坡乖乖坐下。 褚要強笑笑,在徐隊長肩上拍了拍,說:「沒事了,我先走了……夏收秋收我會回來看看的……」 說走就走,褚要強端的是來去瀟灑,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金大力佩服地五體投地,一拉正在發呆搞不清狀況的老爹,跟著褚要強後面擠出了人群。 「褚伯伯,您太厲害了!」金大力由衷說道。 「嗯?」褚要強臉色很古怪,停下看了看這倆父子,然後發現做老子的茫然的多,做兒子的卻是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 「你明白褚伯伯的意思?」褚要強有點哭笑不得地意味,這兩父子的表現反差也太大了點吧。 「嗯,」金大力認真點頭,說:「我們生產隊的伯伯嬸嬸都不是傻子,他們已經知道了怎麼做才最適合自己。我想,中yang的大領導對於農民自發地行為,應該不會處罰他們……要是小領導要嚴厲處罰他們,不是還有褚伯伯您嗎?您答應了他們,夏收秋收都回來看他們的……」 金三坡這下子徹底服了,也明白了他在其中打算插話的時候為什麼褚要強會那麼嚴厲地申斥他,這都是為了保護他啊,要不然,一頂「別有用心教唆煽動人民群眾」的帽子誰能受得了?而褚要強自始至終也沒有發表任何自己的看法,只是不停地問問題,這麼做,完全把複雜地農村情況簡單化——任何結果,完全是農民自發地行為嘛——而這,恐怕也是今後的民意基礎。 或許,到了夏收秋收,對比兩種生產模式之下,糧食產量爆炸性增長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力,在zheng壇或許又是一場地震,而忠實記錄這一過程、講述農民是如何自發改革自救的實地調查報告,其署名人褚要強三個字,又將會是如何地炙手可熱。 「老師,我要學的果然還有很多……」金三坡真正歎服。 褚要強笑著搖頭,又大有深意看了金大力一眼。 回到金大力家裡,褚要強婉言謝絕了丁家留晚飯的邀請。金三坡很失望,金大力倒是覺得的確應該讓褚要強早點回去,這年月的公路路況大多不怎麼好,又沒有路燈,走夜路的危險性還是有的。 金三坡送褚要強上車,車子正好出發的時候,金大力抱著兩個酒罈子遠遠地跑過來。 「褚伯伯,你等等……」金大力人小,力氣不大,兩個酒罈子抱在懷裡還是很吃力的。 「力力,你這是幹什麼?」褚要強很不快。 「沒什麼,這是我師父自己釀的黃酒,藏了有二十年了吧……」金大力笑呵呵說。 褚要強頓時動容,關*鍵*字:御廚自釀,窖藏二十年…… 「好,褚伯伯替你褚爺爺先謝謝你。」這份禮褚要強拒絕不了,老爺子的身體已經不如當年,醫生嚴厲禁止他再喝白酒,黃酒可以適量飲用,但不能貪杯。可想而知,這兩罈子黃酒在老爺子眼力可有多珍貴。 送走褚要強,當晚,金三坡在家裡也開始收拾行李。金大力好奇地問:「爸,你幹嘛呢?去你姘頭家同居去呢?」金三坡氣結,追著要打金大力,幸虧金大力嘴裡冒泡之後知道大事不妙先走為上。等到老頭子氣消了才知道金三坡之所以明早也要出發,是因為今天和褚要強見面之後金三坡曾向褚要強徵求是否有考研究生的必要,褚要強非常支持,二話不說就讓金三坡收拾好行李。 據褚要強說,和他住一個師院新村裡的那些老教授老學究,簡直愛死了恢復高考之後的這一代大學生,這些大學生身上那種強烈求知**以及發自肺腑的尊師如父,遠不同於不和諧年代無C階級工nong兵學員對待ZC階級「臭老九」的頤指氣使,這種發自內心的情感表達給了飽受一二十年困擾的學者們極大地慰藉,但同時也在他們肩上壓下了沉甸甸地責任感與時代緊迫感,於是就恨不得把自己的知識能一股腦兒塞到學生的腦袋瓜子裡。 「褚老師要考研,那些教授都非要給他補習,有些輪不到的還和褚老師鬧彆扭,我呢,正好去給那些輪不到的教授講師做好學生。」金三坡說這話的時候神態很輕鬆,本來覺得考不上研究生白白丟人現眼,現在有了褚要強牽線,自己再努力一把,就不信考不上研究生。 金大力聽了很受感動,一方面是因為這時代的學者的敬業與無私,哪怕是受了不公正對待,一旦國家民族需要他們了,馬上就全身心投入進去。相比之下,三十年後磚家叫獸滿街跑,那種精神卻再也找尋不到的了。 另一方面金大力則是感動於褚要強對他們的幫助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有時候金大力真想好好問一問褚要強,為什麼要對他們父子這麼好,難道就僅僅是因為他給褚要強家裡燉了一隻甲魚、又或者是活炒雞丁麼?金大力知道不是這樣的,惟其如此,他才會越來越覺得他的虛偽對不起褚要強一家子。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金大力將近二十年時間,直到有一次金大力實在是忍不住問起,褚要強才滿目慈祥地告訴他,當年金大力花袋裡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帶給他爸爸的,但是,金大力因為對父親的失望,把對父親的感情都轉移到他身上,這讓褚要強相當之憐惜,暗暗決定要對這個小孩子好點。 「你把吃的都給了我,把我當做父親,那我也要對你好點,把你當兒子看待……」當時的褚要強瞇縫著眼睛完全沉浸在回憶裡,忽然哈哈大笑,說:「我總不能和一個小孩子耍心眼,當面一套,轉眼又是背後一套,對吧……哈哈……」 |
第029章 軟蛋徐隊長 「我去給你們燒水。」金大力逃也似地出門而去,接下來應該沒他什麼事了。 接下去果然沒他什麼事了,當金大力從爺爺奶奶那兒拎著燒開了的開水的時候,金三坡已經陪著褚要強出門,一家一家走訪去了。 金大力則一個人浮想聯翩,在這個時候,褚要強旗幟鮮明鼓吹農村承包責任制,短時期內受到衝擊或者難免,而妙就妙在,今後的三年時間之內,褚要強都是躲在大學裡念研究生課程。三年,可想而知,一切的爭論在三年之內都會煙消雲散,那麼,三年之後以碩士資格重新踏入政壇的褚要強,身上的光環將是何等的奪目。 最好在這份調研報告上面也讓老爸金三坡署個名,再最好文章能在考研放榜之後發表,再再最好……哎,我是不是太貪心了?金大力居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難為情了。 到了中午的時候,金三坡與褚要強回來草草吃了點東西,二人的情緒卻不怎麼高。金大力躲在一邊觀察到這情形,腦子稍微一轉,馬上就明白了他們沒有預期的收穫。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其一,單gan風被狠批過一陣子,至今餘威猶存,別看這裡是農村,農民的政治敏感性可也不差,有風險的話誰敢亂說啊;其二,南江省自古以來就是魚米之鄉,社員的生活雖苦,卻還遠沒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換句話說,還沒有到「窮則思變」的地步。 金大力心裡也不好受,又覺得應該幫忙做點什麼。想了一下,乾脆把心一橫,朝著徐隊長家的方向跑步前進。 「徐根民,你軟蛋!」 「徐根民,你還好意思躲家裡吃酒!」 叫了幾聲,看見有人追出門,金大力拔腳就溜。 徐隊長其實也知道和金三坡家關係很好的大幹部又來村裡了,可正如金大力那晚上所說的,他就放不下破基⑧隊長這小官。鼓動別人衝在前面,他在後跟著一起衝殺,這點膽量他還是有的,可要讓他衝在最前面當帶頭大哥,打死他都不敢。金三坡和褚要強還是第一個到的他家裡,他家是生產隊隊長呀,可他對著金三坡與褚要強,滿嘴的官話套話,簡直就是在念廣播喇叭裡的宣傳文稿。隊長都已經是這麼一個態度,社員敢把經給念歪了?要知道,這年月的生產隊長,要存心整人,那可是能讓人欲仙欲死的。 金大力充分發揚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的游擊方針,徐隊長家的人進屋了,他又跑外面大叫,如是幾次,徐隊長終於出山門,氣咻咻對金大力說:「金大力,你別仗著人小,老子不敢揍你!」 「徐根民,你不是求我爸麼?哦,合著你存心是讓我爸做替死鬼,你自己倒是躲起來悶屁不放一個……告訴你,沒你這麼存心整人的……」 社員圍觀都湊過來了,本來都覺得金大力一個小孩子堵人家門上罵山門太過了,一聽還有這典故,都開始興奮地交頭接耳,暗爽徐隊長栽在五歲小孩子手裡了。 徐隊長面紅耳赤,低著頭一溜煙躲屋裡去了,結果換了他老婆拿了掃把衝出來,人群一哄而散。 「你們丁家沒一個好人,」徐太威武,接著又大罵:「丁家小五這個吃胚投胎的,一晚上吃掉咱們家半個月的酒菜……」 社員們哄笑,金大力則恨不得挖個地洞鑽地下去,果然是斗仙斗鬼,不和農村潑婦鬥嘴啊…… 金大力大感氣餒,尋思著該不該去找大隊支書和大隊長。回頭一聽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別人,正是徐隊長。 「金大力!」 徐隊長拿著一隻白酒瓶子衝出來,還以為徐隊長要給他開瓢,心說來就來,老子的菜刀也不是吃素的。哪知道徐隊長往嘴裡猛灌一口白酒,然後又是一口,喝得起了咳嗽了,才罵罵咧咧道:「小基⑧沒毛的,膽敢小看你徐爺爺……瑪德,今天老子豁出去了。」 金大力大喜,半是領路半是防備,帶著徐隊長往家裡跑。 徐隊長的確是豁出去了,在金大力家外面的空地上,一張板凳一張椅子,他坐在板凳上,面對著坐在長椅上的褚要強和金三坡,一五一十地吐出了真言。 「我做這隊長不容易啊,趕隊員去田里幹活,張三人不到,其他社員就都不願動身,張三來了,李四可能就在屙屎了,社員們還是不願意動身,非得把人全部等齊了,社員才磨磨蹭蹭出去勞動……」 「社員們說累了,要休息,那好,休息夠了總該幹活了吧?社員就在背地裡罵:讓人多休息會兒會死啊……這些我都知道,可我願意這樣麼?」 「出工一天,干多干少、幹好干壞一個樣……都不是傻子,誰願意比別人多干啊……」 褚要強身邊放了個袖珍錄音機,手裡的筆也一刻不停。 金大力家外面的場地實在不寬敞,很快就擠得人踩人了。褚要強手臂一揮,抗起椅子說:「走,到打穀場上去,咱們繼續談!」 要在以前,打穀場平時放電影的時候人最多,可是與今天的人頭數相比,還是差了點,畢竟電影反反覆覆就是這幾部,看得多了,不來打穀場的也有,而今天則大不相同,坐轎車的大官到鄉下來了,很稀罕的。 褚要強的表情還是挺嚴肅地,不過,有了徐隊長帶頭說真話,社員們也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說他們都想多拿又都想少干,他們絕對是不同意的,只是不斷地反問:憑什麼要我們比別人多干?憑什麼要我們比別人少拿? 是啊,憑什麼呢?到最後,幾乎每個人都在這麼問。 褚要強點頭,等到村民的發言都差不多了,才合上筆記本。 徐隊長的酒勁大概差不多到頭了,身體開始在發抖,別問,肯定是心虛的。可褚要強偏就問他了。 「老徐,我就問一句,你有沒有辦法把社員的積極性調動起來?」 徐隊長哆嗦著嘴唇,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褚要強要換了個人,拿著筆記本指著對方問:「我也只問一句,這田地的產量要是超過規定數字,就給你們多加工分,你願不願意多干?」 「當然願意!」 「產量沒別人突出,你比人家少拿了,你認不認?」 「自己幹得差了哪有不認的道理……」 社員的觀念還是很樸實的,當然,這也沒有出乎褚要強的意料之外。 褚要強還是非常謹慎的,他一個一個地問過去,相同的問題,幾乎都是相同的答案。一個圈子兜了下來,他也有了答案。那麼,照理說褚要強應該是很欣慰的,然而,細心地金大力卻發現,褚要強的面容反而是愈發地嚴肅。 |
第028章 二進民誠村 大年初一早上,金大力躲在被子裡換了一條小內內,然後到了爺爺奶奶那裡拜年,成功收入壓歲錢兩元。初一和初二,金大力陪同父母分別走訪了外婆家和姑姑家,又收入壓歲錢兩元。到了年初二晚上,身邊全部財產四元人民幣全部被父母充公。 金大力也不以為意,前世的時候有過類似的記憶,見怪不怪了,再說,這點小錢如今已經不放在金大力眼裡,照說,小叔照料的八隻長毛兔已經毛茸茸地分外可愛,毛要是再不剪掉的話可能會影響到小兔兔的視線,而且還容易起球,等級反而會有所降低。不過,現在應該問題還不大。這些毛可都是錢,而且金大力在其中是有股份的。 年初三沒有出門,倒是有父親輩的親戚上門,所以,金大力也難得睡一個懶覺。 俗話說,計劃趕不上變化。九點多的時候,金大力躲在被窩裡,模模糊糊聽見了褚要強在說話,本以為是在夢裡,哪知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金大力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做夢,褚要強真的到他家裡來了。 這是褚要強第二次來金大力家,與第一次稍微有點不同的是,這一次褚要強不是做偏三輪摩托車,而是正兒八經的伏爾加——金大力曾在前世老爺車展中見到過的型號。 農村人能夠有幸見到正宗轎車的非常之少,車子停在金大力家不遠處的機耕道大路邊上,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群眾,不過,都離得至少兩三米遠,隔著一圈空氣拿手指指點點。 華夏乃是禮儀之邦,涉及到幹部用車,也要關係到級別,擱古代那也是「禮」。比如說中yang領導坐紅旗,省部級領導坐伏爾加,地市級領導坐shanghai,縣團級及以下,吉普車和自行車……老百姓不知道這種禮儀,但他們明白這輛車身後的是一個他們難以想像的大幹部,所以也不敢造次。 「伏爾加啊……」儘管金大力早知道褚要強有一位很牛的老爺子,不過,該裝的還是得裝,一臉納悶的表情很是純真。 褚要強倒是老臉一紅,說:「你褚爺爺的車,臨來時已經交足了油錢了……呵呵,不說這個了,走,咱進去說話。」 金大力很配合地吐了吐舌頭,走在最後把門關上,也把褚要強和人民群眾給隔離開了。 三個人進了屋子,褚要強從兜裡掏出一封信,正是金大力寫給褚要強的。 金三坡認得金大力這一手狗*爬體的字跡,明白過來之後立時怒不可遏,兒子明明已經答應了老子不會亂來,卻沒想到瞞著他還是寫了信並偷偷摸摸寄出去。 「三坡,別發火,力力的信說明了很多問題,我拿給老爺子看了,老爺子的觸動很大……外面的車子你也看見了,老爺子是支持力力的……」褚要強說道。 金三坡卻是滿腹的不解,不明白金大力又有什麼新的見解,居然能夠得到一位省部級高官的認同。 「力力就是一個小包打聽……」褚要強笑呵呵說道。金大力在信中通過在公社裡的所見所聞,以編織出來的小道消息為藍本,亂七八糟拼湊出了農村遲早要搞承包的結論。而且,其中的因果關係雖然有些亂,但若是仔細排列,卻又顯然真是這麼一回事。 「還有這種說法?」金三坡傻了眼,又問道:「力力,公社裡的人說這些話,你怎麼沒給我提起過?」 金大力赧顏道:「我也不知道這些話對不對,至於為什麼沒給你說……我覺得還是問褚伯伯比較靠譜……」 「臭小子!」金三坡無話可說,事實的確如此。 「這段時間真的很忙,主要是老爺子在忙。省委常委會召開了半個月的擴大會議,傳達了中yang工作會議和最新的quan+hui精神,並提出聯繫南江省實際,研究如何實現工作重點轉移問題……直到小年夜那天才算閉幕……會議氣氛很熱烈,爭議也不少,最大的爭議就是農村工作中的責任制問題,《華文機關報》連續幾次介紹了各地一些變相責任制的經驗,稱讚的很多,義憤填膺的也不少。 包產到戶和單干風是,前一段時間看來就是一個雷區,不過,最近看來,分歧有,結論還很曖昧……這實際上就是一種結論,換做以前,分歧都不允許有,呵呵……所以,我把力力的信給老爺子看了之後,老爺子當即拍板,還把他的車借給我,鼓勵我利用假期時間下鄉實地調研,還說宜早不宜遲。」 這或許就是zheng治家的決斷吧……金大力暗暗佩服,有些人還真是不服不行,經歷了不和諧年代之後,在關鍵的抉擇面前,還能有如此氣魄與膽量,當真無愧於zheng治家的稱號。不過,金大力隨之又產生了一個很奇妙的想法,褚老爺子之所以不派秘書派兒子,恐怕是因為到了老爺子這個年紀,站不站隊、表態與否已經無所謂了,相反,褚要強正處於政壇起步階段,他就必須要有一個旗幟鮮明的立場。 金大力呵呵傻笑著請褚要強落座,心裡直歎幸運,自己的老爸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不但有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幫襯,就連他的老師,由最當初僅僅知道他的名字,到現在的不遺餘力提點。而且,就算褚要強真的讀研究生離開南江省,但是在關鍵時刻下鄉調研,褚要強還是選擇了到民誠生產隊,這固然是因為金大力來信的關係,但同時,又何嘗不是在金三坡與褚老爺子之間架起了一道溝通的橋樑呢? 「老爸,褚伯伯的恩情,我看你這一輩子只能做牛做馬來回報了……」 金大力輕輕拍了一記馬屁,雖說拍得極其露骨,但在褚要強聽來卻也是心中舒暢的,都說學雷鋒、做雷鋒,可不代表真有人甘心做活雷鋒、做了好事不留名。作為褚要強來說,既然幫了金三坡,心中未必不存在以「恩主」自居的想法,即使現在沒有,時間長了,這種想法或多或少總是會慢慢產生。金大力的話好就好在代替金三坡表態,表明自己是一個知恩圖報之人,這樣的話,從褚要強來說,至少也會覺得幫助金三坡沒有幫錯。 「臭小子,還用你來教老爸……」金三坡笑罵。 褚要強也笑。 |
第027章 春節進行時 [第五更!] 春節一天天的臨近,金大力家卻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蘆花雞宰了,兔毛還沒到收割的時候,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賣了豬肉有一百多塊錢,金三坡在學校裡也攢了十三塊兩毛六。不過,這些錢也不經用啊,過年走親戚需要準備的年禮,親戚來自己家需要準備的酒菜,這一切可都需要花錢,另外,擱在往常,基本上這些錢就需要精打細算花上一年。好在,有了不一樣的金大力,一切應該會有所改變。 今年沒有大年三十,農曆十二月二十九就已經除夕,所以,農曆二十八的時候,金大力就已經去馮老鍋那裡,把馮老鍋接到家裡來。土灶的鍋裡煮了一晚上的肉,金大力蜷縮在土灶的火門旁邊,暖洋洋的睡得非常的舒服,床卻是讓給了馮老鍋睡。 馮老鍋一整晚的睡眠質量很差。苦了大半輩子,臨老可能就這麼兩腿一蹬走了,卻怎麼也想不到能收到這麼一個貼心的弟子,看來,死了也有人送終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心情激盪之下卻是暗恨沒有什麼能夠回報給自己這個弟子,這種不對等的感受大概就是馮老鍋失眠的緣由吧。 除夕的日子,最忙活的就屬馮老鍋了。要說馮老鍋到底是御廚傳人,熬了一晚上的高湯,再普通的食材,在高湯的作用之下,味道也變得鮮美異常了。丁家留下的豬下水在馮老鍋的鐵勺之下,比農家酒席的大菜一點都不遜色,最讓金大力咋舌的是,哪怕是整塊的豬肥膘,熬出豬油之後,剩下的渣,馮老鍋也有本事整治地香脆可口。 年夜飯是在金大力家吃的,爺爺奶奶和小叔也來了。 桌子換成了八仙桌,七口人團團圓圓一大桌,為此,金大力還把林阿姨送的茅台酒給拿了出來。 名煙名酒是農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白瓷酒瓶一亮出來,舉座嘩然,就連馮老鍋也是雙目中精芒一閃,最後也用探詢的目光看著金大力。 金三坡是最捨不得喝茅台酒的,原因很簡單,酒是他的——他兒子的也等於是他的。可是當著老爺子和小兄弟的面,要是做出喝斥金大力的「醜事」,倒顯得自個兒太小家子氣了。所以金三坡搶過酒瓶,在四個小酒盅裡淺淺倒了一口酒,愣是沒捨得倒滿。 金大力瞧著直搖頭,就這派頭,以後要是做了領導,能上酒桌上打仗麼? 茅台酒的香味是經歷過世博會考驗的,四個男人,加上金大力這個准男人,都被酒香給深深吸引住了。 「這酒聞著就能下菜了……」爺爺呵呵笑了。 四隻酒盅碰在一起,淺淺一酒盅酒一飲而盡。有意思的是,茅台酒八塊錢一瓶,價格雖貴,也還不是喝不起,問題是有錢都沒地方買。建國後的相當一段時間內,哪怕是中yang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也只有陪領導到地方上的時候,才有機會在地方省委jiao際處私設的小賣部裡買到此類商品。 對此,男人們都很有覺悟,金三坡拿出來乙級大曲給其他三人滿上,居然獲得了一致好評,覺得細水長流才是過日子的正確態度。 這一頓年夜飯吃得都心滿意足,吃飽喝足之後就圍在一塊兒聊天。這年月還沒有人膽敢打麻將,即使是打撲克牌,也只是沒有金錢出入的升級什麼的。 金大力一直在打呵欠,卻一直挺著不讓自己睡著。馮老鍋半瘋了十幾年,前半輩子的見識卻遠遠不是丁家三口男丁可以比擬的。舊時達官顯貴一桌酒席吃掉幾百大洋、城市夜生活的繁華奢靡,一切的一切聽得以丁爺爺為首的丁家三代人馬如癡如醉,當然,金大力更多的則是展望二十年後的前景。 說著說著,馮老鍋卻忽然嗚嗚痛哭起來。所有人都知道他為什麼哭,卻沒有人能夠說一些能夠安慰他的話。在那個打倒一切的年代,像馮老鍋這樣的「惡ba地主」,誰又敢大聲宣佈說:當年批鬥你們的時候我沒有參與…… 「師父,你一定要保重身體……你可能還不知道,粵海省早在去年年初就已經開始批判不和諧年代以前錯誤的海外關係政策……爸,你別這樣看著我,媽教我認字開始,我就經常到公社裡去翻報紙,我懂得不比你少。」 金大力後半句話有點強詞奪理了,就因為他是「怪胎」,大人們也沒往心裡去。倒是前半句話聽得馮老鍋枯萎的心又有所動搖。 金大力把心一橫,把通過前世互聯網得到的消息渠道透露出來。金大力說:「最新一次中yang會議的gong報就很明確地提出了,歡迎海外華人回國參與實現四個現代化……可能你的家人還有顧慮,不過,只要有了第一批回國探親的,後續肯定會陸陸續續增加。所以,師父您老人家一定要挺住,您的家人一定回來找您的。」 「大力,好孩子……」馮老鍋老淚縱橫,抱著金大力又哭了良久。 馮老鍋之死金大力已經記不清楚具體在哪個年份了,前世的馮老鍋他的家人或許回來找過他,又或許沒有,對此,金大力也沒有具體的印象。不過,只要人還活著,希望就不會破滅。 馮老鍋累了,那是**上累的,精神頭卻又顯得從來沒有過的亢奮。金大力為馮老鍋準備了上墳的祭品,陪著馮老鍋在生產隊一條小河邊一個沒有墓碑的小土包旁邊坐了兩支煙的時間。馮老鍋說了很多,臨走時一聲歎息,說:「老太婆,我本來想早點來陪你……恐怕是要失約了……」 回到馮老鍋的住所,馮老鍋偷偷從屋後的地底裡挖出一塊牌位,拿到屋子裡鄭重放好,又強逼著金大力磕頭敬師父,然後發了狠地逼著金大力背誦口訣。饒是金大力兩世為人,這一此卻被折騰得實在夠嗆,幾次被馮老鍋掐醒,又幾次困睡過去,最後直到能完全背出口訣了,馮老鍋才放金大力回家去。 金大力回到家,迷迷糊糊往床上一躺,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在夢裡,金大力夢見他站在雲端苦練馮老鍋傳授的口訣,然後一個跟斗翻了十萬九千里——比孫悟空還多了一千里,成功地翻出了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外。金大力一陣激動,當下鬆開褲帶,掏出凶器,對著如來佛兩根手指之間的手指凹…… (以下內容少兒、中兒、老兒皆不宜,略之) |
第026章 沒有上進心 回到家裡,金三坡和金五坡都說要收拾金大力,虧得戚美麗護犢子,抱住金大力,怒目對著丁家兄弟二人。 「你們敢!誰動手老娘和誰拚命。」上一世的時候,金三坡揍金大力,戚美麗最多求丈夫下手輕點,這一世,兒子疼老娘,老娘也分外疼兒子,居然為了兒子敢和老公頂嘴了。 「媽,你別怕,他們不敢動手的。」金大力卻大大咧咧不當回事,當然,前提是他需要置身於戚美麗的保護之下。 金大力說:「爸,這件事對於褚伯伯來說是一次機會。」 「這是zheng治投機!」金三坡怒道:「搞投機的很容易造成賭徒性格,你可以有一次成功,甚至無數次的成功,但賭徒就是賭徒,總有一天會粉身碎骨!」金三坡凜然道。「況且,這一次能賭贏的機會實在渺茫……」說著說著,金三坡又洩氣了。 呵,水平見長啊! 金大力一翹大拇指,說:「褚伯伯說的吧。」 「是不是你褚伯伯說的你別管,總之你別再給褚老師惹麻煩……」金三坡顯得有點尷尬,扭頭對金五坡說道:「小弟,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阿哥,你要看住力力啊。」金五坡也覺得金三坡的話在理,臨走時還不忘讓大哥盯緊點。 金五坡走了之後,金三坡關上門,很鄭重地說道:「力力,這一次你一定要聽爸的,別插手,知不知道?」 「知道了,爸,您說得很有道理,我都聽您的。」金三坡所說的政治投機論給了金大力很大的震動,沒想到褚要強在政治上是如此地成熟,反倒是他金大力白重活了一回了。 金三坡這才鬆了一口氣,又說:「褚老師就要考研了,這對他來說是一次重大的進步機會,可不能因為你而毀了褚老師的大好前程。」 真的要考研了啊! 金大力忽然失神了。 褚要強在前世的時候,最後官至南江省政協主席,算是以正部級榮養終老。金大力其實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是什麼限制了褚要強北上更進一步,現在想來,可能就是工nong兵學員的尷尬身份限制了他更大的進步空間。 工nong兵學員是不和諧年代的產物,學制一般在三年左右,這就有了一個麻煩,按照國家政策規定,修業未滿四年的,工資定級只能在23級,也就是相當於大專,這是一個先天性的弱勢,在基層,可能這個劣勢不怎麼明顯,而越是往上,這樣的弱點就越是突出,能夠在千軍萬馬中衝殺而出的,哪一個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但是,現在褚要強真的也要考研了,金大力不知道褚要強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是否有他寫信給褚要強的因素在其中。可以肯定的是,褚要強一旦能夠考上研究生並順利拿下學位,那可是相當於青雲直上啊。而且,褚要強還有一個更大的優勢,他是工作以後再考研究生的,照例研究生三年可以算工齡,也就是說,他現在在江南師院裡的正科級或副處級可以掛在他的研究生學習生活中。 天大的機會啊! 褚要強和金三坡因為不瞭解事情發展的方向,所以,對於不確定的情況而貿然行動,他們謂之「zheng治投機」,可金大力不一樣,他是知道事情最後走向的,如果明知道最後的結果卻在一邊袖手旁觀,金大力覺得,若干年後,他或許不會原諒自己現在的不作為。 金大力再也睡不著了,連夜起床,在昏黃的燈光下,開始提筆給褚要強寫信。 1979年1月23日,星期二。 一大早,金大力去鎮上的郵局把信件寄出。 回到家裡之後,金大力開始想著也應該和老爸談一談,談話的內容當然也是有關考研究生的事情。 七八屆的大學生真是「萬千寵愛於一身」,1978年高考,初中生也可以參加(1978年9月,魔都有一份報紙曾發文,魔都某16歲初三學生參加高考,利用三個月時間就學完了高中全部課程,高考成績各門功課都在90分以上)。還是七八屆,進了大學念完一個學期,國家又有規定,大一新生也可參加研究生考試。 這種變相等同於福利的制度,並不是每一年的大學生都可以享受得到的,機會只有一次。 回到家,金大力找到金三坡,很正式地說道:「爸,我有事要和你談談。」 金三坡正在清理竹園子,他打算去大隊養殖場抓幾隻小雞,搞家庭副業現在看來是沒有障礙了,就是時間好像有點不夠用。 「你說,我正忙著呢。」金三坡不以為意道。 金大力沒辦法,和金三坡一塊兒幹了一會兒活,逮著空隙又說道:「爸,我真的需要和你談談。」 金三坡這會兒才重視起來,洗了洗手,回到屋子裡,然後,父子二人很正式地談了起來。 「爸,研究生是不是很厲害?」 「研究生……當然比大學生厲害……」 「公社幹部說,研究生取得碩士學位,可任命為副主任科員,相當於公社的副書記,是不是這樣?」 金三坡怦然心動,嘴裡卻解釋著說:「不能這麼算的,級別上來說的確是和公社副書記一樣,不過,這是非領導職務,不具備可比性。」 「哦……那你有沒有想過,一畢業,就可以做公社副書記的級別?」 「這個……」金三坡不是沒想過,也就是偶爾在腦海裡掠過這想法而已,能夠跳出農門,他已經感覺到很幸運了,再大的野心,金三坡還真沒有。 儘管金三坡暫時沒有這樣的野心,可金大力有啊。大一考研究生,念完三年,所花的時間和本科四年一樣多,同樣花四年時間,起*點就太不一樣了,科員和副主任科員,傻子都知道兩者做比較的話,分別都意味著什麼。而且像這種大學新生都可以考研究生的逆天政策,千年難得一回,放過了簡直要被天打雷劈的。 金三坡卻還是有一大堆的借口:「研究生入學考試,三月份就要開考,距離現在只有一個多月時間,這一個多月時間還包括春節假期,你不明白,哪怕關係很遠的親戚,過年不去走動,他們就會說我考上大學看不起人家……你說,我哪有時間去複習課程?」 金大力直抓頭皮,恨不得把那些勵志名言一股腦兒跟老爸說個夠。比如說:床前明月光,我爸是李剛……這個好像現在還不合適…… 「我不管,反正我已經都和大熊、康夫、小強他們誇下了海口,說你一定能考上研究生,你要是存心想讓我在鄉下沒臉見人,你不考吧。」金大力賭氣說。 「臭小子,你一個四歲的孩子,還要什麼臉啊……」金三坡笑著說了一句,差點把金大力的肺給氣炸了。 「天哪!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攤上這麼個沒上進心的老爹啊……」金大力仰天長歎。 |
第025章 怒斥徐隊長 徐隊長家的晚宴——姑且就算是晚宴吧,並不能算太豐盛,雖說殺了一頭豬,不過,年尾有人家辦喜事,一頭豬剖成兩半,早脫手賺現鈔了,最後上檯面的只有一盤炒豬肝,一份紅燒豬尾,一大鍋子豬肺湯,當然最後少不了炒青菜。 出席晚宴的領導還有大隊裡的支書和大隊長,小隊裡的會計也來了,加上丁家的三口男丁,一桌酒席坐了七人。 酒還是乙級大曲,煙卻是金五坡私房的大前門。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點誇張的描述了,這是山大王的生活水準,這時節的農村是達不到這水平的。 總之就是氣氛搞起來之後,徐隊長開口就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三坡啊,你那個老師挺有本事的吧?」 戲肉來了啊。金大力不動聲色,位置卻和金三坡靠近了點,要是金三坡胡亂許願,也便於第一時間在桌子底下踢一腳,提醒他注意。 「還行吧……」簡單的問題,金三坡卻回答地很困難。 「三坡,那……你知不知道七隊的老石頭的事?」徐隊長小心翼翼說道。與此同時,金大力發現大隊支書和大隊長他們也很緊張地看著金三坡。 七隊的隊長石中華在夏糧收成的過程中私分糧食,被舉報,最後被免職,據說後續處理還沒有出台,可能會很重。這件事金三坡是知道的,當時很多人都盯著七隊,最後免職的處分下來,很多人都半夜裡偷哭,這在去年是一件很大的大事了。 「我知道……」金三坡制止了徐隊長接下去的話,又說:「不過,我想我幫不了什麼忙。」 「你行的!」徐隊長很激動地說:「《華文機關報》在月頭上連續刊登了好幾篇文章,內容都是鼓勵單干的……」 「這不是單干,這是生產責任制!」金三坡糾正說。 「照我看和單干差不多……」徐隊長拗勁一上來,就要和金三坡爭個輸贏,大隊支書連忙打斷徐隊長的話,說道:「老徐,三坡是大學生,還能不比你明白事理?」 大隊支書姓孔,孔老二的孔,名叫孔前進,為此被人起了綽號,叫「恐懼前進」,這孔支書也是個狠角色,挑擔的時候摔斷了骨頭,硬是咬著牙把一擔農家肥料挑到船上,為此整個民誠生產大隊都服了他,沒有人再敢當面叫他「恐懼前進」。 孔支書說:「老石頭的事情很複雜,他和生產隊的一些社員都是私底下有約定的,一天多干一個小時,夏收的時候就多留口糧(瞞產)……這事不是簡單的哄搶國家糧食……」 徐隊長一個大老爺們,忽然間就嚎啕大哭起來,還抽著自己的嘴巴,嘴裡說著含混不清地話,金大力聽了好一會兒才算聽明白了,原來向公社告密說七隊私分糧食的正是徐隊長。 大隊長說:「老徐不瞭解情況,做錯了事,現在也很後悔……三坡,都是一個大隊的,能幫忙的難道你忍心袖手旁觀?」大隊長姓李,曾被金大力和金五坡挾持了幾分鐘,被搶去空白介紹信兩張。很奇怪,金大力想破腦袋都回憶不出大隊長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前世的記憶裡,大傢伙都管大隊長叫「李向陽」或「李大隊長」,真名反而沒人去叫。 金三坡苦笑著說:「我只是一個新入dang沒幾天的在校學生,你們說我能有什麼辦法?」 「話可不能這麼說,大學畢業,滿半年見習期,就是拿22級工資,放在軍隊裡就是副連級,公社裡的康大偉知道吧?他在部隊裡是連長轉業的,到地上降一級,副連級,做了食品站站長,你一畢業不就和他一樣了嘛……」李大隊長分析得頭頭是道。 「這個……沒有可比性嘛……」金三坡也知道和大隊幹部說不清楚,乾脆就不說了。 「好吧,我們也不難為你,你筆頭好,政策理論水平高,寫一封信給zhong央,幫老石頭說句公道話,這總行吧?」這回說話的大隊支書。 「哎喲,孔支書哎,您就繞了我吧,給中yang寫信?」金三坡差點就要拔腳開溜。 「那好,咱們退一步,給報社寫信,《華文機關報》,或者《江南日報》也行,你那個老師很厲害的,他上次下來,縣委派車子送他,縣委書記還親自打電話給公社書記,讓公社書記照看著點,出了事唯他是問……這麼牛的人物,通一通關係,在《江南日報》上刊登一封人民來信,這總歸沒問題了吧?」 金三坡很為難,從本心上來說,他很想幫這個忙,可又怕給褚要強增加不必要的麻煩,要知道上次褚要強為安排他入團的事情,鬧到最後差點被人給整了個底朝天,上次的事情是走運。而這一次,要是真通過褚要強幫了忙在報紙上為老石頭隊長鳴冤,萬一觸怒了中yang領導,別說是褚要強,就是褚要強的老爺子都扛不住。 「不行!」金三坡咬著牙說。 「也不是不行……」與此同時,金大力卻慢悠悠地說道。 「你一個臭屁孩子懂什麼!」正在悶頭大吃的金五坡突然發飆,筷子夾著一條豬肝朝金大力嘴裡硬塞,「吃你的吧,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小叔……」金大力嘴裡被塞了東西,支支吾吾叫道。 金五坡附在金大力耳邊說:「你別說,讓你爸應付……咱家的好日子以後還要靠你褚伯伯,你一個小孩子千萬別亂許願連累了他……」 徐隊長是知道金大力和褚老師的關係還在金三坡之上,尤其是金大力,還有一條夫人路線可走,所以眼巴巴對金大力說:「力力,你徐伯伯平時對你不錯吧?」 金五坡卻打了個飽嗝,拍拍胸膛說:「好像吃飽了……力力,和小叔先回家去。」 「是啊,力力,和小叔先回家。」金三坡沉著臉,忽地又展顏一笑,端著酒盅說:「來,喝,喝……」 金大力被小叔拖著走的時候忽然大聲叫道:「徐隊長,你一個老爺們只會哭鼻子掉眼淚,你敢不敢說真話?」 一屋子的人盡皆愕然,又忽地全都羞赧不已,這些幹部要是都敢說真話,也不至於求到金三坡這兒來了。 金五坡趕緊地把金大力拖到門外,想不到的是金大力在外邊還照樣大叫:「徐根民,你不就是捨不得你那頂破基⑧小隊長帽子嘛,我算是看死你了……」 「不好意思,我也有事要走了。」金三坡再也沒臉坐他們一塊兒小酒喝喝小煙抽抽了,趕緊找了個不是借口的借口,溜之大吉是也。 註:1980年5月guowuyuan發文,對1977年改革招生制度後招收的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的工資待遇,恢復執行guowuyuan1957年制定的標準。即,1958年2月,guowuyuan人事局在關於高等學校和中等專業學校畢業生分配工作以後工資待遇等問題的綜合答覆中,對見習期滿後的畢業生的定級工資作出統一規定,定級水平為「普通高校修業兩年以上不滿四年的,定級行政23級(對應技術14級)」,「修業四年以上的,定級行政22級(對應技術13級)」。 |
第024章 神秘金大力 [前天7更,昨天9更,今天照例會讓大家滿意。這是今天第二更,來吧,推薦!收藏!] 金大力回來的正是時候——因為紅燒肉還沒被吃光。 出入平安,家裡人當然都很高興,不過,這中間,金三坡無疑是最高興的,一方面自然是父子親情,另一方面則有點說不清楚了,有點類似於感恩——在父子之間來說,這好像有點倒了個個兒。 「沒想到回來的這麼早。」金三坡很高興地招收讓金大力過去。 中型拖拉機的速度的確有些拖拉,好在回程所載貨物不多,還有一個好處,路上不必換乘、等車(等車花上一兩個小時是很平常的),所以,相比之下反而耽擱的時間不是很多。 母親對於兒子的情感總是最不加掩飾的,戚美麗偷偷告訴金大力,她在灶間留有小半碗紅燒肉,說完吃吃的笑。 金大力也笑,掀開竹簾先進了父母的房間,然後花袋一放,掏出中華煙,條裝的封包拆開之後很利落地拿出一包。 金五坡也跟著進來,他的解放包裡面有賣肉得來的一百多塊錢,他打算先在裡間放著,吃完晚飯再拿回去好好數一數。不料,正好看見金大力拆開一整條中華煙,頓時眼睛都直了,一個箭步竄過去,反反覆覆確認之後猛地壓低嗓門輕吼道:「媽呀,中華……你瘋了,還拿出去……」 「你不懂的……」金大力輕描淡寫說。 「瑪德,老子是你老叔……」金五坡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沒這個侄子好使,於是,也只能罵罵咧咧跟著一塊兒出來。 戚美麗已經為金大力盛好飯,徐隊長則讓金三坡再拿一個小酒盅,酒盅裡滿了酒,比主人還主人似的,招呼著金五坡坐下來喝兩口——也難怪,酒是徐隊長從他自己家裡拿來的。 金大力並不急著吃飯,他把中華煙拆封,一人散了一根,然後把剩下的煙盒扔到父親的小酒盅旁邊。 這幾個人的反應如出一轍,瞪大了眼睛,彷彿身處夢中。這也難怪,金大力還記得他前世的時候小朋友之間流行賭煙紙,每一種香煙的煙紙都有具體的價碼,比如「飛馬」一百、「大前門」五百、「鳳凰」一千,比較離譜的是「中華」二十四萬,就這價碼,金大力一直到不玩賭煙紙的遊戲為止,還從來沒看見過中華煙的煙紙是什麼樣子的。 對於不抽煙的人來說,煙就是煙,而對於老煙槍來說,這中華煙還真不是煙,是國煙、是身份、是面子、是派頭、是…… 徐隊長和胡會計抖抖索索拿自來火點燃這帶濾嘴的國宴招待用煙,一口濃煙狠狠吞進氣管,煙氣進入肺部,和每一個肺泡都打了一聲招呼,這才悠悠從鼻腔噴射而出。 這一刻,徐隊長淚流滿面,「老子總算抽到大中華了哇……」說著就要順手把拆封的中華煙往自己破軍裝標袋裡塞。金大力連忙抓住徐隊長的手,口不擇言道:「大zhai您可得學,這裝煙的本事您可不能學人C某某……」 一屋子的大人臉色都變得非常非常之詭異,瞧著金大力好比外星來客。 金大力神色有些尷尬,支支吾吾說:「C某某比隊長您有品,人家只拿牡丹煙……咳,咳……」說到半路後腦勺被金三坡輕輕一拍,趕緊的打住。 這種在後世流傳甚廣的趣聞軼事,在這個年代卻根本就沒有消息渠道來源,或許到了某一層次才能得以與聞,但絕對不是小小的生產隊長和生產隊會計。 金大力身上馬上被籠罩了一層神秘光環,不但是生產隊裡的兩名幹部,即使是金三坡,也忍不住問道:「是褚老師?」金大力不置可否。金三坡沒事人一樣笑笑,又問:「煙也是褚老師送的吧?」 「嘿嘿,褚伯伯倒是準備送給你的,不過林阿姨不准送。」金大力很得意於林阿姨對待他更親,又做補充說明,道:「林阿姨是省城商業局的科長,中華煙是她送給我的!」 「去,你又不抽煙。」金三坡連忙抓起煙又散了一圈,接著就把煙放自己口袋裡了。他也怕徐隊長喝多了裝瘋,硬把煙拿走。 徐隊長吃驚於金三坡父子二人與神秘的褚老師和林阿姨之間那種遠超一般的非同關係,沉默了好半天之後,一口乾了小酒盅裡的酒,打著嗝說道:「明天咱們家殺豬,三坡兄弟一定得來,還有你,力力……」看到金五坡也是一臉的期待,酒勁上來也就不管了,「小五你也來……」 就為了最後一句「小五你也來……」徐隊長被老婆埋怨了一宿,這是後話,暫時不提。 徐隊長和胡會計走了以後,爺爺忍不住罵娘,說徐隊長知道家裡殺豬,就是來蹭飯的。金三坡笑著說:「徐隊長不是也請了咱去他家吃晚飯嘛……」 「那是你,瑪德連力力都叫上了,就漏了老子……」 金大力偷笑不已,溜到裡間又拿出一包全新未拆封的中華煙給爺爺,道:「爺爺,給,這是您孫子孝敬您的!」 「哎!」爺爺的氣馬上就消了,眉開眼笑把煙藏好。 金五坡不樂意了,說:「我的呢?」 「你沒有,上回的大前門最後都是你拿著的,你連爺爺都沒給吧?還想要中華……」 「兔崽子,原來你還有大前門……」爺爺要拿鞋底板抽金五坡。 「哎,爸,爸,您抽那麼好的煙幹嘛,這大前門不是求人辦事的時候用的麼……」 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間雜著幾個男人的草爹罵娘聲……金大力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農民啊,一年到頭,也就是年頭年尾的時候才能聽見如此放肆無忌的笑聲。 儘管金大力信誓旦旦說不給金五坡中華煙,畢竟是自己小叔,真不給他煙,這事還真做不出來。金五坡心滿意足藏好了中華煙,卻又毫不客氣地從金三坡拆封的煙盒裡抽出一支,點燃後才悠悠說:「徐根民這老小子是有事求上門了哇……」 「行了,把你的兔子看好了,不比什麼都強。」爺爺刺了金五坡一句,接著很小心地對金三坡說:「小三,徐隊長真要求你辦事,能幫忙的,就幫人家辦了吧……」 「我盡量吧。」金三坡雖這麼說,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 |
第023章 蹭飯兼探路 一頓飯吃得四個人都是滿嘴流油,胃口最好的是彤彤,左手一根雞腿(金大力特地留著沒有切盤),右手一塊大排,嘴裡吃著還嘟噥說:「力力弟弟,你下次什麼時候來啊?」 金大力說:「只要我身高還不滿一米二,我隨時可以來的……」 褚要強和林阿姨聽了都哈哈大笑,一米二以下的小孩是不需要買車票的,不過也虧著是這孩子膽大包天,別人家的孩子,斷沒有這份獨來獨往的能耐。 吃完飯,金大力因為還要趕車,不敢久留。褚要強夫婦也知道金大力來回一次極不容易,沒有多留,只是臨走的時候,林阿姨從房間裡拿出了不少東西,一件一件地往金大力的花袋裡塞著。 金大力吃驚地看著,兩瓶茅台酒,一條中華煙,還有一包金幣巧克力,一袋奶糖,一袋白糖,沉甸甸的,怕是要壓壞了金大力的小身板。 「太貴重了……太重了,我不能要……」金大力又是感動又是歉疚,他對於褚要強和林阿姨的感情固然是有的,但在其中,功利的意味卻是甚重,有點鑽營的意思在內。但到了這一刻,從林阿姨拿出來的這些東西,至少可以看出,褚要強夫婦對於他金大力也是有著很不一般的感情的。 「林阿姨,我真的不能要,你再這樣,我以後真的不敢來了……」 「你敢……老褚,快來幫忙……這孩子勁可真大……」林阿姨虎著臉,叫著褚要強幫忙。 褚要強並沒有動手,只是笑著說:「力力,拿著吧,這些東西昨晚上我就是準備給你爸讓他拿回去的,可你林阿姨生怕你爸把東西拿到別地方去,不讓我送。呵呵,現在好了,既然你來了,空手走的話,你林阿姨肯定會追到你家裡去的。」 還有這典故啊?金大力傻了眼,發現把自個兒的老爸還真是害得不淺啊。 「可……這些東西……褚伯伯拿著送送上級領導什麼的,不是更有用麼?」金大力無奈說道。 「這孩子還懂這些?真是不得了……」褚要強夫婦再度稱奇。 「你林阿姨是商業局的小科長,不缺這點東西……好了,力力你再推,我把你給抓起來了哦。」褚要強威脅說。 聽到褚要強這麼說,金大力倒是心安理得了不少,商業局就是以後的供銷社啊,油水和權勢不是一般的滔天,要說商業局的科長,比冷衙門的副處副廳成色更足。 褚要強一家三口吃得太飽了,送金大力去車站正好可以幫助消化,等到金大力上了公共汽車,一家三口才一起回家。 坐在車上,金大力心裡頭沉甸甸的,花袋裡帶回來的東西不下三十塊錢,貴重還在其次,關鍵在於沒有過硬的關係有錢還買不到東西。他兩次帶到褚要強家裡的東西,加起來十五塊錢頂破天了,還不到他們送的一半價值。他忽然發現這段關係似乎越來越難以經營了,他能夠拿得出手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哎…… 一聲歎息。 ※ 因為有大隊裡的送奶車專程等著,金三坡回家的時候還不算太晚。天剛剛擦黑的時候,金三坡敲響了家裡的門。 爺爺和奶奶知道了自己家的大學生兒子回家了,都非常高興,張羅著要把蘆花雞給殺了為兒子接風洗塵。結果,打著手電找遍竹園子,都沒找著蘆花雞。 金三坡倒是無所謂,說實話,學校裡的伙食相比家裡,那可真是強太多了。金三坡說:「不用找了,既然力力是和小弟一塊兒去的省城,那肯定是拿到褚老師家裡去了。」 「這個敗家的小兒……」奶奶說。爺爺則說:「也不一定,力力比小五懂事,說不定拿到集貿市場上賣的呢……」 金三坡聽了就不樂意了,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褚老師對我恩重如山,送一隻雞不算什麼,你要真把什麼都算的這麼清楚,那要不是褚老師,我連入團都夠嗆,現在呢,都已經是預備黨員了,這帳又怎麼算?」 爺爺奶奶雖說都是農村人,這點基本的見識還是有的,大學生雖說是國家幹部了,可幹部要不是黨員,好比女人家做小,始終說話聲音不響亮。 「也是……」 一家人坐在金大力的床上聊著,民誠三隊的徐隊長來敲門了,來的還不是一個人,是和生產隊的會計一起來的。 徐隊長是來送錢的,生產隊會計估計是跟著一塊兒來打醬油的。徐隊長說,你們家本來就勞力短缺,現在三坡上了大學,可能家裡就更困難了,所以生產隊決定給予丁家五塊錢的補助。 總的來說,我們這個民族還是尊重知識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就不提了,就說在舊社會,國學大師李羨林考上了水木大學,縣長大人還親自上門贈送幾百大洋呢。 家裡一下子熱鬧開了,爺爺奶奶尤其高興,雖然地方小了點,卻寧願縮在土灶的角落也要和隊長、會計嘮嗑嘮嗑,當然,順便也幫忙拉拉風箱——家裡本來決定晚飯就簡,不過,現在來了生產隊幹部,就不能太寒磣了,總要招待他們吃了晚飯再走吧。 有肉有青菜,肉是新殺的豬身上割下來的;菜是霜降過的,用新搾的菜籽油在土灶上猛火急炒,又香又甜又糯,放在二三十年後,保管比肉食要遠受歡迎。美中不足的是家裡只有爺爺喝剩下的小半瓶黃酒,四個人,根本就不夠喝啊。 還是徐隊長爽快,回到家裡拎來了一瓶女婿送的乙級大曲。 一疊花生米,一碗紅燒肉,兩大碗青菜,四個男人開始小酌起來。 金三坡本以為這二位純粹送補助順便蹭飯的幹活,這小酒一喝,話就開始多了,漸漸地,金三坡有點明白了,敢情這二位真有事要向他請教的。 「三坡啊,政策變了啊……」 「是啊。」 「政策還要變回去吧……」 「嗯?你聽誰說的?」 「咳,這還要聽誰說的……壞腦筋的馮老鍋都知道……」 「這事吧……」金三坡斟酌了良久,畢竟沒有褚要強那份底氣,還真不敢誇口,只好說道:「zhong央是希望農民過上好日子的……」 「也怕zhong央繼續割ZB主義尾巴啊……對了,三坡,跟你打聽個事,上回來了個大幹部,縣委的摩托車司機送來的,好像你們家力力和人很熟……到底是多大的幹部?」 正說著,門被「砰」地推開了。 「力力……」 「力力回來了!」 屋子裡的人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
第022章 小廚仙又到 [第九更,滿五萬字沖榜,大哥大姐來推薦票啊!] 菜籃子供應的農副產品收購政策屬於「派購」,來的時候送蔬菜,回程也不是空車,還要去裝一些緊俏的生產資料和工業產品,這是國家的獎勵政策,很不錯,價格也屬遠低於市場價的優惠價。這樣一來,中型拖拉機一般不到午後回不了家,最晚的時候拖到晚上七八點才回程的也有。所以金大力不擔心回去乘不到車,早點回來等在這裡,總會搭乘到順風車的。 金大力乘坐公共汽車找到金三坡的寢室,無奈人去樓空,居然是前後腳錯開。金大力暗自懊惱,要是不貪睡,說不定就能接上頭。 不過,現在再怎麼懊惱也沒用,在宿舍裡簡單清理了一下個人衛生,又在校園裡耗了些時間,估摸著大概差不多了,朝著褚要強家裡而去。 21日正好是星期天,巧得很,褚要強沒有出門。聽到敲門聲,褚要強還是讓女兒彤彤去開的門,緊接著就聽到女兒驚喜地聲音:「力力弟弟……」 褚要強疑似聽錯,出來一看,果然是金大力,也是又驚又喜,拉著金大力進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倒是看不出過重的風塵之色。 「臭小子,怎麼是你一個人來的?」褚要強笑問,又對女兒說:「彤彤,給你力力弟弟上茶……」結果沒說完,自己倒是先哈哈笑了起來。 褚要強問金大力怎麼來的,金大力把過程一說,褚要強感慨了良久,摸了摸金大力的額頭,試了試,發現體溫正常才算作罷,又叮嚀了好些話,注意保暖、注意安全等等……金大力則一律應著,完了甜甜一笑,由衷說:「褚伯伯對我真好……」 「呵呵,臭小子……」 彤彤卻只是盯著金大力的花袋,上次金大力的三道菜給彤彤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花袋就好比魔術師的口袋,裡面總有好東西。 「褚伯伯,我新學了一道菜。」金大力從肩上解下花袋的繩子,正好看到林阿姨從廚房裡出來,馬上甜甜叫了一聲,又說:「林阿姨,把廚房交給我了。」 林阿姨眉開眼笑地抱了抱金大力,也是怪了,林阿姨每次看見金三坡總沒什麼好臉色,對於金大力卻是發自心底的喜愛。聽說金大力又來做菜,說什麼也不答應。 「這道菜啊,是我那師父的祖宗專做給皇帝吃的,褚伯伯和林阿姨,還有彤彤姐姐,你們一定要嘗嘗,錯過了肯定要後悔好一陣子。」 林阿姨也是爽快人,應道:「那行,林阿姨給你打下手。」 金大力這才笑著從花袋裡往外掏東西。小小的花袋,裡面的種類不多,一隻活蹦亂跳的蘆花雞,一條豬裡脊肉,兩酒瓶子的菜油。 褚要強吃驚地拉住金大力,臉孔板著怒道:「小孩子瞎胡鬧,你家裡不過日子了?統統給我拿回去。」林阿姨也相當地吃驚,對於褚要強的說法嚴重地同意,倒是彤彤有些不樂意,不過,恪於良好的家教,撇著嘴並沒有發表意見。 「聽我說,褚伯伯,林阿姨,」金大力笑嘻嘻一點都不害怕,先指著蘆花雞說:「這是一隻公雞,每天早上噢噢叫得我都睡不著覺,今天無論如何要給它一刀;肉是自己家裡的豬身上的,除了賣掉的,家裡還有好多;菜油是自留地收的菜籽搾的油,比商店裡賣的要香多了……好東西就是要大家分享嘛。」說著,趁褚要強和林阿姨不注意,哧溜鑽到廚房間,然後高聲叫道:「彤彤姐姐,快來幫忙。」 「哎!」彤彤正中下懷,跟著就進了廚房。 褚要強和林阿姨面面相覷,最後卻是苦笑。 打下手的活最後還是林阿姨接替了女兒。金大力很是有御廚范兒,調好了佐料,備好了開水,起了油鍋,菜刀在雞脖子那裡一勒,雞血還沒有瀝干的時候,往開水裡一蘸,把雞胸上的毛一抹,菜刀刷刷兩下,剜下兩塊雞脯,順勢又對剖開,接著便下鍋。油鍋裡急火翻炒,最後裝盤的時候,抓在林阿姨手裡的蘆花雞還沒死透,居然還在咯咯叫著掙扎,再看一盤「活炒雞丁」,裡面的雞肉彷彿還在跳動似的。 彤彤看得又是怕又是喜,從雞脯肉剜下開始就一直在拍手,這會兒裝盤出鍋,早迫不及待拿筷子出去了。 林阿姨和褚要強直愣愣地發呆,這就完了?簡直快得不可思議啊。 「這是活炒雞丁,褚伯伯,林阿姨,咱們一塊兒去嘗嘗,」金大力嘴裡是這麼說著,卻從林阿姨手裡接過蘆花雞,林阿姨也知道了他要幹什麼,把蘆花雞搶過去,一瞪眼,說:「一塊兒吃去,要幹活等吃完了幹活。」 「林阿姨真厲害,一點都瞞不過你……」 「去,臭小子,嘴塗了蜜似的……」 這活炒雞丁因為一個快字,最鮮明的特點就是嫩,嫩得含在嘴裡沒怎麼嚼就好像已經全化了。當然還有一個「活」字,若是細細品著,倒是好像能感覺得到雞肉在嘴裡彈跳。 「好吃,太好吃了!」彤彤大呼小叫著,可惜太少了,一下子就沒了。褚要強和林阿姨也吃過之後回味了良久,嘴裡才歸於平淡。 「果然還是皇帝老兒最懂得享受……」褚要強歎道。說實話,他的家庭雖說不一般,好東西卻是多久沒吃了。去年的時候,zhong央曾發文件通報批評某領導,該領導帶著老婆、孩子到地方上過所謂「GM化春節」,白吃白喝,一頓飯就花費一百多元;以試用為名拿了冰箱廠價值近千元冰箱一台,拖了很長時間才勉強付了二百五十元……還有其他種種不一而足,所以,褚要強也很小心,直到前一段時間陸衛東搞政績搞到他頭上了,他才含憤出手。 活炒雞丁只是開胃菜,卻也是最讓人回味的美食,接下來的就比較家常化了,不過,雖說是家常化,在金大力的妙手調理之下,卻還是讓人大快朵頤。 雞腿和雞翅是熬雞湯切盆做成白斬雞,金大力用零拷的醬油調的蘸醬口味無限接近後世的鮮味醬油,再用薑末、蔥花、小磨麻油吊香,嫩滑的「綠色」雞肉配以鮮香的醬油,口感在七十年代末期足以讓人回味十年以上;裡脊肉做的椒鹽大排,油鍋裡炸了之後金黃噴香;剩下的雞肉還可以做一盤宮保雞丁,金大力的手藝重在搭配的調料,相信也會是令人難忘的一道菜。 這三道菜雖說在後世一些口味刁的小傢伙看來是很上不得檯面的,在這個年代,卻無疑是難得的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