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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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369
vc2008 發表於 2012-11-17 13:39
第二十章 繼續賺錢

  秦堪對唐寅這樣的大才子還是很尊敬的。

  古代文藝青年很單純,他把沉浸在自己構畫出來的如詩如畫的美妙世界裡,這個世界有田園牧歌,有鳥語花香,有「閒敲棋子落燈花」,也有「悠然見南山」。

  他的世界很美,有山有水有酒有詩,唯獨沒有「名利」二字。

  千古以來,「名利」二字讓文人們又愛又恨,得到它的笑而不語,得不到的鼻孔朝天,假裝嗤之以鼻,渾然忘了當初對這二字是怎樣的狂熱痴迷。

  這就是文人,虛偽吧?可他們讓世人看到的只有清高。

  秦堪對唐寅頗有好感,盡管唐寅也是文人中的一員,而且也對名利充滿了渴望,不過他在得不到名利以後,故作清高的樣子比較可愛,或者說,他裝清高的演技不夠嫻熟。

  更重要的是,唐寅這家伙有股子狠勁,秦堪一直覺得,敢把自己撞暈的人,必然是真的勇士。

  唐寅趴在桌上,暈得很深沉。

  秦堪沒閒著,滿屋子尋摸,打算找幾張唐寅的畫作,偷出去賣錢,反正唐寅現在每天過得醉生夢死,估計他也不記得自己畫過什麼。

  秦堪沒有害人之心,但他不介意趁火打劫,他,畢竟是有道德底線的。

  尋了很久沒尋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看來唐大才子最近把心思全部用在作詩上了,作畫的創作熱情不高。

  秦堪很失望,不死心的又仔細搜了一遍,仍舊一無所得。

  嗯,算了,看來唐大才子最近處於瓶頸期。

  幸好有幾幅春宮,多少也賣得十幾兩銀子,唐寅畫作的市場價可是很不菲的。

  都說賊不走空,秦堪感覺自己每次進唐寅的房間都像阿里巴巴闖進了四十大盜的老巢,這家伙明明渾身都是寶,為什麼總把自己搞得遭了災似的?

  不過老這麼偷雞摸狗終究不是王道,詩集差不多榨幹了剩餘價值,總該再找條財路,奔往小康的道路必須馬不停蹄才是。

  …………

  …………

  唐寅的畫不愁沒市場,秦堪有位老主顧,研磨坊的黃掌櫃。

  黃掌櫃現在對秦堪非常客氣,他已經把秦堪當成了唐大才子的法定經紀人,每次過來都親自接待,奉若上賓,當然,黃掌櫃絕對想不到,這位經紀人的進貨渠道是怎樣的見不得人。

  幾張春宮賣了二十兩銀子,不錯的價格。

  秦堪回到客棧的時候,唐寅醒了,額頭頂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包,一邊揉一邊齜牙咧嘴。

  「秦賢弟來了,你可曾見誰敲我悶棍?」唐寅怒不可遏。

  「你自己撞的。」

  唐寅橫他一眼:「哈哈,賢弟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是瘋子……」

  瞧,文人就是這麼的唯心主義。

  痛苦地扶著頭,唐寅面容扭曲:「頭好痛……」

  秦堪不大習慣對男人噓寒問暖,於是提供了一個最快最有效的解決痛苦的辦法。

  一壇酒擺在桌上。

  大醉復醒的唐寅臉現懼色:「又喝?」

  「唐兄可聞以毒攻毒?」

  「聽說過。」

  「解決宿醉最好的法子便是以酒解酒,此謂『還魂酒』也。」

  秦堪的表情太權威,唐寅不得不信,悲壯的飲盡一杯。

  「咦?好像確實有效……」唐寅眼睛亮了。

  秦堪面帶微笑瞧著唐寅,目光充滿愛憐,就像……看著一錠正在喝酒的銀子。

  勸君更盡一杯酒,喝完給我賺銀子……

  秦堪對未來有許多規劃,他想買一幢大房子,買幾個年輕貌美的丫鬟,買幾十上百畝良田,還想娶一個不太聰明也不太笨,最重要是沒有暴力傾向的漂亮老婆……

  這些規劃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要花銀子,花很多的銀子……秦堪現在的全部財產才三百多兩,離目標還很遙遠。

  所以,賺銀子這事,必須著落在眼前這位唐大才子身上。

  「來來來,唐兄再滿飲此杯……」秦堪殷勤勸酒。

  一大早的,唐寅又喝得有點飄了……

  認識秦堪實在是他人生最大的劫數。

  半個時辰後,唐寅搖搖欲墜,眼看要轟然栽倒。

  砰!

  秦堪奮力一拍桌子,嚇得唐寅一激靈,酒醒了三分。

  「唐兄!驚才絕豔的唐兄!你令愚弟五體投地啊!」

  唐寅被嚇到了:「我……我做了什麼?」

  「感盤古開辟,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

  金手指開啟了,在這個年代,沒人能阻止秦堪。

  嘴唇開闔之間,已說到孫猴子學藝歸來,花果山佔山為王,下東海獲定海神針為兵器……

  細節和原著中許多詩詞當然不記得了,但並不影響整個故事的通順和獨特魅力,他相信唐寅有這個實力把細節和其中詩詞填補得花團錦簇。

  秦堪說得嘴角冒了白沫兒才意猶未盡住了嘴,唐寅眼睛卻越睜越大,掩飾不住的驚恐之色。

  「這……又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唐寅不但聲音顫抖,整個人也顫抖起來。

  秦堪篤定的點頭,目光急切且充滿了狂熱的崇拜。

  「唐兄,後來呢?後來孫猴子怎樣了?」

  唐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發現自己真的瘋了。

  後來怎樣?該死的!為何腦中竟一片空白?那隻猴子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打著擺子站起身,即將崩潰的唐大才子強撐著把秦堪往外推。

  「賢弟先回去,我要把這些寫下來,還有……我想冷靜一下……」

  秦堪欲言又止,見唐寅真有發瘋的跡象,只好黯然一嘆。

  罷了,明天把他灌醉了再跟他談出書分成的事吧,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

  唐寅的房門毫不客氣的關上,秦堪站在門外,嘴角又泛起了微笑。

  又要財源滾滾了,大房子,貌美丫鬟,百畝良田,漂亮老婆……離這些目標又近了一步。

  人生,多麼美好。

  一個人太得意忘形總會有報應的。

  秦堪樂得忘形的時候,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不怎麼美好的聲音。

  「我都聽到了……」杜嫣面無表情站在門邊。

  秦堪凝固,石化:「…………」

  生怕他沒聽懂,杜嫣補充道:「我在門外站了一個多時辰,你剛才糊弄唐大才子的全過程,我都聽到了……」

  「咳咳咳……」秦堪只好彎下腰咳嗽,面孔漲成了豬肝色。

  杜嫣不理會秦堪的撕心裂肺,她只是靜靜的注視著他,目光清澈如水。

  「秦堪,你到底是什麼人?明明有絕世奇才,為何非要假以他人之名?你這個大騙子……」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2:28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18 00:15
第二十一章 父女賴賬

  杜嫣這女人總能幹出想讓人把她殺人滅口的事。

  要不是打不過她,她的墳頭早長草了。

  迎著杜嫣深思的目光,秦堪一陣心虛,轉念一想,我怕什麼?她至今還欠我二百兩銀子呢,我是她的債主,為什麼要怕她?應該她怕我才是,怕反了吧?

  秦堪理直氣壯地一挺胸︰「還錢,二百兩銀子!」

  杜嫣柳眉深顰︰「上回詩集的事,我還只是有所懷疑,所以言語試你,卻不敢肯定,這次倒讓我逮了個正著……秦堪,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你的債主……不要轉移話題,還錢來。」秦堪標準的黃世仁口氣。

  「你才不要轉移話題!說,你懷著什麼心思?明明是你自己的東西,為何假以他人之名?」

  秦堪眼睛微微眯起,森然道︰「……你想賴帳?」

  「世上文人士子欲求名滿天下而不可得,你卻將才名棄之如敝履,埋頭默不出聲的撈銀子,……你是不是有病?」

  「不還錢我上衙門告你去,你爹是知縣也賴不掉欠債還錢的天理……」

  「你身上還藏著多少奇妙的本事……」

  「…………」

  「…………」

  兩人雞同鴨講,各說各話,場面很混亂。

  「停,停!」秦堪舉手,痛苦嘆息︰「……跟你聊天好累。」

  杜嫣顯然也不怎麼輕鬆︰「我也這麼覺得……」

  「咱們明明話不投機半句多,何必如此執著呢?」

  「說得也是。」

  二人住口,約定明日再戰。

  直到杜嫣的身影消失不見,秦堪才忽然驚醒。

  「銀子呢?她不是還欠我銀子嗎?就這麼被她混過去了,這女人賴帳的本事真高……」

  一臉鄙視的搖搖頭,秦堪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寫《西游記》的故事大綱去了。

  秦堪剛走片刻,唐寅房間的門打開,失魂落魄的唐大才子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呆若木雞怔怔站了很久。

  「明明聽到有人在門口吵架來著,為何空無一人?」

  木樁似的站立許久,唐寅兩眼驚恐睜大,身軀不可抑止地劇烈顫抖起來。

  「難道……我真的瘋了?」

  **********************************************************

  山陰縣衙內堂。

  杜宏長身而起,神情怪異,不知是怒是笑。

  「嫣兒,你的意思是說,老夫這官位是你出二百兩銀子保住的?」

  杜嫣嘴角帶笑,卻故意嘆氣︰「原本說好是一百兩的,後來女兒實在看不得那無恥之人的嘴臉,痛揍了他一頓,於是漲到了二百兩……」

  杜宏︰「…………」

  杜知縣有種撞牆的衝動……

  真不知是該好好誇一下女兒,還是狠狠抽那姓秦的書生一頓。

  「胡鬧,你們……太胡鬧了。」杜宏憋出這麼一句,臉上仍難掩心中的震驚。

  杜嫣笑道︰「若無女兒這番胡鬧,恐怕我們全家此刻正在黯然回鄉的路上吧?」

  杜宏哭笑不得︰「老夫非戀棧之人,只是官位竟然要靠女兒奔走才保住,實在是……」

  「爹,說了很多次了,女兒是出錢的人,真正保住你官位的,是秦堪。」

  「秦堪……」杜宏眯起眼,陷入沉思。

  那天與石祿衝突,自己已被逼到絕路,但自從那婦人和孩子出場,情勢逆轉,終於反守為攻,如今回想這個計策,那婦人出場的時機把握得非常合適,簡直妙入毫巔。

  此計若真是那個叫秦堪的書生想出來的,那麼此子絕不簡單呀。

  誰知杜嫣語不驚人死不休,又接著道︰「爹,最近風靡江南的『人生若只如初見』,您可知誰人所作?」

  「不是唐伯虎那個浪蕩子嗎?」杜宏面露不屑之色。

  他是科班進士出身,對放浪形骸,風流不羈的唐寅終究不喜。

  杜嫣含笑搖頭,表情神秘。

  杜宏沉默半晌,訝然道︰「難道是秦堪?」

  杜嫣笑著點頭。

  「能作出如此佳句,他為何假以唐寅之名?」

  杜嫣無奈一嘆︰「這人呀,不知是不是有病,對銀子有著一種瘋狂的執著,反而不重虛名,那些千古佳句在他眼裡,不過是可以拿來換銀子的貨物而已……」

  杜宏捋著鬍鬚,呆住了。此子有如此才氣,為何不示之於眾?年紀輕輕的,他想當隱士不成?

  杜嫣杏眼眨了眨,不知在打著什麼主意。

  「爹爹治下的山陰縣竟有如此才俊,爹何不將其收入彀中?」

  杜宏淡淡掃她一眼︰「嫣兒你想說什麼?」

  「爹,那秦堪雖是革了功名的書生,可本事不小,再說爹如今仍能穩坐縣尊交椅,秦堪功不可沒,您的師爺前些日子不是怕被您連累,辭差棄您而去了嗎?您主政山陰,身邊連個幕僚師爺也沒有……」

  杜嫣聲音越說越小,俏臉沒來由的泛了紅暈。

  杜宏沒注意到女兒的表情,他在思考衡量。

  女兒的意思他聽懂了,讀書人被革了功名,科舉必然無望,入衙門當個無品無級的師爺,不失為權宜之計,師爺雖是小吏,可在縣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秦堪幫了這麼大一個忙,用師爺之位聊作報答未嘗不可。

  能想出如此妙計,幫他度過難關,又能作出如此佳句,令江南才子廣為傳誦,智謀才氣皆算得上頂尖了,只是……他那主意未免有些陰損,可見其人心性未必多善良,聘了這麼一個人在身邊當幕僚師爺……他把老夫帶壞了怎麼辦?

  「咳,嫣兒,明日帶那秦堪,來衙門見老夫……」杜宏終於做了決定。

  杜嫣卻愁眉苦臉,輕輕一嘆︰「爹,聘他為師爺之前……唉,女兒還欠他二百兩銀子呢,您是沒見他那討債的嘴臉……」

  「嘶……」杜宏突然覺得牙疼。

  二百兩銀子,相當於一戶中產人家的資產了,杜宏是清官,清得叮當響,說真的,他拿不出來。

  恨恨捋了把鬍鬚,杜宏臉色有些惱羞成怒了。

  「你叫他來向我要,老夫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杜嫣噗嗤一笑,點頭應了。

  內堂裡,父女二人沉默下來,各懷心思。

  杜宏回過神,見女兒垂著頭,一副呆呆的樣子,不知在思考什麼。

  「嫣兒,你在想什麼?」

  杜嫣迷茫道︰「女兒在想,在想……那孫猴子到底有沒有拿到定海神針,龍王不肯給呢……」

  *********************************************************

  PS︰晚上還有一更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2:34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18 00:16
第二十二章 知縣相聘

  「不給就打到他給!」秦堪的聲音充滿了霸氣。

  唐寅仍舊醉眼朦朧,趴在書案上寫字,秦堪說一句,唐寅寫一句,只是大醉之下字跡有些潦草。

  唐寅抬頭,迷迷瞪瞪瞧著他:「孫猴子把東海龍王打了?」

  「那倒沒有,喊喊口號嘛,當真就不好了,……反正你剛才就是這麼說的,不得不再次對唐兄的才華表示一下欽佩,唐兄大才也。」秦堪不忘拱手朝唐寅為禮。

  唐寅閉上眼睛,索然一嘆。他還沉浸在自己已變成了瘋子的痛苦中。

  兩人一個說,一個寫,又一個章回的西游記新鮮出爐。

  秦堪滿意的點點頭,再寫兩個章回,差不多可以拿到黃掌櫃那裡賣了,以後寫一章就發一章,這應該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連載小說了吧?嗯,急死那幫文人士子,讓他們連催更票都沒地方投……

  唐寅這兩天精神很不好,每日必飲,每飲必醉,秦堪也覺得每天這麼灌他的酒不厚道,可不灌他的酒怎麼糊弄他?

  錄完這個章回,唐寅又醉倒了……

  秦堪把他扶回床上睡了,轉身出了門。

  細心給唐大才子關上門,扭頭一看,杜嫣站在房門外,冷冷盯著他。

  秦堪這回連驚嚇都免了,這小八婆神出鬼沒,真懷疑她在錦衣衛兼職……

  「我又聽到了……」杜嫣冷冷道。

  「聽到又怎樣?寫本書而已,我犯王法了嗎?」

  杜嫣重重嘆氣:「秦堪,你老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每寫一個章回便把唐寅灌醉一次,還把那位江南才子騙得一楞一楞,你不覺得你很缺德嗎?」

  秦堪板著臉道:「你喜歡看章回故事嗎?」

  杜嫣瞪他一眼:「喜歡又怎樣?」

  「你知不知道每個故事裡面誰會最先死?」

  「不知道。」

  「就是那種喜歡多管閒事,又愛亂說話,絲毫不覺得自己很八婆的人,這樣的人,一般出場兩個章回就死了……」

  …………

  …………

  秦堪揉著疼痛的手臂,愁眉苦臉的嘆氣。

  這小八婆氣勢如此跋扈,可以肯定,她絕對不是來還錢的。

  杜嫣習慣性的揉弄著手腕,一臉的神清氣爽。

  「秦公子大才,你說的果然沒錯,那種愛亂講話的人就算不死,一頓揍是跑不了的。」杜嫣笑吟吟道。

  不理會秦堪的唉聲嘆氣,杜嫣正色道:「秦公子,我找你有正事。」

  「什麼事?」

  「秦公子人中俊傑,我爹對你頗為賞識,欲請公子屈就師爺一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秦堪嚇了一跳:「請我當師爺?」

  「對。」

  「哈!開什麼玩笑,沒興趣!」

  杜嫣忽然一笑,笑容充滿陰森:「秦公子不樂意?」

  「當然不樂意,你以為我傻呀,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賺,每月去領那點可憐兮兮的俸祿……」

  一個無品無級,連小吏都算不上,電影裡經常以反面人物出場的角色,秦堪樂意才怪。

  「這可是本縣杜知縣親口說的……」

  「杜知縣親口說的又怎……」

  秦堪忽然住了口,臉色變得很難看。

  此刻他才驚覺,如今是明朝,不是民主社會,他秦堪如果想在明朝繼續混下去,而且混得有滋有味,最好別拿杜知縣說的話當耳邊風。

  杜嫣將秦堪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輕輕一笑:「看來秦公子明白了。」

  秦堪瞪著她,臉色鐵青,他是真動怒了。

  「你以權勢壓我?」

  杜嫣見秦堪臉有怒容,不知怎的,芳心一顫,莫名感到幾分惶急,懼怕。

  「秦公子,你莫誤會……」

  秦堪冷笑:「我若不當這個師爺,你爹是不是會隨便羅織個罪名,讓我蹲幾年大獄,教訓一下我這不識抬舉之輩?」

  見秦堪情緒激動,杜嫣急了,一伸手捂住了秦堪的嘴,秦堪只覺得嘴邊溫香軟滑,卻已說不出話來。

  杜嫣注視著他,柔聲道:「秦公子,聽得進勸告嗎?」

  秦堪點點頭。

  「秦公子,你是有才華的人,我看得出,你和唐伯虎不一樣,唐寅科舉無望,縱情聲色犬馬,頹廢度日,但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有抱負的人,終非池中之物,師爺雖無品級,卻能為公子增添人望閱歷,為你日後平步青雲打下基礎,將來我爹若升遷有望,幫你恢復功名,秦公子未必不能榮登金榜,御街誇官。秦公子,小女子言盡於此,你自三思。」

  秦堪沉默了。

  他知道,杜嫣並無惡意,他也知道,大丈夫在世,不能只圖當個富家翁,因為在這個時代,有錢而無權並不是件好事。

  是不是該有一些上進心了?整個大明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穿越者僅此一人,若只圖賺些銀子庸庸碌碌過完一世,老天爺會不會氣得給他來個五雷轟頂?

  杜嫣看著沉默的秦堪,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他沒誤會自己的用意就好。

  「秦公子,考慮得怎樣?尚有疑慮否?」

  「有。」

  「你問。」

  秦堪抬頭盯著杜嫣,黯然一嘆:「以後我在你爹手下做事,你欠我的二百兩銀子恐怕與我無緣了吧?」

  杜嫣氣定神閒一笑:「我爹說了,要你親自向他討取。」

  剛剛生出對杜嫣的某種異樣情愫頓時煙消雲散。

  全都是幻覺,這女人的本質仍舊那麼惡毒,尤其是賴帳時的嘴臉,特別可憎。

  「還有什麼疑慮嗎?」杜嫣笑吟吟問道,不知為什麼,聽到秦堪答應入衙當師爺,她的心情突然變得特別好。

  「有,為什麼選我當師爺?」

  杜嫣笑道:「秦公子坑石大人坑得那麼得心應手,你難道不覺得你天生就是當師爺的材料麼,如此人才怎可棄之不用?」

  秦堪半晌不出聲,神情愈發黯然。

  果然……做壞人是有報應的,以後做事一定要善良些才是。

  「你爹會後悔的……」秦堪仰頭喃喃自語:「很快你就會發現,你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墮落下去……」

  杜嫣語帶笑意:「因為他請了你這位師爺?」

  「不,因為他和他女兒欠債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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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19 02:26
第二十三章 二進衙門

  秦堪就這樣被杜嫣帶進了山陰縣衙。

  這是他第二次進縣衙,第一次作為被告,被杜嫣拉進去的,這一次作為師爺,被杜嫣請進去的,兩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不出意外的話,以後這裡便是他每天上班打卡的地方了,想像前世電視裡的師爺,搖著小折扇,臉上長著鼠鬚痣,小綠豆眼骨碌亂轉,時常給東家出幾個斷子絕孫的壞主意……

  秦堪沉沉嘆氣,他有一種強烈的自厭情緒。

  走在前面的杜嫣卻蹦蹦跳跳,看得出她很高興,心情很雀躍。秦堪對她的高興雀躍情緒尤其感到不滿,這小八婆肯定打著壞主意,進了縣衙上班等於落到她手心裡,以後前途堪憂,不但要費盡心思侍侯縣尊大人,還得與縣尊大人的千金鬥智鬥勇,要麼像孫猴子在如來佛手心裡那樣,以極其草根極其阿Q的方式在她中指上撒泡尿,要麼自己一天被她揍三頓,慘死在山陰縣衙內……

  一路上,秦堪想了很多,很雜亂,越想心情越沉重……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理想似乎離他遠去了。

  蹦蹦跳跳的小八婆忽然停住,回過頭來朝著他笑。

  陽光灑在她的側臉,如同蒙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輝,英氣與嬌柔在陽光裡融合成完美無暇的面龐,像從一幅絕美的畫卷裡款款走出來的仙女。

  秦堪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兩拍,屏住呼吸,短暫的失神。

  「喂!傻了?」杜嫣在他眼前搖晃著小手。

  秦堪回過神,目光立即望向別處。

  不能被這短暫的幻象迷惑,她還欠我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

  「秦公子,孫猴子跟如來佛打賭輸了,後來呢?」

  「後來,猴子在佛祖的中指上撒了一泡尿,他真沒禮貌,你可不能學他……」

  杜嫣臉一紅,嬌嗔著捶了他一記:「去你的!你以為我像你一樣不要臉嗎?」

  秦堪嘆氣,這女人果然很瞎,明明是翩翩君子,她非說我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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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縣衙側門進去,繞過瑞獸照壁,直穿大堂,大堂後有一片幽雅的小樹林,林間淌著一條小溪,溪邊有一座假山,山上有小亭,小小縣衙內,風景著實怡人,雖說大明有為官不修衙的規矩,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官的誰也不會太委屈自己。

  杜宏就在假山邊的二堂廂房裡辦公。

  這也是秦堪第二次見杜宏。

  杜宏四十歲左右年紀,穿著圓領團花便服,面貌端正,頜下一縷青須打理得一絲不苟,雙目炯炯有神,頗具威嚴。

  秦堪恭敬朝杜宏施了一禮:「晚生秦堪,見過縣尊大人。」

  杜宏微微側頭看著他,淡然一笑:「原來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才子啊。」

  秦堪頓時老臉一紅,乾笑兩聲,隨即目光惡狠狠朝杜嫣瞪去。

  果然是八婆,說好了幫她爹把難關擺平,作詩一事便永遠爛在肚子裡的,結果一轉身就把他賣了。

  又學到了一個人生教訓:千萬不要相信女人的那張嘴,想要八婆保守秘密,除非把她變成死八婆……

  站在門口的死八婆俏臉紅了一下,尷尬地吐了吐香舌,扭頭便跑了。

  杜宏也不跟他廢話,對秦堪作詩,出主意幫他陰人一字不提,指了指書案上堆積成山的帳簿公文,道:「本官以前請的師爺太識時務,丟下這滿桌的帳簿便辭我而去,你來得正好,幫本官打理這些錢糧帳目。」

  這就正式上班了?

  秦堪對杜宏的雷厲風行有點不適應,他還以為縣尊大人要花一個時辰打官腔,老氣橫秋的教訓他幾句呢,結果一來就理帳簿,半句廢話都沒有。

  秦堪很欣賞他的風格,杜知縣這人挺好的,就是教育女兒方面有點失敗而已,沒關係,人無完人,原諒他了。

  抱著一大堆帳簿,秦堪在門外杜宏的長隨鄭伯的指引下,來到一間很小卻很乾淨的廂房裡,房內布置很簡陋,書案上卻早已備好了筆墨。

  這便是秦堪的辦公室了。

  看著成堆的帳簿,秦堪一陣苦笑,明明准備當風流才子的,怎麼混成師爺了?就跟寫文章跑題了一樣,他的理想似乎與現實也嚴重脫節了。

  身為曾經的白領,做帳自然不在話下,吟詩作對是業餘,理財做帳才是他的專業。

  翻開帳本,秦堪剛瞧了兩眼,接著眼睛都直了。

  這……是個什麼記帳法?

  每一條,每一頁記著日期,比如「今日進庫黍米二百石,今日出庫錢二千文」等等,每月月底的頁面上則做了一個收支統計,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篇流水帳。

  秦堪呆住了,像這樣的流水帳,如果想在裡面貪污的話,簡直比拿自己家的東西更方便。

  一本本的帳簿根本在考驗秦堪的意志力——要想克制自己不在這種原始帳簿上動手腳,貪污肥己,實在太艱難了,貪了,對不起杜知縣,不貪,對不起自己……

  ——杜知縣一家還欠我二百兩銀子呢,我又不敢朝他家牆上潑紅油漆……

  秦堪站起身,合上帳簿,他需要冷靜一下。

  可以保證的是,如果自己真在帳簿上做手腳,絕對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因為這些帳簿本來到處都是縫。貪與不貪,全在自己一念之間了。

  趁著猶豫的當口,秦堪細細打量著房間。

  廂房裡很簡陋,除了書案什麼都沒有,北牆上還有一個書櫃,櫃子空蕩蕩的,據說這是前任師爺辦公的地方,那家伙不但跑得快,連辦公室的東西也卷得很乾淨。

  秦堪對環境無所謂,他是個很隨和的人,唯一的不滿是,……好歹也是衙門的師爺了,為什麼連杯茶都沒人倒?

  口渴,秦堪決定自己動手。

  廂房後側是一個很精致的小花園,花園北邊有一排小房子,那是長隨雜役們休息的地方,旁邊是恭所。

  於是秦堪決定找個雜役,解決最基本的茶水問題。

  雜役見秦堪一身長衫,讀書人打扮,雖不知道這位是新上任的師爺,卻也很客氣,急忙給秦堪倒了一碗滾燙的茶水。

  水很燙,表面飄著幾點茶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麼品質的茶,碗沿有點不大乾淨。

  秦堪皺了皺眉,指著旁邊關了柴扉的恭所問雜役:「這是茅房?」

  雜役弓著身子點頭笑道:「對……」

  話音剛落,秦堪一碗滾燙的茶水直接朝裡面一倒……

  「把碗洗一洗,再換一杯來。」

  雜役面色大變,緊接著恭所內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然後就是砰砰的擊門聲,撓牆聲,還有繫褲帶時的哆嗦聲……

  秦堪臉色也變了。

  飛速把碗遞到目瞪口呆的雜役手上,秦堪一隻寬袖擋住了臉,目光凌厲地盯著雜役:「記住!你沒見過我!」

  抽身,遠遁,深藏身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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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19 02:27
第二十四章 新扎師爺

  擦著冷汗坐回廂房,秦堪驚魂未定。

  剛剛……好像闖禍了?

  誰家倒黴孩子在恭所裡不出聲?

  那碗滾燙的茶水不知澆出了什麼效果……

  可以肯定,必然不會太舒服,而且受者者心情不會太好,誰也不希望自己通暢的時候忽然禍從天降。

  秦堪很快做了決定,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相信那位受害者也不敢在衙門裡大張旗鼓的找凶手,杜知縣不會容許下屬太放肆的。

  心裡有些愧疚,不過秦堪的心理素質比較高,打死也不能主動投案,不知者不罪嘛,再說矛盾公開化了不好,影響縣衙同僚之間的安定團結。

  於是秦堪心安了,專心的做起了帳本。

  做了半個時辰,剛了解了錢糧帳簿的大概,門外鄭伯恭敬地朝他施禮:「縣尊大人請秦先生到內堂。」

  秦堪心一緊,苦主找凶手來了?

  杜宏發了話,秦堪自不敢怠慢,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隨便他怎樣吧。

  於是秦堪跟著鄭伯到了內堂,卻發現內堂裡已坐了兩位穿著綠袍的中年人,其中一位綠袍中間打著黃鸝補子,顯然是位八品官,整個縣衙裡除了杜宏以外,唯一有資格穿官服打補子的,自然便是八品縣丞了。

  另外一位則只穿著無花無紋的綠袍,頭戴紗巾幞頭,氣定神閒地坐著與杜知縣說著話。

  見秦堪進來,內堂三人的目光同時注視在他身上。

  杜宏捋須一笑,指著秦堪對旁邊的縣丞道:「賓守兄,這位便是老夫與你說過的秦堪,本縣新聘的師爺,晚生後輩不懂事,望賓守兄和愚德兄多多提攜,賜教。」

  接著杜宏臉一板,看著秦堪道:「秦堪,還不過來拜見縣丞李大人,主簿曹大人。」

  秦堪急忙朝二人長揖到地,神態非常恭敬。

  二人站起身還禮,目光頗有些驚愕,他們似乎也沒料到新來的師爺居然如此年輕,師爺是縣尊的幕僚,負責為東翁出謀劃策,參與機要;處理案卷,聯絡官場等等重要工作,本該聘請成熟穩重,多智善謀之士,縣尊大人為何要請這麼一個年輕的男子?他……才剛到行冠禮的年紀吧?

  盡管驚愕,二人的表情還是很淡定,若無其事的與秦堪聊了起來,言語間頗見親密。

  聊了幾句後,秦堪也了解到,這位八品縣丞姓李,名貴,字賓守。主簿姓曹,名從周,字愚德。

  李縣丞有點冷淡,只對秦堪保持著官面上的客氣,問了幾句仙鄉和高堂後,仿佛完成了應酬任務似的,閉口不語了。反倒是曹主簿卻很熱情,熱情得有點過火。

  秦堪神態恭敬與二人聊了幾句,心中卻忐忑不安,目光不停在二人身上打量。

  剛剛那碗茶水潑到誰了?看他們一個個從容鎮定的模樣,一點也不像被開水燙過,當官的心機都這麼深沉嗎?

  印象裡……只有死豬才不怕被開水燙啊。

  聊了幾句,杜宏朝堂外掃了一眼,道:「莫典史和高捕頭呢?怎的不見人?」

  李縣丞拱了拱手,道:「高捕頭巡街去了,莫典史他……」

  說著李縣丞古井不波的臉上浮出幾分怪異:「……莫典史適才受了點小傷,被家僕送回家了。」

  「咳咳咳……」秦堪又咳了起來,咳得很心虛。

  果然有人中招。

  堂內三人看著秦堪,秦堪只好漲紅著臉,朝三人拱手致歉。

  杜宏頗帶關切之色問道:「莫典史所受何傷?」

  李縣丞搖頭嘆氣:「不知哪個天殺的殺才作惡,把一碗滾燙的水當頭淋到莫典史身上,莫典史當時正在……正在出恭,跑都沒地方跑,被淋了個正著,燙得一臉水泡。」

  杜宏驚愕的張大了嘴:「…………」

  李縣丞朝杜宏拱手,同情的嘆著氣:「還望縣尊大人下令查一查,我縣衙門內竟發生如此慘案,實在喪盡天良,縣尊大人您是沒見著,莫典史慘啊,恭所內的牆壁都被他用手指撓花了,褲子都沒穿便一頭撞破柴門滾將出來,委實大損威嚴……」

  杜宏怒道:「當時在場的雜役沒見著凶手何等模樣嗎?」

  「雜役說是一個年輕人,面生得緊,以前從未見過……」

  杜宏捋鬚沉聲道:「年輕人,面生?難道是外面混進來的惡徒,不是我們衙門裡的人?這就不好找了……」

  秦堪冷汗如雨,夾著腚大氣都不敢喘。

  「燈下黑」這三個字果真很有道理,三位大人不約而同將他略過,渾然不覺他們的面前正坐著一個面生的年輕人。

  杜宏看著秦堪,緩緩道:「給你的帳簿你可要好好整理,那些是我縣去年的錢糧丁畝帳目,不可有絲毫錯處,來年若有巡按御史查閱,帳目不對的話,我縣衙上下可都要擔關係的。」

  「晚生一定用心,斷無錯處。」秦堪趕緊站起來施禮。

  站直身子時,卻不經意間看到曹主簿眼中閃過一抹驚慌。

  三人辭了杜宏,各自回房辦公,李縣丞似乎對秦堪不怎麼待見,眉眼不動便從秦堪身邊走過,曹主簿卻笑著朝秦堪拱手:「秦師爺少年英才,竟入縣尊大人法眼,才華本事必然不凡,如若不棄,下差之後你我同去西城玉春樓共飲幾杯,將來衙門之內也好互相照應,秦師爺可願賞面?」

  秦堪彬彬有禮的笑了兩聲,正待答應他,鄭伯卻在他身後稟報,說縣尊大人再請秦師爺,內院有事相商。

  歉意地朝曹主簿笑了笑,秦堪隨鄭伯來到內院的月亮門前,拱門內是杜宏家眷住處,正遲疑著該不該進去,卻聽到耳邊傳來銀鈴般的輕笑聲。

  杜嫣穿著淺綠色的衽裙,蓮足踩在院內一架秋千上,秋千蕩得高高的,杜嫣一邊笑一邊蕩,很開心的模樣。

  秦堪喃喃一嘆:「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玩秋千,還玩得這麼開心,不怕別人說她是蕩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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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19 21:18
第二十五章 賬簿問題

  杜嫣蕩得很開心,銀鈴般的笑聲灑滿內院每個角落,認識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永遠活力四射,永遠爽朗樂觀,快樂而飛揚的青春,是無憾的。

  秦堪靜靜站在拱門外,嘴角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得微笑。

  是羨慕嗎?

  想想自己前世的青春,須臾便過,只留下一腦子的稀裡糊塗,幾聲「書生老去,機會方來」的慨嘆,還有三兩件至今想想都覺得刺痛的遺憾,這就是前世的青春。

  呆呆的注視著杜嫣開心的笑靨,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緬懷,活了兩世,雖然生理年齡才十九歲,可是心理上已是三四十歲的怪叔叔了。

  秦堪發呆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秋千上的杜嫣,陷入往事中的他渾然未覺杜嫣蕩秋千的速度慢了下來,漸漸靜止,怪叔叔的怪異目光令杜嫣俏臉發熱,舉手投足很不自在,靜謐無聲中,一抹血樣的紅潮從白皙的脖頸迅速蔓延到耳朵根。

  秦堪不知道,一個年輕的男子站在別人家內院的拱門外,痴痴呆待注視別人家內院的女眷的行為是多麼的不合規矩,盡管他是這位女眷的債主……

  等到他從前世的回憶中驚醒過來時,愕然發現杜嫣雙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目光惡狠狠的盯著他,腮幫子鼓得老高。

  「喂,你站在我家內院門口賊頭賊腦窺探,是何居心?」杜嫣努力讓自己的氣場顯得很霸氣。

  秦堪只好解釋:「看你笑得那麼開心,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我笑得開不開心關你何事?」

  秦堪嘆道:「一個欠了二百兩銀子巨款沒還的人,實在不該笑得這麼開心的……」

  杜嫣哼道:「你怎麼不向我爹要去?」

  「我怕你爹打我板子……」

  「你就不怕我揍你?」

  「我當然也怕,所以我討債的方式一直很溫和,沒敢朝你家大門潑紅油漆。」

  杜嫣目光閃躲,適時轉移了話題:「喂,那孫猴子被如來佛壓在五指山下,後來呢?他死了嗎?」

  秦堪哀嘆,看杜家小姐轉移話題的態度他就明白,未來歲月裡,討債的過程必將充滿了艱辛和痛苦,也許還會伴隨著鮮血和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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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知縣單獨召見秦堪,是因為有一件很秘密很重要的事。

  「秦堪,本官可以相信你嗎?」杜宏目光深沉且凌厲,似乎想把眼前這個年輕人一眼看穿。

  杜宏的問題令秦堪為難了。

  老實說,他自己都有點不相信自己,剛剛還因為杜嫣厚臉皮的賴帳行為而暗暗發誓,說要貪光山陰縣官庫,這樣的人,能相信嗎?

  秦堪很想勸勸杜知縣,不要這麼冒險……

  可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回答:「縣尊大人,晚生讀的是聖人書,君子尚孝,尚仁,尚德,尚義,尚信。」

  秦堪的回答令杜宏很滿意,「聖人書」仨字仿佛一面過關令牌,任何人高舉著它都可以一路暢行無阻,所以這個時代的文人才表現得像一個個瘋子,如同文革時期的紅小將,只要有語錄在手,打砸搶都是合理合法的。

  杜宏注視半晌,慢悠悠道:「知道本官為何答應嫣兒,把你聘入縣衙當師爺嗎?」

  因為你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沒我幫你坑人,你早卷鋪蓋回老家了……

  這話只敢在心裡念叨,表面還得非常恭謹的。

  「晚生愚鈍,請縣尊大人賜教。」

  「石祿之事,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杜宏盯著他,緩緩道:「因為你孤身一人,背景乾淨,無鄉黨朋官,故而本官可以放心用你,知道本官為何交代你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帳簿嗎?」

  秦堪心一緊,這話的意思還聽不出來便是傻子了,帳簿裡有貓膩!

  什麼人!太不像話了!我還沒下手,倒被別人搶了先!這人應該拖出去剮了。

  果然,杜宏緩緩道:「錢糧帳目裡,有些地方做得頗為花俏,收支看似四平八穩,但老夫總覺得裡面有問題,又說不出問題在哪裡,而且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老夫也不便聲張,不能大張旗鼓地清查,免得寒了同僚的心,又讓監察御史們聽到風聲,抓了老夫的把柄,秦堪,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嗎?」

  秦堪有些不解地看著杜宏。

  帳目看不出問題是什麼意思?這一篇篇的流水帳,只要畫個借貸表格歸納整理一下,再對照官庫的收支帳,有沒有問題一目了然,何至於看不出來?

  隨即秦堪猛然驚醒,現在是大明,比前世落後了五百年的大明,古代人的思維受到限制,流水帳裡搞點名堂,一般人確實察覺不到的。

  很可惜,秦堪是穿越者。

  那些流水帳裡的名堂,在他眼裡看來就是一個笑話。

  前世為了多報銷幾張過期車票,遂苦讀會計書,專門合理合法的見縫插針,陰差陽錯之下竟幫老會計揪出一個貪污公款的副經理,公司管帳的老會計不得不自掏腰包請他喝酒,很誠懇的請求他,以後帳目有不懂的地方請他不吝賜教,還有,報銷車票時吃相不要太難看了……

  來到明朝,一篇小小的流水帳能難倒他嗎?

  「縣尊大人的意思,晚生明白了。」秦堪躬身施禮。

  「給你一月的時間把帳查清楚,夠不夠?」杜宏嚴肅的盯著他。

  「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咳咳,縣尊大人,晚生三天之內便能查個清楚。」

  「三天?」杜宏吃了一驚,擰眉道:「事關重大,不可兒戲!」

  「三天若查不出,欠我那二百兩不要你還了!」秦堪用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賭咒發誓。

  「什麼?」杜宏怒眼圓睜。

  「啊……晚生,晚生失言,失言了,總之,晚生保證三天之內查清帳目。」

  盯著秦堪略帶狼狽的背影,杜宏捋著青鬚不滿地喃喃自語:「二百兩銀子的事,老夫都忘乾淨了,他卻記得清楚,此子斷非淡泊名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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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20 20:50
第二十六章 借貸記賬

  秦堪在縣衙廂房裡看帳簿,看得不太專心。

  杜宏雖沒明說,但意思很清楚,衙門裡出了蛀蟲,不知是哪個小吏膽大包天,竟敢貪墨官庫。

  現在的關鍵就在這堆帳簿上,秦堪新任師爺,這件事應該是杜宏給他的一個考驗,看這個年輕人有沒有資格當他的師爺。

  目光落到帳簿上,一筆一筆的流水從眼前晃過,盡管是流水,可條理很清楚,一點也沒有混亂的感覺,如果只按帳面上的記錄統計,最後必然發現不了任何問題,收支平衡,絲毫不差,杜宏執掌一縣,智商肯定沒問題,他感覺裡面有貓膩,卻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個環節,貪墨的人做假帳的水平在這個年代來說,應該算是高手了。

  如果秦堪不出現,他的人生一定很平順。

  秦堪眉毛擰得緊緊的,他的注意力並不在帳簿上。

  他在想著另一件相關的事,自己查帳的消息整個衙門應該都知道了,那個貪墨之人會不會心虛?心虛之下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可以肯定他會有所反應,不過不是現在,但凡高手,總有些自負的,他大概不認為自己有本事查出這堆帳簿裡的貓膩,所以他應該還在等待和觀察,太早出手只會弄巧成拙,露出破綻暴露自己。

  秦堪冷笑兩聲,從書案上取過一張白紙,開始在紙上畫起了表格。

  三天過後,這些看似簡單平常的表格,就會像黑夜裡的探照燈一樣,把那個貪墨官庫的家伙照得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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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下午,秦堪所做的事情就是在衙門裡畫格子,畫了很多張,除此什麼都沒幹,一個字也沒寫。

  杜宏給了他三天時間,不急,看那家伙能撐多久,這些帳目雖然復雜,但一晚上差不多能整理出來,秦堪這個師爺一個月大概六兩銀子的工資,做事用不著那麼拼命的。

  相比之下,他的副業就很有錢途了。實在不能怪秦堪消極怠工,他是個很現實的人,報酬決定態度。

  所以一到傍晚下差的時間,秦堪抱著帳簿和表格便迫不及待地出了衙門。

  路過街邊酒肆,秦堪又花錢買了兩壇花雕和兩個小菜打包。

  抱著帳簿,拎著酒菜走在街上時,又碰到了那位陰魂不散的杜家小八婆。

  「有酒有菜,秦大才子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杜嫣斜眼睨著秦堪手裡的酒菜,攔路搶劫的車匪路霸形象。

  「一般一般,杜姑娘一定很忙,在下不打擾了……」秦堪腳下一晃,繼續趕路。

  「喂!等等,趕著去投胎嗎?」杜嫣又攔住了他,很蠻橫的樣子。

  秦堪苦笑:「杜姑娘,欠債的人見了債主,應該躲著走才是,像你這樣橫刀立馬擋債主的道兒,實在讓我很沒面子……」

  杜嫣現在的臉皮好像越來越厚了,也不知被誰傳染,每次秦堪提到債務問題,她總有本事從耳朵裡自動過濾掉,這種發展趨勢令秦堪感到很憂慮。

  「我擋你的道兒是想打抱不平。」杜嫣理直氣壯道。

  「為誰打抱不平?」

  「為那個江南第一傻才子。」

  「唐寅?」

  杜嫣盯著他手裡拎的兩壇酒,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又打算把那位才子灌得七葷八素,然後糊弄出下一個章回的孫猴子故事,對嗎?」

  這女人不笨,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看穿,所以秦堪索性不瞞她了。

  「杜姑娘,我承認那些詩是我所作,也承認孫猴子的故事是我的構思,不過我需要唐寅的名氣……」

  「所以你就把他灌醉,讓他相信孫猴子的故事是他大醉之下想出來的?」

  「對。」

  杜嫣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想出名,難道不會用一個假名字把故事刊印成書嗎?何必非要拉上唐寅?」

  「原因有兩個,一是唐寅的名氣可以讓我的效益更大化,二嘛,唐大才子也需要錢,他既然看中了蘇州桃花庵,我就必須幫他買下來,可是如果白送他銀子,以他那個高傲的脾氣,必然不肯接受的,只好讓他相信他是靠自己的本事買下來的。」

  杜嫣眼中悄然泛出異彩,抿唇一笑:「看不出你這人不但講義氣,還很細心……」

  「我的優點還有很多,如果你把欠債還清,我必將這些優點一一展現在你面前。」

  照例,杜嫣自動略過債務話題,想了想,道:「如果是這兩個原因,你為何不自己把書稿寫出來,第二天拿給唐寅看,就說是他半夜說夢話念叨,而被你記錄下來的?為何每寫一個章回便要將唐寅灌得大醉一次,他已經夠落魄了,還被你這奸人折磨糊弄,他招誰惹誰了?」

  秦堪兩眼睜大,呆住了,好半晌才緩緩點頭:「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的意思是,……你怎麼不早說!每次唐寅醉得很辛苦,我灌他酒也灌得很辛苦啊,而且最近看唐兄傻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被酒傷了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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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聰明人也有思維盲點,秦堪覺得幸好自己並無損失,就是唐兄冤枉多喝了點酒,問題不大。

  兩天以後,秦堪終於把衙門的帳簿重新整理完畢,全部登記在畫了表格的新帳簿裡。

  縣衙內堂。

  杜宏翻著新帳簿,每翻一頁他的眼睛便睜大一分,神情越來越激動。

  「這個……這個是你做的?」

  秦堪點點頭:「是的,縣尊大人,兩天時間,晚生已將衙門所有帳簿整理完畢……」

  說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何處增益,何處虧空,何人經手,帳簿一目了然。」

  杜宏沒顧得上看帳目結果,反而對秦堪的新式記帳法不停贊嘆。

  「不錯,記得很清楚,一眼便看得分明,絲毫不漏,秦堪,想不到你除了詩文不凡,尚有如此本事,可謂奇才也。這是什麼記帳法門?」

  「縣尊大人,這是晚生求學時無聊所創,名曰『秦氏借貸記帳法』,其宗義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若然不等呢?」

  「不是記帳之人算錯了,便是有人其中貪墨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4:47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0 20:50
第二十七章 揪出蛀蟲

  借貸記帳法,前世為了向公司報銷車票的意外產物,沒想到在大明朝卻用上了。

  杜宏眯著眼,仔細看著表格,對照其中一張表格核算了一遍,發現並無一絲錯處,兩眼不由大亮。

  「好東西呀!如你所言,收支,增益,虧空,經手,一眼便看得分明,如欲做假,牽一髮而動全身,殊難可為……」杜宏不蠢,他很明白借貸記帳法出現在這個時代的重大意義,相比之下,那些風花雪月的詩句反而落下乘了,他是官,而且是好官,他心裡裝著江山社稷。

  整了整衣冠,杜宏神情凝重朝秦堪長長一揖,秦堪一楞,嚇得差點跳起來。

  「老夫代天子謝你,這一禮你受得起的。大明所有的官府衙門若推行此法,不知會捆綁住多少貪官囊蟲的手腳,大明國庫每年不知會多入多少錢糧,此法乃強國之法,老夫欲將其呈送南京吏部,戶部和都察院,請朝廷下令,大明所有州府縣衙門皆用此法記帳。」

  秦堪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只要杜宏把那二百兩銀子還他,他就當把這記帳法賣出去了,扯什麼國家,朝廷,天下……扣那麼多大帽子,就是絕口不提還錢,到頭來他仍舊一文錢好處都沒有……

  秦堪揉著鼻子苦笑,看來自己又做了一次虧本買賣。

  ——二百兩銀子難道非要爬高壓電塔才要得回來嗎?

  「縣尊大人,若欲將此法推行大明官府,恐怕阻力不小,它損害太多人的利益了……」秦堪不得不提醒這位頭腦發熱的知縣大人。

  杜宏冷冷一笑:「阻力必然有,但老夫有決心,當今天子聖明勤勉,內閣三學士正直果斷,我大明頭頂的天還是亮的,區區幾個貪官污吏,還怕治不了他們?」

  秦堪默然不語,看來當今皇帝和內閣三大學士在民間的風評還是很不錯的,環境決定人生選擇,若換了個暗無天日,上昏下庸的朝代,打死他也不會當什麼師爺,老老實實賺銀子當富家翁得了。

  這些只是很遙遠的話題,杜宏說了幾句便將視線停留在那堆表格上。

  「查出問題了嗎?誰在背地裡貪墨官庫?」

  秦堪笑道:「借貸法既然一目了然,縣尊大人不妨自己看。」

  杜宏凝目仔細看去,一柱香時間過後,忽然面露喜色,手指重重在表格其中幾項收支橫欄上一頓。

  「借方黍米二百石,貸方為何只有銀錢一千文?此項借貸不對……還有這裡,借方生絲五百斤,貸方只有銀錢四千文……」

  杜宏不愧當了多年知縣,短短時間內,十幾處帳目不合的地方全被他找了出來。

  老式的流水記帳法裡,因為時間和事件斷續性的差異,如此細微的地方是很難找出來的,然而在這張表格上左右一對照便清清楚楚。

  十幾處帳目不合的地方,總共涉及銀兩三千餘,糧米四百多石,末尾的經手人一欄上,明明白白記著一個人的名字。

  山陰縣衙主簿,曹從周,字愚德。

  杜宏靜靜看著這個熟悉的名字,面容平靜如水,片刻之後,眼中暴射幾許戾氣。

  「好個曹愚德,好個主簿!本官待之以知己,爾卻報之以竊鉤,負我之甚也!爾便不懼國法森嚴嗎?」

  杜宏當即叫來了衙門高捕頭,下令緝拿曹從周。

  曹從周還坐在衙署裡從容辦公,對於杜宏著秦堪查帳一事,他未曾有過任何擔心。

  秦堪估計得沒錯,曹從周是做假帳的高手,不論虧空貪墨了多少,他總有本事把帳做得四平八穩,而且任何人都查不出,秦堪一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若能查出這眼花繚亂的帳簿中的貓膩,那才有見鬼了。

  待到高捕頭領著衙役氣勢洶洶的踹門而入後,曹從周這才發覺,原來自己真的見了鬼。

  如山的鐵證面前,曹從周臉色變得慘白,嘴唇囁嚅幾下想辯解,卻無從辯起,終於長嘆一聲,在杜宏面前低下了頭。

  弘治十四年起,曹從周勾結某官庫庫吏,二人裡應外合,一個負責做假帳,一個負責從官庫扣錢糧,不法所得二人均分,此案經秦堪之手,大白於天下。

  兩天後,杜宏連寫兩份公文,送呈紹興知府衙門和南京戶部,公文裡詳細說明的借貸記帳法的種種好處,請求朝廷推行天下,杜宏的公文在南京戶部引發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風浪。

  一個名叫秦堪的名字,在南京戶部大佬們的案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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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從周一案震驚了山陰縣衙,一縣主簿落馬,已經不算小事了,而當人們聽說新任秦堪只花了兩天便揪出了縣衙裡的蛀蟲,人人看著秦堪的目光都變了,變得很復雜,至少在秦堪看來絕非敬佩,反而更疏遠。

  在論資排輩的官場上來說,新人擠下老人,無論出發點是什麼,終究犯了官場大忌的,衙門那些小吏們都是見過風浪的老麻雀,在他們眼裡,秦堪這種人不可交。

  於是秦堪被孤立了,衙門的同僚們見著他就跟見了瘋狗似的,目露畏色,繞道遠避。

  秦堪很想把這些人都集合起來排成長隊,然後順勢一溜耳光從頭扇到尾。

  你們頂頭杜老大下的令,關我毛事?我的借貸法被無償征用,還被獻上了朝廷,結果一文錢好處都沒有,跟誰說理去?

  上輩子和這輩子,秦堪一直覺得自己挺討人喜歡的,為何如今卻跟大便一般,處處受人排擠?

  這些官油子們實在應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不求每日三省吾身吧,至少也該偶爾做一做自我批評,批評一下自己為何將一位滿懷理想抱負且人畜無害的大明五好師爺孤立起來。

  當然,也有不排擠他的,下午時分,有一位同僚登門拜訪,態度熱情得過分。

  「這位可是縣尊大人的得力臂膀秦師爺?」門口光線一暗,一位穿著綠袍,頭戴紗巾幞頭,約莫三十多歲年紀,長相頗白淨,可惜臉上布滿了許多紅點的衙吏出現在秦堪辦公的廂房門口。

  秦堪愕然,站起來拱手:「足下謬贊,未請教足下……」

  衙吏拱手一笑:「莫修年,忝為縣衙典史,與秦師爺同衙為僚,久仰了。」

  秦堪「噗」的一聲,一口口水差點噴出來。

  莫典史,被燙得滿臉水泡的莫典史……

  秦堪臉色須臾間變白了。

  闔眼仰天長嘆:「來者不善啊!果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莫修年滿頭霧水:「…………」

  秦堪認命地垂下頭:「……你是來找場子的還是來要醫藥費的?」

  「啊?」

  「縣尊大人還欠我二百兩銀子,我把這筆債轉給你怎樣?前提是你自己管縣尊大人去要,而且要做好被賴賬的心理准備……」

  莫修年差點崩潰,好多有價值的情報,可是……這位師爺該死的到底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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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21 22:48
第二十八章 移禍江東

  縣衙典史,掌管緝捕,牢獄,司法的屬官,無品無級,相當於縣公安局長兼監獄獄長。

  而秦堪這個師爺,頂多只能算縣委辦公室主任兼秘書。

  秦堪驚疑不定,心不在焉的與莫典史寒暄幾句後,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

  一場虛驚啊。

  上回開水燙了莫典史,事隔多日,唯一在場的目擊證人某雜役自然認識了秦堪這位新任師爺,本著有一說一的古代人高尚道德,雜役應該大義凜然的站出來指認秦堪,為無辜被燙的莫典史伸張正義。

  可惜雜役只是雜役,他沒有「我自橫刀向天笑」的勇氣。

  秦堪兩天解決曹主簿的傳言在縣衙裡越傳越盛,而秦堪的名聲也在縣衙一眾不明真相的長隨雜役們心中愈發高大威武,人見人怕,鬼見鬼愁,雖然被孤立,但卻一副獨孤求敗的傲然姿態,一縣主簿都可以輕易拉下馬,那些長隨雜役們自然不敢輕捋虎鬚,是以某雜役咬死了牙關,昧著良心說是面生的年輕人,不敢一絲一毫跟秦堪扯上關係。

  秦堪雖然不知自己如今在衙門裡的淫威強盛到怎樣地步,但他是聰明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事情大概,不由心情大定。

  莫典史完全不知眼前這人便是燙得自己滿臉水泡的罪魁禍首,神情卻頗為親熱,親熱中帶著幾分刻意的恭維。

  幕僚師爺是縣尊大人的心腹,莫典史如果想在縣衙裡混得風生水起,這位秦師爺一定要交好的。

  秦堪在縣衙被孤立,更需要莫典史遞來的橄欖枝,於是二人一拍即合,聊了幾句便引彼此為生平知己。

  說起往事,莫典史不勝唏噓忿然:「不知哪裡來的雜碎,趁我落單悍然下此毒手,師爺您看看,看看,我這滿臉的水泡……」

  說著憤怒地狠狠一捶大腿,咬牙切齒:「此事不可善罷,我一定要追查下去!」

  秦堪急了,可不能追查呀……

  「莫大人受苦了……」秦堪溫言相勸:「同衙為吏,在下對莫大人的遭遇感同身受,譴責一下也就是了,至於追查,還是免了吧……」

  莫修年皺眉:「師爺此言何意?」

  秦堪隨即換上一副「消息靈通人士」的嘴臉,神秘兮兮道:「莫大人可知,其實那位雜役不敢說實話,那天潑您開水的並非男子……」

  莫修年愕然:「不是男人是什麼?」

  秦堪嘆氣:「不是男人當然是女人了。莫大人想想,縣衙內的女人,有幾個?」

  莫修年楞了半晌,突然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來:「杜……咳,縣尊大人千金?」

  「我可什麼都沒說哦……」秦堪又恢復了雲淡風輕。

  嗯,扔個黑鍋給那小八婆也好,就當是二百兩銀子的利息了。

  莫修年臉色陰晴不定,縣尊千金為何暗算他,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啞巴虧必須吞下去。

  良久,莫修年長長一嘆,拱手道:「多謝師爺賜教,莫某差點犯了大錯,難怪那雜役一口咬死說是陌生男子,唉,此事罷了,再莫提起,師爺高義,莫某銘記於心,日後容當圖報。」

  秦堪笑得很甜。

  真好,解決了一個麻煩,又交到了一個朋友,皆大歡喜。

  當然,也有不歡喜的,當天晚上,那位目擊證人某雜役,被莫典史大人痛揍了一頓,打完就走,不給解釋,沒有原因。

  還有一個不歡喜的。

  杜嫣連打了兩天的噴嚏,而且手腳莫名酸疼不已。

  秦堪懷疑莫典史在家裡畫圈圈詛咒她,查無實據,只好笑而不語。

  ***********************************************************

  唐寅唐大才子繼《伯虎詩集》以後,再一次風靡江南。

  這次唐大才子不作詩了,改寫小說,其章回連載小說《西游記》由研磨坊榮譽出版,上市當天賣出五千餘冊,其書題材新穎,文筆絕妙,其中許多詩詞佳句更是朗朗上口,江南的書生士子們只看了幾個章回,便被深深的吸引,一頭扎在裡面出不來,於是士子們強烈要求唐大才子快快更新,不許吊人胃口,此非君子所為云云……

  這一年的春天,整個江南為一隻姓孫的猴子牽腸掛肚。

  研磨坊黃掌櫃笑得合不攏嘴,笑得更合不攏嘴的,自然便是低調默默數銀子的秦堪。

  新書大賣,第二天黃掌櫃便差人送來了五百多兩銀子,還不算以後陸陸續續加印後的分成。

  明朝的出版業還是很有前途的。

  杜嫣看著秦堪數銀子的嘴臉便恨不得揮拳而上。

  「鑽進錢眼裡了!」杜嫣氣道:「為什麼你對銀子有如此執著的愛好?為了它你好像什麼都願意幹……」

  「不要把我說得那麼沒節操……」秦堪鄭重警告道:「我還是有道德底線的。」

  「比如呢?」杜嫣很不信任的挑眉。

  「比如,你爹的山陰縣官庫,我就一直沒好意思下手。」

  杜嫣大怒:「你倒是敢下手試試,查出來剁了你的爪子!」

  秦堪淡然一笑。

  若真想朝官庫下手,只消在帳上改動幾筆,放眼整個大明,任何人都沒本事查出其中貓膩,穿越者的智慧不是古代人能挑戰的。

  所以說,秦堪手下留情,其出發點真的是大仁大義,君子之風。

  杜知縣若知道真相,實在應該抱著他的大腿嚎啕大哭,感謝他的高風亮節,見財不起意才是……

  不想理會這個膚淺的小八婆,秦堪坐在桌邊喜氣洋洋的數銀子。

  加上詩集所得的三百多兩,如今自己已有八百多兩的積蓄了,雖然算不得富豪,可也超脫於中產階級之上。

  秦堪思忖著,是不是可以買大房子了?

  山陰的房價有點高,秦堪打聽過,大約四百多兩能在城中買一套兩進的舊宅子,想要那種四進五進的豪奢大宅,八百多兩似乎有點不夠……

  不過可以考慮先買兩個美麗的小丫鬟,穿越過來近兩個月了,不管怎麼說,也該做一點正人君子和流氓都喜歡做的事情……

  秦堪臉上露出了色色的笑容,笑得一旁的杜嫣渾身直發毛。

  忽然皺起眉,秦堪抽了抽鼻子:「好重的血腥味……」

  杜嫣楞了一下,接著大驚失色:「這你也聞得出?」

  「當然聞得出。」

  「你……」杜嫣的俏臉像染了血的抹布似的,刷地一下血紅血紅了。

  「你……真是屬狗鼻子的,人家……人家今天才第二天,你居然……」

  話沒說完,杜嫣掩面大羞而逃。

  「這小八婆今天怎麼神經兮兮的……」秦堪低頭,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盆,盆裡裝著兩隻流著鮮血的母雞。

  「今晚做兩隻叫化雞,犒勞一下唐大才子……」秦堪表情喜滋滋的,心情很不錯。

  正打算找些黃酒和鹽巴,把兩隻母雞醃一下,秦堪的動作忽然凝固了。

  「這八婆剛才說什麼?何謂『今天才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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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求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5:20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1 22:49
第二十九章 順流逆流

  叫花雞的做法很簡單,有經濟和豪華兩個版本。

  經濟版是將雞直接包進荷葉,外面裹上厚厚一層濕泥,放進火堆裡煨烤,豪華版則復雜一些,將雞用黃酒和鹽醃好,雞肚裡塞入肉丁,蘑菇和各種香料,外層裹荷葉和濕泥煨烤。

  秦堪如今不大不小算是有錢人了,當然選用豪華版。

  春天的江南草長鶯飛,綠意盎然,天氣不冷也不熱,每到放晴時,護城河外到處都是踏青的游人,大戶人家的女眷,吟詩作對的文人,還有挑著熱食擔子的小販,連那些衣不蔽體的小乞丐們也捧著破陶碗,笑鬧著在城外的青草地裡打滾撒歡。

  伯虎兄今日難得沒醉,神智頗為清明,不過目光有些呆滯,走起路來好似飄浮。

  「秦賢弟今日竟有踏青的雅興?」

  「唐兄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整日悶在屋子裡不好,雖說縱情詩酒是雅事,可終究對身體有害……」

  秦堪手裡拎著兩隻雞,在護城河邊四處巡梭,唐寅提著兩壇酒和裝有時令小菜的食盒,跟在秦堪身後。

  「賢弟手裡拎兩隻生雞意欲何為?難道我們吃生的?」

  「今日給唐兄做頓好吃的,雖說聖人云:『君子遠庖廚』,不過男人偶爾下個廚亦無妨……」

  唐寅一臉怪異的瞧著秦堪,那目光就好像他把聖人當雞吃了,很譴責。

  「賢弟的聖賢書是怎麼讀的?孟子曰:『君子遠庖廚』,意思是說,庖廚乃殺生之地,不仁也,君子不忍,故遠之,這跟君子下不下廚有何關係?」

  秦堪:「…………」

  現代流水線教育下的殘次產物啊!秦堪老臉一熱,也不知紅沒紅。

  「唐兄,咱們是出來吃雞的,談論學術是不是太煞風景了?」秦堪板著臉,羞惱之色一閃而過。

  幸好今天沒讓小八婆跟來,不然她會笑得滿地打滾。

  誰知伯虎兄對學術有一種非常執拗的勁頭,連連搖頭道:「賢弟學而不精,應該三省吾身才是,愚兄有詳細注釋眉批過的《孟子》一書,回頭愚兄贈予你,所謂學如累土,積累經年,終可成山……」

  「唐兄,過來挖土!」

  「哦……」

  護城河邊找了個空曠無人之處,一株抽出新芽的垂柳下,秦堪將兩隻雞肚裡塞滿了肉丁和香料,用荷葉包住,荷葉外裹了厚厚一層濕泥,然後和唐寅在樹旁挖了一個坑,將雞放如坑內,尋了一些幹柴在坑上點了火。

  唐寅看著秦堪做著這些,神情猶疑不定,還有幾分嫌惡:「又是泥又是葉子,這東西能吃嗎?」

  秦堪頭也不回:「不吃別吃,等會兒有種別搶著吃。」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秦堪從食盒裡翻出一張碩大的麻布,在綠草地上攤開,將帶來的酒和小菜放在麻布上,二人脫鞋盤膝而坐,一邊喝酒一邊等著叫花雞出爐。

  「賢弟被聘為縣尊幕僚,辦差可應手?」

  秦堪抿了口酒,笑道:「尚可,反正愚弟胸無大志,但有酒,有肉,有餘錢,四海皆可為仙鄉。」

  唐寅苦笑:「賢弟好生豁達,當年愚兄莫名卷入舞弊案,被削了仕籍,京師憐我才名,予我一縣小吏置之,然愚兄心性太傲,忿然辭去,四海漂泊至今,仍無定所。我若當年有你這份豁達,或許境遇亦非今日這般落魄。」

  唐寅重重嘆氣,眉宇間漸漸浮上幾分嫉世之色。

  看著這位聞名數百年的才子意氣消沉的樣子,秦堪不得不勸道:「唐兄,人生沒有一帆平順的,總會遇到失敗挫折,不論順流還是逆流,人生終歸該有個目標,有個方向才是。唐兄這幾年鬱鬱不得志,終日縱情聲色犬馬,沮喪頹廢度日,這樣的生活對得起你當年的寒窗苦讀嗎?對得起你滿腹的才華嗎?」

  唐寅神色一怔道:「人生目標?我該有怎樣的目標?」

  「目標因時因勢而異,順流之時,不妨定個一日千里的目標,逆流之時,不妨日進一尺,一寸,亦無不可,每天進一小步與每天奔流千里,其意義是一樣的,逆流時的小進,比順流時的千里更讓人敬佩,總好過你這般隨波逐流,渾渾噩噩一生太多。」

  唐寅呆愣半晌,索然長嘆,站起身恭恭敬敬朝秦堪長揖到地。

  「一言之師,受用終生。賢弟金玉良言,愚兄感激之至。」

  「唐兄客氣,弟愧不敢當。」

  「賢弟是有大智慧的人,今日為何與愚兄說起這些?」

  「雞還沒熟,閒著也是閒著……」

  **********************************************************

  談心過程有點敷衍,主要是秦堪心態上暫時扭轉不過來,以前聊聊人生,談談理想的對象都是女人,徒然換了男人,有點不大適應。

  雞熟了,秦堪用樹枝將兩個燒成了黑炭狀的土包扒拉出來,石頭捶了兩下,外層已被燒幹的泥土應聲而碎,露出被荷葉包裹著的雞肉。

  泥土剛碎開,一陣濃鬱的雞肉香味頓時充斥著空氣,引人垂涎欲滴。

  「好香!賢弟,這是什麼法門?速速告之!」唐寅有些震驚,眼中饞色畢露。

  「這是叫花雞……」

  唐寅已懶得聽他解說,劈手奪過便迫不及待地大吃起來,被燙得哇哇大叫,仍一邊倒吸涼氣一邊大快朵頤。

  秦堪一撇嘴,還江南才子呢,瞧這吃相……

  剛准備扳開剩下的一隻雞,卻聽不遠處的河堤邊傳來驚疑的一聲「咦」,接著人影一閃,一個很多餘的人邊盤腿坐在麻布上,穿著倒是很華貴,月白色的絲綢長衫,腰間繫玉帶,掛著一個納福玉佩,嘴裡爽朗笑道:「呵呵,二位兄台來得倒早,這便吃上了……」

  在秦堪和唐寅愕然的目光中,來人也不客氣,劈手搶過秦堪手裡的雞,學著秦堪剛才的樣子用石頭砸碎表土,剝開荷葉,埋頭便大吃起來,吃得滿嘴油花,光可鑑人,顯然對雞的味道很贊賞,只是嘴上沒空,發不出贊賞之音。

  秦堪目瞪口呆瞧著這位仁兄大吃,聽他剛才說「二位兄台」,似乎與他和唐寅頗為熟稔,可是……自己真的不認識他啊!

  雞只有兩隻,這位陌生的仁兄吃了一隻,便意味著秦堪沒得吃了。

  直到整隻雞被陌生仁兄吃得乾乾淨淨,草地上只剩了一堆雞骨頭,秦堪終於忍不住了,望著唐寅的目光有些幽怨。

  「唐兄,你有客人來也不早知會我……」

  唐寅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愕然道:「我不認識他呀,他不是你的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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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花雞起源有兩種說法,一曰南宋,二曰明末清初,這裡採用第二種,考據黨們退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5: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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