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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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366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2 20:53
第三十章 吃貨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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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認識,這家伙哪門子「兄台」?還吃得那麼酣暢……

  秦堪呆住了,接著只覺腦門一炸,下一瞬便狠狠揪住了陌生仁兄的衣襟:「你到底是誰?白吃白喝差點被你混過去……」

  四周依稀有刀出鞘箭上弦的聲音,陌生仁兄不知在背後打了個什麼手勢,周圍便沒了動靜。

  「雞很好吃,再給我做幾隻嘗嘗,給你銀錢便是了。」被戳穿的仁兄不知悔改,神色間頗有倨傲之色,好像習慣於發號施令。

  秦堪怒極反笑,吃白食吃得理直氣壯,這人怎麼比我還不要臉?

  吃白食無所謂,可你吃完白食還一副施恩的語氣就有些混帳了。

  「給銀子,二十兩。」秦堪冷冷地伸出手。

  仁兄似乎對銀錢沒什麼概念,很爽快的一揚手,旁邊一道黑影竄過,兩個大銀錠便出現在秦堪手上,那道黑影卻不見蹤跡。

  很神奇,這家伙難道擦過阿拉丁神燈?

  既然給了錢,自然不能算吃白食了,秦堪收起銀子,表情變得賓至如歸,畢竟願意為一隻雞花二十兩銀子的奇葩不多見了。

  「兄台貴姓?」秦堪拱手。

  「姓徐,徐鵬舉。」這人倒不謙虛,也不說「免貴」之類的客套話,仿佛這個姓本來就很貴,謙虛是跟祖宗過不去似的。

  徐鵬舉,有點耳熟,秦堪一時想不起,不過拿岳飛他老人家的表字當自己名字的行為挺不要臉的……

  敷衍似的拱拱手,秦堪皮笑肉不笑:「幸會幸會……」

  說著幸會,一點也沒有跟他繼續「會」下去的意思,秦堪扭頭招呼唐寅扯呼。

  徐鵬舉急了:「收了銀子,怎不多給我做幾隻雞?剛才那種味道的……」

  秦堪不太客氣:「二十兩銀子是付你剛才吃掉那隻的帳,想吃也沒材料了,有緣下次再說吧。」

  收拾了東西,秦堪和唐寅往回走。

  挺掃興的,原本想一邊喝酒一邊跟唐大才子商量一下西游記出版後銀子如何分成的問題,結果無端多出一個人來搶他們的雞……

  回了城內,唐寅越走越不自在,不安地扭著脖子。

  「賢弟,你有沒有一種被狗跟著的感覺?」

  秦堪點點頭:「我的感覺比你復雜,總覺得被一群狗跟著……」

  二人扭頭,卻見徐鵬舉離他們身後不足十丈,兩眼綠幽幽的盯著他們,見他們回頭,徐鵬舉立馬轉身四顧,裝模作樣拿著街邊小販的瓶瓶罐罐研究,很蹩腳的跟蹤術。

  徐鵬舉的四周零落徘徊著幾個人,雖是便裝打扮,卻不緊不慢的和他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秦堪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姓徐的家伙出場形象太惡劣,實在很難引起他的好感。

  於是二人走一段,徐鵬舉跟一段,如影隨形,亦步亦趨,一直保持十丈左右的距離。

  秦堪走了一段後,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賢弟何故發笑?」

  「唐兄勿怪,愚弟只是想起家鄉的一句俗話,故而失態……」

  「什麼俗話?」

  「長得包子樣兒就別怨狗跟著……哈哈哈哈。」

  唐寅一呆,接著也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覺得不對,笑聲一斂,神情變得幽怨起來。

  「我和你誰長得像包子?」

  秦堪笑聲頓止,然後看了看唐寅,默然嘆息不語。

  唐寅看著秦堪光潔的皮膚,再摸了摸自己的臉,愴然之意油然而生。

  唐寅,憲宗成化六年出生,今年正好三十四歲,已不復當年風流瀟灑的俊俏模樣,歲月靜好,皮膚粗糙,最重要的是,滿臉包子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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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這麼被人跟下去不是辦法,秦堪不喜歡背後被人盯著的感覺。

  路過包點攤,秦堪順了幾個饅頭,用荷葉包起來,做成叫花雞的包裝樣子,朝路邊一扔,最後拉上唐寅狂奔而去……

  徐鵬舉的反應很快,只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朝路邊一撲,標准的守門員撲球的姿勢,在那包荷葉落地之前,險而又險地接住了它,可惜東西接住了,人卻因為慣性而一頭栽進路邊一家賣瓷器的店子……

  「彼其娘之!」徐鵬舉只來得及罵出這一句,然後認命的閉上了眼。

  一陣乒乒乓乓的碎裂聲,圍在徐鵬舉四周的幾名大漢悲憤大呼一聲「小公爺」,不要命似的衝進了瓷器店。

  …………

  …………

  「賢弟,我發現你不怎麼善良……」回到客棧房間的唐寅若有所思。

  直到今天才發現秦堪性格的冰山一角,不得不說唐大才子的反應委實遲鈍了些。

  「人性總有陰暗的一面,唐兄每次看到那些與你同年的考生如今官牌儀仗赫赫,難道沒有一種用鞋底抽他們臉的衝動嗎?」

  「這倒也是,不過我想的是把他們一個個排著隊掐死……」唐寅又搖頭:「可是,這種想法是不對的,聖人云『吾日三省吾身』,我每日都在為這個想法而懺悔……」

  「我也會三省吾身的,等下回去就省……」秦堪的回答看不出有多少誠意。

  沉默許久,秦堪小心翼翼問道:「『吾日』……是聖人罵的髒話嗎?」

  …………

  房門被粗魯的踹開。

  滿腦袋瓷器碎片的徐鵬舉跌跌撞撞闖進門來。

  「奸賊!好大的膽子,我不過想吃你們幾隻雞,你這奸賊竟如此待我,不怕小爺活劈了你嗎?」

  唐寅一臉驚懼,秦堪則嘆了口氣:「居然追到客棧裡來了,這麼喜歡吃雞,他到底是吃貨還是黃鼠狼……」

  徐鵬舉大怒:「我乃南京魏國公的孫子,你好大膽!」

  徐鵬舉的身後,一排武士打扮的漢子同時抽刀出鞘,刀身寒光閃閃,令人心驚膽顫,小小鬥室忽然間殺氣盈天。

  秦堪愕然睜大了眼,艱難道:「什麼……孫子?」

  「南京魏國公的孫子!」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5:48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2 20:55
第三十一章 荒謬理由

  秦堪額頭冷汗直冒。

  今天惹到一個真正的權貴了,魏國公的招牌砸得他頭暈目眩,更悲哀的是,惹到他的原因居然為了一隻雞……自己閒著沒事幹嘛去做什麼叫花雞。

  除了手賤,還有什麼更合適的詞兒形容自己?

  徐鵬舉很氣憤,大約他打從娘胎出來還沒丟過這麼大的糗,當然,他更痛恨自己,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見秦堪扔東西出來就下意識的撲接,回想一下剛才大街上的動作……狗叼骨頭也沒那麼靈敏吧?

  越想越氣憤,一肚子火當然不能朝自己發。

  「來人,把這兩隻狂徒給我狠狠地……」

  「慢著!」生死關頭,秦堪趕緊叫暫停,腦門上的汗越流越多。

  瞧這小紈絝說的混帳話,還兩「隻」狂徒……

  徐鵬舉斜眼盯著秦堪,露出兩排森森白牙:「怎嗎?想求饒?」

  秦堪腰桿挺得筆直,如果求饒有用,他會毫不猶豫的矮下身子,在這個人治高於法治的年代,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全都是屁話,保命才是聰明人的第一選擇。

  可是很明顯,求饒只會讓眼前這個小紈絝氣焰愈發囂張忘形,愈發看不起自己。

  「我沒打算求饒。」

  徐鵬舉怒極,繼續發飆:「來人,把這兩隻……」

  「你不想吃雞了嗎?」秦堪冷不丁插了一句,盡管理由是那麼的虛弱。

  所有人都楞住了,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這……這個理由……

  秦堪也有些絕望,這實在是個很沒說服力的理由,神經正常的人大概會把它當成一個屁。

  就在秦堪以為自己即將橫屍街頭的時候,誰也沒料到事情居然出現了轉機。

  轉機很輕微,秦堪只看到呆愣著的徐鵬舉喉頭輕輕動了一下,好像……吞口水?

  秦堪眼睛亮了,他捕捉到了這一絲生機。

  事實證明,吃貨的思維和神經與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樣,這一類人追求的東西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他們也許會為了一隻雞而殺人,自然也不介意為了一隻雞饒人一命。

  「不謙虛的說,會做叫花雞的,全天下只有我一人,你若殺了我,這輩子你也別想吃到如此美味的雞了。」秦堪扔出了一句保命的話。

  徐鵬舉的氣勢明顯弱了很多,猶在困獸之鬥:「小爺……若不殺你,只揍你一頓呢?」

  秦堪笑了,那是一種手握籌碼的笑:「你就不怕我懷恨在心,給你下毒?」

  徐鵬舉說不出話了。

  秦堪見好就收:「不知小公爺想吃幾隻?草民這就給您做去。」

  沉默……許久……

  「兩隻……」徐鵬舉的語氣很復雜,氣憤,不甘,以及深深的自厭……

  秦堪很理解,他在痛恨自己的沒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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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識徐鵬舉的過程就是這麼荒謬,結果也很荒謬。

  害得小公爺在大街上出了那麼大的糗,最後竟被兩隻叫花雞收服,徐鵬舉的貼身侍衛們很沒面子,每次見到那個本該人人得而誅之的秦公子,都不自覺得按住腰側刀柄,憤憤地試圖用眼神殺死他。

  其實秦堪更頭痛,因為這位來自南京的小祖宗不知發了什麼神經,竟然不走了,不但不走,還把客棧二樓的所有住客用一種不怎麼和善的方式趕走,小公爺鳩佔鵲巢,從此在這客棧住了下來。

  秦堪的苦日子來了。

  每天除了縣衙應差,還得早中晚給小公爺做三隻雞,一到飯點,無論秦堪身在何方,都必須趕回來給他做好,不准提早也不准遲到,小公爺說了,他只吃新鮮的。

  如果不是自己沒拿到路引,不能滿世界逃亡的話,真想給他下點砒霜啊……

  秦堪如今的日子過得真想仰天長嘆,那些大房子,美丫鬟的遠大志向還沒實現,自己才剛擺脫了貧困線,卻莫名其妙養了個食客。

  按說有這麼一位小公爺在身邊,自己多少也能沾幾分光采,起碼可以狐假虎威一番,可惜食客只是食客,徐鵬舉和他目前只停留在吃與被吃的關係上,看徐鵬舉的樣子,他對目前的現狀很滿足,而且根本不想把關係更進一步。

  有一回秦堪上街買雞,因為討價還價,跟小販吵了起來,後來差點動手,結果徐鵬舉沒事人似的站在一旁,他的那些侍衛則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沒一個人義伸援手。

  秦堪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

  這位小公爺雖然好嘴,但也不笨,魏國公的光不是隨便能沾的。

  權貴不是傻子,他們眼裡只看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想要他們付出點什麼,很難。

  明白了這個道理後的秦堪,當天晚上給小公爺做的叫花雞,味道不知怎的鹹了一些,可小公爺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吃貨之所以叫吃貨,必然有一定的實力支撐這個稱號,於是脾氣不怎麼好的小公爺勃然大怒,當晚雖沒揍他,卻差點把客棧拆了。

  秦堪現在每晚關上房門後多了一項封建迷信活動,那就是求神拜佛,跪在佛祖面前痛哭流涕,請求菩薩發發慈悲,讓這位小公爺早點吃膩他的叫花雞,然後一腳把他踹開,心滿意足地回南京橫行鄉裡去……

  不幸的是,菩薩每晚睡得比他早,沒聽到他的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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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人的生活大約過了十來天,徐小公爺終於有些意興闌珊的把秦堪和唐寅召來了。

  「秦堪啊,這些日子你做得不錯,叫花雞也不錯,不過吃多了也就那麼回事了……」徐小公爺坐沒坐相,慵懶地剔著牙,人見人憎的模樣。

  秦堪只覺心中一陣狂喜,終於……守到雲開見月明了。

  「小公爺盡興便好。」秦堪急忙躬身。

  「嗯,差不多盡興了,我也該回南京了,爺爺派人催了好幾次呢……」徐鵬舉頓了頓,怕被人嫌棄游手好閒似的,又補充道:「……我很忙的!」

  「是是是,魏國公守備南京,責任重大,小公爺日理萬機,草民很是欽佩……」

  徐鵬舉眉開眼笑,一副國家棟梁的樣子,又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道:「好,那我就走了,下回若我還想吃叫花雞,差人把你叫到南京來。」

  「是。」

  看著侍衛們給徐鵬舉更衣,秦堪打從心底裡長舒一口氣。

  邁出房門,徐鵬舉隨意地擺了擺手:「不必相送,就此別過,不得不誇你一句,叫花雞的味道還是很不錯的,可謂天下第一美食,走了!」

  秦堪眼眶有些濕潤,總算把這禍害送走了,喜聞樂見,大快人心……

  然而,秦堪好像高興得太早了。

  唐寅站在秦堪身邊,不服氣似的嘟嚷了一句很多餘的話。

  這句話把秦堪徹底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叫花雞算什麼,你是沒吃過秦賢弟做的肯德雞……」

  徐鵬舉邁出房門的動作仿佛凝固了。

  機械式地回過頭,秦堪幾乎都能聽到他頸椎骨發出的咔咔聲。

  「你說的……肯德雞,此乃何物?好吃嗎?」徐鵬舉眼裡冒出了吃貨獨有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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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上還有一更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5:53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3 19:11
第三十二章 身不由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真理之所以顛撲不破,當然有著它堅實的理論依據。

  唐伯虎可憐嗎?

  當然可憐,莫名卷入舞弊案,削去仕籍,終生不能為官,從此頹廢落魄,潦倒一生……

  唐伯虎可恨嗎?

  這個不用多說,秦堪只知道現在自己很想拿刀砍了他,然後把他大卸八塊,每塊裹上點兒麵粉,放進油鍋裡炸半柱香時辰,取出來濾油之後,蘸上番茄醬……這個時代沒有番茄醬,陳醋姜汁也行,咬一口鬆軟酥脆,滿口留香……

  「這是肯德雞的做法?」徐鵬舉高興壞了,兩眼綠幽幽的,前世動物園籠子裡,下午四點鐘沒喂食的狼就是這種眼神。

  秦堪用殺人似的目光狠狠掃了唐寅一眼,躬身道:「這是油炸江南才子的做法,……當然,肯德雞也可以這麼做的。」

  唐寅瑟縮在牆角裡,委屈地癟著嘴,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嘴賤了,與小公爺相處這十來天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很美好的經歷。

  徐鵬舉一拍手,大喜道:「好好好,小爺不走了,來人,給秦先生准備材料,做那……肯德雞。」

  秦堪頓覺滿嘴苦澀:「魏國公守備南京,責任重大……」

  「那是我爺爺的事,我又不是魏國公。」

  「草民已將做法告訴您了,您可以隨便叫個廚子……」

  「若不是你親手做,誰知道廚子做出怎樣的貨色,小爺要吃便吃最好的。」

  秦堪仰頭望房梁,絕望嘆氣。

  今晚……繼續求神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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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陰縣衙內院。

  杜嫣微微提著裙擺,躡手躡腳往月亮門一尺一尺地挪移,鬼祟的模樣透著幾分可愛。

  「嫣兒。」一聲威嚴低沉的輕喚,令杜嫣不得不停下腳步,懊惱地吐了吐香舌。

  杜宏站在回廊下,皺眉看著她。

  「爹——」杜嫣搖著他的手臂撒嬌。

  「嫣兒,你又想跑出去?外面亂糟糟的,一個女兒家天天往外面跑,成何體統!」

  「爹,家裡多悶呀,不是看書就是女紅,女兒不喜。」杜嫣嘟著嘴道。

  杜宏嘆道:「嫣兒,老夫非迂腐之人,你從小到大胡鬧的次數還少嗎?老夫幾時忍心責備你半句?可是,嫣兒啊,你莫忘了,去年你已與佟知府的公子定了親,若還似以前這般整天往外跑,傳出去是我杜家教女無方,將來你嫁入夫家,也看不到公婆的好臉色啊……」

  一聽「定親」二字,杜嫣的俏臉頓時變得慘白,仿佛瞬間被吸乾了精氣一般,整個人只剩了一具虛無的空殼。

  一張朦朧而熟悉的臉龐在她腦海中反復閃過,想抓,卻抓不著。

  這本是個女人身不由己的年代,杜嫣一直都明白。

  當初爹爹礙不過佟知府的面子,勉為其難應允了佟家求親時,杜嫣便知道,如今這樣天天瘋跑瘋玩,快樂隨心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了。

  她像把頭埋在沙裡的鴕鳥,故意不想記起這件事,時間過得越快,她玩得越瘋。

  她只想拼命給自己的青春留下一點回憶,將來身為人婦的寂寥日子裡,在夫家內院百無聊賴曬著太陽時,可以將這些美好珍貴的回憶拿出來,小心而吝嗇地品一品,餘生安靜的歲月裡,除了相夫教子,只有這份少女時代的回憶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了。

  腦中不時閃過那張既熟悉又討厭的臉,這張臉像縈繞在頭頂的蒼蠅,怎麼也揮之不去,還笑得那麼可惡……

  如果自己嫁的不是佟知府的兒子,而是他……

  杜嫣不知不覺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眼淚卻不聽話的簌簌而下,擦也擦不乾。

  杜宏見女兒淒然的模樣,嘴一張想說點什麼,又搖了搖頭,轉身回了書房。

  人活世間,哪有這麼多的隨心所欲?女兒身不由己,他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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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徐鵬舉踹開了秦堪的房門。

  小公爺永遠這般霸氣側漏,跋扈得令人欲抽又不敢抽。

  「小公爺又餓了?」秦堪對徐鵬舉的作派早已波瀾不驚。

  「現在不餓,剛才手下打聽了一點事情,我覺得很有意思,秦堪,看不出你竟是這等妙人,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秦堪滿頭霧水,這家伙怎麼跟吃了含笑半步癲似的?……我沒往肯德雞裡下藥呀。

  徐鵬舉大笑幾聲,見秦堪沒有附和陪笑的意思,只好訕訕道:「你,秦堪,山陰秦莊人氏,弘治十五年中紹興府試第一,嘖嘖,厲害!後來不長眼地開罪了佟知府的兒子,被紹興學政大人革了秀才功名,如今以白身事職於山陰縣幕僚,巡按御史石祿那狗東西灰溜溜地滾回了南京,也是你背後使的陰損主意,如今跟山陰知縣杜宏的高個子閨女有點眉來眼去,不過這條只是猜測,無法證實……」

  看著秦堪目瞪口呆的模樣,徐鵬舉笑得愈發得意,拍了拍他的肩,很惡意地笑道:「吊頸秀才,不知我說得對否?」

  媽的……

  秦堪又想罵街了,這個外號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小公爺,……為何查我?」秦堪不滿道。

  「不是我要查你,而是下面的人要查你……」徐鵬舉的笑容有點落寞:「……我將來要承襲爵位的,一個天天給我做東西吃的人,下面的校尉番子們怎麼可能不查?」

  秦堪恍然,說得也是,第一代魏國公可是跟隨太祖打江山的徐達元帥,對朱明皇室忠心耿耿,頗受歷代皇帝信任,所以大明才有魏國公世代守備南京的殊榮,若眼前這位第七代的准國公爺在他這裡吃出個好歹,那時恐怕整個秦莊的老少都會被屠得幹乾淨淨,……也就是俗稱的「誅滅九族」。

  秦堪腦門又開始冒汗了,……最近汗腺委實比較反常。

  調查他是應當的,屬於法定程序,不出意外的話,徐鵬舉身邊的侍衛裡有錦衣衛或者東廠的人……

  錦衣衛啊,東廠啊,一想到前世文學或影視作品裡對這兩個特務機構的形容,秦堪便感覺身子一陣陣的發虛……

  「小……小公爺,肯德雞您還沒吃盡興嗎?」秦堪戰戰兢兢道。

  徐鵬舉漫不經心翻著秦堪書案上的紙,點頭道:「嗯,也快差不多了……」

  「那您……何時擺駕南京?」

  「嗯,也快了,爺爺又派人來催我了……」

  秦堪兩眼一亮,剛覺得自己爬出地獄,回到了人間,徐鵬舉的一句話又把他徹底的踩回了地獄十八層。

  「咦?這是什麼?西游記?這兩個章回的故事沒在市面上出現過呀……」徐鵬一臉驚喜,隨即抬頭掃了秦堪,眼中頗有深意:「看來那些校尉和番子們查得不夠仔細哦,西游記冠以唐寅之名,原來是你寫的……秦堪,你可越來越神秘了。」

  撲通!

  門外接連傳來幾道跪地的聲音。

  「屬下萬死,這便去查!」

  腳步聲漸漸遠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6:37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3 19:15
第三十三章 滄海彼岸


  錦衣衛和東廠說要查秦堪,秦堪能做的只有擺好任何他們需要的姿勢,讓他們查,不准抵制,更不准反抗,這個時代講人權根本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或許也有人講人權,但都是位高權重令錦衣衛和東廠也忌憚幾分的大人物,秦堪絕不在此列。

  徐鵬舉雖然才十七八歲,卻也頗有眼力,斜眼睨著秦堪的表情,笑道:「他們查你,你不高興?」

  秦堪摸著鼻子苦笑道:「我若說甘之如飴,未免太犯賤了……」

  徐鵬舉哈哈一笑,道:「我自小頑劣,在爺爺的棍棒下學會一個道理,凡事都有規矩,只要做事盡量按規矩做,就不會挨揍。」

  秦堪想了片刻,終於起身長長一揖:「一言之師,受教了。」

  徐鵬舉顯然沒想到自己德不高望不重的年紀竟然有人給他行禮,不由嚇了一跳,接著又眉開眼笑,得意洋洋。

  無心的一禮,陰差陽錯地令小公爺對秦堪有了幾分好感。因為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除身份之外最平等的認同。

  「話說回來,當初你到底因何事那麼不長眼,竟開罪知府的兒子?」徐鵬舉眼裡閃爍著八卦光芒。

  這個問題把秦堪問住了。

  穿越至今,這件事似乎成了懸案,到現在也沒鬧明白自己究竟怎麼得罪了知府公子,什麼事情令得那位前任做出這麼不冷靜的事。

  秦堪苦笑道:「我不知道……」

  徐鵬舉驚愕道:「你不知道?」

  「吊頸之後,很多事情忘記了,就好像已是上輩子的事。」秦堪說得半真半假。

  「那你可得小心點,知府衙門也在紹興城裡,小心哪天跟那位知府公子碰上面了……」

  秦堪期待地道:「碰上面了小公爺願幫我踩他嗎?」

  徐鵬舉仰天一笑:「哈!開什麼玩笑,我只不過吃了你幾隻雞而已……」

  這家伙絕對是條養不熟的狼,而且是黃鼠狼,吃多少隻雞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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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秦堪和杜嫣走在紹興城外的護城河邊。

  河邊楊柳依依,在春日暖陽下抽出點點綠色的新芽,微風拂動,柳條迎風搖擺,像多情少女的纖手,輕撫著情郎的臉龐,癢癢的,卻很舒服。

  秦堪是被杜嫣從衙門裡強拉出來的,秦堪本不願意,杜嫣只給了他兩個選擇,是願意呆坐在衙門裡處理那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公務,還是願意到外面曬曬太陽,好好享受一天。

  秦堪不是傻子,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他本就是個有點懶散的人,知縣千金給了他一個懶散的機會,怎能不欣然景從?小八婆雖說性格有點刁蠻欠抽,不過好歹也是位高個子模特身材美女,當然比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看起來順眼多了。

  今天的小八婆玩得很瘋,很高興的樣子,時而怪叫著嚇跑護城河裡游弋的鴨子,時而不顧儀態地爬上樹摘野果,城外踏青的女眷和士子們看著她瘋瘋癲癲的樣子,紛紛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帶著羨慕的莞爾一笑。

  秦堪苦笑著走在她身後,他覺得自己今天好像帶了一隻野猴子出來賣藝,不論在哪兒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也不知這位大小姐今天嗑了什麼藥,簡簡單單的踏青竟玩得這麼嗨。

  沿著河邊又跳又笑,來回跑了一會兒,杜嫣終於感到有點累了,白皙的俏臉泛出健康迷人的紅暈,微微喘息著,鼻翼和額頭布滿了細密的香汗,嘴角仍舊噙著開心的淺笑。

  秦堪此刻才注意到,杜嫣笑起來嘴邊兩個美麗的梨渦,她的笑容很清新,很干淨。

  微微一提裙擺,杜嫣隨意的坐在河堤上,手托香腮靜靜注視著流淌的河水,長長的睫毛撲扇顫動。

  秦堪露出一抹自己未曾察覺的溫柔笑容。

  這女人,瘋癲起來像魔鬼,安靜的時候,……像受了傷的天使。

  「秦堪,快看!紙鳶!紙鳶!」

  剛安靜了片刻,杜嫣忽然指著天空興奮大叫起來。

  碧藍的天空裡,幾只畫著鷹燕的紙鳶搖搖晃晃,隨風擺弋。

  「咱們放紙鳶去!」杜嫣懇求地看著秦堪。

  秦堪聳肩:「咱們沒紙鳶。」

  杜嫣抿了抿唇,起身跑到一名放紙鳶的孩童前,說了幾句話,又掏出幾文錢遞過去。

  孩童收了錢,二話不說便將牽著紙鳶的線團給了她。

  杜嫣扯著線團,瘋婆子似的沿著河堤快跑,一路灑下歡快如銀鈴般的笑聲。

  秦堪無奈地笑著跟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杜嫣終於累壞了,大口喘著氣,在堤邊坐了下來,手裡卻緊緊攥著線團。

  「秦堪,它做得真美,飛得真高……」杜嫣注視著天空的紙鳶,如夢囈般喃喃道。

  秦堪微微皺眉,今天的杜嫣不大正常,她到底怎麼了?

  「可惜,無論它飛得多高多遠,當攥著線團的主人玩累了,它就不得不降下來,被主人帶回家,從此關在沒有天空的屋子裡……」

  杜嫣的聲音有些發顫,眉宇間多了一抹深深的愁怨,杏眼痴痴的凝視著天空,不知何時流下兩行清淚。

  秦堪不知怎的心一緊,因為她的那抹愁怨,因為她的眼淚,他的心莫名有些疼痛。

  「杜姑娘,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杜嫣沒有回答,仍舊凝視天空:「如果沒有這根線,它一定更快樂,飛得更高更遠吧?」

  說完杜嫣忽然伸手,生生將手裡那根牽著紙鳶的麻線扯斷。

  紙鳶在天空劇烈搖擺幾下,一陣春風吹過,紙鳶越飛越高,只剩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杜嫣露出了笑容,喃喃吟道:「清風如可托,終共白雲飛……」

  站起身毫不講究的拍了拍臀上的泥土,杜嫣恢復了開朗的模樣,朝秦堪一笑,道:「玩累了,我們回城吧。」

  秦堪只好跟著起身,剛邁出步,杜嫣忽然叫住了他。

  「秦堪,等等!」

  「怎麼了?」

  杜嫣咬著下唇,深深注視著他,兩人相距不過數尺,她的目光卻仿佛看著滄海彼岸一般,遙遠而傷懷。

  走到秦堪面前,兩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杜嫣忽然扳住秦堪的肩,俯首在他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咬得很重,秦堪只覺得肩頭劇烈的痛楚,卻死死忍著,沒有任何表示。

  杜嫣咬完以後扭頭飛快跑遠,咯咯嬌笑道:「沒什麼,就想咬你一口。」

  扭頭的瞬間,秦堪分明看到,兩滴晶瑩的淚水滴落在地,如冰珠迸裂,凝住了江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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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24 10:12
第三十四章 往日冤家

  回城的路上,杜嫣又恢復了蹦蹦跳跳的開朗模樣,仿佛剛才在城外傷懷的是另外一個人。

  秦堪問她好幾次,她總是淺笑搖頭,真懷疑她是不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熙熙攘攘的街市裡,二人走得不緊不慢,杜嫣似乎連走路都很不安分,一蹦一跳永遠不肯用正常人的方式走。

  秦堪淡淡的笑,拋開她欠錢不還的惡劣人品不說,單看她的性格還是很不錯的,在這個禮教束縛了女人的年代裡,她拼盡了全力飛揚著青春。

  麻石鋪就的西街口,街口南側有一家茶肆,茶肆裡,一群身著絲綢長衫的文人們正在高談闊論,他們的舉止很優雅,談吐更優雅,談論的話題天南地北,最多的是政治和朝堂。

  此時江南的民風頗為開放,文人士子們在公開場合談論朝政,官員甚至大學士和皇帝,這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穿著飛魚服,佩著繡春刀的巡街錦衣力士們頂多稍稍頓留一下,沒聽到什麼大逆不道比如罵皇帝祖宗十八代的犯禁言辭後,往往拔腿便走,至於文人們大罵朝綱如何混亂,某某國策如何不得人心,某大學士外宅養了個小妾等等,這些話題錦衣衛們很少管的。

  高談闊論的文人們見了穿飛魚服的錦衣衛也不畏懼,一個個梗著脖子像鬥雞似的,怒視著錦衣校尉或力士,直到錦衣衛們訕訕退去,文人們這便發出一陣如同勝利一般的歡呼,然後繼續高談闊論。

  弘治皇帝聖明,登基伊始便一直壓制著錦衣衛和東廠,如今的廠衛雖說也很殘暴,終究不如成祖英宣年間那般無法無天了。

  這是個很奇妙的年代,文人們得到了史所未有的發言權,他們掌握了輿論導向,漸漸有些忘乎所以,於是性格朝著憤青的方向扭曲,看什麼都變得偏激極端。

  茶肆裡的這群文人,便是典型代表。

  不過,也有些許不同,因為這群文人中,還混雜著一位官二代衙內,名叫佟應龍,他的父親便是這座紹興城裡的主官,知府佟珍。

  眾人談興正酣之時,佟應龍身邊的長隨目注樓窗之外,忽然渾身一凜,面色大變,趕緊躬下身子附在佟應龍耳邊嘀咕了幾句。

  佟應龍也微微色變,順著長隨手指處,卻見山陰知縣的千金杜嫣一邊蹦跳一邊跟身側一名年輕男子說著什麼,笑語盈盈的樣子是佟應龍從未見過的。

  佟應龍眼中當即射出了寒光,眼球迅速充血。

  「少爺,要不要小的叫幾個人把那家伙打殘扔了喂狗?」長隨摩拳擦掌請戰邀功。

  佟應龍冷冷掃他一眼:「你是豬腦子?大庭廣眾之下,佟府縱奴行凶,你叫我爹今後如何做官?況且還當著嫣兒的面,你想在她面前證明本少爺有多心狠手辣嗎?」

  長隨躬身連道不敢。

  「去,跟上他,切莫被他們發現,摸出那人的底細,我再做計較。」

  佟應龍說完便朝樓窗之外看去,嫣兒身邊那道俊逸不群的身影,怎麼看怎麼刺眼,而且……為何有幾分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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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徐鵬舉好像跟秦堪的房門有仇,每次進門的方式總讓人蠢蠢欲抽。

  拱拱手:「小公爺又餓了?」

  徐鵬舉滿臉春風般的笑容垮了下來,瞪著秦堪道:「你一見我面便問餓不餓,小爺我難道是吃貨不成?」

  秦堪沒說話,驚愕地盯著他。

  ——難道這家伙以為自己不是吃貨?

  秦堪嘆息道:「除了食物,草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別的理由找我……」

  徐鵬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秦堪,秦公子,吊頸秀才,沒看出來,你挺有本事的,不顯山不露水,倒辦了幾件大事……」

  秦堪哀嘆,他覺得廠衛的高手們是不是太閒了?自己明明清白得像一張白紙,他們卻動用人力物力查得如此仔細。

  朝廷應該精簡機構才是。

  不必問都知道,廠衛們肯定把他的老底都查出來了,天下沒有廠衛查不出的事情,秦堪對他們還是很有信心的,……可惜有幾分淡淡的吃飽了撐的之嫌。

  徐鵬舉笑道:「作了十幾首絕世佳句,全部冠以唐寅之名,你卻坑他四六分帳,還有那本西游記,也是你的傑作,嗯,也是四六分帳,秦堪,你挺不錯的,不過古今以來,像你這麼有才華又極度貪財的家伙,可很少見了,可惜你究竟有沒有勾搭上那位高個子的知縣千金,此事尚未證實,唉,廠衛那幫家伙簡直都是廢物……」

  撲通!撲通!

  門外又傳來跪地聲,很顯然,廠衛高手們都很有廉恥心,這兩支隊伍是純潔的,甚至可能學過八榮八恥。

  秦堪沉默許久,長嘆道:「小公爺太苛求了,如此秘辛都被他們挖了出來,若說他們是廢物,令草民情何以堪?」

  徐鵬舉忽然板起臉,冷冷道:「他們能查到的事情很多,秦堪,你可知罪?」

  秦堪愕然:「我知什麼罪?」

  「前日午時,你趁小爺領著侍衛們出門去西城集市看雜耍,蒙著臉偷偷跑到我二樓的廂房門柱下撒了一泡尿,可有此事?」

  秦堪完全呆住了,一張俊臉半紅半白,陰晴不定,最後愴然長嘆:「廠衛高手,果然名不虛傳……連撒尿都管,他們就不能給我留點隱私嗎?」

  徐鵬舉氣道:「因為你撒尿的地方不對!」

  說完徐鵬舉又氣笑了:「就沒見過你這麼齷齪的人,秦堪,你是讀書人,這麼幹不覺得丟臉嗎?」

  「當時草民蒙著臉,哪來的臉可丟?」

  徐鵬舉楞了楞,接著哈哈大笑,指著秦堪道:「我算看清你了,你是個斯文敗類。」

  笑聲一頓,徐鵬舉又道:「剛剛南京來人告訴我一個消息,說山陰知縣杜宏給南京戶部呈上了一個什麼借貸記帳法,請求朝廷推行天下州府縣,這個借貸記帳法也是你鼓搗出來的?」

  「是。」

  徐鵬舉笑得有點幸災樂禍,不知是衝著秦堪還是衝著南京戶部。

  「這幾日戶部大堂因為你這借貸記帳法吵成了一鍋粥,有幾位大人執見不合,甚至打了起來,秦堪啊,小爺發現你越來越有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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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25 08:48
第三十五章 戶部亂戰


  徐鵬舉的話沒有誇張,南京戶部大堂確實打起來了,打架的原因就是秦堪的借貸記帳法。

  大明是中國數千年歷朝歷代裡最獨特的風景線,相比別的朝代那些文質彬彬,儒雅有禮的文人大臣,大明的官員們則率性很多,他們不喜歡干那些太虛偽的事,政見不合便爭辯,爭辯無果便開始罵人,罵得不爽便動手招呼,打不過便用牙咬,用頭撞。

  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後,英宗被俘,景泰帝監國,當時權閹王振雖已死,但大臣們仍要求景泰帝誅滅王振滿門,以正國法,以報十餘萬將士無辜喪命之仇,景泰帝慌了,他沒見過朝堂這般陣仗,推諉說下次再議,大臣們不答應,這時一位王振的爪牙,也是大明歷代錦衣衛指揮使裡最沒眼力的家伙站了出來,剛只說了一句斥責大臣的話,便被氣紅了眼的大臣們一湧而上,在朝堂金殿上,把這家伙當著景泰帝的面活活揍死,這位倒黴的錦衣衛指揮使姓馬,名順,這是大明朝堂上發生的最嚴重的鬥毆事件,最後的結局是,馬順死也白死,死後還給他安了一個權閹餘黨的帽子,而那些打死人的大臣們,因為法不責眾,沒一個被追究責任的。

  堂堂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當著皇帝的面說打死便打死了,由此可見,大明朝堂上的文官們氣焰囂張到何等地步。

  後世島省議員們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惹毛我的人有危險,大約也是繼承了明朝文官們這種優良傳統的。

  相比之下,南京戶部大堂的這場鬥毆實在很平常,與當年北京那場決戰紫禁之巔的曠世之戰比起來,委實乃秋螢之比皓月。

  戶部大堂已是一片凌亂,如同被一群發了瘋的野牛踏過,堂上懸掛的字畫,堂中擺的花瓶,堂下置放的盆栽都已一塌糊涂,戶部幾名員外郎和主事滿臉紅腫,傷痕累累,被戰戰兢兢,驚懼不已的執堂衙役攙扶到太師椅上坐下,還有一名侍郎因為年紀太大,參與斗毆時力不從心,傷勢較重,被家僕抬回家養傷去了。

  此時坐在戶部堂上的官員們,都是輕傷不下火線的驍勇之士。

  大家一邊坐著喘息,一邊餘怒未熄的互相瞪視,不時朝堂後屏風處看幾眼,他們在等戶部尚書秦紘。

  秦紘是個聰明人,但不受弘治皇帝待見,因為他數年前幹了一件很不冷靜的事,他抓了周太后的姻親安遠侯柳景,事情鬧得很大,弘治皇帝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柳景被削爵位,而秦紘則貶到南京為戶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

  之所以說秦紘聰明,是因為他見機得快,戶部大堂剛動起手,他便以異常矯健之勢跑了。——不跑也不行,秦紘今年已七十八歲高齡,明年就要致仕回鄉,這把老骨頭委實不能再參戰了。

  戶部大堂上的官員們對秦紘的逃跑行為還是頗為理解的,大家都是通情達理之人。

  一名穿著官服的大臣齜牙咧嘴坐在椅子上,一邊揉著青腫出血的嘴角,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我說,各位大人,到底為什麼打這一架?師出總得有名呀。」

  這位大臣最倒黴,他是工部員外郎,來戶部辦事的,結果一進大堂便發現自己昔日的同年,如今的戶部主事跟別人打在一起,戰況慘烈,大明官場裡,同榜同年可謂親如兄弟了,有了這層關系必須得守望相助的,於是這位工部員外郎二話不說,擼起袖子也加入了戰斗,打完到現在,還沒鬧明白到底為什麼打。

  這句問話無疑又點燃了眾人剛熄滅的怒火。

  戶部員外郎張撫怒拍椅子扶手,長身而起:「這個記帳法是好東西,一定要推行下去,小到一針一線,大到州府錢糧,帳上纖毫畢現,無一不清,相比以前的流水帳法不知高明多少倍,你們有什麼理由反對它?」

  戶部左侍郎劉冠清冷笑道:「張侍郎好大的官威,先不說這借貸記帳法是好是壞,單說做出這個東西的人,是個德行有虧,被革了秀才功名的書生,你覺得這樣的人做出的東西,有資格推行天下麼?傳出去是我大明無人,一個虧了德行的書生的奇淫小技竟能左右天下錢糧賦稅,豈不可笑?朝廷臉面往哪裡放?」

  張撫也冷笑:「劉大人一直拿這書生說事,你心裡打著什麼主意咱們心知肚明,據說劉大人的門生散布大明二十餘地府縣,每年劉大人從門生處得到的孝敬便有數萬餘兩銀子,若這借貸記帳法推行天下,從此各地官府帳目明朗清晰,無從做假,劉大人的門生以後從哪裡搜刮民脂民膏給大人敬儀?劉大人豈不是斷了財源?照這麼一說,這借貸記帳法果真行不得……」

  砰!

  劉冠清將杯子一摔,惱羞成怒:「姓張的,你欺人太甚,安敢辱我清名!」

  轟!

  堂內大亂,第二輪肉搏開始。

  堂後內院,雜役來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後方避戰的戶部尚書秦紘匯報即時戰況。

  「報——廖主事被張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報——王給事中被劉大人打了一拳,掉了兩顆牙。」

  「報——張大人一腳把劉大人踹到堂外台階下了……」

  「報——錦衣衛坐探丁總旗被張大人打昏過去了。」

  秦紘胡亂點頭,忽然一呆:「慢著!錦衣衛坐探便坐探,丁總旗湊這熱鬧干什麼?」

  「丁總旗沒打算湊熱鬧,只是路過大堂而已,不幸被張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頭……」

  七十八歲的秦紘從袖筒裡掏出潔白的手絹,擦了擦滿頭的老汗。

  戶部手下們壯烈英勇的死戰精神令人欽佩,只不過再打下去,恐怕南京戶部衙門會變成一座空房子。

  秦紘重重嘆了口氣:「將那個姓秦的書生做的借貸記帳法派人送往京師內閣,請陛下和閣老們定奪,這事兒啊,南京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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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2-11-25 08:50
第三十六章 風雨將至

  秦堪自然不知道南京戶部大堂的三品四品大官們因為他而扭打廝殺,打死他也不會想到明朝的官員們竟有如此奔放狂野的一面。

  小公爺徐鵬舉吃膩了叫花雞,肯德雞,按說應該意興闌珊地打道回南京,可這位小紈絝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就是賴在紹興不肯走了。

  每天一大幫侍衛吆五喝六的簇擁著小公爺,在客棧和大街上進進出出,紹興知府佟珍和山陰知縣杜宏自然早就知道了小公爺的身份,不過既然小公爺非要以為自己沒有暴露身份,二位大人便假裝不知道,你好我也好。

  大明從上到下的官員們,對「氣節」二字還是看得很重的,很少有官員會不顧臉面地巴結討好權貴,一旦幹出這種事,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但凡愛惜羽毛的官員,對權貴能避則避。

  …………

  …………

  秦堪應該算是史上最懶最不敬業的師爺了。

  三天兩頭被杜嫣拉出去,不是城外爬樹掏鳥蛋,就是做彈弓泥丸,西北望,射麻雀。

  老實說,秦堪自己童年都沒幹過的幼稚事情,這幾天全都幹遍了。偏偏杜家八婆還不滿足,變著法兒的折騰不停。

  秦堪發現杜嫣這幾天越來越不正常,玩得越來越瘋,好像要把餘生的快樂透支乾淨似的,問她她也不說,只是悵然嘆氣,接著又恢復了明朗,滿城撒歡。

  秦堪只好陪她撒歡,靜靜地看著她瘋癲的模樣,總有一種為她心疼的莫名情緒,因為杜嫣的表現實在很像絕症病人,奮力地拼命地攫取著生命最後的時光。

  「……王子最後打敗了巫婆,和公主在城堡裡相會,兩人見面熱淚盈眶,王子抱起了公主,在城堡的樓頂快樂地轉著圈兒,公主眼中的世界在旋轉,她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隨著秦堪淡淡的述說,杜嫣眼眶漸漸泛紅,被這個童話故事所感動,沉默許久,杜嫣不經意般朝秦堪看了一眼,然後幽幽一嘆:「公主是幸福的,她終於和心愛的郎君相守在一起了……」

  「杜姑娘何出此言?」秦堪有些愕然:「我故事還沒說完呢,這其實是個很傷感的悲劇故事。」

  杜嫣驚道:「這故事哪裡悲劇了?」

  「王子不是在樓頂抱著公主轉圈嗎?」

  「嗯。」杜嫣杏眼露出急切之色。

  「後來由於公主太重,王子一時失手沒把持住,把公主扔下樓了,……公主悲劇了。」

  杜嫣白皙的俏臉瞬間變紫,隱約可見頭頂冒著熱氣:「…………」

  秦堪惋惜般嘆息,語氣有些傷感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很深刻的人生道理,女人若想得到幸福,最好別吃得太胖,否則很容易變成死胖子……」

  杜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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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自己挺欠抽的。

  杜嫣顯然和他英雄所見略同,於是不負眾望,拿他當沙袋練了一番拳腳,身心舒爽而歸。

  當秦堪揉著酸痛發麻的肩膀回到客棧房間時,意外地碰到了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對他並不陌生。

  他盯著秦堪的眼神很冷,像毒蛇盯住了獵物,他的眸子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有冰冷。

  「秦秀才,數月不見,你又當上師爺了,我是不是該佩服你的不屈不撓?」來人冷笑。

  秦堪微微皺眉,拱手道:「未請教閣下是……」

  來人楞了一下,接著眸子裡冷光愈盛:「原來秦秀才竟不認識我了,是當初給你的教訓不夠深刻,還是如今你已愈發狂妄,目中無人了?」

  這話提示得很明顯,秦堪除了被小八婆訛了二十兩銀子那次,唯一得過的教訓,便只有害他被革了功名,賠錢賠到傾家蕩產的那位了。

  恍然指著他,秦堪驚道:「你是佟知府的兒子!」

  佟應龍嘲諷一笑:「不容易,總算認出我了。」

  秦堪看著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說真的,他委實不記得自己的前任和這位官二代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了,不過,既然已附在這個名叫秦堪的人身上,那麼秦堪所有的一切都該由他來背負,恩怨上門,照單全收。

  「你來做什麼?」秦堪語氣不怎麼和善了。

  佟應龍盯著他,語氣如萬年寒鐵:「我不知道你是故意還是真的不知,杜嫣是我未婚妻子,去年兩家便定下了親事,秦堪,你給我記住,不要隨便接近她,因為我不喜歡!」

  秦堪暗中吃了一驚,小八婆居然有人家了?杜宏這是打算要禍害佟家滿門嗎?好深的算計!

  秦堪居然笑得出來:「佟公子的意思是,要我離杜嫣遠遠的,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佟應龍眯起了眼睛:「有問題嗎?」

  「如果我不答應,你是不是又要教訓我?」

  「秦堪,你已是沒有功名的白身,我若對付你,如屠一狗爾,今日以禮相待,是不想把事情鬧得滿城皆知,壞了我父和嫣兒的名聲,秦堪,你切莫自誤!」

  秦堪仰頭望著房梁,喃喃嘆道:「這就是我不喜歡你們這種衙內紈絝的原因了,自己沒本事,仗著老爹的權勢橫行霸道,偏偏還洋洋自得,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為何幾百年來,這些衙內紈絝的語氣都橫得跟王八蛋似的,一直沒改過呢?」

  佟應龍臉色頓時一變,話說到這個份上,算是撕破臉了,再說便是廢話了。

  於是佟應龍的神情愈發陰寒凶戾,目光如刀鋒般在秦堪身上刮來刮去,最後竟然笑了。

  「好,好,秦秀才的膽色果然較當初絲毫不遜,佟某領教了,告辭。」

  說完佟應龍轉身便走。

  秦堪怔怔站在屋子裡發呆,心中如壓了一塊鉛似的,非常沉重。

  原本服個軟,低個頭便可逢凶化吉的,但不知為什麼,秦堪從看到佟應龍的第一眼起便打從心裡不舒服,這個頭,怎麼也低不下來。

  臉撕破了,佟應龍的報復想必很快便來,自己如何應對?一個手裡掌握著官府力量,有著充足人脈和權勢資源的官二代,自己拿什麼跟他鬥?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2 17:36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6 00:36
第三十七章 不負年少

  預料中的報復並未到來,在秦堪的忐忑等待中,紹興知府佟珍竟帶著兒子大明大亮地來到了山陰縣衙。

  旁若無人地穿過二堂,佟應龍甚至示威般朝站在辦公廂房門口的秦堪笑了笑。

  佟珍這次是來更改婚期的。

  佟應龍不笨,他不會幹捨本逐末的事,只要先把杜嫣娶到手,這件事才算塵埃落定,對他來說,娶到杜嫣這個美麗的姑娘才是頭等大事,至於秦堪……

  在他眼裡,秦堪不過一粒塵埃而已,想什麼時候吹走它都可以,但婚期卻必須提前,否則這二人每日瓜田李下,不知會不會做出什麼讓他顏面丟盡的事。

  佟珍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平日寵得緊,對兒子提出的要求,佟珍答應得很痛快。

  更改婚期的理由很扯蛋,說是找算命先生算過了,本月十八宜嫁娶,比原定的三個月之後的那個日子更吉利。

  杜宏盡管有些不捨女兒出嫁,還是點頭答應了。

  一則親事早已定好,早晚都要辦的,佟珍是知府,是他的頂頭上司,沒必要為了這事忤逆他,二則……杜宏不是瞎子,他看得出,女兒對秦堪動情了,每天和秦堪跑出去瞎玩瞎鬧,杜宏也實在擔心女兒和秦堪做出羞辱杜家門風的苟且之事,那時他這個知縣可真在山陰抬不起頭了,所以不合時宜的兒女情愫,還是提早把它掐了吧。

  杜宏欣賞秦堪,也感激秦堪,但秦堪的身份終究是一道天塹,喜歡這個年輕人,並不代表杜宏會接受他當女婿。

  雙方相談甚歡,盡管有些倉促,但雙方並不反對,約定十日後,佟杜兩家結秦晉之好。

  **********************************************************

  不知不覺,九天過去。

  這九天裡,秦堪的生活和往日沒什麼兩樣。

  每天在衙門裡應差,晚上回來做幾道新穎別致的菜,小公爺徐鵬舉吃得酣暢淋漓,大呼痛快,再和唐寅,徐鵬舉坐著喝幾杯酒,聊一些他們聞所未聞的新鮮話題,比如我們生活在一個球上,我們並非世界的中心,數百年後有一種東西能載著人在天上飛,飛得既快又遠,從南京到北京半個時辰就到了……

  徐鵬舉和唐寅只當秦堪在說醉話,三人喝得差不多便各自散去。

  跟徐徐鵬舉相處近二十來天,秦堪發現小公爺其實是個很率性很直爽的人,除了有點紈絝脾氣外,別的都好,就連對秦堪和唐寅的態度,這些日子也改變了很多,他甚至喜歡和秦堪開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秦堪那張毒嘴偶爾刺他兩句,他也不生氣,還呵呵的笑。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只是秦堪心裡堵著一團鬱結之氣,它仿佛堵在了氣管裡,連呼吸都不自在。

  小八婆要成親了,那個在陽光下蹦蹦跳跳的女子,那個在河堤邊放飛紙鳶的女子,那個親手扯斷了麻線,讓紙鳶自由的女子……

  很難想像她嫁為人妻後是什麼樣子,很難想像一個愛笑愛玩愛鬧的女子,以後只能溫柔賢淑的坐在家裡,連內院都不能出,從此安靜的相夫教子。

  一個那麼熱愛自由的女子,她……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嗎?

  …………

  …………

  砰!

  房門又被粗魯的踹開。

  一身淡綠衽裙的杜嫣喘著粗氣站在門口,痴痴地盯著他。

  秦堪待了片刻,嘆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用這種方式造訪我?就不能斯文點嗎?」

  杜嫣眼圈泛紅,咬著下唇道:「秦堪,我是偷跑出來的。」

  秦堪楞了:「你要逃婚?」

  杜嫣淒然一笑:「我怎敢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我若逃了,爹爹以後如何自處?」

  「明天不是你成親的日子嗎?你跑出來做什麼?」

  杜嫣凝視著他,美眸一眨不眨,眼裡的情意連傻子都看得懂,漸漸的,眼眶蓄滿了淚水,終於如斷線的珍珠,碎裂一地的晶瑩。

  秦堪黯然嘆息,他的心緒很亂,喜歡或同情,疼惜還是不忍,這些復雜的情緒到現在他也沒理順。

  「秦堪,我辛苦偷跑出來,為的只想見見你,然後再告訴你兩句話……」

  「……第一,我不願成親,特別不願和佟知府的兒子成親,佟應龍不是好人,整個紹興城的人都知道。」

  「……第二,我一直相信你,哪怕你說天上的太陽是方的我也信,秦堪,你一直是個有辦法的人,只要你願意,你一定能讓我這場婚事辦不成,你……願意嗎?」

  杜嫣灼熱的目光,仿佛要將他融化。

  秦堪垂著頭,默然不語。

  杜嫣等了很久,終究等不到她想要的回答。

  閉上眼睛,任淚長流,杜嫣忽然發覺自己已感覺不到心痛,因為心已死了。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沒有做過一件瘋狂卻不讓自己抱憾的事?」杜嫣淚眼看他,他離她很遠,如同隔著滄海的霧氣,遙遠而模糊。

  「罷了,我走了。」

  暗香漸消,伊影無蹤,屋子裡只剩下幽幽的嘆息繞梁不絕。

  **********************************************************

  秦堪仍保持著姿勢不動,時間緩緩流逝,他卻仿佛化成了一尊沒有思想沒有喜怒的雕塑。

  杜嫣傷心離去時的話語一直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沒有做過一件瘋狂卻不讓自己抱憾的事?」

  做過嗎?

  捫心自問,他一直活在理智中,兩世為人,從沒幹過一件瘋狂的事,也許……這是第一件吧。

  秦堪盯著門口的地板,那裡有一個女人為他滴落的兩滴眼淚,地板上早已化開成一團微小的水漬,可他心裡卻仍覺得鹹鹹的,苦苦的,那兩滴淚,滴在了他的心上。

  秦堪痴痴的看著那團水漬,無聲地笑了。

  我才十九歲,正是做事瘋狂,不計後果,到處闖禍的年紀,怕什麼?這世間有什麼東西值得我怕?不瘋狂一場,怎麼對得起第二次青春年少?難道還像前世那樣,只能在記憶裡留下三兩件抱憾終身的事嗎?

  門口傳來腳步聲,徐鵬舉沉重的嘆息:「我在門口聽了很久,秦堪,不得不說,你真是鐵石心腸,那麼美的女子放下臉面求你,你仍巋然不動,嘖嘖……你成佛了。」

  「佛斷得了凡心,我斷不了。」秦堪緩緩搖頭。

  徐鵬舉斜眼瞧著他:「那姑娘明日便要成親了,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秦堪沉默許久,忽然嘆了口氣:「我打算與小公爺換個房間,痛快大醉一場,明天繼續當我的師爺……」

  徐鵬舉愕然:「你現在想做的只有這件事?可是……為何要跟我換房間?」

  秦堪眼中閃過一抹堅定的笑意,卻仍舊嘆著氣道:「這個房間裡,剛剛留下了那個姑娘的兩滴淚水……」

  指了指門口的地板:「就在那裡,一看到那兩滴淚水,我的心就痛得無法呼吸……」

  黯然看著徐鵬舉,秦堪的眼中布滿了哀傷:「小公爺肯定不會幫我這個平民出頭的,對吧?魏國公雖世受天寵,可無緣無故招惹一城知府,想必一定會給國公府添很多麻煩,對吧?」

  徐鵬舉點點頭:「雖然小爺看你挺順眼,但這個忙我可不能幫你。」

  「那麼,小公爺跟我換房間睡一晚,至少讓我不那麼觸景傷懷,這個忙小公爺能幫嗎?」

  「這個沒問題。」

  徐鵬舉答應得很爽快,本來因為幫不了秦堪,他的心裡有著些許的愧疚,對秦堪的這個小小要求,他自然無法拒絕。

  秦堪住客棧的二樓,徐鵬舉和侍衛們獨霸三樓,小公爺一聲招呼,侍衛們便將小公爺房裡的私人物事全部搬了下去。

  秦堪神情一直保持著哀傷,誰也不曾發現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

  小八婆,佟應龍,很對不起,你們的婚禮,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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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下了決心,便要將敵人一招致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噬的道理,秦堪比誰都懂。

  第十日。

  三月十八,宜嫁娶,宜出行,忌祭祀,煞北,成平。

  紹興城內一派喜氣洋洋。

  今日紹興知府公子佟應龍娶妻,山陰知縣杜宏嫁女,一大早佟府的下人們便沿街給乞丐施粥,給路人派發糕點花生,佟府門前更是張燈結彩,歡喜盈天,四方賓客來往不絕。

  納採,問名等等前期程序已在前幾日行過,今日正式親迎了。

  傍晚時分,佟府的迎親花轎出了門,一行迎親隊伍吹著嗩吶,敲著喜鼓,浩浩蕩蕩出了門,佟應龍一身紅色喜袍,帽上插著雙翅宮花,騎著高頭大馬,一臉喜慶。

  蒙著紅蓋頭的杜嫣被喜娘小心攙扶出來,背上花轎。

  迎親隊伍便浩浩蕩蕩往佟府行去。

  佟應龍很高興,這一天過得風平浪靜,心裡原有的一絲擔心漸漸消逝無蹤,只要花轎到了佟府門前,杜嫣一腳踏進佟府大門,一切便塵埃落定,這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從此姓佟了。

  至於秦堪那個破落書生……明日叫人廢了他一條腿,把他扔回秦莊,或者……乾脆套上麻袋,沉入府河?

  佟應龍嘴角咧得更大了,他覺得自己像神,左右著生靈的生死。

  隊伍行走得不急不徐,現在已走到了西城門內,麻石街口,那個秦堪剛入城被偷了錢袋的地方,那個秦堪與杜嫣相識的地方。

  看熱鬧的百姓很多,知府與知縣結親,自然是紹興城裡的一件大事。

  嗩吶忘情的吹著,鑼鼓賣力的敲著,喜慶的炮杖聲此起彼伏。

  看熱鬧的人群裡,忽然有人遠遠朝著花轎大喊。

  「杜嫣,有生之年,莫做一件抱憾的事,你還在等什麼?」

  聽著如此熟悉而討厭的聲音,騎在馬上的佟應龍笑容立即凝固了。

  周圍人群愕然的注視下,花轎稍稍一頓,接著便像被一記重錘敲過似的,眨眼間四分五裂,木屑木板橫飛四濺,抬轎的八名轎夫嚇得尖叫著抱頭鼠竄。

  杜嫣穿著紅比甲紅裙,蓋頭不知扔到哪裡去了,一身鳳冠霞帔昂然立於街中,左手握拳,右手化掌,嬌叱一聲,高挑的身軀已騰空而起,半空中一記神龍擺尾,那塊刺眼的,寫著「迎親」的木牌已被她一腳踢碎。

  變故突生,佟應龍騎在馬上,完全呆住了。

  迎親隊伍大亂,與看熱鬧的百姓們混雜在一起,人群中分不清誰是誰,互相尖叫著,推搡著。

  唯有一個年輕人,穿著普通的藍色長衫,在人群中巋然不動,靜靜的注視著那身火紅的倩影。

  杜嫣一身鳳冠霞帔站在秦堪面前,喜悅的眼淚止不住的滑落,臉上卻綻開了美麗的笑容。

  「你終於來了,我等的就是此刻,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秦堪也在笑:「你欠我二百兩銀子沒還,若成了親,我找誰討去?」

  混亂中,佟應龍渾身一激靈,終於回過神,看著不遠處相對而立的二人,佟應龍臉色變得鐵青,騎在馬上怒指著杜嫣,大喝道:「杜嫣,你要明白今日之舉的後果!」

  杜嫣俏臉一變,有些蒼白。

  秦堪微笑,眼中無比堅定:「相信我。」

  杜嫣看著他的目光,秦堪的目光裡充滿了安全和寧靜,仿佛擯絕了紅塵。

  良久,杜嫣朝他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走,我們回客棧。」秦堪臨走前扭頭,朝佟應龍投去譏諷般的一瞥,然後拉著杜嫣的手,大笑著跑遠。

  醉時狂歌醒時笑,莫辜負青春正年少。

  **********************************************************

  大街上已亂成一鍋粥,秦堪和杜嫣飛快跑回了客棧三樓的房間。

  使勁關上門,二人累得彎下腰,大口喘著粗氣,兩兩對視,莞爾一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歡暢。

  佟應龍的報復速度是驚人的。

  半柱香時間,客棧樓下已傳來了他的怒喝聲:「剛才一男一女兩個賤人回來了嗎?」

  客棧掌櫃戰戰兢兢:「回來了,在樓上……」

  「來人,隨我衝上去,廢了那小子,一切有我擔著!」

  杜嫣聽著佟應龍憤怒的吼聲,花容失色,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秦堪,今日我拼了一死也誓保你周全。」

  秦堪笑道:「用不著你拼命,別人會幫我拼命的。」

  二人說話間,佟應龍已領著人衝到了二樓的房間。

  佟應龍來找過秦堪,他知道秦堪住在二樓。

  不幸的是,他並不知道昨晚秦堪和徐鵬舉換了房間,此刻二樓的房間裡,住著小公爺。

  一群人蹬蹬蹬上樓的時候,徐鵬舉隨身的侍衛們便已拔刀在手。

  「什麼人竟敢亂闖……」

  「給我打!」失去了理智的佟應龍大吼。

  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的刀槍棍棒敲擊聲,混亂中,傳來了徐鵬舉氣急敗壞的大罵。

  「他娘的,反了天了!竟敢打我,啊——」

  「小公爺!」

  「小公爺您沒事吧?」

  …………

  …………

  三樓的秦堪和杜嫣靜靜聽著樓下的動靜,良久,秦堪喟然嘆息:「佟知府,完了。」

  *********************************************************

  入夜,天涼如水。

  南京魏國公府的書房。

  第六代魏國公徐俌,字公輔,奉皇命鎮守南京業已三十九年,年雖老邁,可精神矍鑠。

  書房外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國公府的老管家恭謹而急切道:「老爺,不好了。」

  「何事?」

  「孫少爺身邊的侍衛剛才飛鴿傳信,孫少爺在紹興被打了。」

  徐俌赫然抬頭,震驚道:「被打了?被誰打了?」

  「紹興知府佟珍的兒子,佟應龍。」

  「鵬舉可曾受傷?」

  「臉上挨了一拳,腿上挨了一棍……那群人舉著兵器,要人命的架勢,幸虧侍衛們拼死抵擋……」

  砰!

  徐俌暴怒,長身而起,眼中一片冰冷。

  老頭兒老雖老矣,可脾氣並不好,更要命的是,他護犢子。

  徐鵬舉是他的孫子,從「鵬舉」這個名字,便可以看出徐俌對孫子懷有多深厚的期望和寵溺。

  徐俌暴烈長笑,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

  「小小的知府竟也敢騎到我魏國公的頭上,佟珍是欺我徐家無人了嗎?」

  「來人!調紹興衛官軍,給老夫把佟珍的家砸了,把他兒子廢了!」

  魏國公,永樂帝時徐皇后的娘家,受歷代大明皇帝寵信,成祖皇帝遷都北京,下旨徐家世代鎮守南京,並且……欽准魏國公掌兵權。

  從古至今,掌兵權的人都不怎麼好惹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3 10:56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7 01:17
第三十八章 國公之怒

  南京魏國公府裡,徐俌徹夜奮筆,給弘治皇帝寫了一封告狀及事先請罪的奏書,執掌南京兵權數十年,看多了官場內的險惡爭鬥,徐俌當然不會傻到等事情鬧大了讓那些言官御史們參劾,於是索性先發制人,事情還沒鬧起來之前就把請罪奏本寫好了。

  說是請罪,徐俌在奏本裡卻狠狠告了紹興知府佟珍一狀,說他縱子行凶,未來的魏國公繼承人江南游歷,無辜被打,佟珍之子帶著無數幫閒地痞招搖過市,手執兵器,顯然意圖刺殺,滿城官吏百姓懼不敢言,紹興乃天子之紹興,如今竟成佟家之天下,連堂堂國公繼承人都敢打,可見佟家在紹興何等一手遮天,百無禁忌……

  這封奏書明著請罪,實則句句誅心,論官場鬥爭經驗,老公爺自然比佟知府要強上許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佔了理,事件本質就是這樣,誰挨打,誰佔理。

  勳貴本就屬於不講理也要胡攪蠻纏的一類特殊人群,更何況這件事裡十足十的佔了理呢?

  奏本寫好,徐俌派快馬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與此同時,憤怒的老國公下了調令,孫子被打,這個場子無論如何要找回來。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

  當晚,駐扎於紹興府城北郊大營的紹興衛所官軍出動,奉魏國公徐老公爺的調令,一個滿編千戶入紹興城。

  領軍千戶姓呂,名志隆,弘治十五年由宣府邊軍調任紹興衛。

  無視城門巡檢兵丁愕然驚恐的目光,呂千戶一馬當先闖入了北城門,後面跟著的,是一千多名神情冷厲剽悍的衛所官軍。

  一支支火把照亮了紹興的夜空,一聲聲馬嘶劃破了夜幕的寂靜。

  呂千戶策馬立於府城街口,看著面前一群神情驚懼,欲攔又不敢攔的巡檢司兵丁們,呂志隆忽然開口暴喝:「奉魏國公調令,紹興衛入城,保護小公爺,緝拿毆打小公爺的凶徒,膽敢攔阻者,斬!」

  「分出二百人,去客棧保護小公爺,其餘將士,隨某開拔佟珍府上!」

  「是!」

  眾官軍凜然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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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府

  佟珍坐在前堂的太師椅上,平日沉靜從容的神情,今晚卻一片慘白,身軀不住地哆嗦著,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心理恐懼。

  佟應龍跪在佟珍面前,臉色比他老爹更白,身子也抖得比老爹更頻繁,更具韻律。

  婚事黃了,酒席早已撤去,賓客們一臉訕訕的告辭離開,臉上的表情復雜各異,不過大家都很清楚,佟家今日可算在紹興城出名了。

  佟珍已顧不得追究佟杜兩家的親事變故了,他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孽子,你問清楚了?果真是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嗎?」

  佟應龍惶然點頭:「打了他幾拳,下面的人用棍子敲了他的腿後,孩兒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打之前為何不先問問?」

  「那秦堪本是住在二樓的,孩兒曾去見過他,我怎知他的房間裡突然多出個小公爺?再說當時孩兒怒急攻心,一上二樓見無數侍衛拔刀相向,孩兒便顧不上問了……」

  佟珍聞言眼前一黑,身軀搖晃不已。

  「孽子!孽子啊!你惹下潑天大禍了!那徐鵬舉是老公爺最疼愛的孫子,將來要襲承爵位的,你敢打他,徐老公爺豈能善罷甘休?」

  父子二人還在商量對策之時,只聽佟府大門轟地一聲巨響,無數打著火把,手執刀槍的官軍湧了進來。

  「紹興衛麾下千戶呂志隆,奉魏國公將令,緝拿凶徒,佟府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走動反抗,違者斬!」

  佟珍大驚,顧不得儀態,幾步搶將出來,指著呂志隆大怒道:「呂千戶,你敢帶兵進城,闖我私人府邸,不怕王法嗎?」

  呂志隆冷笑:「佟大人,剛才呂某的話您沒聽清嗎?呂某奉的是魏國公將令!令公子可在府上?請他出來一見吧,禍闖大了,誰也保不了他。」

  火把搖曳的光亮中,呂志隆目光一瞟,便看到了跪在前堂身軀抖如篩糠的佟應龍,呂志隆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般的微笑。

  「佟大人,令公子連未來的國公爺都敢打,實是人中龍鳳……」

  這話如同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了佟珍臉上,佟珍勃然變色,還來不及發火,佟府門外又傳來了喧囂聲。

  氣急敗壞的小公爺徐鵬舉左臉青腫,衣襟凌亂,被人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十餘名傷痕累累怒氣衝衝的侍衛,以及……呂志隆剛調派過去保護他的二百名官軍。

  「打我的人在哪裡?他娘的,反了天了!佟珍你這老王八,竟敢招惹小爺,知府了不起嗎?人多了不起嗎?現在小爺的人比你多,叫你兒子出來受死……」

  一路罵罵咧咧的徐鵬舉走進佟府大門,今天的小公爺很悲憤,南京城裡橫行霸道,應天知府也不敢管他,不曾想來了紹興沒招誰沒惹誰,安安分分在客棧房間裡睡覺,卻禍從天降,堂堂小公爺竟被知府兒子打了,這讓小公爺的臉面往哪裡擱?以後回了南京,跟那些公啊侯啊的紈絝子弟們碰面,他徐小公爺今日的遭遇豈不成了別人的笑柄?

  收斂多日的紈絝性子,今日終於徹底爆發,徐鵬舉甚至有恃無恐,他和他爺爺都是同一個心思,老子挨了打,佔著理呢!

  佟珍面色時青時白,上前兩步剛給徐鵬舉施了個禮,打算矮下身段道個歉,誰知徐鵬舉理都不理,目光直接穿過他,手指著佟府前堂:「來人,給老子把這破屋子砸了,砸個稀巴爛!還有,那個姓佟的小王八蛋給老子滾過來磕頭!」

  呂志隆抱拳應命,然後朝手下兵丁們一揮手:「砸!」

  如狼似虎的衛所官軍潮水般湧向佟府,但凡看到的一切全被他們砸毀搗爛,佟府裡一陣劈裡啪啦脆響,佟珍和佟應龍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如同被蝗蟲過境的莊稼似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金玉變成了糜粉。

  佟珍心都碎了,指著徐鵬舉怒道:「小公爺,你太過分了!我兒雖有錯在先,可你不該如此跋扈,得理便不饒人了嗎?」

  「老子得了理,為何要饒人?」徐鵬舉目光一轉,看見前堂驚懼萬分的佟應龍,頓時一腔怒火升華成天雷。

  小公爺從小到大,被魏國公捧著寵著,嬌慣出一身壞毛病,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你,那個姓佟的小王八蛋,你過來!」徐鵬舉朝佟應龍勾了勾食指。

  佟應龍悔恨的閉眼長嘆數聲,今日這樁事,恐怕很難善了了。

  戰戰兢兢走到徐鵬舉面前,徐鵬舉也不多話,看著佟應龍的眼神凶光畢露,從呂志隆手裡接過一把戰陣衝鋒用的純鐵四節鏜,朝佟應龍森然一笑:「別說小爺欺負你,你敲了小爺的腿,一報還一報,小爺也只敲你的腿,不服氣我們上刑部上大理寺上內閣打官司!」

  說完不待佟家父子反應,徐鵬舉狠狠揮鏜,打在佟應龍的小腿上,純鐵打制的四節鏜,再加上徐鵬舉含憤出手,只聽得「喀嚓」一聲,佟應龍的小腿骨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彎折下來。

  佟應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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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愕然發現本書居然登上了首頁新書榜,實在是意外之喜,感謝大家抬舉,周一了,手裡的推薦票投了吧,過期作廢呀。。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3 10:59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2-11-27 01:22
第三十九章 秋後算賬

  徐鵬舉化身為禽獸,在佟府又打又砸,佟應龍被廢了腿,很乾脆的暈倒了,佟珍渾身冰冷,他從沒像今日此刻這般痛恨自己兒子的不長眼。

  收拾個縣衙師爺沒什麼大不了,無品無級無後台,殘了死了他都有辦法把事情壓下去,可是……為何那個師爺房裡住著小公爺?

  佟珍感到事情不對勁,可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從小公爺和這群氣勢洶洶的官軍的表現來看,南京的魏國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現在的事態已不止是兩家小孩打架那麼簡單了,魏國公擺出來的架勢分明是想把他從知府位置上踹下去,不出意料的話,老國公的奏本現在應該已在奔往京師的路上了。

  想清楚了這些,佟珍手腳愈發冰冷,眼中不由自主冒出了恐懼的光芒。

  他突然想通為何徐鵬舉要親自打上門了。

  大明的官不經查,查不得,一查一個准兒,佟珍自然也不例外。

  「稟小公爺,標下在佟府庫房裡發現白銀二十餘萬兩,田契千餘畝,房契十餘套,以及……本該出現在皇宮的貢品龍泉官窯秘色青瓷二十餘件。」一名軍士抱拳稟道。

  佟珍冷汗潸潸,身軀搖搖欲墜。

  徐鵬舉眼睛卻大亮,接著慢慢眯了起來,看著面若土色的佟珍,森然笑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嘖嘖,佟大人財源廣進呀,不過……你發財便罷了,竟敢私自扣下進呈皇宮的貢品,佟大人,你的膽子是不是太大了點?我魏國公府都沒有你這般不要命的氣概呀。」

  私扣當地特產貢品,本是官場上的常事,為官一任者,誰沒有從貢品裡扣個半斤八兩的?這早已成了大明官場默認的潛規則,既稱「潛」規則,意思當然是不能把它拿上台面的,明明一張紙的厚度,只要紙不破,大家相安無事,不過如果非要戳破這張紙,事情的性質可就嚴重了。

  佟珍終於承受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懼,雙膝一軟,跪在徐鵬舉面前。

  「我……我沒有私扣,這些都是……都是……」絞盡腦汁的佟珍現在怎麼也找不出理由,實實在在的貢品青瓷就在佟府的庫房裡放著,任怎麼狡辯,這事他都脫不了關係。

  「來人!把佟府庫房封了,派人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此事上報南京都察院,請派監察御史親眼過目,佟應龍欺辱勳貴,著即打入紹興府大獄,至於佟大人,呵呵,我管不了朝廷的事,佟大人你還是好好當你的知府吧,至於你這知府能當幾天,現在可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了。」

  徐鵬舉嘿嘿冷笑數聲,拂袖揚長而去。

  佟珍雙目無神,軟軟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

  秦堪被關進了山陰縣大獄。

  杜嫣被陷入狂怒暴走狀態的杜知縣接走,關在內院禁足,這回是真正的禁足,門窗都被木板釘死,就剩一個小洞每天取拿食物,跟蹲大獄沒什麼區別,只是她的閨房比大獄乾淨一些罷了。

  把秦堪關進大牢是杜宏下的令。

  他太氣憤了,女兒被這小子慫恿,居然在紹興城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抗婚,此事已傳遍了紹興的大街小巷,知縣的面子全然無存。

  至於後來佟家打了小公爺,老國公調兵入城,大鬧佟家……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杜宏管不了,他現在想做的,是把秦堪大卸八塊,佟家送兩塊賠罪,剩下的六塊自己留著過年……

  秦堪很理解杜老大的心情,這個結局他早已料到,想要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關進牢裡這個代價已經很輕了,希望杜老大看在自己曾經幫他坑過人的份上,不要給他流放千里之類的判決,秦堪愛江南,不愛流放千里。

  把秦堪關進大牢後,杜宏顧不上收拾他,怒氣衝衝跑到內院教訓女兒去了。

  很顯然,今天想把秦堪大卸八塊的人不少。

  剛關進去不到兩個時辰,一臉怒氣的小公爺徐鵬舉闖了進來。

  看著關在牢門裡的秦堪,徐鵬舉怒色愈盛,習慣性的一抬腳,狠狠踹向牢門,這是小公爺的招牌動作,大約他爺爺從沒教過他,敲門是要用手敲的……

  小公爺失望了,牢房的門不是他一腳能踹得開的,小公爺顯然對自己的腿功有著盲目的自信。

  秦堪噗嗤笑了。

  落到這般境地,秦堪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如果牢房裡有鏡子,他都忍不住想朝鏡子裡的自己拱拱手,表達一下高山仰止的欽佩之意。

  「小公爺如果踹得開這道門,草民真該謝謝你。」

  徐鵬舉臉上仍舊帶著青腫,一瘸一拐的,眼中閃爍著凶光,像極了心理變態的傷殘人士。

  「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你謀劃的,對不對?」

  「對。」秦堪很老實的承認。

  「從你求我和你換房間那一刻開始,我就被你坑了,對不對?」

  「對。」

  「我不但為你挨了揍,為了保全國公府的面子,還不得不幫你揍人,連我爺爺都被驚動……」

  秦堪遙遙拱手,充滿感慨:「小公爺義薄雲天……」

  徐鵬舉憤怒的把臉湊到牢門前,咆哮道:「閉嘴!過來,你過來看看……」

  「看什麼?」秦堪滿頭霧水。

  「過來看看我這張臉,你有什麼想說的?」

  「小公爺相貌不凡,器宇軒昂……」

  「閉嘴!秦堪,你覺不覺得小爺我這張臉長得像傻子,白痴?」

  「小公爺要對自己有信心……」

  徐鵬舉快被氣哭了,發狂似的用力揪扯著自己的頭髮,忽然指著牢門大吼道:「秦堪,你死定了,敢拿小爺當猴兒耍,你一定要死!」

  秦堪笑容很淡定:「既然做了這件事,什麼下場我早已料到。」

  徐鵬舉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頭便走。

  佟應龍被廢了腿,這個秦堪也不能輕饒,一介草民白身,竟將堂堂小公爺,知府,甚至南京的魏國公算計得團團轉,玩弄於股掌之中,這等刁民不殺,他徐鵬舉顏面何存?

  徐鵬舉打算出牢房找杜宏,商量給這刁民安個什麼罪名……

  轉身剛邁出步,秦堪忽然在他身後幽幽嘆息,無限悲苦道:「死便死了,可惜了一道名叫『披薩』的絕世名菜,只怕在我之後,只能失傳於世間了……」

  徐鵬舉抬腿的動作瞬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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