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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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2-11-3 09:33

正文摘要:

【內容簡介】:       孝宗皇帝中興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蕩,士子激昂空談江山,廠衛番尉如虎如狼。   機會與危機並存的年代裡,大明盛世的熙攘中,一個名叫秦堪的年輕人,吹皺了一池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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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4-10-5 16:58
完本感言


 第四本書,《明朝偽君子》完本了。

 現在我只覺得很累,好像全身虛脫了似的。

 累的不是身體,而是精神。

 這本書是我寫得最艱辛的一本書,也是我收穫最多掌聲與最多罵聲的一本書,全書兩百多萬字,創我個人單本字數最多的紀錄,也創我個人單本創作時間最長紀錄……

 掰著手指細細一數,好像創了不少紀錄,回過頭來仔細想想,腦子裡卻一片空白,大概類似於飛升的精神境界。

 首先要感謝諸多朋友一直以來不離不棄,真的很謝謝,我要謝的不僅是各位的訂閱和打賞,更要感謝各位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裡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曾離去。

 其次要向大家道歉,因為身體原因,這幾​​個月來更新很不給力,時斷時更,很多耐性不大好的朋友已摔門而去,也有很多老朋友痛心疾首怒其不爭,無論離開的,還是留下的,我都謝謝你們。

 老賊這裡還要解釋幾句,解釋一下這幾個月裡我為何時斷時更的原因。

 其實原因很多人都知道,今年二月份我被診斷出得了繼發性肺結核和胸膜炎之後,我一直盡力配合治療,出院之後每天堅持吃藥,藥量很大,每天四頓,都是西藥,加起來大概有二十多顆,原以為吃藥就沒事了,可以繼續堅持更新,誰知我太天真,這些藥都有很大的副作用,特別是抗結核藥有一種名叫“異煙肼片”的,副作用尤其強烈,每天吃過藥後腦子昏昏漲漲如同喝醉了酒,頭暈得好像看什麼東西都是轉動的。

 這種身體狀態令我非常痛苦,醫生也建議我最好在家休假一年,等病治好後再工作,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拒絕了,老賊從來沒有太監過任何一本書,絕對不能開這個先例,所以我還是決定邊養病邊更新,只是大部分時間因為藥物副作用的關係無法碼字,導致斷更比較多。

 說這麼多不是邀功,只請那些摔門離開的老朋友回頭看看我的解釋,理解一下我的苦衷,你們追得辛苦,我堅持得更辛苦,好在一切已過去,書完本了,我起碼有兩個月的假期,還有就是,一年的治療期只差兩三個月,我應該快痊癒了,等到開新書絕不會掉鍊子。

 還說幾件事。

 一,關於主題曲的事,老賊做事稀里糊塗,8月成都一行,感謝諸多朋友來捧場,後來頂了個光頭居然被請上墨明棋妙音樂會的舞台上說了幾句話,緊張得差點失禁,下台後猛灌涼水壓驚。 原以為墨明棋妙作的主題曲是《明朝偽君子》的,後來打聽過才知道,是咱們下本新書的主題曲,書名暫時未定,但歌名有了,名叫《聽風》,由tonny作曲,荀夜羽作詞,緋村柯北演唱,詞曲和歌手都很棒,歌很好聽,感謝墨明棋妙這麼優秀的音樂團隊為咱們的新書量身打造這麼美妙的主題曲。

 二,關於去年底咱們在書評區裡評選《明朝偽君子》作詞的有獎徵文活動,很抱歉這一年我過得太灰暗了,一直沒有精力再去顧及碼字以外的事,現在書已完本,這事該兌現了,我這幾天好好選一下,儘管詞作不能被選入主題曲中,但說好的獎品還是要兌現的,等我大睡三天後開始搞定這事。

 三,關於新書計劃及發書時間的事。 起點太客氣,連主題曲都提前為我作出來了,我若改寫玄幻都市什麼的,估計主編鄧肯和責編烈手會飛來長沙把我先姦後殺,所以新書決定寫唐朝,貞觀年間的事,本來打算把書名定為《大唐巨蟒少年》,主編不答應,所以書名可能要等開新書的時候再琢磨了,提前透露一下,新書有個比較好玩的設定,再多就不能說了,姦了我也不能說。至於新書發布的時間,我想先休息兩個月再說。

 四,向大家匯報一下我這兩個月的假期安排,呃,不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跳過去,我只是純粹想和大家嘮嘮嗑。假期是這麼安排的,今天開始,大睡三天,因為身體原因,現在已戒酒,所以喝酒慶祝只好免了,接下來咬牙擠點錢出來辦一個健身房季卡,每天鍛煉身體,然後定下嚴格的作息時間安排,下個月去陝西和北京等城市遊玩一下,也算是給下本書蒐集素材。

 應該差不多了吧,總覺得有件什麼事沒說,不過沒關係,等我想起來我再開單章,就不讓你們忘記我。

 最後再次給大家鞠躬感謝! 謝謝大家的支持,下本書,請陪我再走一程。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10-5 20:11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10-5 16:57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一壺濁酒喜相逢(大結局)


 廣場上靜靜的,大臣們目光全部聚集在朱厚照和朱厚熜二人身上,他們都是受萬人跪拜的皇帝,也是嫡親的堂兄弟。

 朱厚照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平和中帶著幾分懾人的威勢,朱厚熜垂首跪在他面前,神情惶然而敬懼,身軀不可抑止地微微顫抖。

 良久,朱厚照悠悠開口。

 “朱厚熜,興皇叔嫡二子,因長子早夭,故承襲王爵,正德十四年夏被冊封興王,十四年秋被京師朝臣迎入京師,即皇帝位,登基不足兩月,與朝臣因禮議之爭而大開殺戒,承天門前杖殺四品以上朝臣一百一十三人,只為不願追尊弘治先帝為父,一心欲封興獻王為先皇……”

 朱厚熜頓時露出極度委屈而憤慨的表情,垂首跪在地上,一雙拳頭卻死死攥緊,彷彿有著無限冤屈。

 朱厚照冷眼看著他,道:“朕說錯了嗎?”

 朱厚熜咬牙,目光流轉間不經意瞧見秦堪那雙冰冷的眼睛,再想到眼下自己的處境,朱厚熜絕望地嘆了一聲,泣道:“陛下沒說錯,臣弟因一己私慾濫殺朝臣,實罪大惡極也。”

 親耳聽見朱厚熜承認,大臣人群中頓時發出重重的怒哼,眾人面帶怒色,無數道憤恨的目光瞬間集中在朱厚熜身上。

 朱厚照冷冷一哼:“臣者,國之重器也,朕做皇帝十四年,與朝臣政念不合者多矣,卻從未下旨妄殺一位大臣,我大明立國一百餘年,從洪武永樂至成化弘治,亦從未一日之內殺過一百多位大臣。朱厚熜,朕未想到竟在你手中開了先例,你視我大明國器重寶為何物?”

 眾多大臣聞言頓時大哭出聲,廣場上哀泣一片。

 朱厚熜命懸他人之手,索性認了命。 一聲不吭背下了這樁血案,伏地大哭道:“陛下,臣弟罪之大矣。伏請陛下懲處,臣弟絕無二話。”

 朱厚照憐憫地看著他,嘆道:“朱厚熜,你才十二歲,畢竟太小了,有些道理朕領悟了十多年,年近而立方才悟透,而你才十二歲,一朝權柄在握,言行不計後果,只逞一時之快。大明泱泱大國,這萬里江山億兆黎民若交由你來執掌,朕能放心嗎?”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大臣悚然一驚。

 內閣三位大學士心頭一沉。 驚疑不定地互視幾眼,朱厚照這番話裡的意思不大對,昨晚遼東邊軍攻占了京師,殺得屍山血海,好不容易奪回了皇位,現在這話裡的意思,分明還想讓朱厚熜繼續當皇帝,這……怎麼可能!

 “陛下!陛下的意思……”楊廷和抑住心頭驚駭問道。

 朱厚照笑了笑:“朕沒什麼意思,現在諸卿隨朕進宮,赴慈寧宮向太后請安,激戰一夜,驚了太后鸞駕,朕之罪也。”

 諸臣急忙稱是,各自整理衣冠,列好朝班向內宮走去。

*******************************

 乾清宮內。

 戰亂已平息,太監宦官驚懼奔逃之時摔碎的瓷器,弄壞的桌椅,捲走的字畫都一一恢復了原狀,朱厚照坐在暖閣裡,緩緩環視著熟悉的一切擺設,眼圈泛出點點淚光,神情充滿了淡淡的哀傷。

 秦堪一言不發跪在朱厚照面前,殿內氣氛壓抑到極致,君臣認識十多年,二人之間從未像此刻這般僵冷過。

 朱厚照看著秦堪,目光很複雜,有憤恨,也有不忍,更多的卻是陌生和冷淡。

 君臣相交十多年,從當年懵懂不知世事的東宮太子,到如今嘗盡世間炎涼後變得沉穩的正德皇帝,從當年一介秀才之身的錦衣衛千戶,到如今手握不遜於皇帝權柄,足可一手翻雲覆雨的權臣……

 這些年,其實大家都變了,變得很慢,朝夕相處的人彼此都不曾發覺,待到各自漸行漸遠,回首時才發現,大家走的方向已不是並排前行,而是南轅北轍。

 離得遠了,赫然發覺對方已不是當年的模樣,眉眼間再也找不回當年的熟悉,哪怕想放下身架和原則再走過去,終歸已離得太遠,想追趕都那麼的遙不可及。

 一道名叫“裂痕”的東西,在二人之間悄然產生,越裂越大,無可填補。

 最心痛的滋味,莫過於此刻咫尺天涯,無奈而哀痛地看著這道裂痕將彼此分開,自己卻怎樣都挽回不了。

 原來,這就是成長的代價,一如烈火中的涅槃,永遠只能煎熬心骨的痛苦中蛻變,變成自己曾經討厭且鄙夷的模樣。

 朱厚照怔怔盯著秦堪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忽然流下淚來。

 “秦堪,我與你認識十多年,從不知道你有如此野心,你……難道真想當皇帝嗎?今日我若不出現在承天門外,大明列祖列宗傳給我的江山你真欲收入彀中?”

 秦堪眼圈泛紅,搖頭道:“陛下,臣已說過很多次,臣不想當皇帝,我大明軍政兩權分離,從京師朝堂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到天下各地上千衛所,從拱衛京師的三十萬精銳大軍,到各地朱姓藩王的人心所向,臣若稱帝,天下能有幾人響應,幾人附從?朱姓已得天下人心,臣乃外姓也,稱帝豈非取死之道?”

 朱厚照神情漸漸惱怒,拍案吼道:“你若不想篡位稱帝,何故下令遼東邊軍攻占京師,何故殺得京師城血流成河?你到底要什麼?”

 秦堪面無懼色直視著他,一字一字地道:“臣只想保住這中興的世道,保住我大明的邊鎮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保住開海禁以後千萬失地百姓好不容易找到的飯碗,保住整個社稷在耗費了一代人的心血後好不容易站在世界前列的位置,它已苦難深重,絕不能再後退半步了!”

 “所以你發動邊軍造反,所以你面不改色任六十餘位忠臣活活撞死在你面前。所以你攻破皇宮,生擒當朝皇帝,視我朱氏皇權於無物,甚至連皇帝的生死都盡握於你股掌之中?秦堪!你的行徑與謀反篡位何異?朕視你如手足兄弟。你卻以兵甲刀箭回報。朕這十幾年瞎了眼,讓自己的身邊潛伏如此狼子野心之輩。天下縱可恕我,祖宗焉能恕我?朕,朕與你拼了!”

 朱厚照越說越怒,最後索性長身而起,凶相畢露地朝秦堪撲去,手中久攥的拳頭惡狠狠地朝秦堪臉上揮去。

 秦堪驟然挨了一拳,痛得瞇起了眼睛,眼中射出一縷冷光,竟也毫不留情地還手,一拳狠狠砸中了朱厚照的鼻樑,朱厚照“哎呀”一聲。 摀住了鼻子,殷紅的鼻紅透過手指縫隙流淌下來。

 秦堪也捂著青腫的臉,指著他怒道:“朱厚照,說實話。我忍你十多年了!從你登基那天起你就是個昏君,你疏遠治世名臣,寵信內宮八虎,只為了耳根清淨而允劉健謝遷致仕,從此外政內事大權悉數交託劉瑾,那幾年舉國上下人心不安,各地亂民匪賊頻頻造反,劉瑾假天子之名貪墨圈地,屠戮朝中數百大臣,而你卻深宮嬉戲玩樂,渾然不知天下臣民過著怎樣暗無天日的日子……”

 “劉瑾被誅之後,原以為你會痛改前非,勵精圖治,誰知你嬉鬧玩樂如故,絲毫不知悔改,滿朝諸臣勸諫你勤政的奏疏何止千萬份,盡數被你束之高閣不聞不見,所以白蓮教造你的反,北地流民造你的反,安化王造你的反,寧王也造你的反,所幸這些年我秘密請託遼東總督葉近泉整肅邊軍,主動尋戰以練兵,新式火器更是不計代價源源運往遼東,費盡力氣方才扭轉明廷與韃子的攻守之勢……”

 秦堪眼圈泛紅,痛心地指著朱厚照道:“你這皇帝做得輕鬆,朝政國事盡數扔給司禮監,幾個殘廢閹人輕飄飄在奏疏上圈個硃批便定下江山興亡,可知我等朝臣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和心血才能堪堪維持整個天下的運轉,不僅要讓它運轉,而且還得讓它前進,每進一步何等艱難,每推行一個國策要與多少人鬥智鬥勇,用盡機謀,十多年後,好不容易見到一點曙光,眼看就要一腳邁入國盛民富軍強,誰知你這短命鬼溺水,新上來一個皇帝為防我權柄過重而處處針對,處處掣肘,甚至要廢止一切與我有關的強國之策,將大明重新推入水深火熱之中……”

 秦堪憤怒地盯著他,重重地道:“我受夠了這一切!所以我要掌權!我掌權不為私慾,只是不願人亡政息,不願再看到百姓窮困賣兒賣女,飢荒年景甚至易子而食,更不願看到軍制糜爛,將領貪財,軍士貪生,每年冬季我大明邊鎮便要被韃子的鐵蹄蹂躪搶掠一空,而邊軍軟弱如綿羊,任其長驅直入幾如無人之境,朱厚照,你自己看看這些年你做了什麼,捫心自問有沒有愧對列祖列宗,然後再來罵我竊國篡位!”

 一番長言令朱厚照驚呆,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相交了一生的朋友竟對他積壓瞭如此多的怨忿,更沒想到自己當了這些年的皇帝竟當得如此失敗,呆怔片刻之後,朱厚照臉孔漲得通紅,神情羞惱之極,咬牙怒道:“放屁!簡直是放屁!朕哪有你說的這般一無是處,根本是你謀朝篡位的藉口托詞,朕先結實揍你一頓,再與你分說道理!”

 說完又是一拳朝秦堪臉上擊去,秦堪也不躲閃,著實挨了這一拳,半邊臉已腫得老高,抽著涼氣冷笑:“我也不跟你說道理,揍完了再說!你就是因為從小到大被寵壞了,從沒捱過打,所以才這般昏庸糊塗。”

 二人兇惡對視,忽然齊聲怒吼,像兩隻爭奪食物的餓狼,狠狠地朝對方撲去,乾清宮內霎時拳來腳往,慘叫連聲。

 殿門外值守的宦官和邊軍將士聽到裡面動靜不對,立馬探頭察看,卻見天下最具權勢身份最尊貴的一對君臣竟如孩童撒潑般扭打一處,而且招式分外下作,不是挖眼吐口水便是偷桃摳鼻孔,形像簡直不堪入目,二人身上穿的龍袍蟒袍早已在扭打時撕裂成了一條條,臉上處處青腫烏黑。 顯然各自挨了不少打。

 皇帝陛下和當朝國公爺打架,這……可是千古未見的奇景呀。

 殿外將士和宦官見此一幕,紛紛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宦官急得在殿外團團轉。 想進去拉架卻又不敢。 裡面那兩位不是尊貴至極的皇帝就是權柄滔天的重臣,任哪一位輕飄飄的開句口。 他這個小小內侍便會死得連灰都不剩,再說,殿外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遼東邊軍凶神惡煞地盯著他呢。

*****************************

 不知打了多久,朱厚照和秦堪終於停了手,二人並排躺在乾清宮猩紅柔軟的地毯上,閉著眼睛喘著粗氣,臉上身上傷痕累累,稍稍大一點的動作便牽動身上的傷口,疼得倒吸涼氣,哀哀呼痛不已。

 朱厚照渾身已沒了任何力氣,臉上不知怎的卻浮起了笑容,剛打完架之後露出的笑容看起來分外詭異。

 “嘶——秦堪,你這混帳,三十多歲了下手還這般黑,難道你真想把我揍得絕後不成?”

 秦堪白淨的面孔腫得像豬頭,眼眶也黑了一大圈,嘴角剛一勾便牽動了傷口,疼得瞋目吸氣,痛苦得眼睛眉毛擰成了一團。

 “嘶——陛下下手也沒留情啊,剛才一拳打中我的脖頸,差點把我打死。”

 二人艱難的扭過頭,兩兩對視,看到對方腫得不成人形的模樣後,二人呆怔片刻,忽然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中間夾雜著牽動傷口後的吸氣聲。

 朱厚照笑得不能自已,一邊抽氣一邊側躺在地毯上弓起腰,上氣不接下氣道:“今日從承天門外見到你開始,到乾清宮內召見你,我一直覺得你這張臉很討厭,很陌生,好像從沒見過,那時你近在我眼前,卻彷彿隔了天涯般遙遠,現在揍完之後,我發現你這張臉一點也不陌生了,還是當年熟悉的模樣,甚至更英俊了幾分,哈哈……”

 秦堪也笑道:“這幾年越看你越不順眼,明明還是原來的模樣,可總覺得心裡膩煩,今日揍過之後才頓感親切,原來你很適合這副豬頭的樣子,希望你以後繼續保持下去……”

 二人又大笑,笑得酣暢淋漓,好不快哉。

 過了半柱香時分,二人笑聲漸漸小了,心中卻浮起了同樣的悲傷沉痛。

 吵過罵過,打過笑過,之後呢? 該面對的事情終究逃避不了。

 二人仍並排躺在地毯上,朱厚照的神情漸漸嚴肅:“秦堪,我素知你有胸懷天下之志,你告訴我,你希望看到大明變成什麼樣子?”

 秦堪不假思索地道:“國盛,民富,商興,軍強,內無憂,外無患,民間百姓衣食無憂,朝堂大臣多一些務實能幹之人,少一些口若懸河仁義道德的虛偽之輩,如此,臣願足矣。”

 朱厚照嘆道:“怎麼可能有這一天?秦堪,你的願望太遙遠了……”

 “總要有個人站出來,身體力行地去做,做一天,一月,一年,或許改變微不足道,但是做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世道終會不一樣,如同愚公移山,愚公幹不動了,還有兒子,孫子,子子孫孫一代又一代做下去,總有一天會將那座礙眼的大山移掉。”

 朱厚照笑道:“你行事慣來聰明,機巧百​​變,愚公移山可不是你的性子,你怎會做這般蠢笨的事?”

 秦堪苦笑道:“欲變千年王朝亂局,談何機巧,哪有捷徑?本是一件沉重且艱鉅的事,所謂聰明和捷徑,最終結果只會禍國誤君,我可以不在乎身家性命,卻不敢拿天下萬千生靈玩笑,臣民百姓經不起這樣的玩笑。”

 扭過頭看著朱厚照,秦堪深深道:“陛下離開皇宮,在郊外農莊住了數月,你看到我大明的農夫過著怎樣的日子了嗎?京師郊外的農莊尚算富裕,豈知遠離京師千里的貧瘠之地,百姓們又過著怎樣的日子?或許他們終日勞作,唯所求者不過飯裡多一片油油的肥肉而已,我此生要做的事情,就是讓大家的碗裡多那麼一片肉,讓他們每日三餐安寧恬靜地蹲在門檻外,扒著碗裡的飯和肉,沒有惡吏欺門徵繳苛稅,沒有韃子鐵騎搶掠屠戮,我只想讓他們安靜的吃完,然後帶著滿足的笑容赤腳下到田野鄉間,繼續每日的勞作……”

 嘆了口氣,秦堪道:“所謂'國盛,民富,商興,軍強',看似遠大崇高的志向,其實歸納起來只不過是百姓碗裡的一片肥肉而已,等到哪一天我大明所有百姓的碗裡都有了這片肥肉。我想,我此生的志向已無憾矣。”

 朱厚照安靜地聽著,良久方才嘆道:“秦堪,你是對的,想想我登基這十幾年來,對朝政國事素來不喜,而我治下的大明卻莫名其妙超越了成化弘治,已有中興盛世之象,以前我猶沾沾自喜,自覺是古往今來英明君主,然而這幾個月住在農莊細數自己的功過,卻發現這中興盛世與我毫無干系,全都是你和內閣諸位大臣治理下來的,一條條強國之策的推行,全部出自你們之手,而我,只是因為對你這個朋友毫無保留的信任,而只管點頭應許便是,稀里糊塗十四年,竟真的治下了這煌煌盛世,秦堪,不得不承認,這些全是你的功勞。”

 秦堪笑了笑,道:“昨夜我已做下這震驚天下的大事,陛下待如何處置我?”

 朱厚照沉默半晌,反問道:“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

 秦堪淡淡地道:“你重登皇位,然後殺了我和葉近泉,以平息昨夜京師之亂,平復京師朝臣軍民人心……”

 朱厚照有些奇怪地盯著他:“你甘心被我殺了?”

 秦堪毫不猶豫道:“當然不甘心,所以我出宮後打算馬上收拾細軟帶上家小逃命,相信陛下很快就能發現,我不僅治國的本事強,逃命的本事也不小…… ”

 朱厚照愕然瞪著他半晌,終於翻了個白眼,道:“好吧,欽犯秦堪在逃,家眷不知所踪,留下這個爛攤子我該如何處置?”

 “圈禁偽帝朱厚熜,裁撤司禮監,收回批紅權,擴充內閣成員至二十人,凡國事以投票席位表決,而內閣人選則以吏部和都察院每年對官員的考績評分為主,錦衣衛則負責暗中蒐集這位內閣人選為官施政的每一個細節,從官聲到功績,事無鉅細皆列入評選標準,一明一暗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加大都察院對地方官府的監督力度,並裁撤東廠,收回錦衣衛緝拿審問刑訊等諸權,錦衣衛只具偵緝和網羅情報之權,它獨立於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法司之外,並於錦衣衛內另設司局,專職監督各地方官府之責,凡貪墨,欺民等諸多不法事,皆上報內閣和都察院……”

 說著說著,秦堪忽然住了口,神情有些猶豫,他想說,或許,天下並不需要皇帝,或者皇帝只是個擺設,比如五百年後的君主立憲制,如今大明的內閣,都察院,指揮使司三權分立,諸衙各施其職,已然有了君主立憲的雛形,稍作修改便是一套成熟且穩定的政治制度。

 少了皇帝和司禮監的攪和,再充分擴大三方的權力,使之互相監督制約平衡,然後在這套平衡的製度下推行強國之策,鼓勵農桑,商業和軍事發明,以巨利為餌鼓勵商人航海,僱傭國內流民造船出海,開拓海外殖民地,掠奪海外物產,販賣後僱傭更多的流民,購買更多的火器,用來征服更多的海外土地……來往之間形成一個巨大的良性循環,從而達到富民的目的,民富則學興,學興則明理,明理則引人思索,或許在有生之年,秦堪便能看到一個名叫“民主”的東西在世人心中悄然萌芽,生長……

 然而在這個生平僅有的皇帝朋友面前,秦堪埋在心裡的這番話終究沒忍心說出口。

 秦堪一邊說,朱厚照一邊不停點頭,最後忽然又笑了:“你看,咱們又跟從前一樣,你出主意,我只管點頭。”

 秦堪也笑了:“對,咱們有了共識便施行,朝中誰不答應咱們便想個壞主意狠狠坑他一回,有的人被咱們活活坑死,有的人被坑得丟官流放,還有的被坑得啞巴吃黃連出不得聲……”

 朱厚照大笑,笑得眼淚長流,語聲漸漸帶了幾許顫抖:“十多年了,咱們都怎麼了?”

 秦堪也流下淚來,躺在地毯上看著殿頂金漆描繪的祥雲瑞獸,哽咽道:“或許。我們在長大,我們在變老,我們……走著走著,走散了。”

*************************************

 正德十四年十月廿八。 遼東邊軍攻占京師後的第三日。

 朝臣們耐心等了兩日。 皇宮裡終於傳出了朱厚照親筆所書的聖旨,聖旨的內容卻頗為驚世駭俗,令朝臣目瞪口呆。

 其一,寧國公秦堪和遼東總督葉近泉奉旨發動遼東邊軍攻占京師,奪回​​正德皇位,實有從龍之功。遂晉寧國公秦堪為遼陽郡王,封地遼東遼陽府,原遼王朱寵涭改封贛王,封地改封江西南昌。 遼東總督葉近泉加左柱國兼太子少保,京師外城及皇宮戍衛值守由遼東邊軍接防,原十二團營殘餘近十萬將士整肅之後開赴遼東,與原遼東邊軍編制打亂對調。升遼陽衛參將宋傑為遼東都司總兵官,權督遼東兵事。

 其二,朱厚照正式下詔退位,並頒下傳位詔書。 興王朱厚熜性敦德慧,宜承大寶,著朱厚熜太廟祭祖,追尊弘治先帝為父後可即皇帝位,年號“嘉靖”。

 其三,鑑因朱厚熜年幼,諸事處置欠缺妥當,遂由遼陽郡王秦堪代為監國輔政,內閣,六部諸司凡國事朝政可由遼陽郡王定奪,收司禮監批紅權,權歸於遼陽郡王。

 其四,削代王,岷王,襄王等三位藩王之爵,廢為庶民,著錦衣衛鎖拿圈禁京師,並嚴正警告諸王,京師皇權交替之時,諸王不得妄動,更不得擅動封地刀兵,違者以謀逆論處。

 其五,大明歷代皇帝必須由朱氏承襲,外姓敢有稱帝者,天下共誅之。

*************************************

 朱厚照留下了這五道令天下人目瞪口呆的聖旨後,飄然離開皇宮,從此不知所踪,朝臣們縱然反對亦沒了對手,只好捏著鼻子當作先帝遺詔,無奈地認同了這五道聖旨。

 嘉靖皇帝朱厚熜這次終於合理合法地登上了皇位,然而他對當皇帝的熱情已完全冷卻,召集群臣要求禪位,請朝中諸臣再從朱氏藩王中另選賢明之人任皇帝,朝臣未及廷議,卻被遼陽郡王秦堪一句話強勢否決,朱厚熜含淚屈從,於是充分繼承了朱厚照的德行,從此只在後宮玩樂,寵幸嬪妃美婢,遛狗鬥雞熬鷹無所不能,哪怕數年之後早已成年,朝臣百般請求朱厚熜親政,朱厚熜仍死活不答應,國中凡大小內外諸事悉數託於遼陽郡王秦堪,登基稱帝四十餘年不上朝不問政事,以此驚世駭俗的記錄堂堂正正打敗了朱厚照,毫無爭議地榮登大明歷代昏君榜首。

 秦堪奉旨監國輔政後,第二年尋機罷免內閣大學士梁儲,蔣冕,裁撤御馬監,騰驤四衛和東西二廠,另設上羽林六衛,由遼東邊軍執掌宮禁,原司禮監掌印張永,東廠廠督戴義及曾經寵極一時的八虎谷大用,魏彬,羅祥等賜以金銀後准予告老,將楊一清,嚴嵩補為內閣大學士,從此秦堪,楊廷和,楊一清,嚴嵩四人合力撐起大明朝政,權柄之重,位極歷代人臣之上,幾與皇帝並驅。

 有了權力,掃除了障礙,秦堪終於放開手腳,開始大展抱負。

 曾經權勢滔天的司禮監自張永告老後,秦堪遲遲未任新掌印人選,內宮諸太監巴結攀附仍不得其果,終於窺得天意,徹底死心,嘉靖五年九月,盛極大明百年的司禮監經朝臣廷議後正式裁撤,同年,各地方官府新設御史台衙門,獨立於地方官府三司之外,專司監督制約三司之責,御史台只對內閣負責,由都察院監察御史和錦衣衛調員充任,互為監督。

 嘉靖元年夏,遼陽郡王秦堪力排眾議,將內閣大學士人數增補為五人,第三年,再增為八人,為將來的君主立憲埋下了伏筆。

 嘉靖三年,天津東港第一艘五千料大寶船下海首航,浙江巨賈張盛春以萬金買下此船,遼陽郡王秦堪代皇帝下旨嘉勉,並賜五百門最新式佛朗機火砲及鳥銃,奔天雷,水龍王等火器若干。張盛春感激涕零,同年遂組織僱傭商隊萬人出海另闢新航道,嘉靖四年八月,張盛春商隊發現非洲好望角。商隊萬人登陸,與當地土著發生爭執,張盛春朝土著開了第一槍,大明的殖民戰爭拉開序幕。

 嘉靖七年秋,京師悄然流傳著一個傳聞,言稱遼陽郡王當年誅除遼東總兵官李杲後,為防自家祖墳也被仇敵如法炮製,遂派心腹親信丁順秘密將秦氏祖墳遷移它地,當時丁順請了風水堪輿大師掐算了吉時良辰之後,卻誤打誤撞將秦家列祖先人埋在一處聚風藏氣之地,其勢騰天入地,其位丙艮,巽辛,兌丁相映相薦,正是極貴至尊之風水寶地,簡單的說,丁順鬼使神差給秦氏先祖選了一處龍脈,遼陽郡王命裡合當有九五之命格,貴不可言。

 傳聞傳了十來天,京師朝臣人心惶惶,遼陽郡王大怒,下令察緝,將傳出流言的某個京師地痞閑漢杖斃於京師西城菜市口,傳聞遂息。

 嘉靖七年冬,北方連降大雪,蒙古韃靼部凍死牛羊無數,遂不得不舉兵再犯大明邊鎮搶掠,遼陽郡王代天子巡視九邊,抽調宣府,大同,遼東等邊鎮將士,合兵一處共計十二萬,將犯邊的韃靼部擊潰,開春化凍後,遼陽郡王挾大勝餘威,親率大軍北征草原,黃金家族首領伯顏猛可時已垂垂老邁,不得不聚二十餘部落十萬蒙古大軍與明軍決戰於歸化,雲川,此戰明軍動用十萬民夫運送糧草軍械及五百餘門新式佛朗機火砲,並輔以神機營攜新式觸發式鳥銃一萬人,歸化城外,神機營列陣,五百門火砲齊射,決戰之始便給予韃靼部重創,終現大明火器之威。

 此戰共​​殲敵近七萬,傷者二萬,韃靼大小二十餘部落青壯盡付斯役,亂軍中伯顏猛可被火砲命中腹部,身體被炸得四分五裂,當場斃命,輝煌數百年的黃金家族徹底湮滅於歷史塵埃之中,此戰過後,韃靼部盡數西遷,明軍趁機吞併原韃靼部所在的牧場草原,國境線一直延伸,直與羅剎國接壤,禍害大明一百多年的北元蒙古終於轟然傾塌,從此不振。

 嘉靖八年夏,遼陽郡王某日王府設宴,赴宴者皆為郡王好友同僚,席間心腹親信丁順醉酒,酩酊之時不知從何處取出一件明黃龍袍,強自披在遼陽郡王身上,跪呼萬歲,與宴者莫不大驚,遼陽郡王勃然大怒,杖責丁順二十,並罷其職,流放廣西南寧府,兩年後召回,竟升任錦衣衛指揮使,嘉靖十二年,再賜丁順撫遠侯,世襲罔替,丁氏一門從此富貴百年不衰,餘者如李二,常鳳,牟斌等親信,數年後皆有賜爵。

 有此一例,無論丁順先貶後升的背後其意若何,秦堪的身邊人從此不敢再提稱帝一事。

******************************

 十五年後,山西名勝汾陽杏花村。

 一家名叫“鳳臨閣”的酒樓坐落在杏花村內外要道的大路邊,三層的酒樓隱現於路邊紅翠相間的春意間,令無數往來尋詩遊玩的騷人墨客心神嚮往,紛沓而至,尤其到了清明時節,得了那首膾炙人口的名句“清明時節雨紛紛”之故,酒樓的生意更是興隆無比。

 名聲響亮了,酒樓的掌櫃也漸漸在當地小有名氣,傳說酒樓的掌櫃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姓朱名壽,十五年前舉家落籍於杏花村,為人和藹,樂善好施,整天堆著一臉和氣生財的笑容,任誰指著鼻子大罵也不生氣,不過後來有細心的人發現,自酒樓開張以來,指著鼻子罵掌櫃的酒客出了酒樓後莫名其妙失踪了,過不了一兩日,失踪之人的頭顱竟高掛在當地官府的城樓上,謂之曰“朝廷通緝日久的強梁匪盜”,有苦主的家眷不服氣擂鼓喊冤,誰知官府竟不知被誰人操控,問都不問便毫不留情將案子駁回,不予理會。

 久而久之,來往的酒客們終於察覺這家鳳臨閣酒樓掌櫃的厲害之處,可謂手眼通天之輩,於是漸漸的,來此喝酒的酒客也越來越規矩,對那位整天笑呵呵的朱掌櫃更是充滿了敬畏。不管什麼人在酒樓裡喝得多醉,也都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撒酒瘋也好,罵人打架也好,終歸必須出了酒樓大門再說。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如鳳臨閣裡那一壇壇獨特而醉人心脾的杏花酒一般,一傳便是許多年。 再也沒人觸犯過,比大明律還堅挺。

 然而,世人定下的規矩就是為了被人打破的。

 每年的清明時節,總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家人絲毫不顧這條規矩,一進門便罵罵咧咧不休,一向和善的朱掌櫃見了這人也頓時變了臉色,二人就站在門口互相指著鼻子罵開了,罵了許久後又哈哈大笑,互相拍著肩膀進了酒樓的雅間,喝得酩酊大醉,大哭大鬧不休,足足醉了三日後,這家人再啟程告辭,年年如此,從未失約。

 今年離清明節還有兩天,這家人又來了。

 清晨時分,三輛藍頂黑蓬馬車從遠處悠悠駛來,車夫一聲吆喝,馬車停在鳳臨閣門口,隨車兩側的兩排侍衛在門口雁形散開,神情戒備地盯著來往出入酒樓的酒客們,嚇得人們紛紛驚畏退避。

 三輛馬車上很快走出一男六女,男子中年相貌,白淨黑鬚,俊朗的外表透著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而六位女子雖是婦人打扮,卻個個生得花容月貌,宛若剛出閣的少女一般年輕美麗,其中兩位女子竟生得一模一樣,顯然是雙生子。

 男子下車後便大步跨進酒樓,仰頭環視一圈後,大聲叫嚷開來。

 “有喘氣兒的沒?貴客臨門,連個迎門的伙計都沒有,掌櫃你還想做生意​​嗎?信不信我叫人砸了你這破店!”

 砸店是大事,有背景有後台的朱掌櫃怎能不親眼見證何方妖孽作死?於是很快從精緻的山水屏風後閃出,這人四十多歲年紀,穿著一身普通的粗布灰色短衫,頭戴灰色方頭璞巾,頜下二寸長黑鬚迎風飄拂,看似一副仙風道骨的表象,兩隻眼珠卻機靈勁兒十足的轉溜,顯見此人性情跳脫,極不老實。

 待到朱掌櫃認出來人,而且見過此人身後眾多美貌女子後,頓時臉一板,氣道:“又是你!又是你!每年大老遠跑來蹭我的酒喝,來就來吧,還把這麼多老婆也帶來,你想活活吃窮我嗎?”

 男子喃喃自語:“這麼差的態度,竟每日賓客盈門座無虛席,杏花村的酒客莫非都是瞎子嗎?”

 屏風後又閃出一道婀娜的身影,見到男子後呆了一下,接著盈盈一福,見自己的相公和他互相對視,彼此毫不示弱像兩隻鬥雞,女子抿唇輕笑不語。

 朱掌櫃卻急忙高聲道:“娘子快看,這個不專情娶了四個老婆外加兩個丫鬟的衣冠禽獸又來了!”

 女子卻不理他,轉過頭看見六女,不由驚喜地上前牽住了她們的手,笑道:“姐姐,你們終於來了,等了你們好久呢。”

 六女中為首的女子朝那二人撇了撇嘴,道:“又是這一齣,每年都是這一齣,也不膩得慌……”

 “姐姐莫理他們,其實我家相公前日就開始讓伙計們打掃廂房,還存下了十壇陳年好酒,就等王爺來喝呢……”

 原來攜家帶口的來杏花村的男子正是遼陽郡王秦堪,而鳳臨閣酒樓的掌櫃,自然便是失踪後又出現,最後又失踪,玩快閃玩得不亦樂乎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至於酒樓的老闆娘是朱厚照最愛的女人劉良女,秦堪帶來的六女自是杜嫣,唐子禾,金柳,塔娜和憐月憐星姐妹。

 “數人名兒都要數老長一串,你大老遠從京師把她們帶到山西,不嫌累嗎?”已是一身平民打扮的朱厚照顯然很喜歡自己目前的身份。

 秦堪笑道:“我已是中年人了,人這輩子活到這個歲數,至少應該明白一個道理……”

 朱厚照好奇地睜大了眼:“什麼道理?”

 秦堪苦笑道:“如果說娶一個老婆每天只聽兩百句嘮叨的話,娶六個老婆每天就要聽一千二百句嘮叨,其中起碼有一千句是在懷疑我外面是不是與別的狐狸精有染,若你想免掉這一千句嘮叨的酷刑,只能把她們帶在身邊,讓她們親自趕走一切敢接近我方圓一丈之內的狐狸精……”

 朱厚照驚愕地看著他:“有效嗎?”

 秦堪點頭:“非常有效。”

 “所以這一路上你終於換得耳根清靜,你的夫人再也不嘮叨狐狸精什麼的?”

 “對……”秦堪點頭,隨即無限蕭瑟道:“不過雖然不嘮叨狐狸精之類的話題了,但她們又開始嘮叨為何一路上遇到的女人又醜又土又肥,每天大概嘮叨兩千句以上……”

 朱厚照呆怔半晌,忽然仰天爆笑:“哇哈哈哈哈……”

 秦堪揉了揉鼻子,喃喃嘆道:“都已是孩子他爹了,為何他的笑點這麼多年來還是沒長進?”

 朱厚照捧著肚子笑了半晌終於停下,表情漸漸正經道:“這一年京師如何?”

 秦堪清楚他想問什麼,笑道:“一切尚好,去年冬天內閣主動發起廷議,由原來的八位大學士增補到十人,平滅韃靼之後,朝廷在韃靼草原牧場築城十座,與朵顏部屬下的十座漢城相連,新設了五個都指揮使司,共計二十三個衛所進駐,大明北方之患完全平定,九大邊鎮開始裁撤北移至西伯利亞雪原。 ”

 朱厚照悵然若失地嘆了一聲,隨即從屋子裡抱出兩小壇酒放在桌上,笑道:“開疆闢土之功,怎能沒有美酒相賀?”

 說著朱厚照端起酒壇,剛準備喝時,忽然頓住,盯著秦堪道:“去年喝酒,你第一壇酒敬你家第六個兒子出生,前年你敬第五個兒子剛學會走路便咬了看門的土狗一口,此乃家門不幸,將來必有一個混世魔王橫空出世,今年你敬什麼?”

 秦堪端起酒壇,深深地看著朱厚照,忽然展顏一笑:“今年,咱們敬緣分吧。”

 “緣分?”

 “三十年前,一個穿著華貴,賭品卻爛得離譜的小子跟我賭了一下午的鬥地主,輸得急紅了眼,氣得甩牌亮出身份勒令我不准再贏,賭品爛到如此地步的傢伙,三十年後我竟還能跟他坐在一起喝酒,你說我厲不厲害?你說該不該敬一下這該死的緣分?”

 朱厚照氣得臉孔通紅,瞪著秦堪半晌,接著大笑出聲:“對,實在應該敬一下這該死的緣分,希望咱們的緣分沒完沒了,等到下一個三十年時,咱們再敬一次這該死的緣分。”

 二人相視大笑,一齊飲了一口酒,秦堪放下酒壇神秘地道:“如果咱們能再活三十年,而且還能喝得了酒的話,我一定要拉著你做一件有生之年沒做過的,瘋狂且不讓自己抱憾的事……”

 朱厚照頓時露出無限嚮往的神情,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咱們一起逛窯子,夜御十女,得花柳而死。”

 “這個,恕我不願奉陪,我只想跟你比試一下誰尿得比較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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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偽君子》全本結束。

感謝大家兩年的陪伴,老賊深深鞠躬,拜謝。

稍後有完本感言送上。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10-5 20:01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10-2 08:26
第七百五十一章 正德現身


 秦堪面帶微笑離開了乾清宮,臉上的笑容很輕鬆,彷彿今日進宮的目的真的只是與皇帝喝茶聊天,順便談談理想聊聊人生。

 邊軍將士們仍團團圍在乾清宮門口,惡狠狠地注視著朱厚熜的一舉一動,丁順單手按在腰側的繡春刀上,殺氣凜凜地瞪著朱厚熜,眼中凶光畢露,似乎有種將皇帝斬於刀下的衝動,然而一想到秦堪那張冷森的臉,丁順生生打了個激靈,不得不悄悄斂去了眼中的凶光。

 朱厚熜仍呆呆地坐在殿中,盯著眼前茶几上的空茶杯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沉寂中,一道嬝娜多姿的身影悄悄地出現在殿門外。

 丁順和無數將士急忙讓開並躬身抱拳行禮,齊聲道:“見過四夫人。”

 唐子禾款款而行,蓮步輕抬走進殿中,站在朱厚熜面前盈盈一拜,道:“秦門唐氏拜見陛下。”

 朱厚熜木然的眼神慢慢轉到她身上:“秦門?你是秦堪的夫人?”

 唐子禾笑道:“是,不過是夫人之一。”

 “你見朕有何事?”

 唐子禾抬頭,毫無顧忌地打量著他,俏麗的臉龐帶著笑意,眼神卻比寒鐵更冰冷,朱厚熜一陣不自在,只覺一柄鋒利的刀鋒在他臉上刮來刮去,漸漸有些羞惱了。

 良久,就在朱厚熜準備發怒之時,唐子禾幽幽開口了。

 “天時地利人和,真教他佔全了,再大幾歲便成不了事,小幾歲也無法成事,老天賜下的運氣吧。”

 “你究竟在說什麼?是秦堪派你來辱我麼?”朱厚熜加重了語氣。

 唐子禾輕輕一笑,道:“我家老爺眼中只見天下,連造反都是堂堂正正從城門打到宮門,他怎會如此狹隘,專門派他的夫人來侮辱你?陛下真是多慮了。 ”

 “你到底來幹什麼?”

 唐子禾滿臉笑意,卻故意嘆氣道:“老爺做事倒是乾脆利落,可惜有些馬虎。我這做妻子的命苦,只好到處幫他收尾善後。明明是任勞任怨,他還朝我橫眉豎眼常常責罵我,你說我命不命苦?”

 朱厚熜怒道:“你說這些與朕何干?”

 “當然有關係,剛才我不是說過麼?我到處幫他收尾善後呢。今日陛下便是我需要收尾善後的人之一……”

 “什麼……意思?”朱厚熜看著她那張艷若桃李的俏臉,卻彷彿看到一條斑紋美麗的毒蛇在他面前吐著信子,神情不由浮上幾許驚恐。

 唐子禾從袖中取出一顆褐紅色的藥丸,放在朱厚熜面前的茶杯裡,拎壺將杯中注滿水,藥丸遇水很快化為虛無,一杯淺黃色的水卻漸漸變成了紅色。 紅得像血。

 “陛下放心,我家老爺既然說過'君仍是君,臣仍是臣'這樣的話,我們便不會害你性命。不過呢,你放心了,你也要讓我家老爺放心才是,你說對嗎?”

 朱厚熜盯著那杯血紅色的藥水,驚懼地道:“這,這是……”

 唐子禾彷彿與多年摯友聊天一般侃侃而談:“這是七種毒草加七種毒蟲配成的藥,不錯,它是劇毒之藥,發作時彷彿萬箭穿心,腹中五臟六腑會急速膨脹,然後急速萎縮,最後一命嗚呼,令人生不如死,所以我給它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名叫'蝕腹',不過此物雖毒,但毒性緩慢,每年若服用一次解藥的話,便可抑製藥性,永不發作,如果有一年忘記服解藥……唉,那可就糟了,神仙都救不活呀。”

 “這種毒藥是我閒時無事琢磨出來的,天下縱然名醫無數,可誰也解不了它,因為誰都不知道這七種毒草和七種毒蟲是哪七種,更不知每樣毒物的分量搭配,不客氣的說,這種毒天下只有我能解,當然,明日開始,我家老爺也能解了,陛下何不試一試?我在裡面加了一點蜜糖,味道還是很甜美的… …”

 唐子禾說了一大通,彷彿推銷藥品的醫藥代表似的,竭盡全力地哄騙小皇帝吃藥,神情非常的和藹慈祥。

 朱厚熜嚇得面色慘白,驚恐地看著面前那杯血紅色的藥湯,死死抿住唇使勁搖頭。

 皇帝沒當好,但並不證明他傻,相反,他比絕大多數同齡人要聰明得多,否則也不會以他小小年齡便給秦堪帶來這麼多的麻煩,顯然所謂“味道甜美”這麼誘人的廣告詞也打動不了他,這是毒藥啊,喝下去不吃解藥會死人的,朱厚熜又不是徐鵬舉那樣的吃貨,再甜美他敢吃嗎?

 唐子禾無奈地又勸了幾句,真誠懇切的表情如同電線桿老軍醫勸病人不要放棄治療似的,勸了半柱香時辰,唐子禾終於失去了耐性,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一顰一笑動輒殺人成百上千的女豪傑,耐心向來不怎麼好的,今日已是大大破例了。

 “陛下以為今日此時,你是什麼?”唐子禾眼中射出銳利的冷光。

 朱厚熜瑟縮了一下,訥訥道:“秦堪說……朕還是大明皇帝。”

 唐子禾誘人的櫻唇悄然一勾,輕輕地道:“看來陛下對自己的處境還是很不夠呀,自今日始,我家老爺為刀俎,陛下為魚肉,陛下難道還看不清時勢嗎? ”

 朱厚熜又驚又怒,滿腹悲憤恨意,在唐子禾面前卻不敢發作,垂頭盯著面前的茶杯默然不語。

 良久,朱厚熜終於認命地嘆了口氣,流著淚端起茶杯,默默地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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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的激戰,城內城外,宮前宮後佈滿了將士的屍首,宮中的白玉石地磚被鮮血浸染成了暗紅色,天色剛亮,宮中千餘宦官在太監們的帶領下拎著木桶和刷子。用力洗刷著宮內各處乾涸凝固的鮮血,不停的洗,不停的刷,沒過多久。 鮮血終於被沖洗乾淨。 白玉石重新露出了原本的高貴色彩,彷彿一切都被抹殺。 昨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邊軍將士們團團護侍著秦堪,眾人慢慢走出宮門。

 神情惶恐驚懼的宦官和降了的大漢將軍匆忙打開承天宮門,目光敬畏地看著秦堪慢慢走出來。他們知道,從今日起,大明變天了,偌大的江山社稷從今後真正的掌權人將是這位名震天下的秦公爺……或許,他很快就不止是公爺了。

 丁順跟在秦堪身​​後,隱隱落後一步,正在禀報昨夜戰果。

 “昨夜團營被擊潰,邊軍鐵騎擊殺團營將士二萬餘人。餘者潰退,遁入鄉野山林,按公爺的吩咐,任其退去。”

 “今日凌晨,朵顏部一萬精騎到達湯河鎮外,正與密雲,燕山等三衛勤王兵馬遭遇,雙方一觸即戰,朵顏部塔娜陣前斬燕山衛前鋒,幾番衝刺後,三衛兵馬潰敗……”

 秦堪一邊聽一邊點頭,卻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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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門打開,金色的陽光傾灑,照在秦堪的身上暖暖的,秦堪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承天門廣場上,近千名大臣穿著各自的朝服,靜靜地站在廣場上,大臣的周圍佈滿了披甲的邊軍將士,將士們刀離鞘,箭搭弦,神情冷肅戒備地盯著這些大臣們。

 楊廷和,梁儲,蔣冕三位內閣大學士站在前列,六部尚書侍郎其後,再後面便是一排排六部員外,主事,各寺正卿,少卿,各司局庫主官,大大小小站了一千多人,可以說,京師的官員此刻差不多全到場了。

 離大臣不遠處,還站著一些勳貴和武將,他們與大臣的陣營涇渭分明,然而大家的目光都同時盯在秦堪身上,有憤怒,有悲切,有憎恨,也有竊喜,不一而足。

 迎著各種含義不同的目光,秦堪平靜地與大家對視,目光坦蕩,無所畏懼。

 良久,謹身殿大學士蔣冕往前踏了一步,道:“秦堪,聖天子何在?”

 秦堪拱手:“聖天子躬安。”

 華蓋殿大學士梁儲又上前一步,怒道:“你欲篡位稱帝,可有問過我等忠直之臣?”

 秦堪笑了:“我沒有篡位,也不會稱帝。”

 楊廷和目光復雜地看著秦堪,許久,垂頭一嘆,默然不語。

 梁儲仰天長笑:“哈哈,昨夜遼東邊軍城內城外殺得團營和騰驤四衛營屍山血海,潰不成軍,終於被你打破皇宮,聖天子生死不知,殺了這麼多人,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你卻說什麼不會篡位,欺我天下人都是傻子嗎?信口雌黃,貽笑大方!”

 秦堪仍然微笑,再次重複:“我沒有篡位,也不會稱帝。”

 蔣冕“呸”了一聲,怒道:“問問朝中大臣,誰會信你鬼話,逆賊,你欲稱帝,除非將天下文官和讀書人全部殺絕,否則,你當不了皇帝!”

 身後眾臣同聲附和,廣場上迴盪著一陣又一陣“逆賊”“篡位賊子”的痛罵聲。

 戶部員外郎黃石山忽然越眾而出,指著秦堪慘笑道:“君已是亡國之君,臣亦是亡國之臣,老夫只忠朱明,絕不會認一個竊國篡位的賊子為新主!秦堪,你只佔了大明皇都,卻沒有佔盡天下州府,大明各地藩王和衛所一定會盡起大軍進京勤王,逆賊,等著天來收你吧!先帝,老夫隨你來了——”

 說完黃石山重重一跺腳,低頭朝旁邊嚴陣戒備的邊軍將士手執的鋼刀撞去,一名百戶躲閃不及,刀尖撞上黃石山的胸膛,瞬間穿胸而出,黃石山咧嘴慘笑,垂頭氣絕而亡。

 廣場上愈發安靜,黃石山殉國,令所有人神情愈發憤怒和悲切,眾人靜靜看著黃石山的屍首,不少人垂頭嗚咽出聲,一種刻骨的恨意漸漸瀰漫,蔓延。

 悲慟的氣氛感染了所有的大臣,很快,又有兩名大臣越眾而出,指著秦堪大罵三聲“逆賊”,然後一頭撞向承天門的宮柱而死,接著第四個,第五個……

 大明的文官虛偽,貪婪,自私。 鑽營……所有人性的卑劣幾乎都能從他們身上找到,然而國破城覆的這一刻,他們終於有了人臣的擔當,用自己的方式選擇了與國同亡。

 世間的人心。 豈是“好”“壞”二字能盡概?

 秦堪一直平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大臣慷慨赴死。 臉上的表情如同一灘死水,不泛絲毫漣漪。 直到廣場上的屍首堆積了六十餘具,剩下的大臣再也沒人有勇氣選擇殉死時,秦堪忽然仰天大笑。

 這,就是萬夫所指的滋味嗎?

 楊廷和終於向前走了一步,流著淚顫聲道:“秦堪,夠了,死的人已太多了,真的夠了!”

 “一片冰心在玉壺,縱有千萬人在我面前死去,亦不能左右我的抱負!”秦堪一反往日溫文的形象,瞪著通紅的眼珠,面色猙獰地向大臣們怒吼著。

 梁儲跪在殉國的六十多人的屍首前大哭,轉過頭憤怒地盯著秦堪:“逆賊,你到底要做什麼?你當不了皇帝的,縱然殺盡天下文臣和讀書人。你能誅滅世間人心嗎?”

 人群外,忽然傳出一道熟悉的嘆息。

 “他不能,朕能。”

 眾人愕然回頭,凝目細看,不由大驚失色。

 兩隊邊軍將士簇擁著一名身穿金黃龍袍,頭戴翼龍金冠的男子,卻竟是失踪多日杳無音訊的正德皇帝朱厚照!

 “陛下!”

 “陛下!”

 眾臣驚愕之後,紛紛跪拜。

 朱厚照無視跪拜的大臣,在眾將士的簇擁下緩步穿過人群,走到秦堪身前,見秦堪也垂頭跪拜在他身前,朱厚照目光複雜地掃了他一眼,然後看到了那六十餘具殉國的屍首,怔怔望了片刻,朱厚照忽然流下淚來。

 “都是忠臣啊,都是壯烈慷慨之士,來人,以國士之禮厚葬之。”

 “是。”

 朱厚照忍著心痛,緩緩環視群臣,泣道:“朕,終究還是辜負了天下。”

 “臣等恭賀陛下龍體康愈,無恙歸來。”

 “陛下,臣參寧國公竊國篡位,謀反逼宮,共計不赦大罪十款,小罪三十款……”

 “陛下,秦堪逆賊與遼東總督葉近泉合謀造反,請陛下嚴懲!”

 “…………”

 經過了短暫的驚愕,參劾的聲音便四下而起,廣場很快陷入一片紛亂的嘈雜之中。

 朱厚照看著眾人,直到參劾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寂然無聲,朱厚照幽幽一嘆:“朕……還是大明皇帝嗎?”

 眾臣一驚,聽出了朱厚照話裡意思,面面相覷之後,禮部尚書毛澄站出來,遲疑了一下,愧然道:“臣等萬死,陛下當日杳無音訊,國不可一日無主,朝臣廷議之後,只好選興獻王之子朱厚熜為帝,月前已登基即皇帝位,……按制,陛下是為太上皇。”

 “太上皇?”朱厚照嘴角一勾:“這是你們廷議的結果?”

 “是……”

 “那麼,傳位詔書何在?”

 此言一出,眾臣齊然變色,瞬間冷汗淋漓。

 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歷朝歷代皇帝駕崩前,一般都會寫下傳位遺詔,若有的皇帝來不及寫遺詔便駕崩,那麼便由大臣代皇帝寫下遺詔,按長幼嫡庶的順序指定皇位繼承人,兩者都有合法性,然而,正德朝的皇位交替卻出現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大臣廷議選出的皇位繼承人登基之後,前任皇帝竟莫名其妙出現了!

 這可是亙古未有先例,前任皇帝出現了,那麼由內閣大臣起草並頒布的傳位遺詔還有效嗎? 換句話說,朱厚熜這位剛登基才一個月的新皇帝,其身份地位還合法嗎?

 眾臣冷汗直冒,從古至今,君臣都講究“名正言順”,名不正則言不順,諸事皆廢,往更深一層想想,若是朱厚照此刻搖搖頭,否定朱厚熜的皇帝身份,那麼,朱厚熜還真就算不得皇帝,秦堪昨夜的種種所為也立馬變了性質,等於是誅偽君,勤王事,清宮室的正義行為,而奮戰守宮城的團營和騰驤四衛也等於是助紂為虐。

 “這,這個……”饒是毛澄熟讀精通古往今來禮制,此刻卻也急得滿頭大汗,老臉蒼白,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各朝成例,真是太難找了,從古至今也沒發生過新君登基後,前任皇帝又回來的例子,哪怕躺在棺材裡的先帝詐屍的例子也是素未發生。

 朱厚照看著眾臣的反應,淡淡一笑,道:“既然朕沒有頒過傳位詔書,那麼,現在你們是認朕這個皇帝,還是朱厚熜那個皇帝?”

 楊廷和目光閃動,眼中的悲切之色早已不復再見,取而代之一片深深的喜色,聞言急忙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臣等自是尊陛下為大明唯一的皇帝。”

 楊廷和帶了頭,眾臣想了想,覺得還真是這麼回事,正牌皇帝已回來,那位嘉靖皇帝朱厚熜,無論從任何角度而言,都不算真正合法的皇帝了。

 於是眾臣心服口服地跪拜,齊聲道:“吾皇萬歲。”

 聽著排山倒海般的山呼聲,朱厚照臉上並無半分喜色,淡淡地道:“眼前這一幕,似乎很熟悉,當年土木之變後,英宗皇帝被瓦剌也先俘虜,朝臣寧死不屈,另推景泰為帝,執掌朝政並抗擊瓦剌,後來英宗被瓦剌放回,被景泰帝圈禁深宮,最後英宗發動兵變,奪取九門,終於再次登基稱帝,今日此情此景,與當年何其相似,諸卿以為然否?”

 眾臣心中一沉。

 朱厚照這番話自然不是無緣無故跟他們說故事,閒嘮嗑兒,這番話必然有目的的。

 見眾臣皆不答話,朱厚照接著道:“昨夜城宮驚變,遼東邊軍攻城與守軍激戰,一切都是朕的旨意,寧國公秦堪實是奉旨而為,諸卿斥其為篡位逆賊,殊為不妥……”

 扭頭若有深意地看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加重了語氣道:“秦堪不會篡位,更不會稱帝,朕……相信他是忠臣。”

 “可是……陛下調動邊軍,殺團營和守城將士無數,此事毫無道理!陛下堂皇進宮,臣等怎會不認?”梁儲忽然憤聲道。

 朱厚照嘆道:“忠與奸,黑與白,不到緊要關頭,朕怎能分得清楚?梁先生,難道你分得清楚嗎?皇宮裡坐著另一個皇帝,你若是朕,真敢孤身堂皇進宮,與他爭位嗎?”

 “老臣……不敢。”

 眾臣的心已涼了半截,朱厚照這話說出來,等於給昨夜之戰定了性,秦堪再也不是什麼竊國篡位,反而是碧血丹心的忠臣。

 宮門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接著在朱厚照身後重重跪地。

 “皇弟興獻王之後,朱厚熜拜見皇兄陛下,陛下……你能回來,實在是太好了,皇弟喜不自勝。”說著說著,朱厚熜泣不成聲。

 這句話倒絕非虛偽,實是如假包換的喜不自勝,朱厚熜實在是當怕了皇帝,當到最後連自己的小命都被攥在別人手裡,再當幾年焉有命在?

 朱厚照回頭,靜靜看著這位比他小十多歲的堂弟,兩位皇帝此刻終於見面了。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10-2 08:40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10-1 08:45
第七百五十章 成王敗寇


 城內的巷戰仍在繼續。

 大雨傾盆的夜裡,一道道閃電將京師照得雪亮,瞬間歸復黑寂。

 喊殺和慘叫仍在京師各個角落此起彼伏,城中處處火光,處處烽煙,大明皇城國都在雨夜裡嗚咽。

 承天門前,五千披甲邊軍列陣在廣場上,將士們面容冷凝盯著那扇代表著皇權的朱漆大門,他們的眼中並無一絲一毫對皇權的崇敬,只有一片冰冷和漠然,彷彿這扇門裡的所有人只是他們刀下的獵物,包括皇帝。

 葉近泉騎在馬上,被將士們團團圍在中軍,他也盯著那扇門,只是心潮頗不平靜,寬闊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定。

 二十多年了,當初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寧夏都司麾下副千戶,得罪了軍中指揮使而棄了​​軍籍被迫逃亡,一路殺一路躲,輾轉千里躲到了京師流民營裡,以為這輩子已沒了希望,從此在流民營裡赤貧一生,或許某天跟所有​​餓斃的流民一樣倒在路邊被野狗啃噬,最後化為一具死無葬身之地的枯骨。

 誰知造化弄人,一個落魄的武將竟被秦堪看上,從店伙計到家僕護院,再到遼東副總兵,遼東總督,手握二十萬兵馬,更一遂生平之志,十餘年來領軍橫掃大漠草原,令韃子聞風喪膽,今日此刻陳兵皇城宮門前,一番廝殺血戰之後,皇宮裡那個小皇帝已成為他的囊中之物,眼看即將改天換地……

 如今橫刀立於宮門前,勝利唾手可取,葉近泉眼眶卻微微泛紅。

 他是執行者,更是見證者,他用了十四年的時間,親眼見證了一位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怎樣披荊斬棘。如同叢林中的孤狼為了生存一次次與敵人廝殺搏命,一次次命懸一線,一次次在廝殺中活下來……今晚,終於迎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場賭博。老天垂憐,這一次他又贏了。

 或許,距離勝利還差一點點,只有一扇門的厚度。

 廣場陣列前,一名披甲將領匆匆跑來,朝葉近泉抱拳大聲道:“禀總督,將士們已肅清宮外殘敵。城中負隅頑抗者唯此皇宮,內有騰驤四衛營二千,大漢將軍三千餘,太監宦官宮女不可計,請總督下令!”

 葉近泉回過神,望向宮門的目光冰冷如鐵,轉過頭看了看金水大街的盡頭。 隨即道:“前陣架炮,後陣騎兵準備,破宮門後不得濫殺無辜,不得搶掠財物。不得強暴宮女嬪妃,違者立斬!”

 站在葉近泉馬旁的丁順一身血污,顯然今晚也經歷了一番廝殺,聞言上前抱拳道:“葉總督,秦公爺有令,大軍破宮後,擒住小皇帝須由屬下掌握。”

 葉近泉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准!”

 二人說話間,邊軍前陣已一字擺開十餘門佛朗機火砲,冷幽的砲口對準了那扇緊閉的宮門,將士們手執火把站在火砲旁,逼人窒息的殺氣在大雨中四散瀰漫。

 “開砲!”

 轟!

 轟轟!

 承天宮門眨眼間被火砲轟成了碎渣,前陣一名令旗官狠狠揮下紅色的令旗,隨即後陣傳來隆隆急促的擂鼓聲,一陣整齊劃一的鐵甲葉片碰撞聲過後,遼東邊軍將士手中的長戈刷地同時平端。

 “攻!”

 五千邊軍化作一支毀天滅地的長箭,無情地朝宮門湧去。

********************************

 皇宮全亂了。

 無數太監宦官宮女驚叫奔走,各宮各殿的字畫古董金銀被捲集一空,心中各自懷著僥倖,爭先恐後地朝各個宮門逃命四散,殘餘的騰驤四衛和大漢將軍已成了整個皇宮眼下唯一的防衛力量,合起來不到一萬人,惶恐忙亂中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建制已被完全打亂,各軍士只能以小股為單位,手執兵器趕往午門抵抗邊軍入宮,為大明皇權盡自己最後一份忠心。

 乾清宮。

 偌大的宮殿內空蕩蕩的,服侍朱厚熜的太監宮女們全跑光了,朱厚熜此刻披頭散髮,光著腳丫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來回踱步,地上書案上床榻上散落著各種奏疏,書籍和摔破的精美瓷器,情景彷彿剛被響馬打劫過。

 “都是騙子!都是逆臣!口口聲聲忠君忠社稷,朕大難臨頭竟不見一人,朕何錯耶?天下何以棄朕!”

 朱厚熜如同受傷的困獸仰天嘶吼。

 殿外迴廊傳來驚慌的腳步聲,一名小宦官跪在大殿門檻外,帶著哭腔匆忙道:“陛下,叛軍破承天門後長驅直入,騰驤四衛與大漢將軍共計五千餘屬死守午門,卻無力回天,遼東邊軍戰陣太厲害了,千餘騎兵一個來回衝刺便將皇宮守軍擊潰,此刻叛軍已入內宮,眼看要到乾清宮了……陛下,快逃吧。”

 朱厚熜通紅的眼眸惡狠狠地盯著小宦官:“逃?朕往哪裡逃?整個京師已落入秦堪和葉​​近泉這兩個逆賊之手,朕能逃往哪裡?朕做錯了什麼,為何要被逆賊追得惶惶而逃?”

 “陛下,留得青山在……”

 “滾!給朕滾!朕不逃,朕要問問秦堪,我做錯了什麼,何以如此待我!”

 乾清宮外,喊殺聲已越來越清晰,朱厚熜和小宦官一齊變色。

 小宦官轉過頭看了一眼離乾清宮越來越近的邊軍將士,嚇得渾身一激靈,匆忙磕了一個頭,哭道:“陛下,奴婢只求亂世苟活,恕奴婢不能再服侍陛下,奴婢,奴婢……”

 “滾!快滾!朕不要你們這些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奴才服侍,滾!”

 小宦官再次磕頭,隨即起身匆忙逃遠,單薄瘦弱的身影一閃,消逝於林立的宮台殿閣之間。

 朱厚熜忽然像個瘋子般仰天大笑,笑聲裡帶著歇斯底里的哭腔:“一朝天子一朝臣,朕不除你,如何執掌社稷?秦堪,朕何錯之有?何錯之有!”

 紛亂的腳步聲步步逼近,乾清宮門口瞬間聚集了一大群手執兵器的披甲將士。 每個人身上濺滿了血污,每個人的眼神都那麼的冷酷,彷彿一群餓極的狼盯著一隻肥美的獵物。

 丁順一腳跨進大殿門檻,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非常粗魯地揪過朱厚熜的前襟。 湊近了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大笑。

 “抓住小皇帝了。大事定矣!速去禀報秦公爺!”

**********************************

 時已近凌晨,天濛濛亮,下了一夜的大雨終於停了,然而京師城裡的空氣仍蔓延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路邊躺滿了屍首,遼東邊軍將士們正默默地抬著袍澤戰死的遺體,將他們一具一具地抬上馬車,一車裝滿,便驅趕著馬兒,將他們送往城外。

 秦堪一邊走一邊默默看著這一切,臉頰微微抽搐。

 勝了,他終於做下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一夜血戰,萬千生靈被屠戮,終於贏來了這場勝利,然而,此時此刻,他為何沒有一絲一毫勝利者該有的喜悅?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將士們也苦,敵我兩軍用自己年輕的生命為代價,滿足了他個人的意志,應該大笑歡慶之時,他卻滿嘴苦澀,心中有一個名叫“悲憫”的東西,正狠狠啃噬著他的心。

 此刻他終於理解十年前霸州城破時唐子禾站在城頭上的心情。

 但願此戰,能換得天下百年太平。

 丁順一臉狂喜地朝他跑來,無視路邊橫七豎八躺著屍首,大笑道:“公爺,抓住小皇帝了,咱們贏了!從今日起,大明的皇帝要改姓……”

 秦堪收回凌亂的思緒,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靜靜地道:“丁順,我何時何地說過,大明的皇帝要改姓了?”

 “呃……”丁順笑意凝固,愕然地張大了嘴:“公爺,您不當皇帝誰來當?國都皇城都被您打下來了,除了您誰還有資格坐金殿裡的那把龍椅?”

 “記得我決定起兵時說過什麼嗎?”

 “您說天子不仁,故而兵諫……”

 “不錯,兵諫,'兵'是手段,'諫'是目的,我只要這個目的。”

 丁順呆了片刻,接著大急:“可是……”

 秦堪微笑道:“起兵便一定要篡位嗎?大明的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

 丁順瞠目結舌,卻訥訥不能出聲。

 大人物的心思,他實在是捉摸不透,這輩子他估計也沒什麼指望當大人物了。

 “殘敵已肅清了麼?”

 “禀公爺,城外十二團營與遼東鐵騎激戰兩個時辰後終於全線潰敗,團營將士扔下兵器四散逃往鄉野農莊,參將宋傑已遣萬騎追索。邊軍奪取城內九門後,上十二衛及五城兵馬司等諸衛已軍心渙散,抵抗微弱,守城精銳騰驤四衛營與邊軍巷戰頗為慘烈,城中處處可見抵抗,邊軍傷亡頗大,後來御馬監掌印苗逵身中冷箭而亡之後,騰驤四衛終於潰敗,散不成軍……”

 秦堪嘆了口氣,道:“傳令宋傑撤回邊軍,逃掉的敵軍不必再追索了,趕盡殺絕未免有違天和,城中大臣們呢?”

 丁順遲疑了一下,道:“為防有人作亂,昨夜城中大臣皆被錦衣衛控制起來不准出門。”

 “都放出來吧,天下終究是文官的天下,你能堵得了他們的嘴,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是。”

*****************************

 乾清宮內外佈滿了鐵甲將士,手中平舉著長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空蕩蕩的大殿。

 大殿正中,朱厚熜一臉蒼白頹敗,無神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秦堪。

 秦堪目光很平靜,彷彿看著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沒有任何資格牽動他的悲喜。

 二人面前擺著一套精緻的茶具。

 這套茶具據說還是唐時太宗皇帝用過的老古董,只因朱厚照不喜茶道,喝茶只以解渴為目的,所以這套茶具沒派上用場,一直深藏於宮庫不見天日,還是今日邊軍破門後從庫房裡搜出來的。

 紅泥炭焙爐上,滾燙的沸水在壺中冒著熱氣,秦堪執壺在手,親自將面前的兩隻小杯斟滿,雙手捧到朱厚熜面前。 笑道:“陛下。這是你皇兄今年賜給臣的雨前雀舌,今日借茶獻佛,請陛下一品。”

 朱厚熜看都沒看那杯冒著熱氣的茶,稚嫩的臉上佈滿了決然,還有一絲絲無可掩飾的驚惶和恐懼。

 “秦堪,你贏了……”

 “是的。我贏了。”秦堪很坦然地承認。

 朱厚熜憤恨地盯著他:“朕登基之後確實想除掉你,秦堪,你權柄太重了,重到令任何一個帝王都會感到寢食不安,朕不除你,何以掌控天下?朕哪裡做錯了?”

 “臣本紹興府一名籍籍無名的落魄秀才,甚至因得罪權貴連秀才功名都被革除。原本只想平靜安寧度過此生,做點買賣賺點銀子,買幾個丫鬟,娶一位賢惠溫柔的妻子。和她生兒育女,庸碌平凡地走過這一生,為了'平凡'二字,我處處藏拙隱名,從不幹出風頭的事,連賺銀子都不得不冠以他人之名,生怕木秀於林,然而造化弄人,我終究被老天一次次推向風口浪尖,老天給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麻煩,也賜予我一次又一次的際遇,彷彿冥冥中賦予了我一種使命,要我做點什麼,改變點什麼,我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在做,在改變……”

 “大明病了,病得很重,文官貪財,武將怕死,只有一幫不知所謂的言官慷慨激昂,空談誤國,頭頂著'道德'二字便能吃一輩子,百姓哭嚎視而不見,自土木之後,大明各地亂民頻頻造反,韃靼瓦剌屢屢犯邊,文官立於金殿口沫橫濺,邊鎮將士節節敗退,如此世道,如此君臣,大明國祚能有幾年?”

 “所以我要改變它,所以我耗費了十多年的心血,這些年我做過很多事,殺過很多人,也許做錯過,也許殺錯過,但我問心無愧,因為大明在我的手心漸漸在改善,百姓豐衣足食,邊鎮久無戰事,四方藩國鄰屬爭相朝覲,我一件件做著這些事,該做的差不多已做完,如今只剩下一件事沒做……”

 朱厚熜冷笑:“只差謀朝篡位了是吧?”

 秦堪表情仍舊​​平靜,絲毫不被他的態度所影響,平靜地道:“只剩朝堂官場了,陛下,朝堂的大臣,該治一治了,如今大明的民間,百姓衣食無憂,商事興旺發達,開海禁之後交通萬邦諸國,實為盛世氣象,然而,朝堂的大臣還是那些大臣,打著道德的幌子做著禍國殃民的事,嘴裡喊著忠君忠社稷的口號,私下收受賄賂,搜刮商賈良民,為排除異己而置國家興衰於不顧,做完了壞事只需喊一聲'為民請願'似乎便可抹去他的一切罪惡,如此朝堂,如此惡吏,縱創出一個堪比唐宋的盛世,卻能維持幾年?”

 朱厚熜眼中恨意愈濃:“這是你篡位的理由?”

 秦堪笑道:“我不篡位。”

 朱厚熜彷彿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指著殿外虎視眈眈的將士,怒道:“你當我是小兒可欺耶?這麼多叛軍刀劍指著我,兵變都已打進了皇宮,俘虜了當今天子,這不叫篡位叫什麼?”

 秦堪看著他,一字一字緩緩地道:“這叫'兵諫',你對我起了殺心我不介意,我可以逃,逃得遠遠的,到日本,到琉球,從此流落異國他鄉,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毀去我和諸多老臣耗費了十多年才堪堪扭轉的中興盛世,你佈局肅除秦黨,遣錢寧去天津大開殺戒,羅織諸多能臣的罪名,恢復海禁祖制……天下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因你的一個決定而重新回到貧窮困苦的日子,從此衣不裹體,食不裹腹,失地流民再次遍布大明各地,活不下去的百姓不得不頻頻舉旗造反,然後被朝廷殘酷鎮壓,大明的國運在這種周而復始的循環中走到絕路……”

 秦堪的目光不復剛才的和煦,變得越來越陰沉冷森:“對付我秦堪一人而已,陛下有必要以國運氣數為賭注嗎?有必要以千萬黎民百姓的生計為籌碼嗎?如今的盛世景象,不知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換來,卻因你一言而幾乎傾塌,你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要嘛天真爛漫安心當你的太平皇帝,要嘛深沉冷酷城府心機修煉到家。裝天真你裝不像,玩城府你又玩不過別人,不知跟誰學了一些四不像的所謂帝王心術,便以為可將朝堂和天下人玩弄指掌之中。我今日若不兵諫,天下會被你禍害成什麼樣子?”

 秦堪說到最後,語氣越來越陰森。 說話也越來越不客氣,朱厚熜氣得滿臉通紅,眼中似噴火般怒視著他,瘦弱的胸膛上下​​急促起伏。 顯然已是怒極。

 “秦堪!你這逆賊不要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篡位就是篡位,哪怕我已是你階下囚,天子尊嚴不容你侮辱!”

 秦堪靜靜看著朱厚熜憤怒的模樣,緩緩地道:“我已說過,我不會篡位,這輩子我沒有當皇帝的命。”

 朱厚熜怒意頓滯,睜大了眼睛:“秦堪,你到底什麼意思?”

 “君仍是君,臣仍是臣,你繼續當你的皇帝。我繼續做我的臣子,只不過,從今日起,宮禁戍衛由遼東邊軍接手,而天下各地衛所指揮使及眾多都司將領,便需要陛下的聖旨和兵部的調令,將他們打亂對調……”

 朱厚熜渾身一震,失聲道:“你欲做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朕絕不答應!就算朕答應,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秦堪,你小瞧了天下人,小瞧了天下的文官,大義當前,他們不會屈服你的!”

 秦堪冷笑:“施之以德,嚇之以威,佐之以官爵和屠刀,他們怎能不屈服?當年王振禍國,陛下可知朝中大臣奴顏婢膝?當年劉瑾亂政,陛下可知朝中多少大臣諂媚邀寵?更何況,我既非亂政亦非禍國,我將親手扭轉乾坤,創下一個遠邁漢唐的繁華盛世,大臣們有眼有耳,所見所聞皆是世道繁榮,人心思定,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我?陛下,你太小了,人心之複雜,不是你這般年齡能揣度的,'大義'這個東西很反覆,一件事不論善惡,說它好的人多過說它壞的人,它就成了'大義'。”

 朱厚熜失神地看著他,神情佈滿了惶恐,搖頭喃喃道:“不,朕絕不能答應,絕不能答應……”

 秦堪沒理他,自顧端起一杯剛沏好的茶,淺淺地啜了一口,嘆道:“茶雖好,可惜喝茶的人不對……天下朱姓藩王多如牛毛,或許,我能從中找到一個可以陪我喝茶的人……”

 朱厚熜渾身一顫,眼中迅速浮上極度的恐懼,手腳頓覺冰涼如墜冰窖。

 秦堪話裡的意思他聽明白了,原來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籌碼,此刻京師已在這惡賊的掌握中,他完全可以換一個人來當皇帝,而被換下來的那個皇帝,以這惡賊的心性,豈能容他活著?

 淡淡一句話,朱厚熜卻從中聽出了隱隱待發的殺意。

 “我,我……”朱厚熜渾身顫抖,望向秦堪的目光不再是居高臨下的桀驁,此刻他才豁然驚覺,自己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只消面前這人一念左右,便能決定他的生死。

 朱厚熜怕了,他只是個孩子,興王府出生後便是世子,被千百人寵著憐著,沒受過絲毫苦楚,更沒有視死如歸的勇氣,他怕死,他不想死。

 有心想求饒,朱厚熜卻實在拉不下臉,當了一個多月的皇帝,他已習慣了高處的風景,永遠也學不會仰視別人。

 幸好秦堪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他總是不忍心看別人太窘迫的樣子。

 輕輕端起面前的杯子,秦堪將它雙手捧到朱厚熜的面前,笑道:“茶尚溫,陛下可飲否?”

 “朕,我……自是可飲。”朱厚熜戰戰兢兢端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雙手小心地將它放回原處,想到自己種種委屈憤恨之處,再看著眼前這惡賊笑得那麼燦爛那麼討厭,朱厚熜終於忍耐不住,嘴一癟,哇地大哭起來。

 秦堪微笑著舉袖輕輕拂去他臉上的淚水,道:“陛下,從今以後天下事可交託於臣,臣為陛下擔盡天下之憂,陛下只管在後宮讀書幸妃,為天家開枝散葉便是,莫再哭了,別人會說臣欺負小孩子的……”
win761 發表於 2014-9-29 05:02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事已定


    騙取城門失敗,李二領著屬下不得不與守門將士殺成一團。

    甬道一頭城門緊閉,另一頭被驚動的守城將士如潮水般湧來,很快與李二等人殺成一團,慘叫聲交織一片,李二的百餘屬下分成兩部分,十人拚死抵抗甬道盡頭的將士,其餘的人發瘋般朝城門殺去。

    守門的百戶被錦衣衛的困獸之鬥殺得節節敗退,幾個呼吸間便被李二等人逼到門邊,李二殺得性起,眼中凶光閃爍不停,正待一鼓作氣殺了百戶奪取城門時,另一頭拚死抵抗的屬下幾聲慘叫,已死在守城將士的刀下。

    李二大急,不得不再次分兵抵擋,城門內的將士壓力頓松,反抗愈發激烈起來,奪取城門的攻守之勢立轉,李二和屬下兩頭被堵,形勢愈發危急,而城門外,兩萬遼東大軍已開始攻城,事先約定好的城門並未打開,遼東邊軍不得不架起雲梯往城牆攀爬,與守城的騰驤四衛將士殺得激烈難分,各自死傷慘重。

    甬道內,李二殺得兩眼通紅,神情愈發焦急,今晚事關重要,而他是公爺計畫中最至關重要的一環,若不能奪取西直門,所有的一切都將功敗垂成。

    百名屬下一個一個慘叫著死在四衛營將士的刀下,李二紅著眼,狠狠一咬牙,索性轉過身,將整個後背朝著甬道,拼了命朝城門殺去,然而此時腹背受敵,縱然拼了性命,終究勢單力薄,拼不過京師城中最精銳的四衛營將士,剛轉過身不過片刻,李二背上便挨了幾刀,縱橫交錯的刀口如嬰兒的小嘴咧得大大的。鮮血一股股往外噴湧。

    「弟兄們,死何懼哉!舍了這身剮,為公爺和葉總督打開城門,咱們就算死了。公爺也不會虧待咱們的兒孫後嗣。定能賜他們一個萬代公侯!」李二嘴角流著血,瞋目大喝道。

    剩下只有二三十名錦衣衛屬下彷彿瞬間被激起了血勇之氣。紛紛暴應一聲,每個人臉上帶著決絕的神情,手中的鋼刀舞得虎虎生威,潮水般的四衛營將士如同遇到了一道攔河大壩。凌厲的攻勢竟被硬生生擋在甬道口子上。

    就在李二屬下百人如小浪花般即將被守城將士淹沒時,被四衛營將士重重包圍的甬道外圍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機括聲,四衛營的將士紛紛慘叫倒地,一支支錦衣衛獨配的弩箭漫天花雨般朝將士們激射而去。

    突如其來的襲擊令外圍的將士攻勢一滯,敵我態勢瞬間立轉,現在如同肉夾饃似的一層夾著一層,雙方竟都處在腹背受敵的形勢下。

    攻勢一緩。弩箭愈發激烈,毫不留情地朝四衛營將士身上傾洩而去,片刻間便放倒了百十人,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城門甬道很快被殺開一條血路。

    正打算戰死城門的李二和眾屬下一楞。眯著眼朝甬道盡頭望去,卻見穿著一身明光輕鎧的牟斌領著近千名錦衣衛屬下趕來。

    李二呆怔片刻,頓時大喜:「牟大人……」

    牟斌領著千人從甬道一路殺到李二跟前,臉上身上濺滿了鮮血,看起來非常猙獰可怖。

    「殺掉守門那一隊百戶,速速打開城門,混帳東西,公爺的佈置差點被你毀了!」牟斌大喝道。

    有了新的生力軍,裡面還有數百名配備錦衣衛機弩的射手,幾百架機弩守住城門甬道,其餘的人奮力朝背貼城門的數十名將士撲殺而去,戰況頓時呈一面倒之勢。

    此時李二的壓力已減輕了許多,甚至有暇轉過頭說話。

    「牟大人你怎麼來了?」

    牟斌年近五十,身手卻絲毫不弱,手中鋼刀如水銀洩地,拖出一道長長的雪白匹練,一名百戶的胸膛被刀劈出一道長長的血口,慘叫倒地,牟斌頭也不回地道:「小皇帝太過分了,我等錦衣衛南北兩衙的都官們奉詔老老實實待在北鎮撫司不敢擅動,誰知我家老僕冒死送信進來,言稱有禁軍衝入我府上,要鎖拿我妻妾子女入內獄,幸虧老夫聽了秦公爺的忠告,昨日已將妻兒送到城外農莊避禍,否則老夫滿門盡被屠戮矣!小皇帝行事如此趕盡殺絕,老夫也顧不得許多了,隨公爺殺出一條血路便是!」

    二人說著話,背貼著城門的百戶在狂風暴雨般的砍殺中終於盡數被殺,十餘名錦衣衛一湧而上,將門閘一道道打開,再用重錘擊斷高懸於城門邊的吊橋,吊橋在無數道或懼或喜的目光注視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最後搖晃幾下,如同力竭的巨人般轟然倒下,橫架在護城河的河面上。

    城外正全力攻打城門的遼東將士呆了片刻,接著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營盤中軍陣內,騎在馬上的遼東總督葉近泉兩眼放光,仰天豪笑數聲,抽出腰間寶劍,大喝道:「西直門破矣,京師已在秦公爺掌握之中,擂鼓助威,令眾將士衝進城去,奪取九門,包圍皇宮!」

    「得令!」帳下諸將領興奮抱拳應道。

    …………

    …………

    京師城外,十二團營駐地已亂成一團。

    土木之變,明軍大敗,傷亡五十萬人,大明京師一度被瓦剌大軍兵臨城下,被當時的兵部尚書于謙率軍擊潰後,鑑於拱衛京師的三大營死傷慘重,遂將三大營改編為十營,天順三年再增二營,合稱為十二團營。

    為防軍隊作亂,憲宗皇帝將十二團營駐於城外,分別由四武,四勇,四威組成,每四營為一駐地,每營皆由一位開國侯統領,對於開國侯的忠心,皇帝自是放心的。

    然而今晚,十二團營卻出現了變故。

    十二團營的三大營盤外不足五里處,莫名其妙多了一支數量龐大的兵馬,而且都是騎兵,離營盤老遠便擺開了錐型的進攻陣式,騎兵倒也罷了,團營人數遠在這支騎兵之上。防禦起來並不算難,然而最糟糕的是,此時應該坐在各自帥帳裡發號施令的各營開國侯卻一個也不見,十二位開國侯彷彿徹底消失了似的。城裡城外都沒了音訊。十二團營一撥接一撥派出人馬尋找也沒找到。

    此刻遼東大軍壓境,城門外也隱隱傳來喊殺聲。顯然大軍在攻城,十二團營終於慌了。

    久怠之兵,從軍士到將領經歷戰陣的越來越少,危急關頭大家都慌了神。一片惶然忙亂中,大家終於推出了十二位總兵為統領,總兵們聚於帥帳,焦頭爛額地商議如何應對之時,卻聽營盤外忽然吹響了號角,低沉悠長的號角聲如泣如訴地嗚咽,在夜空中迴蕩。團營帥帳內的總兵們一楞,面色蒼白地互視一眼,瘋了似的跑出帳外,力竭聲嘶地集結團營大軍。待到眾將士匆忙在營盤外結好參差不齊的陣式時,對面忽然擂起巨鼓,急促的鼓聲節奏裡,萬人鐵騎動作劃一揚起了長刀。

    「攻!」

    將領一聲令下,萬馬齊嘶,鐵甲黑潮如同怒海中的巨浪,惡狠狠地朝團營卷集而去。

    「結陣!穩住!」團營防線內,遙遙看著那道黑色的潮水如驚濤拍岸般撲殺而來,總兵們嚇得心神俱裂,那道黑潮彷彿無堅不摧,能攻破世上一切敢擋在他們面前的障礙,被稱為大明皇都最後一道屏障的十二團營也不例外。

    天空刺啦一聲霹靂,閃電瞬間照亮了夜空,傾盆如注的暴雨中,黑色巨浪在廣袤的平原上像一支鋒利無匹的巨箭,狠狠地扎入團營匆忙結成的陣式中。

    轟!

    百戰浴血的遼東邊軍與久怠散漫的團營,終於第一次撞在一起,互相稱量各自的斤兩,分曉王寇。

    *********************************************************************

    京師城外,分兵出來的兩萬遼東大軍已攻進了城門,一發不可收拾。

    隨著西直門失守,遼東鐵騎如潮水般湧進城門,進城之後,各營分流,迅速撲向其餘的八個城門,騰驤四衛將士失了先機,終不敵精銳的遼東邊軍,不到一個時辰,京師八門全部失守!

    騰驤四衛不得不節節敗退,與邊軍們展開了巷戰,直到這時,真正的殘酷和慘烈才開始。

    雙方各以什伍為單位,手執兵器在城內大街小巷裡奮力廝殺,邊軍和四衛營雙方皆無巷戰的經驗,只能憑戰場上的直覺和身手來互搏生死。

    一聲聲金鐵相交伴隨著臨死前痛苦的慘叫,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夜裡如萬千鬼魂的嗚咽厲吼,官員和百姓們躲在家中抱頭摟在一起,瑟縮在屋子的角落裡驚恐地聆聽著外面街巷上的動靜。

    …………

    …………

    東城秦家外宅。

    外宅內的僕人丫鬟早已遣散一空,此刻整個宅院內外將士林立,披著鐵葉鎧盔的邊軍,穿著大紅飛魚服的錦衣衛,戴著圓帽穿著褐衫的東廠番子,裡裡外外圍了一層又一層,以整座外宅的前堂為核心,團團圍在四周,前堂屋頂的碧瓦上,靜靜地匍匐著兩排手執機弩的錦衣校尉,從上至下,從裡至外,將宅院圍得密不透風。

    秦堪仍穿著一身暗黃蟒袍坐在前堂正中,手中端著一盞香茗,神情沉靜地直視空蕩蕩的堂外前院,彷彿等待著什麼,又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堂內除了他以外空無一人,身邊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忠實地執行著他下的每一道諭令,黑或白,忠或奸,此刻無人再顧及,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也好,為了保命也好,都在外面奮力廝殺。

    堂前不總是安靜的,一個個報信的校尉在不停的匆匆稟報軍情,秦堪如同久經陣仗的大將軍,面沉如水地聽著各方百江匯海般的消息。

    「報——邊軍奪取西直門,兩萬大軍已入外城,葉總督親臨西直門統領指揮。」

    「報——九門已得,騰驤四衛堅守街巷,我軍與四衛營巷道廝殺,傷亡慘烈。」

    「報——城外三萬邊軍鐵騎已率先向十二團營發起進攻,保國公與十二位開國侯不知所蹤,十二團營群龍無首,遼陽衛參將宋傑一馬當先斬斷團營帥旗,團營士氣大亂,節節敗退,漸不能敵,全線潰敗即在眼前。」

    聽到這個消息,秦堪一直緊繃的臉色終於稍稍緩和。

    遼東鐵騎果然沒讓他失望,事實證明人數眾寡並不是決定戰爭勝負的絕對因素,策略和將士的戰場經驗才是最重要的,三萬鐵騎主動進攻二十萬團營,除了事先謀劃的綁架保國公和十二國侯外,遼東鐵騎這幾年能將蒙古韃子打得轉攻為守,不得不說,葉近泉這位遼東總督沒有白當,這十年裡邊軍數百次大小戰役,終於熬煉出了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看似偶然僥倖的勝利,其實有著冥冥中的必然。

    終日陰沉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喜色,團營若敗退,意味著今晚的起事成功了一大半,大事可定矣!

    「報——北直隸錦衣衛八百里急報!拱衛京師的燕山衛,密雲衛傾巢而出,急奔京師勤王而來,兩衛離京師最近,兩軍合為一軍,總數共計三萬餘兵馬,其中騎兵萬餘,步卒二萬,離京師北城門尚有三個時辰路程,葉總督請公爺定奪。」

    秦堪仰頭嘆了口氣:「果然來了,看來凡事留個後手總是沒錯的,該用的時候果真用上了……」

    「朵顏部如今在哪裡?」

    「朵顏部一萬精騎離京師城外五十里紮營,公爺曾囑咐過,不管京師發生任何情況,朵顏部不得妄動,一切行止只聽公爺號令,現在城內城外廝殺慘烈,朵顏部仍按公爺的吩咐未動一兵一卒。」

    秦堪闔眼沉思半晌,然後緩緩睜開眼,道:「馬上派人告訴朵顏部花當首領和塔娜,朵顏部全部出發,一個時辰後趕至湯河鎮外,狙截燕山,密雲兩衛,務必將這三萬人攔在湯河鎮外……」

    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秦堪接著道:「告訴花當,若朵顏部這次沒讓我失望,事成後遼東都司出兵兩萬,助他蕩平海西女真部,醜話說在前面,打下的牧場我准他部落放牧,但我大明必須在女真部駐城十座,朵顏部每年必須選稚齡幼童五百人入城,由我漢人儒師教授學問,將來我和塔娜生下的兒子長大後,將由他繼承這十座城池……」

    報信的校尉呆了一下,他不明白如此緊急關頭,公爺為何跟朵顏部的花當說起這些與眼下戰事毫不相干的事,抬頭看了秦堪一眼後,校尉抱拳單膝行禮而去。

    前堂外,又一道匆匆的身影急速奔來。

    「報——葉總督報捷,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亂軍之中被邊軍冷箭射殺,當場命斃,騰驤四衛軍心大亂,京師東南西北四城,遼東邊軍已佔其三,四衛營節節敗退,大軍已將其壓制到南城不得動彈,五城兵馬司及京師上十二衛各屬一觸即潰,散不成軍,紛紛逃往城外,此時唯南城和內城皇宮仍在朝廷手中。」

    校尉抬頭興奮地注視著秦堪,道:「公爺,事成矣!」

    秦堪卻不見絲毫興奮之色,眼角抽搐了一下,黯然嘆息道:「大明痛失一員驍將,苗公公,世間的忠奸善惡一定要用死來證明嗎?在你心裡,何謂大忠,何謂小忠?」

    茶盞輕輕朝桌案上一擱,秦堪的手自始至終仍是那麼的沉穩。

    「走,去皇宮,告訴葉近泉,攻破宮門後嚴厲約束將士,宮內宦官宮女將其集中一處,各殿各庫封存,不得濫殺,不得搶掠,違者斬!」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7 11:11
第七百四十八章 兵諫逼宮(下)


 京師城內的氣氛跟以往有了一些不同。

 北郊大營調動兵馬的消息已傳了出去,值守城門的軍卒如臨大敵,未到時辰便早早關閉九門,一騎騎快馬朝城外飛馳而去,直奔十二團營駐地,緊接著一隊隊將士從皇宮內開拔出來,將原來值守城門的五城兵馬司全部被趕往城內,將京師全部大街小巷封鎖,嚴禁任何人出入,無論百姓和官員皆被趕進家中不得擅自外出。

 相比城內的緊張肅殺,皇宮卻已一片雞飛狗跳,到處皆是宦官們狼奔豕突的身影,惶恐地跑來跑去,有膽小的宦官悄悄捲起多年積攢搜刮的金銀細軟,從各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小門裡跑出宮躲避,有那不知其門而逃的宦官也悄悄偷了幾件各宮各殿裡的貴重擺設,找了個偏僻無人的花園或後山藏了起來。

 乾清宮裡,朱厚熜急得來回踱步,自從聽到北郊大營調動兵馬的壞消息後,他的眼淚一直沒停過。

 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再怎樣看起來老謀深算,實際上比那些常年在朝堂打滾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狐狸們差遠了,僅從登基後連出昏招便可看得出,這位小皇帝權力野心很大,但抓權力的本事卻弱了點,否則也不至於鬧到今日被人兵臨城下。

 “御馬監掌印苗逵為何還沒來?連他也背叛朕了嗎?”朱厚熜停下腳步,眼睛通紅地瞪著殿內跪著的宦官,狀若瘋癲。

 “就……就快來了,陛下勿憂,奴婢已派了十撥人去催請了……”

 “那就再派一撥人去催!快去!”

 “是。”

 話剛說完,殿門外一道匆忙的身影撲通跪在高高的門檻外。

 “老奴,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奉詔拜見陛下。”

 朱厚熜大喜,彷彿遇到救星般上前走了兩步,接著又猛地停下腳步,驚疑地盯著苗逵。仔細審視著苗逵臉上的表情。 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錯過。

 苗逵垂頭順目跪在門檻外,心中忐忑不安地等著朱厚熜發話。許久不見動靜,冷汗一滴滴落在猩紅色的地毯上。

 不知過了多久,朱厚熜幽幽問道:“苗逵,自弘治先帝始,你便極受天家恩寵重用,先帝曾派你遠赴宣府戍邊督軍,你也沒令先帝失望,那幾年著著實實打了幾場漂亮仗,論勇武更是力能扛鼎,以一當百,所以正德皇兄誅除劉瑾後召你回京,馬上將御馬監掌印的位置交給了你,苗逵,朕問你,天家待你若何?”

 苗逵以頭觸地,大聲道:“皇恩浩蕩,老奴只能以死相報。”

 “你果真仍忠於天家,仍忠於朕嗎?”

 “老奴願對天發誓!”

 “哪怕如今反賊兵臨城下,社稷危若積卵,一觸即傾?”

 “生是皇家家奴,死是皇家鬼兵!”

 苗逵的表態很堅決,朱厚熜這時才終於稍鬆了口氣,無力地坐在軟榻上,怔怔地盯著苗逵出神,眼淚又流了出來。

 “自朕登基,所為皆無愧於先祖,無愧於社稷天下,何以朝臣誤朕,權臣篡位,謀我江山,朕哪裡做錯了?”

 說著朱厚熜又嚎啕大哭起來。

 苗逵手足無措,只得磕頭道:“老奴不懂國事朝政,但老奴唯剩一片忠心,與陛下同生共死。”

 “四面楚歌之時,也只有苗逵你一個忠心之人了,但能度過此劫,朕定許你司禮監掌印之位,並封你為郡王,宋時內宦童貫可封王,朕也封得。”

 苗逵大喜,急忙叩首道:“老奴謝陛下隆恩。”

 “京師諸衛還剩多少人馬在城中?”

 “京師主要拱衛軍隊是十二團營,然而此時遼東邊軍分三萬騎分別在城外擺開了陣式狙擊團營,團營久怠之兵,人數雖眾,但依老奴看來,勝負猶未可知,所以京師城內的主要兵力只在御馬監所轄騰驤四衛,包括勇士營,旗軍營,共計二萬餘人,這是京師城內唯一的精銳之師…… ”

 朱厚熜越聽越失望,臉孔迅速漲紅,怒道:“我大明京師皇都難道只有區區兩萬兵馬嗎?”

 苗逵苦笑道:“當然不止兩萬兵馬,只是按祖制團營不駐城,現在被遼東邊軍阻截在城外,城內五城兵馬司共計六萬餘,還有所謂的親軍二十六衛,這二十六衛一大半駐於城外,剩下的上十二衛雖在城中,將士們卻久無操練,軍中將領貪墨缺員吃空餉嚴重,十二衛幾與懶漢閒夫無異,府庫裡擺放的兵器生沒生鏽都還兩說著,靠他們禦侮抗敵,何異於​​癡人說夢,這十二衛和五城兵馬司幾乎可不計考慮矣。”

 朱厚熜絕望地道:“如此說來,皇城必破無疑了?”

 “那倒不是,老奴統領御馬監多年,對騰驤四衛的戰力倒是頗具信心,這支兵馬是真正的精銳之師,昔年正德陛下尚武,常常禁中演武操練,練的也是這支兵馬,老奴可以說,他們的戰力與遼東邊軍相比絕無遜色……”

 “那也只有兩萬多呀。”

 “陛下,您是九五至尊,可號令天下,咱們兩萬多精銳守城,同時派出快馬分赴各地,命各地衛所尤其是京師周邊的燕山衛,大興衛,濟州衛,通州衛等兵馬速速點兵進京勤王,此勤王令一出,天下諸衛起兵景從,整個北直隸數十萬大軍雲集匯聚,數日可至京師,將叛軍團團包圍,只要京師城不破,城外便是叛軍的葬身之地。”

 朱厚熜眼中喜色一閃,接著又變得忐忑:“若是……城破了呢?”

 苗逵嘆了口氣,垂首道:“若是城破,一切皆休,老奴願陪陛下共赴黃泉。”

 朱厚熜悚然一驚,含淚急道:“如此,還多說什麼,苗逵你速速調御馬監兵馬守城,快去。”

 “是。”

 苗逵走後,朱厚熜仍在殿內來回踱步。 越想越覺得恐懼不安,思量許久,又道:“來人,四衛營將士可曾拿到秦堪、杜宏等一干逆賊及家眷?”

 “陛下恕罪,傍晚時將士奉詔拿賊,秦府和杜府早已人去屋空,連僕人都不見一個……”

 “速速取來團營調兵虎符,朕再親書一道聖旨送予保國公和十二國侯府上,讓他們不論想什麼辦法都要出城衝破叛軍防線,將團營掌握手中,對叛軍合圍殲剿。還有,秦賊任錦衣衛指揮使多年,衛中上下皆是親信耳目,如今錦衣衛再也信不得了,朕下道聖旨,凡京師城內錦衣衛皆摘除佩刀腰牌,集中於北鎮撫司內不得外出一步,命騰驤四衛和西廠去宣旨,膽敢違旨者,以謀逆論處,殺無赦!”

 “是。”

 “還有,朕早聽錢寧說過,東廠廠督戴義與秦堪多年來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戴義和他的東廠也信不得了,亦照此處之,還有勇士營,聽說當年勇士營曾與秦堪屠戮東廠番子數千,後來又同赴遼東誅賊,天津剿亂,這勇士營裡上下官兵怕也早被秦堪收服了,與朕不是一條心吶!傳旨,勇士營一併處之,還有朝中六部都察院秦氏同黨,京師與之來往密切勳貴,並清查上十二衛中與之交往過甚的都督,提督,指揮使…… ”

 朱厚熜越說越越心寒,不提不覺得,細數起來,整個京師被秦堪經營成了一個處處漏風的篩子,真要將秦黨勢力連根拔起,包括內閣首輔楊廷和,吏部尚書楊一清,兵部尚書嚴嵩,內宮司禮監,御馬監等等,甚至京師手握最大兵權的保國公朱暉也和秦堪交往甚厚,若真欲清查除根,如何除起?

 這是真正的內外交困之時啊,朱厚熜疲倦而絕望地闔上眼,任淚長流。

 “罷了,命鐘鼓司撞鐘,朝中諸臣速來奉天殿朝會,商議退敵之策。”

************************************

 臨近子時。

 夜幕降臨,京師城中戰雲密布,人吼馬嘶,早已不復往日喧囂繁華景象。

 官員和百姓被驅趕進各自的家中,城中各司各衛兵馬頻頻調動,紛亂嘈雜的踏步聲傳揚在各條大街小巷,這個平靜安寧的國都皇城,七十年前瓦剌兵臨城下時,京師臣民也曾這般被戰爭的陰影籠罩,平靜安寧的七十年後,戰爭再次悄然降臨這座古老滄桑的城池。

 騰驤四衛將士早已從五城兵馬司手中接管了京師防務,九門落閘釘死,將士們聚集城牆馬道和城門下的通道內,滾木,擂石,火油,
火砲等等守城武器被民夫一樣樣搬上城牆,城頭高高豎起了一面飄揚招展的明黃龍旗,顯示著朱厚熜絕不屈服的決心。

 西直門通道外慢慢走來了一隊打著火把的人馬,為首的穿著大紅飛魚錦袍,滿是虯髯的黑臉上堆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此人​​卻是秦堪的心腹親信李二。

 值守西直門的騰驤四衛將士心生警惕,紛紛執戈以對,一名百戶拔劍喝道:“來人止步,城門重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二渾若未聞,仍舊往通道內走著,嘴裡笑道:“連咱們的路都敢攔,你他娘的瞎了眼嗎?你家千戶大人也未必有這膽子,你個小百戶活膩了?”

 “止步!再往前走莫怪末將得罪了!”百戶警惕心很高,絲毫沒被唬住。

 李二停下腳步,從懷裡掏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布往前一遞,道:“奉聖諭,我等須出城一行,這是聖旨。”

 百戶一凜,急忙接過湊到火把下看,許久,百戶露出愈發警惕的神色,右手已按在腰側的刀柄上,沉聲道:“這道聖旨蓋的是天子國璽和司禮監的印……”

 李二挑了挑眉,笑道:“怎麼?天子國璽和司禮監的印你們也不認?”

 百戶冷笑:“平日倒是不敢不認,只是今日不同,宮中早已傳出旨意,今日京師九門進出一概不認國璽和司禮監印鑑令旨,九門將士只認天子私璽,否則皆是偽詔,更重要的是,你們身穿飛魚服,顯然是錦衣衛所屬,兩個時辰前天子已下旨,但凡城中錦衣衛一律不准踏出北鎮撫司一步,違者以謀逆論處……來人,將這一干逆賊拿下!”

 “殺!”無數支長矛毫不猶豫地朝李二刺去。

 眾錦衣衛臉色一變,連退數步,李二大笑:“小皇帝倒是沒蠢到家,這麼早便防著咱們錦衣衛了,弟兄們,隨我奪了西直門!”

 “殺——”百名錦衣校尉同時抽刀出鞘,義無返顧地朝四衛營將士撲去,城門通道內頓時亂作一團。

 四面八方敲響了鑼聲,通道內的殺伐引來無數守城將士,一股股黑色的人流無情向李二眾人卷集而來。

 這時天空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嘯,一支火箭急升直上,在半空中炸開一朵血紅色的煙花。

 所有人心頭一沉,煙花的殘影仍存在大家的瞳孔裡不曾消散,只聽到城門外傳來如潮水般的喊殺聲。

 李二大喜,急吼道:“分出十人堵住通道,其餘人誅殺眼前之敵,打開城門迎遼東邊軍入城!”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9-27 11:40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6 08:32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兵諫逼宮(中)


 雨越來越大,雨水彷彿連成線的珍珠,順著屋簷陋瓦滴落地上,很快匯聚成河,潺潺流往低窪。

 校尉撐開油紙傘,秦堪使勁摟了一下杜嫣,然後鬆開她,目光隨即在杜嫣身後的金柳,唐子禾,秦樂秦康眾人臉上轉了一圈,發現大家臉上帶笑,眼中卻浮現著濃濃的擔憂,秦堪不由展顏笑道:“輕鬆一點,我只是去皇宮裡坐一坐,不同的是,這次多帶幾個人進去罷了。”

 眾女忍著眼淚點頭。

 秦堪抬步欲走,忽然停住腳,再次回過頭,這次目光落在唐子禾身上。

 唐子禾似乎清楚他在想什麼,嫣然一笑道:“放心,我絕不再給你添亂,這裡有我,你快去快回。”

 秦堪點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後終於走到傘下,校尉們護送著他登上門口的馬車。

 馬車冒著傾盆暴雨,一往無前地消失在藹藹雨霧中。

 眾女目送著馬車遠去,久抑的淚水終於順腮而下,無所顧忌地哭起來,唯獨唐子禾一人卻緊抿著櫻唇,柔弱的嬌軀微微發顫。

 杜嫣哽咽道:“你……渾身抖什麼?”

 唐子禾眼中閃爍著興奮之色,道:“一想到由今日始,咱們相公即將開天闢地,創一番古往今來聖天子前所未有的大業,我便不可抑制地高興。”

 “萬一,萬一今晚……他敗了呢?”

 唐子禾滿不在乎地道:“生死等閒爾,有何懼哉?相公若敗,我們隨他共赴黃泉便是,青史萬卷,哪一卷不是千年鮮血白骨書就?不是敵人的,就是我們自己的。很公平。”

 杜嫣和眾女瞟了她一眼,心中暗生敬畏。

 相公從哪裡找了這麼一位瘋子似的女賭徒? 不,不止是賭徒,簡直是亡命之徒。

 “姐姐。子時過後。我要進城入宮一行。”

 “你去做什麼?”

 “相公若敗,我與他同死。相公若勝,我入宮為他錦上添花,聊為君賀。”

************************************

 雷聲隆隆,在楊廷和府上半空炸響。 剛剛入夜,正是萬家掌燈時分,楊府今日卻格外地沉寂,像一灘毫無生氣的死水。

 楊廷和陰沉著臉坐在前堂,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用力過甚而微微泛白,顯示出他此刻極不平靜的情緒。

 楊府管家在門口探出頭。 看了看老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老爺,寧國公秦公爺來訪,入夜後騰驤​​四營到處在搜捕他。老朽大膽,先讓他進了門房避人耳目……”

 聽到“秦公爺”三個字,楊廷和眉頭皺得更緊了,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道:“見!”

 很快,秦堪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楊府前院,而今日楊廷和卻一反常態並未起身相迎,望向秦堪的目光甚至充滿了敵意。

 秦堪渾似不覺,自顧一腳跨進前堂,施施然坐了下來,笑道:“往日我來拜訪,楊先生至少迎出前院,今日卻連一杯茶都欠奉,先生今日何以待客不周?”

 楊廷和冷笑:“想必過了今晚,秦公爺再來楊府老夫得須跪迎了吧?”

 “那樣未免太客氣了,秦某怕折壽呀。”

 “秦堪!你到底意欲何為!”楊廷和拍案而起。

 “保命而已。”

 “遼東五萬精騎入關戍衛京畿,可是出於你的算計?”

 秦堪坦然道:“不錯。”

 “今晚北郊大營葉近泉兵馬調動異常,也是你下的令?”

 “對。”

 “前幾日承天門前杖殺一百餘位大臣,想必也不是江彬的主意吧?那個蠢貨絕對沒有矯詔的膽子。”

 “不錯,也是我所為。”

 楊廷和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仰天長吐一口氣,緩緩道:“秦堪,你究竟想做什麼?大明君權受制,臣權坐大,外有九鎮數十萬邊軍和各地無數衛所大軍,內有拱衛京師三十萬團營,區區五萬遼東兵馬,你能翻天嗎?縱然今夜教你翻了天,滿朝文武大臣和勳貴能答應嗎?大明的天下是文官的天下,你能殺了皇帝,能殺盡天下千千萬萬的文官嗎?”

 秦堪微笑道:“還是那句話,我想保命。”

 楊廷和睜開眼,狠狠地瞪著他:“你是個瘋子!”

 “我只是個被逼到懸崖邊上走投無路的丈夫和父親。”

 秦堪的笑容漸漸收斂,盯著楊廷和道:“楊先生內閣首輔之尊,不知此生志向若何?”

 “當然是強國。”

 “秦某再問楊先生,我踏足朝堂十多年,平遼東,除劉瑾,鎮民亂,開海禁,種種所為評價若何?”

 楊廷和已平復了情緒,語氣緩慢道:“堪稱功績,可載青史。”

 秦堪不急不徐地道:“我之一生為社稷做的事情並不多,只有這麼幾件而已,然而,新皇登基後不僅急於除去我這個權臣,而且要將我做過的事情也一併抹殺,敢問楊先生,你若是我,如何取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夫若是你,引頸就戮而已。”

 秦堪搖頭:“不,我不甘心。如果我真是萬夫所指的奸佞,如果我真做了禍國殃民的事,我甘願赴死,但是我沒有,先生可曾見近年來朝政漸漸清明暢通?可曾見願奉天朝為宗主,每年朝覲的使臣越來越多?可曾見蒙古韃子已多少年沒有主動犯我疆界燒殺搶掠,反而是我邊鎮大軍頻頻征伐草原大漠?可曾見海禁之後各地百姓越來越富足,甚至有的農夫也偷偷在衣裳裡面穿上了絲綢,很多平民人家已由一日兩頓變為一日三頓?”

 “楊先生,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邀功,而是想告訴你,咱們的大明正在中興,離強漢盛唐只差一點點,如今大明的這些改變。離我的抱負也還差那麼一點點,我還有很多事情未做,大明的土地集中在太多權貴手裡,農民失地必反。這點需要改變。大明藩王太多,藩王再生藩王,僅是皇室宗親的開銷,國庫每年不知要花費多少銀兩方能填滿這個無底洞,這點也需要改變;蒙古韃子雖然轉為守勢,然而他們還未滅種,終究是一大禍患,更何況北方女真部落崛起的時日也不遠了,不解決他們,大明恐有亡國之慮,還有東南的倭寇,西邊的朵甘,烏斯藏,南邊的占城,暹羅……除了這些鄰國,天下還有更廣闊的地方等待我們去發現,去征服。大航海時代馬上要開始了,我們的目光不能只停留在這些鄰國身上,天下,遠遠不止是我們目光所及的天下。”

 秦堪長長吐了一口氣,苦笑道:“這些,就是我的志向,在我有生之年,我盡量做完它們,如果做不完,希望我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能夠做完,所以我不能死,因為人亡政息,大明近在眉睫的危機和機遇不僅錯失,整個大明天下反而會倒退到弘治以前的景象,我和先生以及諸多名臣半生心血全部白費,敢問楊先生,你願意眼睜睜見到一人一言而廢國?”

 楊廷和一直靜靜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神情越來越掙扎,充滿了矛盾。

 秦堪加重了語氣道:“楊先生,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也不是文官的天下,它是萬萬百姓的天下。”

 說完了這些,秦堪站起身,輕輕拂了拂衣衫下擺,道:“我獨自一人冒天大的風險進來,現在我要告辭了,在我走出楊府大門前,你仍有機會下令家僕護院將我綁去獻給新皇,我絕無怨尤,走出這個大門,大明的天下從今日起將掌握在我手中,皇帝做不好的事情,我來做!”

 秦堪朝楊廷和長施一禮,步履沉穩地朝外走去。

 楊廷和老邁的身軀微微發顫,眼珠佈滿了通紅的血絲,就這樣看著秦堪一步一步離大門越來越近……

**********************************

 京師東城福賓樓。

 整座樓閣已被包下,空蕩的大堂內不見一人,堂外的小空地上佈滿了四處遊走巡弋的武士,看打扮卻是錦衣衛所屬,堂前還站著兩名面白無鬚的便裝小宦官。

 夜幕剛剛降臨,一騎快馬從金水大街盡頭急馳而至,騎士勒馬停在福賓樓,神情滿是焦急之色,馬剛停穩騎士單腿一偏從馬背跳下,穩穩落地。

 “何人擅闖貴人重地?拿下!”一名錦衣百戶上前抽刀叱問。

 騎士摘下腰側牙牌高高揚起,大聲道:“我乃十二團營果勇營前哨軍參將何福,奉命求見保國公朱老公爺!”

 “公爺正與司禮監和國侯老爺們飲宴,諸勳貴飲興正酣,不見外客!”

 騎士怒道:“小小百戶竟敢攔我,不曉事的東西,你是錦衣衛哪個千戶的部屬?軍情十萬火急,耽誤了大事你吃罪得起嗎?”

 百戶眼中閃過一道戾色,語氣冷淡道:“你有何事見老公爺,我可為你轉告。”

 “呸!你算個什麼東西,守門的雜碎以為真是個人物了?老子要禀報的是軍中大事,你再敢攔我,管你什麼錦衣衛,老子明日便帶兵活劈了你!”

 百戶臉色變幻片刻,眼中凶光愈盛,臉上卻忽然堆起了笑臉,朝何福抱拳道:“既然將軍執意要見老公爺我怎敢再攔,小小百戶可耽誤不起軍中大事,將軍裡面請,老公爺與國侯老爺們在二樓雅閣裡……”

 何福重重哼了一聲,抬腿便往裡面奔去。

 單腳剛邁進堂內大門的門檻,何福忽覺背心一涼,低頭一看,一柄鋼刀的刃尖已穿胸而出,雪白的刃尖沾著幾滴鮮血,緩緩滴落在地,何福張了張嘴,想喊,接著一雙粗糙的大手適時地摀住了他的嘴。

 身後傳來錦衣百戶的獰笑:“果勇營參將?是不是向老公爺禀報北郊大營兵馬調動,遼東邊軍已朝著十二團營擺開了陣式?貴人們喝酒不能打擾的,想禀報軍情還是等下輩子吧……”

 話說完,何福的屍首重重倒地,門口站立的兩名司禮監小宦官眼角朝下瞟了一下何福的屍首,接著淡漠地移開目光。 仍舊一動不動直視前方,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很快,何福的屍首被錦衣衛抬走,地上的鮮血很被擦拭完畢。 一位正三品的武將一生留下的最後痕跡就這樣被抹得乾乾淨淨。

******************************

 福賓樓二樓雅閣內笑語歡騰。 歌舞昇平。

 不知哪裡請來的名妓花魁們賣力地撥弄著古琴琵琶,嬌媚動人的笑靨令這沉悶壓抑的秋夜彷彿多了幾分旖旎春情。

 今日做東的人身份非比尋常,卻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大明內相張永,而張永宴請的客人也是朝中權貴大人物,保國公朱暉以及近三十位開國侯。

 宴請的名目也很合乎情理,今日正是張公公的五十大壽。

 赴宴時一眾勳貴心下未免奇怪,今日張公公五十大壽何以只請了京中勳貴,卻不見一位朝中大臣,按說張永人緣不差,與內閣和六部尚書來往頗為相得,今日應該請他們才是,赴宴後被張永幾句玩笑寒暄一打岔兒,眾人也就不再多想。

 此時眾人酒已八分,宴席氣氛卻漸漸到了高潮,有了諸多青樓名妓花魁如穿花蝴蝶般頻頻斟酒添香,一位位妙齡佳人含情脈脈如纏綿春泥般的眼神,眾勳貴們也放下了架子,漸漸放浪形骸起來,更何況酒宴的主人也是豪邁之輩,幾句玩笑話一激,張永索性也擼起了袖子,在眾人的起哄喝彩聲中,跟朱暉老公爺拼起了酒。

 奈何朱老公爺年近八十,空有殺賊之心,卻無回天之力,一小壇女兒紅落肚,朱暉老臉赤紅打了一個冗長的酒嗝兒,神情迷離而縹緲地呵呵笑了兩聲,然後……一頭栽在桌上醉了過去。

 張永也喝大了,指著朱暉哈哈大笑,意猶未盡地朝門簾後一揮手,久候的侍女們端著一壇壇未啟泥封的美酒進來。

 張永身軀搖晃,面紅耳赤,捲著舌頭使勁拍了拍胸脯:“​​雜家……雖是閹人,但也不輸,男兒氣概,昔年陛下曾喚雜家曰'壯士張',如今雜家雖年已五十,但每日尚可食肉五斤,可挽兩石強弓,可舉鼎百斤而氣不喘,至於喝酒……雜家更沒怕過誰,各位侯爺,可有膽與雜家同飲此壇?”

 眾侯大笑,紛紛舉起酒壇道:“同飲,為張公公壽!”

 一壇酒咕嚕咕嚕從眾人喉管倒進肚裡,大家喝完放下酒壇,彼此哈哈大笑片刻,忽然有人身軀晃了晃,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幾乎同一時間內,宴席上所有人全部醉倒,雅閣內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酣醉酩酊的張永此時忽然直起了腰,身軀也不搖晃了,眼神也清明了,哪裡還有半點大醉的模樣。

 一名錦衣校尉走進來,朝屋子裡驚疑不定的眾名妓花魁們揮了揮手,眾女噤若寒蟬急忙退出雅閣。

 “公公,酒裡下的藥是秦公爺四夫人所配,此藥無色無味,迎風便倒,一日一夜絕不會醒,看來果然言中無虛。”

 張永點點頭:“馬上派人將這些公爺侯爺轉走,藏到一個絕密之地,不得走漏任何風聲,給秦公爺送信,就說此間之事已辦妥,雜家這就回宮,等著截下皇帝的調兵聖旨和虎符。”

 “是。”校尉說著噗嗤笑了起來:“就算調兵聖旨和虎符出了宮,也沒人接著它們呀,掌管十二團營的保國公和十二位開國侯全躺著呢… …”

 張永笑了笑,轉頭望向陰沉的夜空:“雜家給秦公爺搭好了戲台,接下來的這齣戲,該秦公爺登場啦……”

 話音剛落,忽聽一聲淒厲的尖嘯,一支火箭扶搖而上,在漆黑的夜色裡炸開一朵美麗的煙花。

 張永的瞳孔急劇收縮,眼中倒映著那朵淒美的煙花,紅得像血。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9-26 08:44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5 08:36
第七百四十六章 兵諫逼宮(上)


 在眾多儀仗侍衛無奈的目送下,錢寧被一群錦衣衛押出了天津城。

 城外找了一處偏僻安靜之地,眾錦衣衛將錢寧綁在一棵樹上,常鳳從腰側抽出一柄匕首,看著錢寧嘿嘿獰笑。

 錢寧被巨大的恐懼包圍,似乎已嚇得神智不清,圓睜著一雙猶自不敢置信的眼睛,嘴裡喃喃道:“不會的,秦堪怎會造反?他怎敢造反?他如何造反?”

 “嘖嘖,錢大人不愧是帝前新寵,死到臨頭了還在憂心國事,你問的這些事啊,到了陰間黃泉自己個兒好好看,看看咱們秦公爺是怎樣翻雲覆雨,一手遮天,一個閹狗養大的雜碎,讓你當個鎮撫已是公爺天大的恩賜,給臉不要臉,妄想取秦公爺而代之,還在天津大殺四方,把公爺半生心血毀於一旦,今兒若讓你死痛快了,算老子對不起你,知道什麼叫剝皮實草嗎?”

 “剝皮實草”,洪武太祖所首創,說來其實很簡單,就是把人皮活剝了,然後在剝下來的人皮里填充稻草,做成人形立在路邊,就跟農田驅趕鳥雀而立稻草人一樣。

 失神的錢寧忽然狂笑起來:“這定是秦堪虛張聲勢!你們在嚇我。”

 笑著笑著錢寧的神情漸漸猙獰而扭曲,惡聲道:“我忍辱負重十年,在秦堪麾下活得連條狗都不如,如今我好容易時來運轉平步青雲,區區小計謀焉能嚇倒我?造反?秦堪有這本事嗎?京師有十二團營,有御馬監,有五城兵馬司,還有京師附近數十個衛所大軍,秦堪有什麼?就你們這幾號南京錦衣衛的老班底想改天換地,簡直做夢!常鳳,你嚇不倒我,你不敢動手,我乃代天巡狩欽差,敢動我一根毫毛,秦堪和你們這些走狗從此萬劫不復!”

 常鳳哈哈大笑,手中匕首因顫動而不停閃爍著寒芒。

 “對對對。錢大人真聰明。老子真不敢動你一根毫毛,你嚇到老子了……”

 嘴裡說著不敢動手,常鳳手裡的匕首卻毫不含糊,鋒利的刃尖抵上錢寧的額頭。 輕輕一劃。 錢寧的天靈蓋頓時劃破一道可怕的口子。 鮮血噴湧而出,常鳳將匕首插回鞘內,親手將那道口子小心翼翼地揭開。 再揭開,彷彿塑造一件藝術品似的,從頭骨開始,漸漸揭到臉部……

 錢寧張大了嘴慘嚎著,眼睛仍睜得圓圓,目光充滿了不敢置信,他到現在還不信秦堪真的要殺他,直到常鳳差不多將他臉上的人皮揭完了,錢寧終於完全絕望,意識也永遠陷入了黑暗。

 一個多時辰後,常鳳終於將整張人皮揭了下來,而錢寧早已斷了氣,只剩一具沒了人皮的血肉骨架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常鳳退後兩步,看著手裡這張完整的人皮,似乎對自己的手藝頗覺滿意,嘴角泛起幾分變態似的邪笑。

 “來天津的路上就說過要扒了他的狼皮,老子說到做到,弟兄們,把這狗賊的心肺挖出來瞧瞧,看看到底是不是生得一副狼心狗肺,還有這張皮,填點稻草立在這林子裡,讓那些吃裡扒外的傢伙瞧瞧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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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密報悄然入宮,如同在耳邊撞響了洪鐘大呂,乾清宮內,朱厚熜震得雙耳嗡嗡作響,半晌沒回過神來,臉色慘白得像許多大臣府邸大門前高掛的喪事白燈籠。

 “北郊大營……兵馬調動異常?”朱厚熜艱難地憋出一句話。

 小宦官神情惶急,仍躬身垂首道:“是,今日傍晚始,北郊大營內塵煙四起,軍令馬嘶此起彼伏,未多時便見三支萬人騎兵出了轅門,直奔四武營,四勇營,四威營駐地而去,並派出精騎截斷了南北官道,無論官商軍民人等皆不准通行……”

 朱厚熜臉色慘白,顫聲道:“遼東邊軍直奔十二團營駐地此舉何意?截斷官道​​又是何意?葉近泉想做什麼?他……他……”

 小宦官額頭汗出如漿,撲通跪倒道:“陛下,葉近泉怕是要反了!”

 朱厚熜兩腿一軟差點栽倒,出了他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

 “他為何要反朕?”

 “陛下,奴婢聽說葉近泉曾是寧國公府的護院家僕,十餘年前,寧國公誅殺遼東總兵官李杲後,力保葉近泉當了遼東都司副總兵,後來漸漸升為總兵,總督,這些年朝中人事更迭,朝臣們只知葉總督威震遼東,與韃子交鋒屢屢得勝,揚了我大明國威,可葉近泉出身寧國公府之事已漸漸不被人所知,陛下,葉近泉沒理由造反,但秦堪……卻有充足的理由啊。”

 朱厚熜略一思量,不由又驚又怒:“皇兄失踪後內閣有過廷議,秦堪言稱擔心各地藩王不穩,而團營久怠之兵不敷大用,於是建言調遼東邊軍入關戍衛京畿,當時這理由入情入理,無可挑剔,今日看來,秦堪竟在朕未進京之前便已佈置了一切,好個算計!”

 說著朱厚熜終於咧嘴大哭起來:“你欲稱帝徑自為之,何必叫朕來京?何必害朕性命?今日兵臨城下,教朕如何是好?”

 “陛下勿憂,今陛下登基未久,朝中根基俱無,數日前承天門慘死一百多位大臣,世人皆誣陛下所為,正是四面楚歌之時,身邊可依者唯錢寧,張璁也,如今錢寧身在天津鞭長莫及,陛下何不召張璁入宮商議?”

 朱厚熜此時已嚇得六神無主,急忙點頭:“對,趕緊宣張璁入宮見朕。”

 “還有,今日遼東邊軍蠢蠢欲動。奴婢以為當安撫為首務,特別是安撫葉近泉……”

 朱厚熜如夢初醒,急忙道:“對,對對,先把葉近泉安撫下來。”

 接著朱厚熜眼裡閃過一道厲色:“還有,令騰驤四營出城赴寧國公府,先把秦堪和家眷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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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郊大營帥帳。

 帳內分左右兩排坐著遼東諸將領,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輕人,這些人是葉近泉的心腹部下,也是當年一批批送往遼東熬鏈的少年兵。大浪淘沙後,他們終於在大明的舞台上閃耀光芒。

 葉近泉披甲戴盔坐在帥帳正中,標準的戰時裝扮,手裡拿著一道明黃色的絹布,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欽封誠國公,世襲罔替,賜勳'右柱國上將軍',領中軍都督銜,遼東五萬將士勞師以遠,​​賜銀五十萬兩。軍中四位總兵封侯,六位參將封伯,各加勳號銜號……嘖嘖,好手筆。”

 帳內將領紛紛大笑起來,彼此之間互相拱手打趣,互稱某侯某伯,帥帳內頓時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可眾人眼中的目光分明充滿了譏誚,對無端臨頭的爵位和封賞嗤之以鼻。

 他們當年都是丁順和李二親手從流民營裡挑出來的,給他們吃給他們穿,教他們讀書識字,送他們去遼東經歷廝殺征戰,如今的一切都是秦公爺給的,他們欠秦堪一條命,怎會將皇帝的封賞看在眼裡?

 葉近泉的眼中也露出了笑意,卻靜靜的不發一語,待帳內眾將鬧夠了,葉近泉將臉色一板,沉聲喝道:“眾將聽令!”

 眾人同時起身,一陣整齊的甲葉鐵片撞擊聲過後,兩排將領已朝葉近泉躬身抱拳。

 “末將在!”

 “今上不仁,無道不孝,本帥與秦公爺決意進​​宮兵諫!”

 “願與大帥同往!”

 “此時傍晚,今夜子時全軍由朝陽門而入,先奪九門,再入皇宮!”

 話音落地,帥帳外的天空忽然一聲炸響,一道刺眼的閃電如匹練般在天空裂開。

 正德十四年深秋的最後一場雷雨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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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京師北郊大營不到三里的一處農莊周圍佈滿了錦衣校尉和邊軍將士,裡三層外三層將農莊圍得如同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秦堪站在簡陋的屋簷下,負手仰頭看著屋外傾盆如洩的雷雨,心緒卻無比平靜安寧。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箭已離弦,水已覆地,再也回不了頭,連日裡煩亂起伏的心情此刻卻如得道高僧般古井不波。

 來到這個世界十多年了,原以為自己可以和風細雨改變一切,然而走到最後,終究免不了殺人流血,他已沒有選擇,只因他還有太多的抱負沒有實現,當年在崇明島呂志隆墓前發下的誓願,十餘年後捫心自問,或許已做到了,然而自己和諸多名臣良將花費半生的努力卻要因一個人的權欲而完全抹殺,秦堪不能再忍了,他怕對不起自己和太多人的辛苦。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永遠不知道自己將要抹殺的一切是多少人一生的心血,甚至以多少條性命為代價換來的今日。

 這樣的熊孩子,不能不抽他一頓。

 腰間忽然多出一雙手,緊緊地將他環住,手很纖細,卻微微顫抖著,看得出它的主人此刻多麼的害怕不安。

 秦堪露出了微笑,轉過身看著她。

 “相公,真要兵諫嗎?”杜嫣長長的睫毛微顫,俏臉在天空閃電的照映下無比蒼白。

 秦堪嘆了口氣:“相公別無選擇。”

 “相公不當官也行呀,主動上疏辭爵致仕,或許……”

 秦堪笑道:“別人致仕或許可以保命,相公不行。”

 “為何不行?”

 “因為相公權力太大,朝中和地方勢力根深蒂固,他若不殺了相公,便永遠不能將這些威脅到他皇位的勢力連根拔除,為了鞏固皇位,我不能不死。”

 杜嫣失望地垂下頭,道:“何必非要趕盡殺絕?”

 秦堪笑道:“我不想死,更不想你們和孩子們死,所以我不得不反抗,”

 輕輕抱住杜嫣,秦堪嘆道:“嫣兒,相公不想當皇帝,相公只想保命,保住自己和家小的命,我之一生做的事無分正邪善惡,皆無愧於心。”

 杜嫣默然點頭,靠在秦堪懷裡靜靜享受著難得的安寧。

 傾盆暴雨裡,一名校尉冒著暴雨紋絲不動站在農莊院子中抱拳道:“公爺,夫人們和丈老爺家眷皆已安置妥當,此處離北郊大營咫尺之間,農莊周圍布下控弦之士數千,公爺可無慮,門外馬車已備好。”

 秦堪點點頭,道:“進城,去楊廷和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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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4 08:06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天津除奸


 寅時,皇宮乾清宮。

 朱厚熜接連三夜沒睡,兩眼通紅地站在銅鏡前張開雙臂,幾名太監前後忙活著給他穿龍袍,朱厚熜一邊打著呵欠,腦子裡卻一邊思量著近日的朝局。

 承天門血案已經過去三天了,事發當日他便急忙趕往慈寧宮,向張太后詳細解釋事情始末,只可惜對於這個搶了自己嫡親兒子皇​​位的侄子,張太后並沒什麼好臉色,朱厚熜解釋此事實乃寧國公秦堪暗中指使,張太后更是一個字都不信。

 情感決定是非觀,張太后的眼裡,秦堪是無怨無悔輔佐自己兒子十四年的忠臣良相,十多年來,大明發生的一絲一毫變化都看在她的眼裡,自己兒子那般憊懶昏庸的性子,竟讓他治下了一個猶勝弘治的中興之世,若說這盛世江山是她兒子的功勞,這話連張太后都覺得臉紅,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這是秦堪的潛移默化潤物無聲之功,而朱厚照的功勞充其量就是在旁邊點個讚而已。

 這樣一位治世名臣,這樣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怎麼可能悍然下令屠殺一百多位朝中同僚?

 朱厚熜被張太后灰頭土臉趕出了慈寧宮,萬般無奈下,朱厚熜又急忙趕往承天門安撫群臣,當著大臣們的面跪下嚎啕大哭,指天發誓非朕旨意,實乃有人矯詔云云,然而大臣們只回以平靜而冷漠的目光,朱厚熜滿腹冤屈卻欲辯難辯,最後只得下旨厚葬無辜慘死的大臣, 嚴令廠衛偵緝真兇,自己則入太廟齋戒反省。

 今日是第三日,朱厚熜丑時方從太廟出來,腦子在盤算今日朝會上該怎樣對大臣們解釋承天門血案,此時他已認定了必是秦堪所為,可是無憑無據的,又不能當庭指認疑凶,特別是這個疑凶還是朝中一手遮天,對朝局有著無比沉重分量的權臣。

 乾清宮外,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朱厚熜的思緒。他皺了皺眉,心中頓時浮上不祥的預感,這個天還沒亮的時分,如此匆忙的腳步聲絕不是什麼好事。

 “陛,陛下。不好了……”小宦官喘著粗氣出現在乾清宮外。

 “何事?”

 “寅時一刻。奴婢打開宮門迎百官入宮朝會。可今日承天門外空無一人,滿朝文武大臣竟無一人上朝……”

 “什麼?”朱厚熜渾身劇震,兩眼頓時露出幾分惶然。

 皇帝都快出門進金殿了,大臣卻一個沒來,這可是亙古未見的大事件,大明立國一百多年,只有不上朝的皇帝,還從未有過集體罷朝的大臣,傳揚出去便是君臣離心離德的大醜聞,不知天下士子百姓們會編排成什麼樣子。

 事情很嚴重,嚴重得朱厚熜眼眶泛了紅,他又有了一種嚎啕大哭的衝動。

 現在他真是後悔了,委實不該進京當這個皇帝,他沒想到京師朝堂的水這麼深這麼渾濁,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怎麼跟那些老狐狸們鬥?

 “來人,速宣張璁進宮!”

 朱厚熜帶著哭腔大聲道,萬夫所指之際,他身邊唯一能依靠的卻只有張璁了。

***************************************

 張璁進宮很鬼祟,臣權過盛,張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於是今日他也沒上朝,朱厚熜召他入宮時,他還是跟著小宦官走的左順門躲躲閃閃進的宮。

 不知與朱厚熜聊了什麼,一個時辰後,張璁匆忙出了宮。

 未多時,承天門的宮門大開,一隊禁宮武士手執兵器殺氣騰騰出宮,直奔城外三千營的營地,一道明黃色的聖旨逼開了營地轅門,很快,新任三千營都督江彬被武士們押解出營,戴上重鐐重枷押往城內。

 江彬臉色蒼白地戴著重枷被禁宮武士拖得踉踉蹌蹌,曾經的宣府名將卻絲毫不敢反抗,承天門血案發生後他便聽到了傳言,當聽說屠殺大臣的軍士穿著三千營的服色時,他便知大禍臨頭,連滾帶爬趕往乾清宮賭咒發誓表明清白,當時朱厚熜也溫言寬慰,聲稱自己絕非昏君,這點明辨是非的眼光還是有的,江彬這才放心回了營。

 可誰知僅過了三天,朱厚熜說翻臉就翻臉,命禁宮武士將他鎖拿,江彬心頭頓時浮上一個念頭,陛下需要一個背黑鍋的人!

 這件血案太過驚世駭俗了,但是明知真兇是秦堪,朱厚熜也不敢對這個權臣動手,只能徐徐圖之,於是,背黑鍋的人應運而生,放眼朝武,他這個三千營的都督大小長短正合適,不是他是誰?

 想通了此節,江彬不由仰天慘笑幾聲。

 都說帝王無情,天威難測,都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可如今兔尚未死,鳥尚未盡,而他這隻走狗這張良弓卻被帝王無情當作棄子了,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從宣府入京,貪圖這場青雲富貴?

 禁宮武士押著江彬進城後卻故意帶著他在內城繞了一圈,內城皆是朝中勳貴和重臣的住所,隨隊的小宦官經過那些重臣府邸時還故意放聲大喊:“經查,三千營都督江彬為讒上邀寵,密遣三千營麾下於承天門前杖殺為民請命之忠臣,陛下明察秋毫,慧辨忠奸,令旨鎖拿江彬,即日菜市口凌遲示眾,以慰無辜慘死忠臣之英靈!”

 “陛下,臣冤……”悲憤萬分的江彬剛張嘴嚎了半聲,卻被一旁的禁宮武士狠狠一記耳光打斷,隨即江彬的口中被塞上了一個銜枚,江彬的嘴被撐得大大的,卻只能發出嗚嗚啜泣聲。

 一隊禁宮武士押著江彬招搖過市之後,終於來到了菜市口。

 看著石台上兩名穿著大紅衣裳,頭戴紅色璞巾半露著膀子的劊子手一臉凶相地注視著他,江彬眼中露出絕望之色。 兩腿一軟,終於癱倒在地,被禁宮武士一左一右架著綁到了石台的柱子上。

 石台附近早已圍滿了百姓,人群中不知有多少大臣派出來觀望的家僕,小宦官眼角帶笑,朝劊子手點頭示意後,武士們粗暴地扒光了江彬的衣裳,在江彬無助而絕望的慘嚎聲中,劊子手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劃開了江彬胸膛的皮膚……

 一場未經三法司審問,由皇帝中旨直接定罪的凌遲酷刑,在京師菜市口匆忙開始。

***************************************

 一隊穿著大紅飛魚袍的錦衣衛在去往天津的官道上飛馳。

 帶隊的是常鳳,秦堪的心腹親信,南京時的老班底。

 凜冽的寒風吹拂在常鳳臉上,粗糙的面孔微微生疼,常鳳瞇著眼迎著寒風。 眼中卻一片熾熱的興奮。

 沉寂隱忍了這些日子,公爺終於決定發動了。

 對常鳳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 它不僅意味著秦公爺的權勢能夠再進一步,也意味著他常鳳和家小的性命得以保全,甚至榮華富貴猶勝以往。將來秦公爺手握滔天大權,或許他常鳳也能混個世襲罔替的侯爵,常家世代子孫也就有了個敞亮無憂的前程。

 想到這裡,常鳳的目光愈發炙熱,眼珠泛著通紅的血絲,像岩漿般熾燙。

 “千戶大人,再走十里便是天津城了,如何行止請大人定奪。”身旁的校尉大聲喊道。

 常鳳眼中厲色一閃,嘿嘿冷笑道:“如何行止?當然是去拜訪咱們的同知錢大人,今時不同以往,難為錢大人蟄伏十年終於攀了高枝,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當初常某真是走了眼,沒發現北鎮撫司裡還藏著這麼一條白眼狼,今日老子倒想把他那身狼皮扒下來,瞧瞧裡面是不是真的藏著狼心狗肺。”

 一名手下笑道:“公爺被調任京衛指揮使後,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一直空懸,聽說那位新登基的皇帝正打算把錢寧捧到那個位置上去呢……”

 常鳳傲然大笑:“公爺縱然不是錦衣衛指揮使,錦衣衛照樣還在公爺手中,公爺從正德元年到如今,整個錦衣衛被他經營了十多年,南北鎮撫司和各地千戶所皆是公爺親信,從京師到地方可謂密不透風,區區一個錢寧想坐公爺的位置,​​壽星公吊頸,真他娘的活膩歪了。”

 “大人說得是,咱們現在可不就是閻王座下催命的黑白無常嗎?”

 凜冽的寒風中,一眾錦衣衛漢子豪邁的大笑隨風飄遠。

**********************************

 天津知府衙門。

 如今已是錦衣衛同知兼欽差巡狩身份的錢寧坐在前堂,手裡端著精美細巧的茶盞兒,盞中青嫩的雀舌在沸水中上下起伏翻滾,極為賞心悅目。

 自從來到天津後,錢寧積蓄多年的怨氣終於徹底宣洩,天津知府衙門,漕鹽衙門,天津三衛指揮使司,天津市舶司,天津水師,天津東港……大大小小的衙門殺得屍山血海,刑場設在東港海邊,一聲令下,屠刀揮落,數日內足足有兩三千顆人頭落地,東港外的海水都染成了紅色,錢寧暴戾的殺心才稍稍收斂。

 親手毀掉了秦堪十多年苦心經營建設的天津根基,錢寧終於出了這口十年裡積抑的惡氣。

 原來這才是權力的滋味……

 錢寧滿足地閉上了眼,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新皇登基,秦堪的時代已經過去,如今已是他錢寧笑傲朝堂的時代了。

 身旁的桌案上,堆積著如小山高的供狀,這是錢寧近日大殺四方的成果,供狀裡全是秦堪的罪名,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總之,陛下只消在那些供狀上畫個紅圈兒,秦堪的罪名算是坐實了,死一百次都足夠了。

 錢寧越想越興奮,越急不可耐。他決定明日便動身回京,他迫不及待想看到秦堪那張臉上露出的絕望表情,一償他這十年裡鬱鬱不志的怨恨。

 各種如意算盤在腦海裡劈啪亂撥,一名欽差侍衛卻在門口抱拳行禮。

 “欽差大人,京師北鎮撫司派人來了,言稱錦衣衛有重要之事,需向大人面禀。”

 錢寧睜開眼,對打斷他遐想的人頗為不悅,懶洋洋地道:“叫他進來吧。”

 “是。”

 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這群人殺氣騰騰,每個人的手卻背在身後,很怪異的動作,進門後不朝錢寧行禮,只是冷冷注視著闔目假寐的錢寧。

 良久,似乎感到氣氛不對,錢寧睜開眼,然後他便看到了一身飛魚錦袍的常鳳。

 “常千戶?”錢寧認出了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譏誚:“千戶見到我這指揮同知,為何不行禮?秦公爺的手下都這麼沒規矩嗎?”

 常鳳也笑,嘴角咧出一個老大的弧度,愈發顯得猙獰可怕。

 二人面對面相隔數尺就這樣笑了起來,彷彿看到了什麼特別好笑的事,二人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抑制不住,最後二人各自捧腹笑得直不起身。

 這時,一名校尉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暴喝道:“錢寧,你的事犯了!我等奉詔押你回京,隨我們去詔獄走一遭吧。”

 錢寧笑聲戛然而止,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陰森:“奉詔?你們奉誰的詔?”

 “當然是陛下。”

 “詔命何在?”

 “待你束手就擒後自會見到。”

 “你們當錢某是三歲孩童嗎?不見詔命,你們竟敢拿捕欽差,好大的膽……不對!”錢寧兩眼忽然睜大,失聲道:“常鳳,你敢矯詔!不想活了嗎?”

 常鳳也終於止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兒,懶懶地一揮手:“拿人!”

 兩根散發著森然寒光的鐵鍊非常嫻熟地往錢寧頭上套去,錢寧大驚,跳起身撞翻了身後的太師椅,身軀靈巧地在桌上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地。

 “來人,有人行刺欽差!”

 無數欽差儀仗侍衛從院內湧來,一張蓋著皇帝印璽的詔令擋住了所有人的腳步。

 “錦衣衛奉詔拿賊,誰敢阻攔,概以同黨論處!”

 侍衛們面面相覷,見詔令上印璽鮮明,不似作偽,眾人猶豫一番,咬了咬牙,緩緩退後幾步。

 錢寧心中愈發冰涼,惶然道:“陛下不可能拿我!你們哪裡來的皇帝印璽……張永!是張永那狗賊!他要造反嗎?不對,是秦堪要造反嗎?”

 常鳳目露殺機,獰聲道:“詔諭有令,若錢寧反抗,就地格殺!”

 身後十餘名錦衣校尉早已擺開攻擊陣式,紛紛從身後亮出機弩,森寒的弩箭一齊對準了錢寧,眾人齊聲大喝:“殺!”

 “亂臣賊子休想拿我!我要進京面聖!”錢寧怪叫著,忽然暴起身形踢翻了一張椅子,兩腿一蹬便朝門外奔去。

 嗖嗖!

 兩支弩箭激射而出,正中錢寧雙腿,錢寧慘叫一聲,當即撲倒在地。

 “你們這是矯詔,要被誅滅九族的!秦堪,你這賊子,打壓排擠我十年,今日膽大包天欲造反,竟還是不肯放過我,你會有報應的……”

 常鳳冷笑:“倒是生得一張硬嘴,錢大人是衛中同僚,卻想必還沒嚐過錦衣衛的刑罰,把他帶去城外,讓錢大人知曉何謂剝皮實草。”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9-24 08:26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3 08:09
第七百四十四章 箭在弦上


 “奉旨杖殺一百多位大臣?”唐子禾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這時候也顧不上自己正心虛,嘴裡問著,一雙妙目卻不自禁地往秦堪臉上瞟去。

 丁順呵呵一笑,看了看秦堪的臉色,也不敢答話,神情間卻頗為得意。

 看著丁順的表情,唐子禾愈發肯定此事必是秦堪授意所為,跟了秦堪這麼多年,他的屬下是什麼德性她早已清清楚楚,但凡丁順那張狗臉上露出這種小人得志的表情時,事情多半便是秦堪的大手筆。

 別人不清楚杖殺一百多人的後果,但唐子禾這麼精明的女人怎能不知道,此刻頓時興奮得俏臉通紅,脫口道:“新皇竟'下旨'杖殺了一百多位大臣,以後必然盡失朝臣人心,今時此刻,正是絕好機會……”

 “下旨”二字咬得特別重,唐子禾邊說還邊瞟了秦堪一眼。

 秦堪卻冷著臉,叱道:“你閉嘴!朝局天下事,由得你來興風作浪?有筆帳我還沒跟你算,等著!”

 唐子禾這時才發覺自己委實忘形了,確實有筆帳沒算呢,於是急忙垂頭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小女人樣子,不再說一句話。

 丁順道:“錢寧既然已開了殺戒,咱們不能再隱忍了,公爺,剛才四夫人沒說錯,如今正是新皇盡失人心之際,公爺該拿個主意了。”

 秦堪沉著臉思索片刻,道:“火候差不多了,再延誤下去,我只能眼睜睜看他把我多年的心血一一毀去,不能再忍了!”

 丁順興奮抱拳:“請公爺下令。”

 “去城外北郊大營遼東邊軍駐地,秘密召葉近泉進城見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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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宅內院,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傳出。

 秦堪鐵青著臉瞪著唐子禾,唐子禾怯怯懦懦地跪在他面前,膝前散佈著剛剛被摔碎的瓷片。

 從見過朱厚照後,秦堪一路久抑的怒火終於發作了。

 “唐子禾,記得當初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記得,婦人不准干政,特別是我,更不准參與國事軍政。”唐子禾垂著頭小聲地道。

 “當初霸州兵敗被俘後,你還記得和我說過什麼嗎?”

 “記得,從今以後永不造反,餘生還清霸州欠下的數千條性命。”

 秦堪的語氣愈發冷冽:“那麼,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做什麼?”

 唐子禾仍垂著頭,但語氣卻分外執拗:“我在做我應該做的事。”

 “當初陛下溺水,你應朝臣所請,入豹房給陛下瞧病,說什麼可為陛下吊命十日,想必那時你便開始佈局算計了吧?陛下溺水其實並不嚴重,以你的醫術其實當晚就能令他醒來。可你不知給他餵了什麼藥,令他昏迷了整整十日,讓我產生了錯誤的判斷,故而做出了錯誤的應對之策,後來十日之期眼看即至。你又不知拿捏了高鳳什麼把柄,逼他盜用司禮監和御馬監的印信調開豹房禁衛,將昏迷中的陛下偷運出宮,令朝局愈發撲朔迷離,最後不得不迎立新君即位,你算準了新君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針對我這個權臣,而我為了保住自己和妻小,保住多年新政心血,不得不奮起抗爭……”

 秦堪的神情愈見凌厲:“唐子禾,你真是好算計,足不出戶便算計了整個朝堂君臣,更連我這個枕邊人也算計進去了,今日箭已在弦。不得不發,眼看京師和天下即生大變,一切皆因你之功,你說我是不是該讚你一聲女諸葛算無遺策?唐子禾,你答應過我從此不再造反,如今你做的事算什麼?”

 唐子禾幽幽嘆道:“我說過不再造反,如今我所做之事,不是為了自己的皇圖霸業,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男人和家,秦堪,我做錯了什麼?”

 秦堪冷冷道:“我用得著你一個女人來保全嗎?為了保全我和這個家,你竟布下如此局面,將朝堂君臣耍得團團轉,眼看京師亂局已現,萬人大戰在所難免,唐子禾,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唐子禾終於抬起頭,倔強地看著他,嘴角竟也噙了一絲冷笑:“秦堪,你說得冠冕堂皇,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敢說你真是忠臣嗎?我跟在你身邊十年了,我不是杜嫣和金柳,她們眼裡只看到那個溫文爾雅,時常讓她們開心,讓她們幸福的相公,而我眼裡的秦堪,不僅是相公,也是腹懷天下的梟雄! ”

 “……你和別人不一樣,他們有的是千古留芳的忠臣名將,有的是毫不掩飾的亂臣賊子,而你秦堪,你貌似忠良,實則永遠給自己留了後路,你從來不會將自己陷於萬劫不復的絕境,你的佈局鋪墊比我更久遠,比我更老謀深算,十多年前朝廷派你巡視遼東開始,你恐怕已在安排後路了吧?葉近泉是你親手捧到遼東總督的位置上,這些年京師造作局但有新式火器,你總是第一批將它們發送遼東,裝備邊軍,葉近泉這些年在遼東排除異己,軍中安插親信,打壓曾經的李杲舊部,致使遼東邊軍從上至下漸漸只知葉總督,而不知有朝廷!”

 “正德元年開始,你在京師城外獨闢大營,招募流民營良善孤兒謂為'少年兵',每年每五百人為一批,十年來足有五千之多,他們每日讀書操練,然後發赴遼東,這些少年兵能識字能斷文,熟讀兵書體質過人,可謂文武雙全,這樣的人在邊軍中如何不容易出頭?葉近泉順勢將他們安插軍中,任為百戶千戶,十多年後再仔細算算,遼東邊軍幾易秦姓矣!秦堪,你千萬告訴我這一著棋子是你無意落下毫無目的……”

 “朝堂上你廣植黨羽卻不露聲色,無聲無息籠絡了包括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吏部尚書楊一清在內的一干重臣,刻意與內宮司禮監御馬監掌印太監交好,兵部尚書嚴嵩更是你的心腹親信。用海運巨利將保國公朱暉等一干掌握京師團營兵權的勳貴們綁在同一條船上,如今京師朝局乍看之下你寧國公已成新君俎上魚肉,任憑宰割,實則皇帝新即不久,立足未穩,更因今日杖殺百餘大臣而盡失人心,反之,你寧國公十多年經營之下,無論朝堂還是邊軍,你的勢力如星羅棋布,無孔不入,明眼之人看來,其實新君已大大落了下風,朝堂事。天下事,皆在你手掌翻覆之間。”

 唐子禾說了一大通,看著秦堪的目光卻越來越銳利:“秦堪,別人不懂你,是因為不了解你。你不是忠臣,但也不是奸臣,明君也罷,昏君也罷,只要皇帝待你好,你不介意當一輩子的忠臣,反之,皇帝視你如眼中釘肉中刺,你不介意改天換地,做一番潑天的大事,而我,無非是為你做完了最後的鋪墊,稍稍把你往前推了一把而已。你欲改變這個世道的畢生抱負,你一心苦苦維護的家人妻小,還有這些年無數跟隨你的屬下萬千身家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秦堪。你​​還猶豫什麼!”

 唐子禾說到最後,語氣漸漸冷厲,看著秦堪目瞪口呆的表情,唐子禾忽然咯咯笑了,笑中帶淚,不知是喜是悲。

 “秦堪,我們都不是好人,但也壞得不那麼純粹,我是一心改天換地的女反賊,而你,卻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在我眼裡,錯的是世道,在你眼裡,錯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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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第二次約見葉近泉,二人之間的氣氛凝重了許多。

 葉近泉一身武夫短衫,坐在外宅前堂如山松聳立,巋然不動,刀削斧鑿似的方正臉龐毫無表情,彷彿一尊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雕像,看不到任何感情流露,可他的氣勢卻永遠那麼霸道凌厲,哪怕穿著不起眼的粗布短衫,看起來也像一隻盤踞待發的猛虎,令人心生敬畏。

 秦堪走進前堂時,葉近泉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暖意,主動站起身抱拳為禮。

 秦堪笑了笑,當初還只是流民營裡招募來的店堂伙計,十多年過去,卻成了一代令蒙古韃子聞風喪膽,甚至改變一百多年漢蒙攻守之勢的邊鎮名將,世間際遇造化,委實不可估測。

 此生何其有幸,從萬千流民中發現了這顆蒙塵的明珠。

 揮退了前堂侍侯的丫鬟,堂內只剩秦堪和葉近泉二人,葉近泉壓低了聲音問道:“公爺召末將前來,是否打算發動了?”

 秦堪臉上閃過決絕之色,點頭道:“箭已在弦,不得不發,師叔,大軍已準備好了嗎?”

 葉近泉露出一絲傲意:“遼東五萬邊軍,願聽公爺差遣!”

 秦堪笑道:“軍中將士願意幹這件或許會掉腦袋的大事?”

 “十年裡末將安插無數少年兵入營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遼東諸鎮邊軍上下皆已被末將掌握。”

 秦堪深深看著他:“你呢?如今你已是聞名天下的一品武將,哪怕我將來做了皇帝,恐怕也無法再升你的官了,你為何願意幹這件掉腦袋的大事? ”

 葉近泉躬身抱拳道:“末將出身國公府。”

 “這不是理由。”

 葉近泉冰冷的目光終於有了幾分異色:“朝廷之事,末將不懂,末將曾是寧夏邊軍一員副千戶,大明軍制之糜爛,沒人比末將更清楚,正因為清楚,所以才心寒,所以末將才退出邊軍情願做個衣食不裹的流民。這些年公爺勵精圖治,屢推強軍富民之策,在公爺的推動下,連漢蒙百餘年攻守之勢也漸漸扭轉,末將看得出,公爺才是帶給大明希望的人,末將只是順天而為。”

 深深注視著秦堪,葉近泉嘆道:“這幾年大明的邊鎮和百姓好不容易才看到點起色,日子有了奔頭,皆因公爺推陳出新之功,若有人想將這一切抹殺,再恢復到從前的模樣,末將拼著擔了這叛逆的罪名,也要將其斬於馬下,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

 秦堪釋然點頭:“能得一人懂我,背負千古罵名又如何?師叔,一切仰仗你了。”

 “公爺打算如何發動?”

 “師叔通讀古今史書兵書,可知唐時武后如何奪取天下?”

 “亂宮廷而不亂天下。”

 秦堪笑道:“我也想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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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十四年十月廿六,這一日的早朝出現了史所罕見的一幕。

 寅時一刻,本該聚集無數朝臣等待宮門開啟的承天門前竟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值守宮門的大漢將軍們紛紛露出了詫異之色,待到寅時宮門開啟,倒拎著拂塵的小宦官走出宮門,發現承天門廣場上空空蕩盪連隻耗子都沒瞧見,小宦官楞了一下,頓時察覺大事不妙,趕緊轉身匆匆往乾清宮奔去。

 與此同時,京師朝陽門內,守門的五城兵馬司軍卒點頭哈腰地打開城門,畢​​恭畢敬將一隊穿著大紅飛魚袍的錦衣衛送出門外。

 這隊人馬殺氣騰騰,出了城門便徑自往天津方向飛馳而去,他們奉了北鎮撫司丁順的命令,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截殺錢寧!

 而城外寧國公府門前,一夜之間驟然多了許多披甲控弦之士,這些將士神情冷凝散佈在國公府四周,數千將士將國公府圍成鐵桶一般,天剛濛濛亮,國公府門前便有許多身披戰甲的將軍頻繁出入,見識廣闊的人一眼便看出,無論門前守衛的將士,還是來往進出的將軍皆是身經百戰的邊軍,那種數丈之遙便能聞到的血腥氣和凌厲如刀鋒的殺氣,吃慣了太平糧的團營和御馬監所屬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毫無徵兆的,京師城上空忽然戰雲密布,山雨欲來。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9-23 08:19 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