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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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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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孝宗皇帝中興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蕩,士子激昂空談江山,廠衛番尉如虎如狼。

  機會與危機並存的年代裡,大明盛世的熙攘中,一個名叫秦堪的年輕人,吹皺了一池春水。

  當他以風度翩翩的優雅姿態為非作歹時,大明的文臣,武將,太監們心中對「君子」二字的定義終於徹底顛覆了。

【作者簡介】:

  起點網絡作家,作品風格幽默,起點外號「老賊」


【作者其他作品】:

     穿越之紈絝少爺 / 架空歷史
     大明王侯 / 歷史小說
     極品草根太子 / 都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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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3 09:36
第一卷 往來成古今 第一章 失意相公

  秦堪醒來時的處境讓他有一種想死的衝動。

  事實上他正在死。

  「正在死」的意思是,他正處於死亡進行時。

  一根繩子套著他的脖子,而他整個人像塊風乾的臘肉,被掛在房梁下,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媽的!謀殺!

  又驚又怒的秦堪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髒話。

  顧不得思考為什麼飛機失事後醒來卻莫名其妙被掛在半空中,秦堪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奮力的掙扎求生。

  兩手抓著繩子使勁,秦堪試圖將自己的脖子掙脫出來,結果繩子卻越勒越緊,兩隻手臂像麵條似的又軟又酥,沒有半分力道。

  腦海中有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彷佛有一道聲音在告訴自己,這裡是自己的家,而他則掛在自己家的房梁下。

  這種感覺很詭異,就好像人格分裂症,身體裡有兩個自己,而那個陌生的自己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淡薄,最後不甘的離體而去……

  面孔已漲成了紫色,整個人被繩子吊在屋梁下,人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手刨腳蹬,虛弱無力的掙扎著,如同中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越來越模糊,左右掙扎不過,就在秦堪以為要魂歸天國時,房門被一腳踹開,一道洪亮的聲音大吼道:「秦相公上吊了!」

  這句話的經典程度堪比某部電影中「幫主掉糞坑裡去了」,秦堪迷糊中居然有種想笑的感覺,為什麼別人救人之前一定要先大聲吼出事件現狀以後再救?……你把我救下來再吼好不好?

  接著秦堪忽然感到自己掛在半空中的雙腿被人抱住,然後……使勁的往下拽,每拽一下脖子上的繩子便勒緊一分,秦堪的舌頭也不得不非常應景的吐出來一次。

  一次,兩次,三次……

  上吊的人該怎麼救秦堪不大清楚,就算不能像電影裡的高手那樣揚手一鏢射斷繩子,可至少也不能用蠻力往下猛拽呀。

  真是一群存世稀少的奇葩……

  用剪刀啊混蛋……們!秦堪忽然很想罵娘,這種感覺很強烈。

  …………

  …………

  吊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的感覺很不錯,屋裡一切動向盡收他的眼底——如果沒有繩子勒住他的脖子的話就更不錯了。

  腳下是一群手忙腳亂猛拽他的村民,村民們很純樸,他們充滿了愛心。

  當然,也有不和諧的畫面,透過營救他的人群,視線越來越模糊的秦堪卻敏感地發現,人群外圍一名鬼鬼祟祟的年輕人趁人不注意,將房內書桌上的一方玉石鎮紙悄悄納入懷裡。

  年輕人的動作令秦堪感到莫名的怒意,好像坐公交時發現自己的錢包落在小偷手裡,痛,並憤怒著。

  放下!那是我的鎮紙……

  秦堪在心裡虛弱的怒吼。

  還有一個年輕人悄然無息地將屋內牆角上掛著的一把折扇塞進了袖筒。放下!那是我的扇子……

  這幫家伙到底來救人還是來打劫的?

  活過來再找你們算帳!

  啪!

  套在脖頸上的繩子終於不負眾望,被一干好心差點辦壞事的村民們生生扯斷了。

  秦堪重重落到地上,——臉著地。

  「秦秀才,秦秀才!你怎樣了?」一群村民七嘴八舌喚道,還使勁搖晃著他那瘦弱的肩膀。

  秦堪腦中嗡嗡作響,只覺得滿眼金星飛舞,強撐著奮力睜開眼,待到視線漸漸恢復,便發現一群穿著古代衣服的人圍著自己——這群家伙的打扮真可笑。

  眾人皆灰色的土布短衫,腰間用草繩隨意系著,長髮向上在頭頂挽成一個鬆垮的髻,一個個臉上刻畫著比黃土地更滄桑的深沉……

  古代鄉下人?

  「秦相公,你沒事吧?」一名大約四十多歲滿臉滄桑的古代人關心地問道。

  相公?這是什麼稱呼?除了打麻將,自己什麼時候被人叫過相公?

  秦堪沒說話,他實在說不出話了,他的臉現在還泛著青紫色,喉嚨仿佛被鈍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著,一陣陣的刺痛,嘴巴最大幅度地張大,大口而急促的呼吸著珍貴的空氣。

  熱心的村民端來一碗溫水,喂著秦堪喝下,秦堪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會兒,喉嚨的刺痛這才緩解了一些。

  模糊的意識漸漸清醒,秦堪這才有功夫打量圍繞在他身邊的熱心村民們。

  嗯,這幫人的打扮真的很可笑,不論混沌還是清醒狀態,秦堪的審美觀絲毫不會改變。

  現在不是追究他們打扮的時候,秦堪覺得有一件事必須處理,迫在眉睫。

  眼珠子在圍觀人群裡依次轉了一圈,秦堪忽然兩眼一亮,虛弱的右手顫抖著伸出,抓住了一個年輕人的腕子。

  「東西……還我!」

  這是秦堪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嘶啞難聽,如裂布帛。

  被抓住的年輕人大驚,在眾村民的注視下,從懷裡掏出那方剛偷到手的玉石鎮紙擱在地上,滿面羞紅的扭頭便跑。

  很好,知恥近乎勇,這人還有救。

  艱難的轉過頭,秦堪又抓住了一個人的腕子。

  「交出來……不然我報警了!」

  秦堪虛弱的哼哼。

  另一個人也驚慌失措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折扇,放在地上後掩面羞愧而逃。

  臉皮真薄,換了我肯定不會這麼痛快……

  連抓兩賊的秦堪忍不住有些得意。

  不知道還有沒有隱藏版的賊?

  秦堪下意識的雙手亂抓起來,

  接著手心傳來一陣溫熱舒坦的觸感。

  軟綿綿的,很舒服。

  熱饅頭?

  什麼賊呀,偷東西的品位竟如此低下……

  「交出來!」秦堪有些慍怒,饅頭也是我家的!

  一聲羞怯的嬌呼,接著一道暴怒的大吼傳來:「混蛋!敢摸我渾家……」

  偷我家饅頭還敢罵我?不知廉恥!

  果斷豎了一下中指,然後……秦堪徹底昏迷過去。

  ***********************************************************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江南的雨,令人又喜還愁。

  大明弘治十七年,江南紹興府山陰縣秦莊。

  秦堪站在村口通往縣城的唯一小徑邊,負手看著天地間那一片瀟瀟暮雨,眼中充滿了落寞蕭瑟之意。

  穿著粗布短衫的村民扛著農具經過他的身邊,紛紛回頭打量著他,敬畏的神色裡掩不住的好奇。

  村民們努力壓低的議論聲仍舊一絲不差的傳到秦堪的耳中。

  「秦相公被救活之後,怎麼變得傻傻的?」

  「好好的秀才功名被革了,怎能不傻?」

  話題開始延伸……

  「看不出秦相公如此文弱之人,居然也是有血性的漢子。」

  「是啊,一個十九歲的秀才公,竟敢把知府老爺的公子打吐血,嘖嘖……」

  「到底少不經事,太衝動了,秀才怎能得罪知府公子?瞧,前天紹興府學政大人不是給山陰縣下了條子嗎?唉,秀才功名被革了,家產全部賠了知府家的湯藥費,可惜可嘆……」

  「秦相公為何要打知府公子?」

  「聽說呀,是為了一個女人……」

  「…………」

  「…………」

  明明是村民們的悄悄話,可卻說得有些肆無忌憚的味道。

  秦堪負手站在田埂邊苦笑。

  除了苦笑,他實在不知道該用哪種表情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不錯,村民們口中談論的「秀才」便是他,秦堪。

  而知府老爺的公子,以及令二人爭鬥的那個女人……說實話,秦堪完全不記得了。

  因為此秦堪非彼秦堪,他心裡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他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昨天剛到。

  從理論上來說,此刻的他應該睡在某個五星級酒店裡,跟某位剛勾搭上手的空姐在豪華大床上沒羞沒臊,而不是站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鄉村田陌邊念天地之悠悠……

  理論只是理論,它畢竟不是事實。

  事實是……秦堪他穿越了。

  秦堪是好人,不論前世還是今生,認識他的人沒有誰會反對這個結論。

  老天就是這麼不公平,那些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混蛋們個個沒事,而他秦堪,一個敬崗愛業,俯首甘為孺子牛,充其量有點採花小嗜好的新世紀好青年卻被穿越了。

  好吧,穿越就穿越吧。

  可是……明朝的衣服真的很難看啊,而且……茅房裡供人踩踏的兩塊木板為什麼那麼脆弱?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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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粉嫩嫩滴新人求收藏,求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 16:22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3 09:37
第二章 吊頸秀才

  上輩子是值得懷念的。

  秦堪記得自己是一個經常出差的小白領,經常乘著飛機各地奔忙,那天在客機上,他坐在頭等艙裡與美麗嬌豔的空姐正眉來眼去,雙方已交換了電話號碼,差不多可以聊到下飛機後在哪家五星酒店約炮的程度了,結果心癢難熬的他趁人不注意溜進了飛機的茶水間,順手在那位空姐渾圓翹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打算說幾句比蒙汗藥更麻更酥的情話的時候,飛機忽然劇烈的抖震了幾下,接著眼前一黑,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秦堪便失去了知覺,再醒過來時,他正吊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房梁下,掛在封建主義王朝的半空中……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很深刻的道理。

  飛機上不要耍流氓,哪怕人家姑娘自願也不行,後果很嚴重。

  **********************************************************

  江南的春天是個多雨的季節。

  雨絲細密綿長,像情人的手,柔柔地游走在情郎的身上,纏綿悱惻。

  天色陰沉,灰蒙蒙的霧色籠罩在田野的上空,令人心底有一種陌生的惶然壓抑。

  田間小陌邊,秦堪抬頭望天,無限蕭瑟的嘆了口氣,嘴裡喃喃自語:「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沒有卡拉OK的陪酒小姐……」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一名六七歲,穿著灰色土布衣裳,模樣頂多只能算五官齊全的小女孩牽著一頭牛從田陌間走過,扭頭看他時,神情怯怯的。

  秦堪意興闌珊的掃了她一眼,再次嘆氣:「蘿莉倒是有,可惜穿得太不性感,臉上的鼻涕也多了一些……」

  穿越過來好幾天了,秦堪自然認得這位小蘿莉的。

  她沒有大名,村裡的人都叫她虎妞。

  秦堪站在田埂邊,定定瞧著這位左看右看長大後沒有任何傾國傾城潛力的小蘿莉,嘴角忽然泛起了一絲怪笑。

  醒來到現在,秦堪有一肚子的疑問,可是他不敢問,他怕被村民們當成了異端。

  異端一般只有被燒死的命運。

  眼前這個小姑娘或許可以為他釋疑一二。

  為什麼只敢問小孩子?

  因為她小而脆弱,數遍整個秦莊,唯一能讓他在武力值上找到優越感的,恐怕只有眼前這個小蘿莉了。

  「虎妞,過來!」秦堪笑容可掬的朝虎妞招了招手。

  虎妞怯怯的瞧著他,遲疑著一步一步挪了過來。

  牽著虎妞髒兮兮的小手,秦堪笑得很和善,像江南雨住後的彩虹。

  秦堪從長衫內左掏右掏,掏出一大把下午從別人家棗樹上偷摘下來的棗子。

  虎妞瞧著他手裡的青色棗子,費力的咽了咽口水。

  秦堪笑得愈發和藹可親了。

  這是一個一根棒棒糖就能騙她去看金魚的小丫頭,很省成本。

  「虎妞,我們玩個游戲好不好?」

  虎妞點頭。

  「我提問,你回答,答對了獎你一顆棗,答錯了罰你陪我去看金魚……」

  頓了頓,瞧著虎妞那副跟傾國傾城沒有半分關聯的容顏,口味淡雅的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黯然嘆道:「……答錯了沒關係,只要你不逼我陪你看金魚就好。」

  虎妞當然無法拒絕如此誘人的游戲。

  秦堪瞧著她,道:「第一個問題,昨天下午我為什麼要上吊?」

  這個問題很有深意,因為秦堪正是昨天下午穿越過來的,醒來時正吊在房梁上,他很想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前任主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讓他的穿越方式變得如此剽悍而富有激情。

  虎妞咬著手指想了一會兒,輕聲道:「阿公說,你被革了功名……」

  秦堪一楞,緩緩點頭。

  這個理由在邏輯上說得過去,古代讀書人好像對功名這東西看得很重,一朝失去,上吊是很正常的,像他這樣上吊而沒死成那才叫不正常。

  聯想一下剛才村民們的議論,得罪了知府公子,被革了秀才功名,連家底都賠了個精光,這樣的處境,已不止是前途黯淡,簡直是絕望了,秦堪覺得,是個正常人都會選擇上吊,老實說,現在知道自己的處境後,秦堪也有種繼續上吊的衝動,如果老天爺給面子的話,最好下次穿越到某個高帥富的皇帝或王爺身上……

  一顆棗送出去,虎妞擦都沒擦便將它塞進了嘴裡,嚼得嘎嘣響,嘴邊汁液四濺。

  「第二個問題……我在莊裡的風評如何?鄉親們都很喜歡我吧?」秦堪繼續用棗子誘惑小蘿莉。

  這個問題也很有必要,前面已受過的打擊已很沉重了,秦堪希望能聽到一點好話,希望自己在外人眼裡的形象高大一點,光輝一點,至少不應該是個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虎妞眨巴著眼睛想了半晌,點頭認真地道:「阿公和族叔們都說相公是我們秦莊百年才出一個的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你模樣生得很英俊,大家都喜歡你……」

  秦堪一臉黴相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從昨天到現在第一縷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

  虎妞的阿公應該是村子裡的長老級智者人物,他的話很客觀,而且擁有很高的智慧。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俊俏的臉蛋,秦堪喜滋滋道:「我也挺喜歡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早上就是被自己帥醒的……」

  顯然秦堪高興得太早了,虎妞緊接著的一句話把他從天堂踩進了地獄。

  「可是……阿公和族叔們從昨天起,都在背後叫你『吊頸秀才』,什麼是吊頸秀才呀?」

  秦堪笑容凝固,雙手隱隱顫抖。

  他不知該掐死眼前這個小屁孩,還是掐死她阿公……

  「最後兩個問題……」秦堪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這是他至今為止剩下的所有家當,充滿期待的瞧著虎妞:「我到底賠了人家多少錢?還有,為什麼我這麼窮?」

  虎妞:「…………」

  秦堪委實為難虎妞了,第一個問題屬於經濟範疇,虎妞這個歲數肯定不會關心秦相公家有多少家產,第二個問題屬於哲學範疇,窮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世界觀太偏頗,與他人的價值觀有出入,不懂開源或不懂節流等等。

  誰知虎妞居然知道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她兩眼痴痴的盯著秦堪手裡的那把銅錢,咬著下唇怯怯地道:「我如果說了,你可不可以把你手上的東西給我?」

  秦堪一挑眉,舉起兩隻手:「你要左手的棗子還是右手的銅錢?」

  「都要。」虎妞顯然沒有表面上看去那麼傻。

  「好。」秦堪大方得一塌糊涂。

  虎妞當即從他手裡接過了錢和棗子,一股腦兒全塞進了懷裡,然後才咯咯笑開了聲:「我阿公說過,人窮一般有兩個原因,一是懶,二是笨,你覺得你屬於哪一種?」

  秦堪苦惱的摸著鼻子,他忽然發現自己為什麼這麼窮了,因為這兩個原因他全佔了。

  虎妞拿著銅錢和棗子,像偷到了一百隻雞的小狐狸,咯咯笑著跑遠了。

  秦堪苦著臉摸了半天鼻子,看著虎妞興奮的身影,忽然也笑出了聲。

  童年,真好。

  那麼的純真,無暇,美妙,它值得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語去形容它,古代人的童年也一樣。

  秦堪感嘆了幾句,然後也笑著朝虎妞跑去。

  江南的雨,仍舊那麼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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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3 22:01
第三章 秦氏族叔

  夜色降臨,孤燈隻影。

  秦堪坐在只有他一個人的秦家老宅裡,手裡把玩著一堆棗子和銅錢,正在思考人生。

  虎妞是個好孩子,她純真,善良,而且既不懶也不笨……

  可惜這孩子還是嚴重低估了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很無恥,特別是某個穿越青年的世界,絕對比她想像的更無恥……

  是的,秦堪後來又把送虎妞的棗子和銅錢搶回來了……

  曾經的都市小白領比任何人都明白,既然落入窮困的境地,就必須開源節流。

  如何開源他還沒想出具體的辦法,但在節流方面他至少可以做到不該花的錢絕不能花,扔一把銅錢讓孩子當時樂呵樂呵就可以了,怎麼可能真的送她?不勞而獲的東西要還的。

  昏暗的油燈下,秦堪的手指關節在破舊的八仙桌上無意識的敲擊著,他的眉毛擰得緊緊的,眉宇間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剛才把手裡的銅錢數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二十八文錢,不論數多少遍還是這個數。

  父母雙亡,無兄無弟,孑然一身,只有一套鄉間老舊的二進宅子,三畝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水田,以及眼前在桌上擺得整整齊齊如同接受閱兵似的二十八文錢。

  這便是秦堪在這個陌生世界的所有財產。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秦堪的父母在他十四歲時雙雙亡故,亡故以前顯然沒來得及給他定一門親事,以至於現在的秦堪年已十九,還是光棍一條。

  孑然一身,這便是秦堪目前的現狀。

  十九歲的讀書人,以前甚至還有著功名在身,這樣的光棍在十里八鄉簡直比金龜婿更稀罕,哪怕是現在的秦莊,覬覦垂涎他美色的未婚姑娘亦不是個小數目,幸好以前的他埋首醉心於學業,倒是避免了被那些狂蜂浪蝶糟蹋的厄運。

  當然,從主觀上來說,秦堪不介意被她們糟蹋。

  最迫在眉睫的問題已擺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生存。

  眾所周知,錢這個東西,在任何朝代都是好東西,這麼好的東西偏偏他秦堪很缺少。

  所以,穿越青年秦堪現在需要錢,迫切需要!

  明朝弘治年,是不是可以搞一下發明創造?飛機大炮蒸汽機什麼的可能有點兒離譜,但是牙刷胸罩衛生巾之類的應該沒問題吧……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窩在這麼個小村莊裡,無論多大的能力也無法展示,秦堪有很多賺錢的點子,可要他賺這些窮苦村民們的錢,說真的,秦相公沒這個興趣,不是善良,而是賺頭太少,當然,搶虎妞的錢則毫無壓力,那本就是他的錢。

  男人,終歸還是要走出去的。

  大明弘治十七年,如今的天下是怎樣一個天下?

  位處一隅而不見全貌,秦堪不甘心。

  人生,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舞台在等著他閃亮登場,不是在這個江南村郭中庸碌等死,他要做的,是邁開兩腳,輕悄且安靜的走出去。

  *********************************************************

  正門外的柴扉傳來令人倒牙的吱呀聲。

  秦堪打開門,屋外朦朧的月色下,一張老邁的臉龐出現在他眼前。

  秦堪認識這張老邁的臉。

  他是秦莊的現任統治者,秦氏族人的族長。

  不能小看古代宗族的影響力,在這個通訊基本靠吼的落後年代裡,一個村子的族長身兼著村長,派出所所長,法院院長,農會會長以及婦聯主席等等一系列的職務。

  事實上,大明的安定秩序之基礎,便是宗族和鄉紳了。

  村民鄰裡間小到偷雞摸狗偷看寡婦洗澡,大到傷人搶劫公公扒灰小叔子通奸嫂子等等一切治安事件刑事案件,縣裡的衙門是沒時間也不屑管的,一般都由當地的宗族族長處置了,而且量刑標准很隨意,是砍手剁足還是輕描淡寫罵幾句,只看當時族長心情的好壞。

  真是一個人性化的時代,當然,主要看族長的人性。

  秦莊的族長當然也姓秦,具體叫什麼名字秦堪不知道,初來乍到,他只見過秦族長一兩次,每次匆忙打過招呼後便逃命般跑掉,生怕被秦族長發現前任秀才其實鬼上身了。

  對掌握著一村生殺予奪大權的族長,秦堪還是很尊敬的,至少在這個小鄉村裡,他確實是個狠角色。

  對狠角色必須要尊敬。

  黯淡的月色下,秦堪微微一楞,接著朝秦族長施了一個有模有樣的長揖:「族叔有禮了。」

  秦老漢眯起了眼睛,如同被泡在澡盆子裡一般,神情非常的舒坦。

  他很享受讀書人給他施的禮,這讓他覺得倍兒有面子,無形之中提高了自己的階級檔次。

  而且這種長揖禮,也只有讀書人才施得這般行雲流水,賞心悅目,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們,頂多只是隨意而馬虎的一拱手,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咳了兩聲,秦老漢慢條斯理道:「賢侄身子可好了些?」

  「族叔掛懷,堪感激不盡,身子已好多了。」秦堪的神情比給祖宗上墳更恭敬。

  秦老漢很享受被讀書人恭敬的感覺,他眯著眼睛頗有威嚴的嗯了一聲,緩緩道:「老漢我看著你長大,你自小讀書是極厲害的,老漢做夢也想不到咱們秦氏宗族的子弟當中居然能出一位秀才公,委實百年不遇啊……」

  秦堪咧咧嘴。

  這話說得真沒水平,百年不遇……是形容洪水吧?

  秦老漢接著喟嘆道:「可惜呀,讀書雖厲害,終究犯了糊塗,昨日上吊差點要了你的命……」

  秦堪只好唯唯點頭。

  他其實很想說實話,昨日上吊已經要了秦相公的命,如今的秦相公正處於借屍還魂的狀態,到底是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

  秦老漢嘮叨了幾句,忽然語聲一頓,一臉濃鬱的求知之色:「昨日被人救下後,你無端朝天豎了一下中指,此中指為何意?」

  秦堪面不改色:「死裡逃生,謹以中指向老天邀買後福也。」

  秦老漢恍然咂嘴,崇敬莫名:「果然是讀書人,門道頗多,老漢一看就隱約明白,這根中指好像很有內涵的樣子。」

  秦堪不由贊道:「族叔卻是極有悟性的通透之人。」

  秦老漢被奉承得臉上的褶子仿佛帶了幾分光採。

  光采很快消失不見,秦老漢的老臉忽然板了起來,緩緩道:「不知為何,老漢我總覺得你這回大病醒來之後性情大變,賢侄啊,此為何故?」

  秦堪一驚,額頭頓時流下冷汗。

  絕對不能小看古代人的智商啊!他依稀仿佛看到自己被當成異端綁在柱子上,周圍火光熊熊,火光之外,愚昧的秦老漢和村民們面露獰笑,冷漠地看著他在烈火中掙扎哭嚎……

  「族叔何出此言?」秦堪愕然中帶著幾許心虛。

  秦老漢老臉一肅,神態如同法官念判決書一般莊嚴神聖,而且不容置疑。

  「你墮落了!」

  「啊?」秦堪大驚失色。

  「雖然被開革了功名,但畢竟曾是秀才公,竟然搶小姑娘的錢,你說,你是不是墮落了?」秦老漢非常的痛心疾首。

  「我……好吧,我確實墮落了……」秦堪只好很無奈的伏法,盡管劫的是自己的錢,可是「道理」這東西,在一村之長這裡不一定行得通,上輩子比猴兒還精的秦堪很清楚,絕對不能不拿村長當幹部。

  「你承認自己墮落了?」秦老漢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你是村長,你是老大,你說什麼我都認了。

  秦堪垂著頭,苦笑不語。

  秦老漢眯著眼睛,神情很疑惑。

  「昔日的秀才公可是知書達理的後生,為何大病之後卻無恥到搶小姑娘的錢?」

  「族叔為何知曉我搶了小姑娘?」秦堪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虎妞向我告狀……」

  秦堪眨眨眼:「您相信小孩子的話?」

  「信。」

  「為何?」

  秦老漢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因為被搶的那個恰好是我的孫女兒,莫非你不知道?」

  秦堪只好摸著鼻子,摸得鼻子紅通通一片。

  ***********************************************************

  族長是個做大事的人,顯然不會特意為了孫女被搶上門找說法,不鹹不淡帶過此事後,秦老漢終於言歸正傳。

  「功名革便革了,哪怕成了白身,鄉人終歸不會忘記你曾是紹興府的第一秀才,十八歲便高中府試第一,別說是秦莊,便是整個紹興府也難得一見……」秦老漢眯著眼睛滿是笑意,神情頗為自豪。

  秦堪瞠目,他知道自己曾經是秀才,只是沒想到自己身體的前任主人居然有這般本事,不但十八歲考上了秀才,而且還是府試第一,這是什麼?貨真價實的才子啊!

  秦老漢嘮叨了幾句後,道:「如今你已是白身,你亡去的父母雖說給你留了三畝水田,但你自小埋頭讀書,怕是插秧鋤土懇地這些農活一樣都不會,對將來可有打算嗎?」

  秦堪點點頭,老漢沒說錯,不論前世還是今生,農活他還真沒幹過,而且他也絕不可能將寶貴的韶華光陰浪費在鄉野田間,此番際遇已是難得,若就這樣庸碌而過,恐怕送他穿越過來的老天爺也會忍不住暴脾氣,一道天雷劈死他。

  將來有什麼打算?除了掙錢還能有什麼打算?不論現代還是古代,錢這個東西都是很重要的。

  秦堪眨眨眼:「不知族叔可有指點?」

  「指點」二字讓秦老漢滿意得想呻吟。

  秦老漢捋了捋鬍鬚,慢條斯理道:「秦氏一族在秦莊立足數百年,頗為不易,族中子弟皆純善朴實之輩,老漢一直以我秦姓為傲,秦莊萬事皆宜,唯獨文運不昌,百年來隻出了你這位唯一的秀才,村中學塾請的嚴夫子月前辭館了,如今學塾無主,你若有意,不妨去學塾教秦姓子弟們讀書,我秦莊學齡稚子數十,每年束修之得,足夠你吃喝不愁,將來成家生子,村中再予你兩畝上好水田,屆時你請三兩個佃戶,數載而還,搏個殷實之家不在話下,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秦堪眨了半天眼睛,才漸漸消化了秦老漢這番半文半白的話。

  原來老頭兒想讓他在村裡教學生讀書,好讓秦族子弟搏個功名光宗耀祖。

  說實話,這個建議委實跟秦堪的初衷大相逕庭,他想過經商,也想過削尖了腦袋當官,甚至想過剽竊中明之後的詩詞佳句,冒充才子滿大街招搖撞騙,唯獨教書先生這個職業絕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且不說自打穿越後,身體前任主人曾經讀過的經史子集早已忘得幹乾淨淨,僅自己這般外表斯文內心狂野的人品和性格,教出來的學生必然都是一幫橫行鄉裡,魚肉百姓的惡霸,那時自己有何面目見秦莊老少?

  將來秦老漢若一怒之下在秦家祖宗祠堂裡立一尊秦堪跪像,那時秦堪,才叫真正的「情何以堪」。

  「族叔,此事恐怕不妥……」秦堪也顧不得族長的面子,急忙反對道。

  秦老漢聞言果然有些不滿,花白的眉毛擰成了一團:「為何不妥?」

  「愚侄讀聖人之書倒是過得去,可我只懂讀書,卻不懂教書,若誤了我族中子弟的前程,怕是死了都無顏進祖墳。」

  秦老漢滿不在乎的一揮手:「無妨,照本宣科而已。」

  秦堪有些急了:「愚侄年輕,少了威嚴,怕族中子弟不服管教……」

  秦老漢一瞪眼:「誰敢輕慢賢侄,賢侄只管拾掇之!」

  「族叔見諒,愚侄還是不敢從命,愚侄脾性易怒,生恐下手沒個輕重,為搏功名搭上幾條人命便不值當了……」

  秦老漢愕然:「人命?你打算怎生拾掇之?」

  秦堪靦腆一笑,俊臉甚至有些發紅:「愚侄不才,擅使冷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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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別忘了收藏入書架,更別忘了投推薦票,新書期間,這些數據很重要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 16:28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4 19:30
第四章 無妄之災

  秦老漢踏著月色氣哼哼的離開了。

  秦堪肯定不會窩在這個小鄉村裡當什麼教書先生的,談判最終破裂。

  秦堪將他送到門口,直到秦老漢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見,他才輕輕掩上柴扉,然後嘆了口氣。

  剛才秦堪只隱約表示了想離開秦莊,出外務工糊口的想法,便遭到了秦老漢的強烈反對。

  反對的理由很可笑,但是在這個時代卻一點都不可笑,因為失了體面,有辱讀書人的斯文。

  秦堪很鬱悶,打工糊口跟讀書人的斯文有個毛的關係,讀書人難道不用吃飯嗎?

  不得不說,秦堪對這個時代「階級」二字的認識還很不夠,他不知道讀書人和普通百姓之間的區別有多大。

  昏黃黯淡的油燈下,秦堪坐在桌邊,呆呆注視著桌上的二十八文錢出神,不知過了多久,發出一聲苦笑。

  二進的老宅子,秦堪已搜過一遍又一遍,米缸是空的,任何能吃的東西都沒有,他在發愁,不離開秦莊,自己下一頓到底吃什麼?

  秦堪是個聰明人,不但聰明,臉皮也不算薄。

  一個聰明且臉皮不薄的男人,無論在哪裡都餓不死的。

  第二天的秦莊流傳著一個消息。

  治安良好,夜不閉戶,堪稱明朝文明典范村莊的秦莊,居然有賊偷東西。

  接下來的幾天更令秦莊愈發不太平。

  秦大的家裡丟了兩隻雞,秦二的家裡丟了一條看門狗,秦三的家裡丟了兩隻鴨……

  類似的案件在秦莊每天上演著,平靜的村莊變得不平靜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來天,秦莊的族長秦老漢終於再一次登了秦堪家的門。

  秦老漢這回顯得很淡定,看著秦堪的眼神也比以往復雜多了。

  「秦堪啊……」

  秦堪起身,恭敬作揖:「愚侄在。」

  「收拾收拾,去縣裡吧,我准了。」

  秦堪大感意外,不由抬頭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族叔幾天前不是不同意愚侄離鄉嗎?」

  秦老漢坐在堂屋裡,伸手捋須沉吟:「嗯……」

  「『嗯』是何意?」

  秦老漢黯然一嘆:「『嗯』的意思是,我若再不讓你出去,怕是村裡以後連一隻打鳴的公雞都找不出來了……」

  厚臉皮的秦堪此時也禁不住感到面孔一熱:「這個……咳,愚侄慚愧。」

  秦老漢仰頭望著頂上的房梁,久久無語。

  一個受人尊敬追捧的前任秀才公,變成了一個偷雞摸狗的小蟊賊,秦老漢至今仍處於適應階段,前後反差太大,老頭兒實在接受不了。

  「你亡父給你留的三畝水田不能荒廢了,既然你要出去,索性賣了吧,不過只准賣給我秦莊人,不得賣予外姓,否則秦氏祖宗必不容你。」

  「全憑族叔做主。」

  秦老漢大手一揮,遙遙指向遠處,語氣豪邁中又帶著幾分釋然:「……到縣城禍害別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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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畝水田,每畝賣了四兩銀子,秦堪簡單收拾了兩套乾淨衣衫,懷裡揣著十二兩銀子,在一個春雨如絲的清晨,孤身踏上了去山陰縣城的路。

  秦老漢領著全村老少一齊到村口為他送行,大伙兒的表情有些復雜。

  秦堪轉身看著全村父老,眼眶微微濕潤。

  盡管相處時間並不長,可秦堪還是對秦莊產生了一種淡淡的依戀,全村老少的熱情樸實,尤讓他感動不已。

  畢竟再找一個能默許他偷雞摸狗的安樂淨土很不容易了。

  秦老漢顫巍巍上前,拍了拍秦堪的肩,語重心長道:「在家百日好,離鄉日日難,既然你決定要出去,一定要活出個模樣來,不能讓我秦氏一族蒙羞。」

  秦堪感動的點點頭:「感謝族叔和父老們的照料,堪必不負父老厚望,他日衣錦還鄉,再來給祖宗祠堂磕頭。」

  秦老漢欣慰笑了笑,接著又板起了臉,幽幽一嘆:「……昨晚我家丟了一隻雞。」

  「咳咳咳……」秦堪只好彎腰咳嗽。

  幽幽的語氣仍在繼續:「那是全村最後一隻打鳴的公雞了……」

  「愚侄……慚愧。」

  「除了慚愧,你還能說點別的嗎?」

  「以後我會還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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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老漢吩咐村裡後生套了一輛牛車,載著秦堪晃晃悠悠的離開了秦莊。

  日落時分,紹興府古朴高聳的城牆遙遙在目。

  紹興府,位處江南,人傑地靈,時有文人贊曰:「會稽山陰,天下繁劇」,宋人魏了翁詩云:「山陰坐上皆豪逸,長安水邊多麗人」。

  紹興府城由會稽和山陰兩縣的縣城合並而成,整個紹興府城以一條縱貫南北的府河為界,河西為山陰縣轄內,河東為會稽縣轄內。

  秦堪所在的秦莊位處西面,正屬山陰縣所轄。

  打發趕牛車的秦莊鄉親回去,秦堪拎著一個小包袱,獨自一人站在城牆下,仰頭看著眼前這座雄偉的古城,心中湧起難言的感慨。

  一個擁有著現代人靈魂的年輕人,走進了一個古老陌生的年代裡,未來會是怎樣?該實現怎樣一種抱負,體現怎樣一種價值才不枉兩世的離奇際遇?

  抱負,理想……

  很近,仿佛又很遠。

  現在的秦堪,似乎沒有資格提起「抱負」「理想」,因為在這些東西之前,他還要解決一個更實際更緊迫的問題,那就是生存。

  一個手上只有十二兩銀子的人,所謂「理想」離他委實太遙遠了。

  府城西門,行人來往進出如梭,一輛輛滿載著生絲綢緞茶葉瓷器的牛車馬車夾雜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緩緩進出著城門,護城河外,大大小小的簡陋食攤前,坐滿了各地的客商雜役,端著碗胡亂吃喝,猶不忘抽空抬起頭,與同桌的陌生客人交流貨物有無,汩汩流淌的護城河兩岸,好一派欣欣繁華的盛世景象。

  秦堪拎著包袱,在人群推攘中,仿佛一葉海中的扁舟,不由自主便進了城。

  首先要找房子住下,幸好出門前秦堪做了一下功課,若要想租房,須找牙行或牙子,即現代俗稱的「仲介」,不論買牲口,奴婢或是租房,只要付得起仲介費,他們都會讓顧客稱心如意,當然,必須有個前提,顧客首先要有合法的手續,明律規定,離居百里以上,又無功名在身者,必須由當地縣衙開具路引,牙行才敢給你介紹房子,「路引」,即俗稱的通行證。

  這就是明朝的規矩,古板嚴苛,可秦堪不得不服從,沒有實力改變游戲規則之前,就只好遵從它。

  好在秦堪的手續很合法,盡管他沒有功名了,可他只是從鄉下搬到了縣城,尚夠不上「離居百里」的條件,路引這東西他用不著。

  手伸入懷,秦堪感受著懷裡十二兩銀子的溫暖和堅實,心中莫名有了幾分底氣。

  錢不多,五兩銀子用來租房,剩下的七兩用來添置東西和吃飯,以自己現代人的智慧和手段,想必在銀子花完之前成為一個萬兩戶不成問題。

  不就是賺錢嗎?不就是從零開始嗎?

  前世剛從大學畢業的時候,亦如現在一般一窮二白,後來不照樣混得有房有車。

  人才,在哪裡都如金子一般發光發亮且引人注目的!

  給自己鼓完勁兒後的秦堪躊躇滿志的挺起了胸膛,他的臉上甚至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是對生活充滿了信心的微笑。

  人潮洶湧的大街上,秦堪剛邁出了第一步,便感覺自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撞得瘦弱的他踉蹌幾步,還來不及感慨人生第一步的不順,便聽到身後有個嬌脆的聲音大喝道:「抓賊!」

  秦堪一楞,眼見身前一道慌亂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如風一般奔向遠方,身後一名穿著藍色長衫,面容嬌好,顯然女扮男裝的女子一臉義憤之色,帶著一股裹挾風雷的氣勢,奮力追殺而來。

  秦堪笑了笑,賊偷兒這個職業,自古便存在,當然,抓賊這種事情,也是很傳統的民間活動。

  秦堪的反應在現代人眼裡看來很正常……他很識趣的朝旁邊讓了一下,讓開一條道讓那位裹挾風雷的女子追賊更暢通,更盡興。

  不能怪秦堪的麻木,秦堪只是個普通人,不想惹麻煩,也不願學雷鋒,特別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年代,還有一個原因,在秦莊的時候,偷雞摸狗的事兒秦堪沒少幹,嚴格說來他和那賊是同行,同行之間就算不合作,至少也不能相煎。

  賊跑得很快,追賊的女子也跑得很快,經過秦堪身邊時,猶不忘用大大的杏眼狠狠瞪他一下,然後像一股狂風般向前席卷而去。

  偷與被偷只是一件小事,生活中這樣的小事太多,各有各的悲喜,不過與秦堪這個外人無關。

  只可惜秦堪避讓女子的動作微有瑕疵,於是老天逼著他與這件小事產生了交集。

  本想讓開一條道的,結果秦堪的動作有些拖泥帶水,身子讓開了,腳卻來不及讓開,於是追賊的女子悲劇了……

  女子只覺得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然後身子不由自主騰空而起,接著一個狠狠的獅子撲兔……當然,也有人管這個動作叫「餓狗搶食」。

  不管用什麼詞兒形容,姿勢都不怎麼好看,結果都那麼的悲慘,女子重重摔在地上……臉著地。

  周圍人群發出一聲驚呼,而女子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秦堪心頭頓時湧起無盡的愧疚。

  「喂……你沒事吧?」

  秦堪探出一步,一臉忐忑不安,像動物園喂獅子似的小心翼翼。

  女子仍趴在地上不動,秦堪愈發不安了,就在他想悄悄溜走的時候,趴在地上的女子忽然面朝黃土悠悠嘆了口氣,然後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面視著秦堪。

  直到這個時候秦堪才看清了面前這位女子的模樣。

  古人喻美女曰:「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眼前的女子委實稱得上「美女」二字,杏目,瓊鼻,眉若黛山,唇如紅莓,瓜子臉型襯出尖尖的下巴,如詩如畫,賞心悅目。

  最讓秦堪覺得賞心悅目的是女子的身高,居然有一米七左右,兩人相對而立,她只比秦堪矮一點點。

  奇怪啊,古代女人怎麼可能有如此偉岸的身高?簡直逆天了。天使的面孔,高挑的身材,若在前世絕對天生吃模特這碗飯的材料。

  只可惜美女現在的樣子有些狼狽,頭髮凌亂地披散在額前,白皙的俏臉上兩團髒兮兮的污漬,甚至鼻孔也緩緩流出了血……

  剛才摔的那一下很不輕吶。

  當然,美女現在的表情絕對跟「賞心悅目」沒有半分關係。

  拍了拍藍色的男式長衫,女子面若寒霜地瞪著秦堪,杏眼仿佛噴出火來。

  「喂,你,說你呢!……你是不是有病?」

  「……我沒病。」

  「沒病為什麼絆我?」

  秦堪嘆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話沒說完忽然閉了嘴。

  這話……貌似在罵人,而且同時罵了兩個人。

  果然,女子眼中的怒火愈發熾烈了。

  感受到圍觀人群戲謔的眼神,女子咬了咬下唇,神情已然變得羞憤,忽然伸手揪住了秦堪的衣襟,粗魯地將他拖到一個安靜無人的街邊巷子裡,然後用力地把他摁在牆上。

  「我看你這人真是病得不輕,沒看到我在抓賊嗎?」美女精致的俏臉湊得很近,她眼中噴發的怒火也很清晰。

  秦堪苦苦一笑,嘆道:「就算我沒幫你抓賊,你也不該罵我有病吧?我只是不想惹麻煩而已。」

  女子憤怒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怪異,瞪大了眼睛盯著秦堪許久,仿佛壓抑著笑意般,努力繃著俏臉道:「你這人果真有病,到現在還搞不清誰幫誰抓賊……」

  秦堪心中忽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姑娘此話何意?」

  「你自己瞧瞧你的錢袋還在不在。」

  秦堪急忙朝懷裡一摸,接著……冷汗滾滾而下,他什麼都明白了。

  當人突然變成窮光蛋時,總會大徹大悟,很奇怪的定律。

  女子的表情愈發扭曲,不住的朝他冷笑,笑容裡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現在知道什麼叫害人終害己了吧?這位公子,說說你現在的心情……」

  秦堪擦著冷汗,嘶啞著聲音道:「我的心情現在只有兩個字……抓賊啊!」

  說完秦堪撩起長衫下擺便待追出去,誰知卻被高個兒美女一把揪住了袖口。

  「行了,賊都跑得沒影兒了,別忘了現在還有一個更大的麻煩等著你……」

  秦堪一待:「什麼麻煩?」

  美女指了指自己的臉,道:「瞧瞧我的臉,有什麼想說的?」

  「除了喜聞樂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還有呢?」

  秦堪長長一嘆:「還有就是……你受傷了。」

  美女點了點頭:「我為什麼受傷了?」

  「……被我絆倒。」

  受了傷的美女此刻居然笑了,可美麗的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反而閃爍著寒光。

  「很好,看來你雖然有病,但病得不算太嚴重,你不但見義而不為,而且還傷了人,這就隨我去衙門見官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 16:32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5 20:31
第五章 游衙驚夢

  當初在秦莊東家偷隻雞,西家摸隻狗的時候,秦堪一定沒想到自己也有遭報應的一天。

  剛邁進紹興城的第一步,他的全部財產被偷,不僅如此,他還吃上了官司。

  ——不論出門還是進城,都應該選個黃道吉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丟了多少銀子?十二兩啊!我都這麼倒黴了,你居然還拉我去見官,你還是人嗎?」秦堪有些憤怒了,雙手緊緊攥住了拳頭。

  他的心在滴血。

  美女冷笑:「你明知我在追賊,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絆我一跤害我受傷,你還是人嗎?」

  秦堪一滯,跟女人吵架不是他的強項,兩輩子都不是。

  待了許久,秦堪終於嘆道:「我……不是人。」

  美女嫣然一笑,接著俏臉一板,不由分說揪住他的袖子往巷外走。

  「你是不是人我們說了都不算,且由縣尊大人判吧!」

  「這位姑娘,縣尊大人挺忙的,不必勞煩他了,私了!咱們私了……」

  「你現在身無分文,拿什麼跟我私了?」

  「肉償……姑娘,莫扯,袖子被你扯壞了,喂,好說歹說你怎麼就是不聽?衙門是你家開的?」

  「沒錯,衙門就是我家開的!不識好歹的混帳,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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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發現明朝的人都很有很強的法律意識,特別是那種高個子的剽悍女人。

  美女的手勁奇大,秦堪這樣的昂藏男子居然怎麼都掙脫不開,於是兩人迎著街上行人詫異的目光,一路拉拉扯扯到了衙門。

  這樣小磕小碰雞毛蒜皮的民事糾紛,紹興知府衙門肯定是不管的,嚴格說來,山陰縣衙也不該管,這應該是居委會大媽幹的活兒,如果明朝有居委會的話。

  可惜這位高個子女人今天偏偏跟他槓上了,死活要拉他見官,大有把點點火星煽成燎原大火的架勢。

  事情呢,其實是一件小事,可秦堪漸漸發現,這位姑娘心裡恐怕不會這麼想。

  一個千嬌百媚,姿色傾城的大姑娘,大街上被人絆了個狗吃屎,不但流了血受了傷,而且眾目睽睽之下摔得那麼難看,姑娘家的面子被丟了個精光,換了誰不會惱羞成怒?

  最苦的莫過於秦堪了,他有一種禍從天降的悲愴。

  佛家說,凡事有因果報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秦堪大概屬於後者,錢被偷了個精光不說,還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剛才如果人品值爆發成正數,稍微表示一下見義勇為的態度,想必現在結果大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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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官司當然是件麻煩事,秦堪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麻煩。

  縣衙門口標准的八字牆,跟秦堪想像中不一樣的是,縣衙的儀門緊閉,左邊的生門開著,也沒有兩排衙役好整以暇的站著等你來打官司,更沒有電視劇裡演的那樣一到門口便使勁擂鳴冤鼓,事實上衙門門口的鳴冤鼓不能亂敲的,若非天大的冤情,這面鼓還是少敲為妙,因為一旦敲了鼓,那就意味著事主不打算把事情善了了,鐵了心要搞大,如果你敲了鼓卻狀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縣令老爺必然二話不說先打你一頓板子,重則流放發配或判幾年有期徒刑也有可能。

  美女顯然很懂這些規矩,天幸沒有做出怒敲鳴冤鼓的舉動,而是很低調的扯著秦堪,從側旁的生門而入。

  門內站著一名穿著皂服的中年衙役,見秦堪二人拉拉扯扯走進來,衙役不由一呆。

  「告狀!我要告狀!你,去把縣尊大人請來!」美女的口氣就像使喚家裡的僕人似的,蠻橫得一塌糊涂。

  秦堪冷汗刷刷的流,臉色綠得像冬天的萵筍。

  丟了錢又吃官司,偏偏還碰到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女人,他覺得自己的冤情起碼有資格敲鳴冤鼓了……

  中年衙役的表情很精彩,尤其是看著美女的眼神,就像看著某種生猛的野獸一般,絕對的敬畏,嗯,看來衙役認識這位美女,也就是說,美女應該經常逮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告狀,已成了衙門的常客了,由此再推論一下,這位美女中年以後絕對是人們口中常說的「事兒媽」,「八婆」。

  小八婆現在的氣場很強大,有種睥睨寰宇橫掃千軍的氣勢,中年衙役很明顯被這種氣勢懾服,他表情古怪的瞧了秦堪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扭頭便朝衙門的二堂走去。

  秦堪被衙役臨去那一眼瞧得渾身發毛,接著他便陷入了沉思……

  美女仍舊扯著秦堪的袖子不鬆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扭頭橫了他一眼,語氣很惡劣。

  「喂,你在想什麼?」

  秦堪老老實實道:「我在想那位衙役剛剛瞧我的眼神,好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

  「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什麼同情?」

  「就好像……我被蛇咬了一口且醫治無效的同情眼神。」

  **********************************************************

  沒過多久,中年衙役回來了,神態很恭敬的告訴秦堪和美女,縣尊大人在衙門二堂等候。

  秦堪很敏感地看出,這位衙役恭敬的神態絕對不是衝著他……

  小小的民事糾紛不可能在縣衙大堂公開審理的,能在大堂審理的都是比較嚴重的刑事案件,秦堪還沒到那資格。

  事實上衙門裡最多也是在二堂辦案,而且衙門官吏處理案件一般以調解為主,想見識縣太爺坐在大堂內大拍驚堂木,下面兩排衙役一邊叫「威武」一邊使勁朝地上搗棍子的情景,除非你上街捅死幾個人,或者在公眾場合大罵東廠督公是一個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人(民間士子罵皇帝已不新鮮了,罵東廠督公更有心跳的感覺),你才有跪在大堂聽兩排衙役搗棍子的榮幸。

  美女很有一股子拗勁兒,一直拉著秦堪的袖子死不鬆手,二人拉拉扯扯到了二堂,二堂是衙門管理辦公的地方,左右兩排頗為陳舊的廂房門口,不斷有衙役和書吏進進出出,自縣令而始,縣丞,主簿,典史等等小吏分別佔了一間辦公。

  衙門陳舊也是有說法的,太祖皇帝在位時曾有過規定,禁絕官員奢華鋪張,所以有明一代,為官不修衙是官場規矩,哪位官員若實在忍不住想撥官庫銀子把衙門修繕得漂亮一些,那麼這位官員在漂亮衙門裡也坐不了多久,很快會有科道監察御史奏上一本,調離,降級或罷免,辛苦修繕的漂亮衙門,最終還是為繼任者做了嫁衣。

  按說這樣的小案子,衙門只需一名書吏出面調解幾句即可,最多驚動管治安刑獄的典史,那就頂天了,然而當秦堪二人走到二堂院中,卻有一名衙役告訴他們,杜知縣在二堂西廂房等候。

  秦堪睜大兩眼,吃了一驚。

  這是個什麼規格的待遇?山陰知縣親自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官的閒到這種地步了?

  反觀美女,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黑亮的美眸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秦堪顧不得多想,在二堂院中整了整衣冠,神情肅穆地邁步而入,心中不免惴惴。高個兒美女卻表情很隨意的跟在秦堪身後,不時朝秦堪哼哼冷笑,笑得秦堪背後一層雞皮疙瘩。

  西廂房裡的擺設很簡單,一面書櫃,一方案牘,一名四十多歲穿著灰色錦袍的男子埋首案上書寫,聽到有人進來,男子這才抬頭,第一眼便與秦堪對視上。

  山陰知縣姓杜,名宏,字淵之,弘治三年進士,年約四十許,山陰任上業已三年有餘,官聲甚佳。

  杜宏對秦堪的第一印象尚算不錯,他是文官,而且正經八百的進士及第,可謂科班出身,好名,也好利,當然,好利必須在不損名聲的前提下。總之,他是典型的明朝文官。

  而秦堪,生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倜儻,一看便是一副文人形象,大家皆是孔門子弟,而且明朝官場以貌取人的風氣頗盛,所以,杜宏對秦堪的第一眼感覺很不錯。

  可惜這種好印象並沒有維持多久。

  秦堪還來不及給知縣施禮,杜宏便看到了秦堪身後的高個兒美女。見美女臉上髒兮兮,頭髮凌亂地披散著,鼻唇間還有幾絲淡淡的血跡,杜宏不由大吃一驚,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嫣兒,你怎麼了?怎生落得這般模樣?」

  杜宏話一出口,秦堪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比杜宏更難看。

  名叫「嫣兒」的高個兒美女這時像見了親人似的,眼眶一紅,不懷好意的橫了秦堪一眼,豔麗欲滴的櫻唇忽然一癟,無限委屈道:「爹,這人欺負我……」

  秦堪倒吸一口涼氣,脫口大聲重復:「爹?」

  話音剛落,杜家父女二人四隻眼睛放著寒光,狠狠盯著他,目光很不善。

  這聲「爹」委實叫得不合時宜,秦堪臉色時青時紅,三人在廂房內不知沉默多久,秦堪打破了沉默,悲愴一嘆。

  「我錯了,衙門真是你家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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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6 19:39
第六章 運蹇時乖

  可以肯定,杜宏是位好官。

  弘治十四年,杜宏調職山陰知縣,任上三年賞罰公平,斷案明察秋毫,他大興水利,扶持農桑,愛民如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做得花團錦簇,妙筆生花,他的官聲甚至傳入了京師大佬們的耳中,弘治十五年,吏部尚書馬文升專門為杜宏上表一封,以彰其功。

  按說秦堪落在這樣一位好官的手中,實在是三生有幸,好官必然是講道理的。

  只可惜秦堪忘了一點,好官並非每時每刻都是好官,好官也有露出猙獰邪惡面目的時候,比如對那種害他掌上明珠受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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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山陰縣衙的秦堪心情很低落。

  並不是所有的穿越人士一出場便受人待見的,至少在杜知縣的眼裡,秦堪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青天大老爺下了判決,罰了秦堪二十兩銀子,鑑於秦相公已身無分文的實際情況,杜知縣很大方的寬限了他十天時間湊齊罰銀,否則衙門大板子伺候。

  秦堪走出來的時候,分明看見那位名叫杜嫣的官家小姐站在她爹身後,齜著牙恨恨朝他亮了亮小拳頭,十足的狐假虎威。

  一個懷揣十二兩銀子,做著發家致富美夢的有志青年,剛踏進紹興城不過兩個時辰後卻變得身無分文,而且還倒欠官府二十兩銀子……

  杜宏是個很大氣的知縣,他不怕秦堪跑路逃債,欠官府的債不是那麼好逃的,明朝嚴苛的戶籍制度把秦堪死死釘在山陰縣的地頭上,想逃?有本事去縣衙弄張路引先。

  這個教訓告訴我們,穿越人士千萬不要對古代社會掉以輕心,躊躇滿志震虎軀散王霸的時候最好回頭看看有沒有古代扒手偷你錢包……

  還有一個教訓,那就是不要招惹女人,特別是追扒手的女人,得罪這種人的下場比錢包被偷還慘。

  生活就是這麼殘酷,不論現代還是古代,像秦堪這樣的倒黴鬼很大一部分因此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老實說,秦堪現在有一種強烈的搶劫紹興官庫的衝動……

  …………

  …………

  街上仍舊人來人往,可秦堪的心情卻跟剛踏進紹興城時完全不一樣了,從明媚的春天直接掉進了寒冬臘月。

  發家致富暫時別想,欠官府的銀子以後再說,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今天住哪裡,吃什麼。

  沒錢當然住不了房子,也買不了食物,更糾結的是,城裡偷雞比鄉下難度大多了,而且秦堪也不敢冒著再吃官司的危險。

  生存問題很嚴峻,這是秦堪當下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

  幸好秦堪是個很隨和的人,隨和的意思是,對物質條件沒有太高的要求,睡得了金屋,也住得了牛棚,吃得了魚翅,也不介意窩頭。

  更難得的是,他有一種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的無畏氣概。

  秦堪在紹興城內轉悠了很久,路過熱鬧街市的包點攤時順手摸了兩個白面饅頭,最後找著一個偏僻無人的死巷角,雙手抱臂坐在巷角深處。

  這便是秦堪在紹興府城裡度過的第一天。

  江南的春天不算冷,可是連綿不休的春雨卻夾雜著沁入骨髓的寒意。

  秦堪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中那灰蒙蒙的霧色,細膩的雨絲溫柔的滴落在他的臉上,有點冷,許久之後,秦堪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

  秦堪是個樂觀的人,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所以前世從大學畢業出來,進了一家公司當業務員,住著最便宜的合租房,吃著最沒營養的泡面,短短兩年便已成了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炙手可熱的白領經理。一個對命運認輸低頭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

  人生的逆境,生活的艱難,對他而言只是一種修行,一種向上的動力,成功之時回首再看,那些逆境,艱難,已成了他人生的寶貴財富。

  所以,秦堪現在竟然還能笑得出,那是一種不服輸的笑容,而且他深信,自己一定能笑到最後,幸福只會眷顧那些最艱難時還能笑得出的人,因為他們值得擁有幸福。

  巷角很冷,秦堪坐了一會兒便果斷站起身。

  身無分文的時候千萬不能再病倒,否則自己真的笑不出來了。

  於是秦堪活動了一下手腳,趁著天色未黑,朝大街慢跑而去,繁華喧囂的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客商們愕然看著一個穿著單薄長衫的年輕人在跑步,神經兮兮的像個瘋子,令路人側目驚奇。

  一直跑到微微喘氣,感覺身上暖和了些,又順手從路過的包點攤上再偷了兩個饅頭,秦堪帶著滿足的笑容回到了偏僻的巷角,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繼續蜷縮下來。

  「不過從零開始而已。」秦堪仰望天空飄落的雨絲,喃喃自語。

  巷口處傳來嬌脆而無奈的嘆息:「你這人莫非是呆子?沒錢不知去當鋪典押點東西暫時度過難關嗎?」

  秦堪一楞,接著便聽出來者何人。

  這女人,是他所有厄運的源頭。

  「我還有什麼東西能典押?唯一所剩者,就只有身上這件長衫了,如果你爹不治我有傷風化罪,我倒是不介意光著腚滿街跑。」

  杜嫣俏面染霞,薄怒道:「呸!長得斯文清秀,怎的說起話來沒皮沒臉?」

  秦堪斜眼瞟著她,目光沒什麼善意:「你怎麼找到我的?」

  杜嫣笑道:「我聽說紹興城裡一個瘋子滿大街跑來跑去,於是出來瞧熱鬧,一路跟著你到這裡了。」

  秦堪挑了挑眉:「來討債?」

  「你都落到這步田地了,有錢還嗎?」

  秦堪嘆道:「我當然沒錢,如果你現在逼債的話,我只能有兩個解決辦法……」

  杜嫣仿佛來了興致,笑道:「什麼辦法?」

  「第一,我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第二呢?」

  「第二,我把債主幹掉……」頓了頓,秦堪很認真的補充了一句:「我個人比較傾向第二個辦法。」

  杜嫣一驚,接著柳眉一豎,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根兒臂粗細的木棍,然後一記手刀狠狠劈下,木棍應聲而斷,做完這個動作,杜嫣也不說話,只是望著秦堪不住的冷笑。

  秦堪驚呆了,早知這位官家小姐刁蠻,沒想到她居然擁有這麼高的武力值。

  一個刁蠻的女人,必然有著她刁蠻的資本。

  杜嫣冷笑:「現在呢?」

  秦堪只好摸著鼻子苦笑:「現在第二個辦法好像不怎麼管用了,姑娘若有雅興,我現在撞牆給你瞧瞧?」

  杜嫣呸了一聲,道:「你們這種讀書人,什麼本事都沒有,就剩嘴硬了。」

  秦堪還沒說話,但見暮色中一道銀光閃過,恰好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凝目一瞧,卻是一錠銀子,約莫四五兩左右。

  「在衙門是嚇唬你的,二十兩銀子不用你賠了,拿著我給你的銀子趕緊找家客棧打個尖兒,買口熱食吧。」杜嫣說話的語氣冷冰冰的,眼珠子瞧也不瞧他。

  說完杜嫣轉身便走,今日的一切不過只是她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捉弄人也夠了,銀子也施捨了,沒有把人逼上絕路,對她來說,這個插曲已經結束。

  朝巷口剛邁出了一步,杜嫣便聽到身後傳來秦堪低沉的聲音:「姑娘留步。」

  杜嫣一轉身,恰見半空中一道銀光朝她飛來,她下意識伸手一接,原來竟是她剛剛扔過去的銀子,被秦堪還回來了。

  秦堪露出了笑容,兩排白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姑娘剛才那句話說錯了,讀書人除了嘴硬,尚餘幾分風骨。」

  杜嫣的表情有些精彩,從愕然漸漸變成了譏誚的冷笑:「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秦堪惋惜般嘆道:「這個境界有點高,我目前達不到,其實我很想要這錠銀子的,可惜我那該死的自尊心讓我伸不出手來……」

  杜嫣俏臉上的譏誚意味愈發濃鬱:「免了的那二十兩銀子也是我多管閒事了?」

  「不叫多管閒事,應該說是改邪歸正。」

  「你……」杜嫣暴怒,兩排細碎的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兩眼噴火似的盯著他,沉默許久,陰沉沉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夯貨,好,我也不枉做好人,你就在這裡縮著吧,十天後自己去衙門交上二十兩罰銀,你若敢逃,我叫我爹發下海捕文書緝拿你。」

  秦堪冷冷一笑:「用不著十天,明天我就把銀子送去衙門。」

  「原來讀書人除了嘴硬,還喜歡吹牛……」

  杜嫣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氣衝衝的走了。

  秦堪縮在巷角深處,看著她嬌好的背影消失,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牆角傳出了耳光聲,伴隨著一句句痛不欲生的懊悔,在這個偏僻無人的陰暗角落悠悠回蕩……

  「為什麼!為什麼要……裝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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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7 20:04
第七章 白手起家(上)

  瑟縮在冰冷陰寒的舊巷角落,秦堪徹夜無眠。

  從穿越過來的那天起,他並沒有太大的野心,那些穿越人士爭霸江山,問鼎天下的老套故事,對他而言不過只是故事而已,真落到自己身上,卻委實有些遙不可及,至少一個瑟縮在牆角,連溫飽都無法保證的人,是絕對沒有什麼問鼎天下的想法的,最實際的想法是,怎樣喂飽自己的肚子,怎樣讓自己暖和一點,以及……怎樣離那位高個子女人遠一點。

  雖然不確定那個野蠻女人面相是不是剋夫,不過可以肯定,她的面相必然破財招災,秦堪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雨一直下著,冷徹骨髓。

  秦堪摸出懷裡冷得發硬的饅頭,一口一口地啃著,一邊吃一邊伸出手,接住夜空下飄落的雨絲,接滿一手便湊到嘴邊喝了。

  吃過了饅頭,秦堪又覺得渾身發冷,於是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冰冷的手腳,在漆黑無人的夜色下,一道孤獨的身影沿著紹興城的街道慢跑,跑完半個城又回到巷子裡,蹲下,雙手抱臂,蜷縮於陰寒的角落。

  這是一個艱難的夜晚,兩世為人都沒有經歷過如此困苦潦倒。

  貴人喜雨乞懼寒,秦堪苦笑著仰頭望著天空飄落的絲絲細雨,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混得像個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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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大亮,城內不時傳來公雞打鳴聲,這一夜總算過去了。

  秦堪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衣衫早已濕透,黏在身上仿佛貼著一塊千年寒鐵。

  肚子又餓了,秦堪走出巷口,打算去東城集市的包點攤上順兩個熱乎乎的饅頭,昨天已去過兩次,每次都得手,可見包點攤老板的智商和眼力很平庸,這種人屬於軟柿子那一類,很適合下手。

  剛走出巷口,秦堪一大早的好心情突然變得很低落。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陰魂不散的女人,這個女人有著一米七的高個子……

  杜嫣獨自一人堵在巷口,神情平靜,姿態怡然,今天的她眉唇未描,素面朝天,穿著一襲水綠色的褶裙,寬大華麗的袖口竟不倫不類的扎著兩隻護腕,淑女閨秀式樣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卻透著一股子精悍狂野,殺氣騰騰的味道。

  此刻杜嫣結結實實堵在巷口,兩手叉腰,一副關門打狗的架勢。

  「喂,你真的在這破地方過了一整晚?」杜嫣的語氣不怎麼友善,昨天的氣顯然還沒消。

  秦堪板著臉道:「當然不可能,昨晚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看到了我,對我心存愛慕,然後由愛生憐,哭著喊著把我請到她家,安排我住在她的閨房裡,並且盛意拳拳的陪我睡了一晚……」

  杜嫣吃驚的張大了嘴:「怎麼可能?」

  秦堪冷冷道:「既然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再問我這種廢話。」

  杜嫣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那我就不跟你廢話,知道我來做什麼嗎?」

  秦堪黯然一嘆:「很顯然,來者不善……」

  杜嫣小巧的瓊鼻一皺,擠出幾絲可愛的褶紋,神情卻有些幸災樂禍。

  「昨日你說過的話沒忘吧?你說今天能湊齊二十兩罰銀的,銀子呢?」

  說著杜嫣伸出白皙纖細的小手,不住地在秦堪面前晃啊晃,很得瑟的模樣。

  秦堪喃喃道:「都說破家縣令,滅門刺史,看來縣令的女兒也不含糊……」

  杜嫣美麗的大眼笑得眯成了兩條縫:「縣令的女兒雖然不忍心破家滅門,可她至少懂得討債。」

  秦堪嘆道:「要我現在拿出二十兩銀子,只有兩個辦法……」

  杜嫣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相比二十兩銀子,她更好奇一個窮酸破落,身無分文的男子怎樣變出銀子來。

  秦堪咳了咳,道:「第一個辦法,……我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杜嫣聞言兩眼大亮,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這個法子不錯,就用這個。」

  秦堪:「…………」

  此女凶殘,絕非善類……

  幸好秦堪還有第二個辦法。

  這個辦法是他琢磨了一整晚想出來的。

  「第二個辦法……」秦堪抬頭看了看天色,淡淡道:「時辰未到,一個時辰以後,二十兩銀子只多不少。」

  杜嫣眼睛睜得更大了:「你打算搶大戶還是搶官庫?」

  秦堪抿唇不語。

  這女人不但凶殘,而且道德底線明顯偏低……

  真不愛搭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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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人不能讓尿憋死,英雄好漢更不能被一文錢逼死。

  搶劫的主意其實不錯,只是秦堪比較冷靜,就目前自己的武力值而言,搶劫的風險太高。

  當今天子弘治也許是個好皇帝,本縣杜知縣也許是個好官兒,可不論好皇帝還是好官兒,他們的善良是有限度的,搶劫犯明顯不在他們容忍的範圍內,被抓到了仍舊逃不了秋後問斬的命運。

  所以秦堪的撈錢計劃比較文靜,他沒有跟《大明律》叫板的膽子,頂多只敢打打擦邊球。

  自從信心滿滿說出一個時辰後繳納二十兩罰金的豪言壯語後,杜嫣的好奇心徹底激發,像一塊扯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死死黏在秦堪身後,怎麼也甩不掉。

  債主一定要跟在自己身後,秦堪自然無法拒絕,幸好秦堪已想出了撈錢的辦法,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時辰以後就能歸還那莫名其妙欠下的二十兩銀子,從此與這個野蠻凶殘的女人老死不相往來。

  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杜嫣,秦堪心裡冷冷一笑。

  今日便給這位大小姐上一課,讓她見識一下何謂「白手起家」,何謂「空手套白狼」。

  已是上午時分,城內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東城麻石街上的集市更是人山人海,往來不絕。

  秦堪沉吟片刻,找到一處書信攤,與那位靠為人寫書信謀生的書生交談了一番,同是讀書人,至少外表看來都是讀書人,落魄書生很大方,當即允了秦堪的請求,給了他十餘張白紙,秦堪與他說好,一個時辰後還他一兩銀子。

  接著秦堪又找到了一個街頭賣藝的雜耍班子,向他們借了一面銅鑼和一個裝雜耍道具的木箱子。

  杜嫣站在旁邊默然看著秦堪做著這一切,她一句話都沒說,心中的好奇卻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而不可遏止了。

  秦堪將借來的白紙均勻的撕成數百個小紙團,每個紙團揉成一團放入木箱子裡,只在其中一個紙團上用毛筆畫了一隻很抽象派的豬頭,將它揉成一團塞進自己袖子裡。

  集市內找了個相對空曠的場地,秦堪深吸一口氣,接著便將手中的銅鑼敲得震天響。

  鏘鏘鏘鏘……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各位父老鄉親且留步,天降橫財只等你取,二錢銀子便有機會中大獎,機會人人平等,獎品童叟無欺……」

  鏘鏘鏘鏘……

  人來人往的鬧市裡,震耳欲聾的鑼聲很快將來往的行人吸引在周圍,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大圈兒。

  人們踮足而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什麼噱頭?天降橫財?真的假的?」

  「據說叫什麼『抽獎』,二錢銀子抽一次,中了便有獎拿……」

  「哦?那豈不是關撲?不過抽獎這說法頗為新奇……」

  議論聲落入秦堪耳中,秦堪淡然一笑,旁邊的杜嫣卻愈發驚奇,眨巴著大眼盯住秦堪,仿佛他的臉上長出一朵花兒來了似的。

  圍觀路人議論許久,終究無人上前第一個吃螃蟹。

  賭心甚重的路人按捺不住,開口大聲問道:「喂,那敲鑼的後生,你說抽中有大獎,到底獎個什麼東西你倒是細說分明呀,若中的獎品不值二錢,我們花這銀子豈不冤枉?」

  秦堪頓時笑而不語,杜嫣瞧他的模樣,不由從鼻孔中哼哼兩聲。

  別人不知道,杜嫣卻十分清楚秦堪的底細,這家伙渾身上下連一文錢都掏不出,哪有獎品給人家?

  不懷好意的冷哼令秦堪忍不住朝杜嫣看了一眼,杜嫣雙臂環胸,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瞧著他。

  圍觀眾人問得急了,秦堪這才慢條斯理道:「獎品絕不讓諸位失望……」

  說著秦堪斜眼一瞟,嘿嘿壞笑兩聲,忽然抬手指著一旁的杜嫣……

  圍觀眾人頓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杜嫣圓睜杏眼,倒吸一口涼氣,接著兩眼噴出憤怒至極的怒火,掩在長裙下的修長雙腿動了一下,盡管不通武術,不過秦堪憑感覺判斷,這女人擺的是撩陰腿的架子……

  於是秦堪理智的改口:「獎品是……驢!」

  圍觀眾人惋惜嘆氣。

  杜嫣杏眼的怒火卻愈發熾烈,俏臉含霜,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獎品是驢,你指著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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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謝大家玩命的支持,目前本書已是歷史類新書榜第三了,還望各位不遺餘力,繼續收藏投票,莫要被後面捅了菊花……拜托拜托!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 16:38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8 18:37
第八章 白手起家(下)

  一頭驢值多少銀子,這個概念比較模糊。

  按明朝中期的物價來算,當時一匹好馬的價格大約是十二兩銀子,一頭驢大概是六兩左右。

  弘治年間,時有三邊總制楊一清奉皇命大力發展馬政,確保了馬匹騾驢的軍需民用,所以民間的騾馬市場價格比較平穩。

  然而一頭價值六兩銀子的驢,仍舊令圍觀眾人大為動心。

  太祖時起曾嚴令民間禁止關撲之類的賭博娛樂活動,違者問罪,可國人天性好賭,屢禁而不絕,再加上當今弘治天子仁厚,是以民間賭風頗盛,法令不行,官府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紹興位處江南富庶之地,江南之所以富庶,除了得天獨厚的土壤氣候以及地理位置原因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江南人善於接受新興事物,這裡民風開放,觀念超前,而且膽大包天,試想當年太祖皇帝下旨海禁,嚴令片板不得下海,可江南的浙商們照樣陽奉陰違,偷偷打造商船與日本朝鮮琉球交易,這是何等的要錢不要命的豪邁氣概。

  所以對於秦堪這個所謂的「抽獎」活動,圍觀眾人們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二錢銀子在紹興府能做什麼?也許它能在茶肆裡泡一壺新鮮的雨前龍井,也許能在玉春樓裡吃一頓中等檔次的飯菜,而現在,它也許能換一頭價值六兩銀子的驢……

  盤來算去,人們都覺得花二錢銀子並不吃虧。

  短暫的沉默後,圍觀人群漸漸沸騰了。

  「兀那後生,給你銀子,我來抽一次……」

  「我也來!」

  「…………」

  「…………」

  秦堪站在箱子前,看著無數雙手遞過稱量好的二錢銀子,無數雙手伸進箱子摸出一個紙團,當然,還有無數聲嘆息和不甘的……續費?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

  懷裡沉甸甸的,裝滿了各種散碎銀子,粗略估計,大約二十幾兩,撐得長衫鼓鼓囊囊的,秦堪臉上的笑容卻像三月裡的桃花,越開越豔。

  一旁的杜嫣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美麗的杏眼裡布滿了不可置信,嫣紅的小嘴張得大大的,半晌沒合攏。

  熙熙攘攘中,秦堪抽空扭頭朝她齜牙一笑:「是不是覺得心裡很佩服我,可嘴上不願承認?」

  杜嫣的小嘴徒然合上,嘴角一撇,不屑道:「這有什麼值得佩服的……」

  話沒說完便閉了嘴,她突然發覺秦堪的這個問題很坑人,不論怎麼回答都著了他的道兒。

  恨恨瞪著他,杜嫣冷笑道:「別高興得太早了,箱子裡還剩下一百多個紙團兒,萬一現在有人抽中了獎品,你那一百多個紙團兒也就沒人再買了……」

  秦堪淡然瞧了她一眼,趁圍觀人群不注意,悄悄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團兒,氣定神閒在她眼前一晃,接著紙團兒以神奇的速度消失在他袖筒中。

  杜嫣杏眼眨了眨,接著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涼氣。

  「你……你把那張中獎的紙團……」杜嫣氣急敗壞,漲得俏臉通紅。

  「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不會這麼缺德吧?」秦堪壓低了語聲。

  杜嫣憤怒的捏緊了拳頭:「你好卑鄙!糊弄這麼多人……」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已,不用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

  「你難道不怕我揭穿你?」

  秦堪眉眼不動:「不怕,你敢揭穿我就說咱倆是合伙的……」

  「你……」

  秦堪嘆了口氣,道:「俗話說千金難買爺高興,你看這些人,只花了二錢銀子便如此興高采烈,放眼世上,到哪兒找這麼便宜的事去?他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杜嫣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間出不來,咬著銀牙道:「『千金難買爺高興』是哪個混帳說的俗話?」

  發財在即的秦堪此刻心情很好,拇指一翹指著自己,笑眯眯道:「當然是我這個混帳說的。」

  杜嫣說不出話了,她深深的覺得,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一定曾被江湖高手點過無恥穴……

  江南人的購買力是驚人的,兩柱香的工夫,箱子裡的紙團兒便快售罄,趁著還剩十幾個紙團的時候,秦堪不著痕跡的將中獎的紙團兒朝箱子裡一扔。

  沒過一會兒,一名瘦削的中年書生模樣的人忽然跳了起來,仰天大笑道:「中了!中了!我買中了!」

  中年書生興奮的衝到秦堪面前,朝他亮出中獎的紙團,急衝衝道:「你看,快看!是不是我中了?」

  紙團上,一隻深具秦堪畫風的豬頭正朝他憨厚的笑。

  秦堪急忙拱手一臉誠懇道:「兄台中巨獎,實在可喜可賀……」

  圍觀人群一聽獎品已被人抽中,頓時發出一陣惋惜的長嘆,接著三三兩兩散去。

  而中年書生卻高舉著豬頭,如旗幟般迎風獵獵,狀若癲狂般大笑:「好兆頭,好兆頭啊!終於讓某拔了頭籌……」

  秦堪嘆了口氣,喃喃道:「中個獎而已,為什麼說得好像破了雛妓身子的嫖客似的?」

  杜嫣斜眼瞧著秦堪,她在等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中獎了,驢呢?

  中年書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過來,朝著秦堪興奮大叫:「驢!」

  秦堪表情變得很嚴肅:「請你尊重我的人格,我不是驢。」

  「獎品不是驢嗎?驢呢?」中年書生顯然有些語無倫次。

  秦堪下意識朝杜嫣一瞟。

  杜嫣腦門三屍神暴跳,攥著拳頭低吼:「不准看我!我也不是驢!」

  秦堪於是好整以暇地瞧著書生,緩緩道:「兄台是想牽頭驢回去還是折現?」

  中年書生興奮得手舞足蹈:「無所謂,重要的是兆頭,數百人裡唯我得中,年後春闈上天必不負我也。」

  秦堪點點頭。

  明白了,人家要的是兆頭,而不是獎品。

  君子為何能欺之以方?因為讀書人都傻傻的,特別是想中進士的那種君子。

  「一頭驢市價六……不,五兩銀子,這裡五兩銀子你收好。」秦堪很爽快的從懷裡數了五兩銀子給他。

  中年書生接過銀子,隨手往懷裡一揣,喜滋滋的轉身走了。

  杜嫣重重嘆了口氣:「看看你造的孽,愚弄了幾百人,中獎的那個差點被你弄成了瘋子……」

  「杜姑娘,你用『弄』這個字眼,弄得我很不舒服……」

  秦堪從懷裡掏出一大把碎銀,湊了約莫二十兩左右遞給杜嫣:「我說話算話,官府罰我的二十兩銀子我已湊齊,交給你吧。」

  杜嫣剛准備從他手中接過銀子,秦堪卻猛地把手一縮:「慢著!寫收條!」

  杜嫣哭笑不得:「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秦堪一臉嚴肅道:「原諒我的直白,對官二代信任,就是對自己殘忍……咱們並不熟,以後我也不希望咱們太熟,所以凡事按程序走比較好。」

  杜嫣狠狠白他一眼,從街邊書信攤上借了紙筆,龍飛鳳舞般寫下一張收條。

  杜嫣的字很漂亮,字如其人,俊秀灑脫中帶著幾分陽剛之氣,字裡行間又透著一股不安分的味道,每個字都似精靈,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拿去!」杜嫣將收條狠狠朝秦堪一扔,另一隻手毫不客氣的接過銀子。

  秦堪如獲至寶般將收條納入懷裡,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面對一個帶給他無盡麻煩的女人,任何男人的臉色都不會太好看的,麻煩永遠是麻煩,長得再漂亮,也不過是個漂亮的麻煩而已。

  秦堪討厭麻煩。

  「杜姑娘,咱們兩清了,以後各走各路,互不招惹,可好?」

  杜嫣怒道:「你以為我稀罕招惹你嗎?」

  秦堪乾笑:「不稀罕就好,在下真沒什麼地方值得姑娘稀罕的。」

  既然相看兩生厭,二人自然沒話說了。

  秦堪掂了掂懷裡剩餘的銀子,估摸還剩十幾兩上下,這個結果令他喜不自勝。

  好了,倒黴的時光過去了,官府的罰銀交了,昨天被偷的十幾兩銀子也撈回來了。

  還是那個千古顛撲不破的真理——聰明人無論在哪裡都餓不死的。

  一個人悶著樂了許久,秦堪忽然扭頭:「你怎麼還不走?」

  杜嫣怒哼道:「城裡的路是你家的嗎?你管我走不走!」

  秦堪嘆了口氣,喃喃自語般給她下了第三個結論。

  「這女人除了凶殘和道德底線偏低以外,臉皮也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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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段路,秦堪停,杜嫣也停,秦堪走,杜嫣也走,她鼓著腮幫子,恨恨的盯著秦堪的背影,令秦堪不由背脊發寒。

  很詭異的感覺,就好像拎著肉骨頭被狗盯上了,然後跟了一路……

  幸好這種尷尬而詭異的相處並沒保持多久。

  沒走幾步,秦堪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扭頭一看,卻是剛才那位中了獎的中年書生。

  「兄台還有事?」秦堪挑了挑眉。

  中年書生眼神有些空洞,從剛才一直到現在,他表現得有點神經兮兮。

  「剛才,我中獎的紙團兒……那上面畫著什麼?」書生的臉上有著很濃鬱的求知欲。

  「獎已兌現,你管它畫什麼。」

  書生搖頭,有一種執拗的堅持:「不,把那紙團兒再給我瞧瞧……」

  秦堪很爽快地掏出那張畫了豬頭的紙團遞給他,這人看起來有點不正常,瘋子跟女人一樣,都代表著麻煩,身邊已有一個甩都甩不掉的麻煩了,秦堪不想再多一個麻煩。

  書生展開紙團,上面一隻非常抽象派的漫畫豬頭正朝他憨厚的笑。

  書生定定瞧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大叫:「嗚呼哀哉!這是何物?醜死我也!」

  媽的……

  溫文爾雅的秦堪突然很想罵街。

  一直跟著秦堪的杜嫣噗嗤一笑,接著毫不顧忌儀態的哈哈大笑起來。

  秦堪神色不善地瞪著書生:「你什麼意思?」

  書生看都沒看他,兩根手指拈著紙團一角,另一隻手捏著鼻子,臉上的表情好像被人喂了一坨屎似的,只差當場吐出來了。

  這個表情比指著鼻子罵娘更傷人,秦堪頭頂開始冒煙了。

  書生顯然很沒有眼力,他沉浸在對畸形豬頭的悲傷裡不可自拔……

  指了指笑得亂沒形象的杜嫣,書生滿臉困惑,冷不丁問道:「你畫的是她嗎?」

  杜嫣放肆的笑聲頓時一窒,仿佛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整張臉瞬間漲成了青紫色。

  秦堪忍住笑,嚴肅回答道:「不,我畫的是……」

  「啊!莫非是驢?」書生恍然,接著嫌惡之色更甚:「這是驢嗎?驢能長成這樣?」

  秦堪剛一張嘴,書生便一臉憤慨地打斷了他:「驢怎能這樣畫呢?世間萬物皆有其神形,你這是對萬物的褻瀆!」

  這家伙不知是幹什麼的,竟隨身帶著筆和墨筒,也不管秦堪和杜嫣什麼表情,蹲下身便在街邊開始修改那幅豬頭圖來。

  寥寥添了幾筆,好好一隻抽象派豬頭楞被書生改成了驢頭,驢的兩隻耳朵耷拉著,驢臉拉得老長,栩栩如生,頗具神韻。

  秦堪和杜嫣不由大為驚嘆。

  書生左看右看半晌,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動作很粗魯的將畫拍在秦堪胸口上,怒道:「看見了嗎?這才叫驢!你畫的那個簡直是豬!」

  秦堪摸了摸鼻子,淡定道:「我剛才畫的本來就是豬……」

  書生一呆,定定注視秦堪許久,忽然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秦堪卻眯著眼睛笑了。

  這家伙雖然看起來有點不正常,不過好像人還不壞……

  拱了拱手,秦堪很客氣地問道:「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咳咳咳……我,在下蘇州唐寅,字伯虎,唉!」

  「咳咳咳……」這回輪到秦堪咳嗽了,咳得比唐寅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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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收藏,推薦……一定要每天提醒一下,我擔心大家記性不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 16:41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9 19:07
第九章 江南才子

  「唐兄!偶像!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

  「你問。」

  「『唐伯虎』……是你的綽號嗎?」

  「不是……為何這麼問?」

  「伯虎,白虎……你娘怎麼給你取這麼奇怪的名字?」

  「…………」

  「不方便就算了。」

  「啊,謝謝。」

  「身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你壓力大不大?」

  「…………」

  …………

  …………

  秦堪的熱情程度超出了唐伯虎和杜嫣的意料,而且提的問題令伯虎兄很無語。

  他們二人自然不知道,唐伯虎這個名字在五百年後多麼的如雷貫耳,秦堪甚至不知道當今天子的名字,可一聽到「唐伯虎」三個字,腦海中便自動浮現出一幅畫面,周星星一臉風騷,與其餘的江南三大才子脫著衣服在天橋上走秀,迷死萬千白痴少女……

  杜嫣實在聽不下去了,扯了扯秦堪的袖子,秦堪這才發現自己有點不冷靜,於是強壓下激動的心情,乾咳兩聲,朝唐伯虎尷尬笑了笑。

  「唐兄當面,幸會幸會。」秦堪客氣的拱手。

  唐寅也拱手:「未請教足下是……」

  「在下山陰秦堪,勉強算半個讀書人。」

  按規矩秦堪還應該介紹一下自己的表字,可秦堪自打穿越到如今,真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表字,於是只好略過不提。

  這時秦堪才正式開始打量唐寅。

  說實話,眼前這位江南第一才子委實沒有一丁點兒才子的派頭,不說衣袂飄飄,瀟灑臨風的風度吧,至少也該衣冠周正,神態端莊,可他卻是一臉的鬍子拉渣,頭髮凌亂似枯草,眼圈嚴重發黑,好像好些天沒睡似的,連眼神都那麼的飄忽空洞,十足一副被掏空了身子的老嫖客形象。

  秦堪內心深處感到很失望,江南第一才子不應該這副模樣的。

  前世對唐寅的大名如此熟悉,秦堪自然多少知道一點唐寅如今的處境。

  弘治十二年,唐寅赴應天府鄉試,得中第一名,這是他人生最耀眼的經歷,故後人皆稱其為「唐解元」,很可惜,攀上這座高峰後,唐寅的人生開始走下坡路,第二年赴京會試,躊躇滿志的他莫名陷入了科場舞弊案,此案驚動朝廷,朝廷為平息輿論,動用錦衣衛調查後,將其削除仕籍,永不敘用。

  如今唐寅已是三十多歲,仕途無望,只能醉心風月,窮困潦倒度日,靠賣畫為生,賣畫所得不說置業安家,卻拿來狎妓作樂,日子過得非常頹廢。

  唐寅,一個對未來人生失去希望的才子。

  只不過,才子永遠是才子,失去了希望的才子仍舊被江南士子和青樓名妓們瘋狂追捧著。

  他的詩,他的畫,仍舊是江南士子們眼中不可逾越的山峰,他的狂放,他的不羈,仍舊讓青樓名妓們迷醉沉淪,情願倒貼銀錢,與他共度春宵。

  老實說,秦堪很羨慕這種人,睡女人不但不花錢,反而能掙錢,這是嫖客的最高境界。

  古往今來,只有兩個人達到了這層境界,一是柳永,二是唐伯虎。

  秦堪見到唐寅後之所以如此忘形,其實跟唐寅的才華無關,他羨慕的是唐寅的豔福,一個混得如此潦倒的家伙居然能被青樓名妓們爭著睡,實在應該引以為生平偶像。

  對待偶像必須要客氣一點,熱情一點。

  於是秦堪很熱情的跟唐大才子套起了近乎。

  「久聞唐兄大名,今日得見,此生得償夙願……」

  唐寅拱手連道不敢,臉上卻露出驚奇的表情。

  雖說他是人人追捧的江南才子,可這個時代讀書人都講究面子,哪怕對他再尊敬,面子上還是要保持讀書人的清高和淡定的,眼前這個家伙是例外,他對自己的追捧表現得很露骨,在秦堪面前,唐寅有一種祖宗牌位式的優越感和滿足感,因為秦堪的態度差不多是把他當祖宗牌位供著了。

  二人你來我往瞎客套了很久,一旁的杜嫣已經不耐煩的踢著路上的小石子了。

  「唐兄不是久居蘇州嗎?為何來了紹興?」

  唐寅慨然一嘆,神情有些落寞:「無名無利,身無長物,唯四處雲游,增長見識而已,如今我能做的,大概只有這些了……」

  很含蓄的幽怨,翻譯成白話,大意便是:老子如今已混得這麼慘了,愛上哪兒上哪兒,你管得著嗎?

  秦堪瞧著這位落魄才子,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再看唐寅時,他的眼中已有了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了。

  秦堪眨眨眼,笑道:「不知唐兄來紹興是長住還是暫居?」

  「暫居而已。」

  「唐兄缺錢嗎?」秦堪冷不丁直奔主題。

  「啊?」唐寅一呆,他發現自己好像跟不上秦堪的跳躍性思維,莫非……自己老了?

  秦堪很認真的解釋道:「唐兄心懷大志,寄情山水亦是情非得已,不論身處廟堂還是江湖,銀錢之物都是不能少的,唐兄不缺錢嗎?」

  唐寅楞了半晌,木然點點頭:「當然缺錢……我看上了蘇州城北的一處莊園,打算買下它了此餘生,我連莊園的名字都取好了,名曰『桃花塢』,可惜……」

  唐寅苦笑搖頭。

  秦堪自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麼,手頭沒錢,別說買莊園了,茅房都買不起。

  嗯,缺錢就好,就怕你不差錢。

  秦堪嘴角的笑容愈發深刻了。

  一旁的杜嫣被他的詭異笑容噁心透了,這家伙一定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他太壞了!

  得知唐寅目前暫居在紹興城麻石街的一家客棧裡以後,秦堪又轉移了話題,天南海北跟唐寅聊了起來。

  天色漸暗,唐寅不得不拱手跟眼前剛結識的奇怪朋友告辭。

  「唐兄慢走,愚弟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秦堪忽然叫住了他。

  「你問。」

  「『含笑半步癲』是你發明的嗎?」

  ***********************************************************

  盯著唐寅遠去的背影,秦堪的嘴角咧得大大的,眼中充滿了笑意。

  認識活生生的歷史名人,多麼的榮幸啊,可自己為什麼一見面就想著撈銀子?

  這樣不好,狹隘了,低俗了。

  「把你那噁心的表情收起來!」杜嫣俏臉布滿了嫌惡。

  如此輕鬆便化解了她出的難題,輕易的走出了困境,盡管杜嫣並無害人之心,可她心中仍舊感到不舒服,更何況這個家伙化解難題的方式如此坑人,更讓杜嫣覺得不爽了。

  現在的秦堪在她眼裡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壞人,哪怕他長得再俊俏,風度再翩翩,他也只是一個俊俏的壞人而已,壞人就是壞人,皮囊生得再好也不能改變其壞人的本質。

  秦堪渾然不覺這位官家小姐的想法,而且他根本不在乎她有什麼想法,理論上來說,此刻開始,他和她已成了陌生了路人,這輩子不會再有交集。

  長長嘆了口氣,秦堪道:「我明明長得這麼英俊,笑得如此陽光,為什麼竟有人說我的表情噁心?這人莫非是瞎子?」

  杜嫣冷笑:「我是不是瞎子用不著你管,我只想告訴你,唐伯虎雖仕途無望,可他在江南士子心目中的地位很高的,你若想坑他,當心得罪整個江南的讀書人。」

  秦堪嘆道:「這叫什麼話,我好歹也算半個讀書人好不好?讀書人怎會坑同行呢?」

  「你不打算坑他為什麼會露出如此噁心的笑容?」杜嫣對他的笑容下的定義很負面。

  「我再重復一次,我這叫陽光般爽朗的笑容,它迷人,勾魂,而且並不噁心。」秦堪很認真的糾正她的偏激思想。

  杜嫣無視他的自我吹噓,滿臉狐疑的盯著他:「你到底想對唐伯虎做什麼?」

  秦堪嘆道:「你為什麼老是以為我會對他做壞事呢?」

  「我不能不問,去年秋天我爹勾決了一名殺人犯,當時他在法場上臨刑時,笑得跟你一樣瘆人,而且跟你一樣目露凶光……你看你看,你又目露凶光了!」杜嫣的表情充滿了正義。

  秦堪只好將目光投向了遠處。

  從杜嫣身上,他又證明了兩件事。

  這女人除了凶殘,道德底線偏低,臉皮很厚以外,還有很多缺點。

  比如她果真是個毫無審美能力的瞎子,以及……八字太硬,與他明顯犯衝。

  一個女人身上有這麼多缺點,是件很悲哀的事,她老爹杜知縣實在應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的教育方法……

  為了盡快擺脫這個女人的糾纏,同時也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綠色環保無公害的善良讀書人,秦堪只好耐住性子解釋。

  指著遠處唐寅即將消失的背影,秦堪道:「你覺不覺得唐大才子的背影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

  「什麼味道?」

  「就好像,好像一錠直立行走的……銀子。」秦堪眼中充滿了欣賞,贊嘆:「你瞧,走得多麼鮮明,出眾……啊!快看,這錠銀子連摔跤都摔得那麼閃亮,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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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事情還沒向大家匯報,本書已成功登陸歷史類周推薦榜……不過位置很危險,最後一名,大家投票踴躍一些,不然被擠下去就太沒面子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 16: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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