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完) 半眠半醒之間,隱約聽聞一陣『嘩啦~嘩啦~』的沖水聲,坤叔踢開涼被下床察看,瞧見冠天、君宇與荒龍一臉疲憊,蹲坐在浴室門外排隊等著沖澡。來到一樓撞見黃騰盥洗完畢,拎著衣物準備上樓睡覺,宙雄則與光玄、德洪猜拳決定先後順序,坤叔未再多言,放輕腳步逕自返回臥室。 日正當中,清河瞧見八人陸續下樓,忍不住開口問說:「你們今天怎會這麼反常?」 「有嗎?」地淵反問說:「我們正常得很,哪裡反常?」 「一夜未眠肯定累個半死,結果你們寧可等著排隊洗澡也不先睡,這還不夠反常?」坤叔說。 「沒辦法,昨晚被那些爛泥巴和污水潑到渾身髒兮兮,當然得先沖洗乾淨才睡得著。」德洪說。 「想不到那隻瘟鬼竟然化身為一片沼澤林,差點把我們困死在裡面。」荒龍接口說。 「這麼驚險!」清河好奇問說:「最後到底有沒有逮到他?」 「當然沒有,變成那副巨怪模樣,誰有本事捉得住他。」君宇回答。 「嘿嘿~這次確實沒能逮住瘟鬼。」宙雄洋洋得意說個沒完:「因為,我們把他給滅了…」 坤叔嗯嗯啊啊隨口應付,並未意識到可能經歷一場兇險瘟疫,一心只想到現下瘟鬼既除,池府千歲完成使命便要歸返祖廟,忽覺一陣莫名的失落感溢上心頭,逕自來到神案前徘徊踱步。清河倒是顯得興致勃勃,驚訝問說:「咦?聽說瘟鬼受到任何創傷都能快速復原,你們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說來話長…」光玄提不起勁說:「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想先回家休息。」 「不要緊吧?廚房裡頭有準備午餐,你們吃完再回去。」坤叔關心說。 「不了,我也覺得肚子怪怪的,現在完全沒有胃口。」黃騰有氣無力說。 「好吧,記得保重身體。」坤叔交代說:「對了,千歲爺下星期就要回歸萬福宮安座,指定你們扮將護送鑾駕,這幾天好好準備一下。」 八人返家陸續發病,其中冠天、地淵、德洪與荒龍四人體內已無瘟毒殘留,僅受到沼氣影響,稍有惡寒、暈眩、噁心、食慾不振等輕微症狀,休養二到三日便已痊癒。至於光玄、黃騰、君宇和宙雄,先前吸入大量毒塵仍未完全排出,是故病症比起另外四人嚴重許多,直到出陣日仍未完全康復。 池府千歲返廟當日,坤叔與清河大早備妥牲禮來到神案前祭拜,聽見門外人聲鼎沸、喧嘩不絕,似乎聚集不少湊熱鬧的鄉民。坤叔燒完香走向窗邊,探出頭向外察看,瞧見一頂大神轎擺放在騎樓下,轎前站立數名輕鬆談笑的八音樂手,步出門外仔細一看,轎後列有南管樂隊、鑼鼓陣、布馬陣、大鼓隊、哨角隊…等諸多陣頭,擠滿這條寬度不及九米的老巷弄。坤叔自知並未聘請民俗藝陣,滿腹疑惑望向清河,只見他聳肩表示不知情,忽見"頂茄萣放送頭"蔡太太躲在自家門前探頭探腦,這才搞懂何以有此陣容。坤叔趨上前去問說:「這些都是妳的傑作?」 「怎麼可能,我可請不起這些陣頭。」蔡太太心虛回答。 「坤兄不是這個意思,肯定是妳到處宣傳,所以才有熱情鄉親主動邀來這些藝陣。」清河猜測說。 「失禮噠,我認為這是好事一件,忍不住向幾位親友提起…」蔡太太小聲說。 「沒人責怪妳,雖然千歲爺無意張揚,不過把場面炒得熱鬧也不是壞事。」清河說。 「哈~妳這張嘴巴若是分得清楚什麼話該講、什麼話不能講,那可真是不錯的好鄰居。」坤叔笑說。 「快別這麼講,我會害臊噠。」蔡太太朗聲說。 就在三人談話同時,八名扮將者陸續抵達,到齊之後立刻換上家將服,等待古面師前來為他們點繪臉譜。一夥人幾日沒見,甫聚首隨即暢聊開來,荒龍問說:「聽說學長連續腹瀉數日,假如現下有人在你面前提起那三個字,應該沒氣力整人吧?」 「你可以儘管嘗試,看我會不會整死你。」黃騰強打精神瞪視說。 「別這麼兇噠!」荒龍吐舌說:「我之所以這麼問,主要是想確認你的病情要不要緊,看來是復原良好。」 「哼,剛開始不只是拉肚子而已,還嚴重脹氣,當時我覺得自己簡直是人體水火箭。」黃騰手捧腹部說。 「哈哈~你怎會想到這種譬喻,那不就在坐馬桶上昇空,應該會撞破天花板吧!」冠天大笑說。 「幹嘛笑成這樣?」德洪疑惑說:「水火箭是什麼鬼東西?」 「先在保特瓶裡面裝入少量的清水,接著灌入大量空氣,隨後打開噴氣嘴,就會看到水火箭『噗~噗~噗~』的一飛衝天,準備逆風高飛囉!」冠天比手劃腳說明。 「咦?我在電視上看過這玩意,以你的體格應該飛不上去,我想強力水壓會先把馬桶給衝破。」坤叔開玩笑說。 「你才知道,所以我家換了一座全新的黃金馬桶,坤叔改天要不要過來坐坐?」黃騰接口練瘋話說。 「呵,你們真是夠了。」地淵關切問說:「聽說小炫前幾天高燒不退,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現在只剩下鼻子不通,喉嚨也還有點痛。」光玄回答。 「咳~咳~」宙雄哀怨說:「我也病得不輕,全身骨頭痠痛得要命,怎麼沒有人來關心我。」 「急什麼噠,總有一天輪到你。」清河回應說。 「唉,將爺退駕之前怎麼不把體內的餘毒全部逼出來,這樣我們就不必受罪吃苦…」君宇埋怨說。 時晨一到,坤叔捧起神像移至神轎內,古面師畫好八張臉譜,將爺吃下祭拜過的白飯,法師緊接著畫上鎖口符,清河為他們披上紅色彩帶。儀式完成準備出發,宗瀚這才慌慌張張奔來,就在眾人進行注目禮之下,揹上刑具小跑步來到轎前,率領將爺出陣開路。鑼鼓、八音與炮仗聲同時起奏,綿長隊伍浩浩蕩蕩啟程,沿路圍觀人潮遠比預期中來得蜂擁,原本半小時不到的路程,今日花費一倍時間仍未走完。 神轎抵達萬福宮,家將團於廟埕拜禮洗籤完畢,宗瀚原本有意引領八人進入辦公室休息,結果禁不住圍觀群眾鼓譟要求,拖著疲病的身軀,臨時增加四門陣、八卦陣與七星步等陣式演出。八名扮將者的家人全數來到現場,尤其是地淵和光玄,專程邀請雅姍和怡玲前來觀禮,是故跳得加倍賣力,舞得特別起勁,一心力求完美演出。或許是久當乩身所以熟記將爺的肢體動作,不久前還跳得零零落落的八位新手,今日彷彿脫胎換骨般表現得似模似樣,又或者是因為缺乏比較,無法突顯他們火候不足罷了。 廟前廣場,家將表演持續進行,主委盛豐前來迎接池府千歲回宮安座,坤叔從神轎內謹慎端出神像,在清河與文良的陪同下步入正殿。 就在坤叔放置神像的同時,廟方委員與信眾齊聲大喊『進喔!』 安置妥當,現場觀禮群眾高聲齊喊『發喔!』 等待道士與法師誦經完畢,盛豐正式宣布安座儀式圓滿功成。 熱鬧滾滾的委員會辦公室,古面師正在為八名扮將者卸除臉上油彩,宗瀚則在一旁手慌腳亂幫倒忙,坤叔、清河與文良走進門來,逐一向八人的家長招呼致意。坤叔與光玄的阿爸立昌本為舊識,兩人久未碰面,打開話匣子便聊個沒完,榮富尾隨而至加入話題,不經意瞥見光玄身邊站立一名臉頰長有深邃酒窩的甜美女孩,細心為他拭去前額的汗水,不禁笑說:「昌叔,看你兒子春風滿面的,想必正在熱戀中。」 怡玲察覺到眾人的目光投射過來,掩著羞紅的臉龐急忙躲往牆角,立昌東張西望問說:「有這回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看來應該交往不久,那女生還會害臊咧。」榮富暗地指向角落說。 「咦?那裡不只一人啊!」坤叔好奇說:「難不成兩個都是?」 「玄仔,還不過來跟阿爸介紹一下,哪個才是你的女朋友?」立昌大聲問說。 「左邊有酒渦的那個就是,另一位是地淵的菜,這兩對都是我牽的紅線。」宗瀚得意說。 「你們七個人去聯誼才湊成兩對喔?實在有夠掉漆,比我們當年遜色不只十倍。」坤叔揶揄說。 「那次聯誼不是不歡而散嗎?你們兩個竟然瞞著兄弟們偷偷跟對方約會,可惡啊!」宙雄驚訝說。 「我之所以私底下聯絡怡玲…還不是為了大家的幸福著想,等到誤會冰釋自然會幫你們鋪路。」光玄緊張辯解說。 「那可真是委曲你了,白聖人!」怡玲嘟嘴說。 「遙想七夕當日,咱們還一起參與去死去死團的快閃活動,快意咒罵天下有情人,沒想到白衣蒼狗,今後你們也成為我詛咒的對象之一。」德洪感慨說。 「猴囝仔,你是連恁爸也一起詛咒下去就對了!」德洪的阿爸罵說:「自已沒路用交不到女友就給我認分一點。」 「你是在遙想個頭!」地淵碎唸說:「沒事提到去死團幹啥,講話也不會看一下場合。」 「看來得儘快幫他們物色對象才是,免得一天到晚怨氣纏身。」雅姍笑說。 此時盛豐急急忙忙衝進辦公室,大聲嚷嚷說是池府千歲有要緊事交代,催促坤叔等人立即隨他前去。坤叔問說是否又見神案浮現昊天鑾文,盛豐一昧搖頭支吾難言,大夥跟在他的身後來到偏殿門口,家將親屬團亦隨之前往圍觀,瞧見一道裝束紫袍玉帶的軒昂身影,雙手擱於腰後凜然立於殿內。眾人看得一頭霧水,盛豐解釋是池二王爺降駕顯聖,文良半信半疑趨上前去試探真假,不料遭受一股無形氣勁阻隔於三步之外,全然無法迫近其身,只好摸著鼻子安分退至殿外旁觀。 池府千歲緩緩轉過身來,揮手示意八人進入偏殿,宙雄一馬當先跨過門檻,迫不及待問說:「請問千歲爺有何吩咐?」 「本座欲收諸位為契子。」池府千歲說。 「當然好啊,乾爹。」宙雄欣然說。 「那我們該要如何表示?」光玄問說。 「每年本座誕辰,準備牲禮回萬福宮祭祀即可。」池府千歲說。 「按照習俗,契父應該會賜予平安符給我們佩帶吧?」荒龍問說。 「理應如此,此外尚有一禮相贈。」池府千歲說。 神明賜禮應當不致於太過寒酸,有人希望獲贈情緣,有人渴求學歷文憑,有人祈望廣進財帛…八人滿懷心思殷殷期盼,豎直耳朵恭敬聽祂宣布,眾耳關切之下,池府千歲明白說出「終生無疾」四字。八人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察覺身上病徵瞬間消逝,隨後對此賜禮各具想法-宙雄憶及祖父久臥病榻之苦,獲此大禮喜出望外;光玄與黃騰頓感通體舒暢,心想若能一輩子無病無痛確實受用;少數人則因欲念過大,進而感到些許失落;也有人並未覺得特別欣喜,僅認為此禮聊勝於無。 然而殿外的年長親屬團對於生老病死較有深刻體會,所以反應熱烈許多,低語之聲不絕於耳,君宇的阿母忍不住脫口說出:「我還有一個大女兒和小兒子,不知道千歲爺需不需要…」 「妳別這麼貪心啦!」君宇的阿爸連忙勸阻,隨後轉頭致歉說:「千歲爺,失禮噠。」 「無妨。」池府千歲說:「呂乾坤,本座亦有薄禮贈之。」 「在下並未付出多少心力,怎麼好意思祈求報償。」坤叔客氣說。 「毋需推辭,本座意欲成全你內心渴望之事。」池府千歲說。 「多謝千歲爺。」坤叔聽得滿腹疑惑,根本搞不清楚此話何意,無論如何還是先謝過再說。 宣告完畢,坤叔等九人作揖行禮,池府千歲拱手回禮,渾身散射出無數道祥瑞慈光,耀眼光華過去,僅見一名身穿肚兜的乩童立於神案前。家將親屬偕行步出廟殿,表演藝陣陸續撤出廟埕,圍觀群眾隨之四散離去,廟宇回復往常的莊嚴肅穆。 農曆仲秋十五,坤叔劃著月曆總算盼到此日,確定兒子實踐承諾返鄉過節,按照往例起個大早整理那台老廂型車,稍後忙著清掃所有廳房,等到明洋、蕙芳與文良到齊,當即依約驅車前往黃金海岸。 相同一片大海,卻在不同時節呈現異樣風貌,入秋以後風勢改由西面吹來,驅走了燠熱空氣,攜來了怡人涼風。一行人愉悅談笑,悠哉漫步在這片廣闊的沙灘上,文良拉著明洋漸走漸遠,交頭接耳說起悄悄話,坤叔只好對著蕙芳滔滔述說前一陣子發生的不可思議見聞。不知不覺一個鐘頭過去,故事尚未完結,明洋突然折返打斷兩人談話,插嘴說:「阿爸,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幹嘛這麼嚴肅?儘管說吧。」坤叔納悶說。 「等囝仔出世以後,我和蕙芳打算搬回茄萣定居。」明洋說。 坤叔一時反應不過來,傻愣愣地盯著兒子與媳婦,兩人接連點頭,文良積極附和贊聲。 移時,坤叔回過神來連聲道好,顧不得熙來攘往遊客的異樣眼光,倒頭躺臥在沙灘上咧嘴大笑,雙掌把玩著身旁的鬆綿海沙,隨後伸出食指勾繪一棟房屋,明洋見狀彎下腰去,接手在屋內補畫四道人形。坤叔不禁微揚嘴角,仰頭直望碧藍天頂,享受沁涼海風輕柔拂過臉頰的愜意感。 《全文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三) 那頭熱鬥方止,這廂追逐未歇。 瘟鬼的身軀產生劇烈形變,當即止步不再續往海岸行進,前班四大將見狀紛紛引燃鎮魂符朝他拋射過去。瘟鬼身中符術當下體形顯見萎縮,但卻未能令他恢復成原本的形態,只因瘟鬼非屬死靈亡魂,更非一般生靈煉化而成的精怪,故無魂魄可供鎮壓,僅可暫時壓抑其忿怨之氣,難以強收鎮魂之效。四位將爺掄起刑具盡情往他身上招呼,改以武力強行驅趕,瘟鬼每挨一下才不情不願踏出一小步,如此出手不下百餘回,隊伍距離沙灘仍有一里之遙。此刻將爺感到身上殘餘的毒素逐漸發作,只得不斷加速出手頻率,迫使瘟鬼快步前進,免得時候一久瘟毒攻心,恐將危及乩身性命。 瘟鬼此時猛然憶起在渡水道長住處翻閱過的玄術典籍,遂模仿圖籙註解那般腳踏弓箭步,手握劍指對著范、謝將軍勾畫符文,怎知按照步驟比劃完畢仍未見到效果,反而招來兩位將軍鎖鏈伺候。瘟鬼反覆回想書中記載符號的正確畫法,迴身指向甘、柳將軍再次嘗試,果見指尖凝聚光球彈射飛出。二位將爺冷峻凝視這顆莫約乒乓大小的橙色光球,好似蝴蝶飛舞那般翩然飄來,由祂們的面部表情根本無從研判其內心究竟是怒?抑或是笑? 甘將軍從容吐納調息,忽地猛力吐出一口大氣,使得光球調頭加速飛回,瘟鬼猝不及防反遭自己的術法襲中肩胛,當下燃起些許橘紅色小火苗,旋即熄滅冒出微量灰煙,除此之外啥事也沒發生。瘟鬼臉上不禁流露出既失望且慶幸的神情,正要鬆懈心防之際,乍聞『砰!』一聲轟然巨響,霎時肩頭炸開一個偌大窟窿。瘟鬼立即重組炸飛的軀體碎塊,並且收斂表情裝作渾然無事,秋大神(德洪)揮舞金光槌恫嚇說:「幹什麼東西!到了這步田地還想搞鬼,警告你最好給我安份一點,否則有你好受的。」 「可惡!這道術法若能擊中甘鵬飛,保證炸得祂肢離破碎,可惜當初沒有認真研習渡水的招式,不然現下應當輪到我來凌虐祢們這些兇神才是。」瘟鬼喃喃碎語說。 「哼~別搞笑了,此等三流巫術連不良於行的老嫗都能輕易閃躲,還敢作你個春秋大夢。」甘將軍(冠天)冷笑說。 「干祢屁事!」瘟鬼回嗆說:「我只是在自言自語,祢沒事接什麼口。」 「要是讓渡水老道瞧見你把他的獨門玄術使得如此不堪,倘若他還在世,也會被你給活活 氣死。」春大神(君宇)嘲弄說。 「閒話到此為止,還是儘早完成任務要緊。」柳將軍(地淵)提醒說。 在前四將施以刑具和符術雙重威逼之下,瘟鬼心不甘情不願被迫前行,一面走著一面追想,渡水道長的藏書當中,還有哪些術法適合用來應付當下情勢。行走莫約百步,瘟鬼背著八位將爺偷偷摸摸畫符,稍後猝然躬身跪地,攤開大掌猛往地面一拍,剎時引起一陣地動天搖,將爺連忙分腿紮馬方能勉強站穩,強烈震波過去,眼前的建物與植栽盡數傾倒,周遭地表大多崩坍凹陷,少部份則是彎曲隆起,方圓百米範圍幾無平坦之地,數名將爺踏腳之處甚至出現地裂縫。所幸瘟鬼對於術法鑽研不深,加上本身並無雄厚的法力基礎,所以未能造成大規模災損,身處第三道防線的伶嬿僅是略感微震。 瘟鬼起身重捏劍訣,預備再次畫符施法,謝將軍火速拋出手中的鐵鍊,捲住他的手腕強行制止,范將軍猛力擲出手中的鎖鏈,敲擊他的後腦使其暈眩。八位將爺擺開陣式包圍瘟鬼,謝將軍拆下鐵鍊反綑他的雙手,夏大神認為此處距離岸邊不過三、四百米,提議合力將他拖行至沙灘,柳將軍則認為此舉反而可能導致預料之外的變數,堅持遵照池府千歲指示以免橫生枝節,兩派意見皆有支持與反對者,一時間難下定論。 家將團尚在商議當中,伶嬿逕自趨上前來報訊,湊近將爺耳畔悄聲密語。縱使伶嬿儘可能壓低音量,瘟鬼仍是隱約聽見她所陳述之內容,得知冒牌渡水道長已被揭穿身分,身肉先受瘟毒侵蝕,後遭登霄道長焚毀,而假冒者陟峰亦被老榕嬤禁錮悔過。最後一絲寄望破滅,空前的絕望感不絕湧上心頭,瘟鬼的情緒猛然一沉,不禁仰頭放聲長嘯,只見其外貌隨著心緒產生劇變,身軀迅即橫向擴展,腳掌急速分岔延伸,轉變為無數盤屈糾結的氣根,手指不斷延長旁出,形化為無數錯綜交雜的枝葉。 伶嬿忽聞池府千歲傳音示警,命令她即刻帶領狗群速往內陸奔逃,因此得以安然撤離海濱,遠隔馬沙溝觀望事態發展。將爺隨即接獲池府千歲指示,告知祂們遠離瘟鬼,先行撤退從旁觀察,等到局勢確立再來設法應對。未料瘟鬼的形變過程遠比想像中來得迅速,將爺聞訊即刻拔腿起行,才剛邁出步伐,已然陷入茂密的沼澤林當中,與外界之聯繫全被斷絕。 八位將爺忍受冷冽污水浸透足下草鞋的彆扭感,步行在滿是淤泥以及遍佈植物氣根的潮濕地表,還得不時側身閃避由枝頭垂掛下來的交纏藤蔓,惡劣地形拖磨著隊伍的行進速度。將爺腳步踏及之地,所有能跑、能游的活物紛紛逃竄走避,等待祂們路過,才有槍蝦、沼蟹、海蟑螂和彈塗魚等潮間帶生物,好奇地冒出頭來張望這群不速之客。坎坷不平的地表暗藏無數低窪洞穴,坑內層層沉積污穢的陳年稀泥,將爺小心翼翼避免誤陷流沙,每踏出試探性的一步,必當確認腳下踩實之後,才會接著跨出下一步。如此謹慎步行一小段路,忽聞腳下接連發出『噗嚕~噗嚕~』聲響,將爺低頭瞥見一處大型泥坑,斷續冒出十來顆大小氣泡,旋即嗅到一股濃烈的酸腐臭氣,夏大神迅捷掩熄火盆內的炭火,以免偶然迸射而出的細碎火星不慎引燃沼氣。 在這漆黑的密林之內,天上星斗盡被繁盛的樹冠層所掩蔽,舉目僅見稠密叢生的扭曲樹莖,以及盤踞地表的交纏樹根,林中隨處皆是如此景象,身處其中著實不易辨識方位,家將團繞行一刻鐘之久,依然闖不出這片陰暗沼澤。夏大神耐性漸失,碎嘴雜唸說:「印象中,這片沙丘佔地並不遼闊,豈有走不出密林之理,我們該不會中了瘟鬼的幻術吧?」 「應當不是,瘟鬼一向不諳術法,絕無可能施展如此複雜的幻術。」謝將軍(光玄)否定說。 「不然這片沼澤森林究竟是啥玩意?」夏大神(宙雄)納悶問說。 「瘟鬼通常生成於此類沼澤溼地,所以這隻瘟鬼可能是遭受強烈刺激,意外形化成他潛意識裡最為熟悉的環境,也就是孕育出瘟鬼的瘴癘密林。」柳將軍(地淵)臆測說。 「我同意你的看法。」甘將軍(冠天)附和說:「換句話說,我們此刻正受困於瘟鬼腹內!」 「這是你們施展無界眼觀察到的結論嗎?」冬大神(荒龍)問說。 甘、柳將軍未再接口,僅是默然點頭示意,秋大神思忖片晌,打破沈默說:「既然不是幻術,便不能以術破術,必須仰賴雙腳走出這片樹林。」 「實在猜不透,瘟鬼怎會形化成如此異常型態。」春大神(君宇)納悶說。 「大概連瘟鬼也搞不懂自己為何演變至此,還是設法撤出沼澤林要緊。」范將軍(黃騰)說。 秋大神揮扇畫符催動術法,將手中的金光槌分化為數百顆彈珠大小的金屬球,每走幾步便丟下一顆金球作為記號,不料步行數里依然繞回原地,沿路撒下的金屬球早被沼澤生物搬得四分五散。秋大神唸誦咒語撤回術法,再將金光槌形化為白鐵月斧,手執鐵斧見樹便砍,如此大費周章闢開道路,率隊往前推進百米,回頭發現先前砍倒的欖李、水筆仔與海茄苳等斷莖,居然陸陸續續自行接回殘根。秋大神兩次嘗試皆告失敗,改由冬大神釋放毒蛇令牠尋找出路,結果仍是不斷迂迴繞行,依舊無法脫出這片密林。 八名乩身在此瘴癘惡地滯留過久,直被林中的腐敗臭氧薰得腹內胃酸翻滾不已,冠天與宙雄承受不住率先嘔出胃汁,德洪隨後跟進反胃作嘔,其他人雖能暫時壓抑這股不適感,卻也因為吸入過多沼氣,皆感頭昏腦脹恍惚欲睡。更加要命的是,先前吸入的毒粉開始顯現病徵,難敵新舊毒素內外交攻,所有乩身的意志力幾乎達到極限,若不儘速離開此片沼澤地,恐怕將會陸續退乩,屆時沒了將爺的神力庇護,絕難活過半個時辰。 續行數百步,八人體力用盡紛紛癱坐在地,意識轉趨迷濛,除了地淵和荒龍,其餘六人臉上的面譜逐漸淡化。恍惚之際,冠天、光玄、黃騰、君宇、宙雄與德洪隱約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開闊平原,正往一座單向拱橋緩慢飄去,來到蓄滿紅色血水的池畔,忽聞腦中響起熟悉的聲音說:「你們怎麼又來了?諸位大限未到本府拒收,趕緊返回…」 光玄認出城隍爺的嗓音驀然驚醒,臉上的面譜瞬間轉濃,謝將軍勉強睜開雙眼,意外瞥見一道紅色光束筆直透射入林,立時振奮心神起身察看,確認自己並非眼花,趕緊喚醒所有將爺告知此事。甘將軍猛然想起,打從身陷密林與外界失聯迄今,依稀見過這道紅光不下三次,可惜再三忽略箇中玄機,以致於遲遲未能脫出這片沼澤林。 家將團依循這道光束筆直前行,不料林中樹木驟然位移,以樹海戰術隔擋紅光直射而入,夏大神見狀不禁破口大罵,春大神好言苦勸祂保持冷靜。甘將軍登時憶起一件重要物品,伸手從腰際摸取池府千歲之令旗,嘴裡默念咒語,使令旗射出一道金色光束,依循光線持續向前推進。林木如活物般再度移位,意圖阻撓將爺行動,怎知樹莖一受金光照耀即便枯萎,眼前樹木接連傾頹倒地,甘將軍手持令旗開出一條寬敞直路,其餘將爺緊隨其後魚貫步出瘴癘密林。 久違海風輕拂面,熟悉海潮縈繞耳。 乍然吸入略帶鹹味的新鮮空氣,八位將爺精神為之一振,快步登上鄰近地區的制高點,居高臨下俯視瘟鬼全貌,只見他此刻形化而成的沼澤森林,涵蓋面積遍及整個馬沙溝外灘,無怪乎得以圍困家將團於林中久久無法脫離。就在將爺思索應對計策之際,整座密林有如一頭長滿青綠苔蘚的龐然蟄獸,突然在海上孤洲逕自活動起來,所有紅樹林灌木與伴生藤蔓,迅速往沙洲中央聚攏,堆疊成一道蟄伏於地表的身影,這頭巨獸凝聚成人形,先以手掌拄地撐起上身,接著雙膝跪地拱起下身,好似嬰兒學步那般緩慢爬行,未久即可一舉人立步行。 目睹瘟鬼再次形變,家將團即刻拔腿奔回馬沙溝,火速趕赴外灘與之周旋對抗,前四班擺出四門陣將他圍困於中央,施法放大手中刑具,毫不留力盡情朝他身上招呼,後四季立於外圍護陣,看準空隙隨時出手支援。纏鬥片時,甘、柳、范、謝將軍心知光靠板批和鎖鏈,絕無可能擒服眼前這隻龐然巨物,甘將軍轉念重執令旗急誦咒語,發出一道焯耀金光照向瘟鬼,受到光束照射的樹木與藤蔓逐一凋萎,伴隨些許淤泥和污水剝脫落地。四位將爺不斷移形換位,盡數祛除附著在瘟鬼身上的植株,使其周身僅餘下泥團、石塊與生物屍骸,以及摻雜某些散發強烈惡臭的莫明物質,此時他的體形已然縮水逾半,高度來到五十米左右,此後金色光束再也發揮不了作用。 瘟鬼除去多餘負累,身手反而變得愈加靈活,俐落踢出巨大腳掌,或踹、或踩、或踏,接連襲向手持令旗的甘將軍,使祂忙於走避躲閃無暇誦咒施法,柳、范、謝三位將軍伺機引燃鎮魂符朝他擲去,然而此舉僅能短暫抑制他的狂性,難奏擒伏之效。彈指間,瘟鬼迅即恢復活動力,手腳並用進行反擊,四大將自顧不暇,外圈的四大神連忙趨前支援,各自催動咒術攻向瘟鬼,春、夏、秋大神施展的術法未見成效,直到冬大神彈出的水藍色光球擊中他的腹部,終使瘟鬼凍成一根巨大冰棍。 八位將爺趁隙休養調息,忽見遠方出現一道身穿武差衣飾的嬌小身影,手執令旗疾奔而至,甘將軍趕緊迎上前去,這才察覺來者竟是伶嬿,納悶問說:「池二王爺怎會派妳前來?有這麼缺人手嗎?」 「臨時接獲池王爺命令,要我親跑一趟遞送令旗,只得就近找尋乩身。」劉將軍(伶嬿)解釋說。 「事出突然,確實難覓適當人選,怪不得挑上伶嬿。」秋大神(德洪)點頭說。 「如此慎重其事,想必至關緊要,池二王爺可有特別吩咐?」謝將軍(光玄)問說。 「諸位接令之後自然明白。」劉將軍(伶嬿)遞出令旗說。 甘將軍拱手行禮接下令旗,不禁脫口說出:「地源火?!」 「難怪池二王爺再三叮囑不得怠忽…」劉將軍(伶嬿)喃喃唸說。 「不會吧,殺雞焉用屠牛刀!」柳將軍(地淵)訝異說。 「話不能這麼說…」劉將軍(伶嬿)說:「數百年來,還未見過如此冥頑不靈的瘟鬼。」 「雖是如此,此火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會釀成巨災。」謝將軍(光玄)憂心說。 「無需緊張,既然池二王爺費心調借地源火,我們可得妥善運用才是。」夏大神(宙雄)老 神在在說。 「對付區區一隻瘟鬼竟然得動用此火,然而除此之外卻也別無貳法。」范將軍(黃騰)鎖眉說。 「若無別事,本將先行告退。」劉將軍(伶嬿)指向逐漸轉醒的瘟鬼,快速說完、迅即離去。 太初時期本無一物,渾沌元氣瀰漫,歷經漫長歲月催化陰、陽二氣,至此方有天地之別。宇宙形成之始,無盡烈焰充斥天地,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天尊齊力將此創世火源一分為二,陽火歸天,陰火屬地,此後寰宇之間方能孕育萬物。封存天界的陽火又稱天源火,藏於通明天彌羅宮,初交予統執天道的玉皇上帝託管,後轉由職司火事的火德真君看顧;封存地界的陰火則稱地源火,鎮於五嶽之首泰山,初交予執掌地律的地母娘娘託管,後轉由主宰冥界的東嶽大帝看顧。正因天、地源火乃萬火之源,是故天地萬物無一不能焚燬,非但不易控制,所觸發的火勢更是難以撲滅,倘若天、地源火意外結合,恐將招致毀天滅地之災,若無特殊事由絕不輕易外借。 范、謝將軍代執春、夏大神手中的水桶與火盆,甘將軍把令旗投入火盆內,即見火苗由澄紅逐漸轉為亮藍。春、夏、秋、冬四大神圍繞著火盆,分別立於東、南、西、北面,春大神持穩羽扇輕觸盆緣,揚起右臂牽出一絲火舌,唸誦咒語使地源火昇空幻化為龍形,由東向西速往瘟鬼飛騰而去,只見火龍忽大時小不住盤繞遊走其身,夏、秋、冬大神陸續施以相同手段牽引火舌,催動術法依序幻化為雀形、虎形、龜蛇,分別從南、西、北面撲向瘟鬼。 身受四道獸形火勢夾攻,瘟鬼慌亂揮舞雙臂猛力拍打軀幹,完全沒能阻止地源火熔燬其身,范、謝將軍伺機施展符法使他懸空離地,四大神輕晃羽扇兢兢業業操控火舌,避免火勢失控延燒旁物。瘟鬼仍不死心,激烈扭動通紅的身軀,瘋狂擺動四肢,哪兒的火勢較弱便往該處鑽去,企圖擺脫不絕撲身而來的地源火,四大神見狀當即馭火追擊,遠遠觀之,猶如蒼龍、朱雀、玄武與白虎四頭神獸,翻滾於空中與之對抗搏鬥。四大神屏氣凝神持續搖晃羽扇,眼前的龐然身形已被燃逝逾半,瘟鬼心知東、南、西、北四方絕無活路,動念欲從上、下方逃離,甘、柳將軍及時識破他的意圖,二話不說牽引火舌,施法使之化為太極陰陽魚形,分別從上下方封鎖瘟鬼頂端與底部的生門。 歷時一刻鐘,地源火終使瘟鬼的龐大軀體焚噬為無形,燃焰煨燼悉數墜落入海,六位將爺輕搖羽扇收回殘餘火舌。海面冒出濃密的灰色煙塵升上天際,凝結為形似五官的猙獰人臉,將爺仰頭觀之,皆無把握眼前這些灰煙是否會再聚成實體形態。甘將軍執起池府千歲令旗,欲請龍宮將領前來商議,甫唸誦完廣德龍王之尊號,即見一道水龍捲由外海迅速襲至,把飄散雲端的飛煙盡數捲入海裡。 八位將爺瞠目愣望此一意外變化,未久即便想通究意發生何事,齊時鬆一口大氣,躬身向逆戟元帥拱手致意,轉身振步撤離馬沙溝,就近尋找幾張公園長椅安穩坐下,致力於驅除乩身體內的殘餘毒素。 東方乍現亮白,晨雞引吭鳴啼,甘將軍(冠天)起身說:「時辰不早,雖然他們體內尚存微量瘟毒,料想以這些乩身的體魄應當承受得住才是。」 「走吧!該返回呂宅向池二王爺繳令去了。」謝將軍(光玄)同意說。 (未完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二) 竹子尖山崖壁之上,玉雲君忿恨地瞪視著渡水道長,心想現下雖有水宿、甲仙后與秋愁子把守洞口,然而他們皆非善戰之輩,就算三者齊上也未必能撐過一盞茶時間。緊接著轉頭望向堢壠、倩倩、蒼鳶與慈大娘,這四個傷兵或躺、或臥,零零落落倒成一片,傷勢之重恐非短時間內可以療癒,很難期待他們能有任何作為。 果然不出所料,渡水道長三兩下功夫便放倒水宿與秋愁子,反而是甲仙后表現得意外強悍,還能勉強與他鬥上數十回合,此時玉雲君的肢體逐漸恢復活動能力,只需稍事調息即可重返戰局。可惜甲仙后終究沒能支撐下去,渡水道長踩過她的身軀步入山洞,並且施法使其連串咒罵聲化作一曲美妙樂章,這才滿意地吹起口哨伴奏,踏著輕快步伐愉悅離去。 玉雲君焦急地望著他的背影消逝於幽暗洞窟,只能無奈俯首興嘆,口哨聲猶在耳際迴蕩,忽聞洞內傳出一聲砰然巨響,隨即瞧見渡水道長面朝洞口倒飛而出,落地之際兩腳止不住餘勁狼狽仰倒。幾位修煉靈見狀心裡滿是疑惑,難不成赭仙登上天界即刻降凡?抑或是將爺收伏瘟鬼隨後趕來解決這惡道士?還是竹子尖山神出馬收拾殘局? 渡水道長起身拂去道袍上的沙塵,兩眼發直茫然鵝立,只見一名中年道人小心翼翼走出山洞,平舉雙臂扶著山壁緩步慢行。渡水道長怒目問說:「來者何人?還不報上名號!」 「貧道上登下霄是也,卑名賤號不值得一提。」登霄道長恭敬回答。 「登霄?未曾聽聞…」渡水道長疑惑問說:「你我素不相識,因何無故偷襲?」 「道長此言差矣,是你粗手笨腳誤觸我所設置的符籙,怎能賴到貧道頭上。」登霄道長理直氣壯說。 「油嘴滑舌之徒,諒你也沒這膽量偷襲本道。」渡水道長傲然說。 「前輩威名如雷貫耳,晚輩豈敢僭越進犯。」登霄道長作揖說。 「你這無名小道三更半夜跑來這荒山野嶺做啥?」渡水道長質問說。 「聽聞有一惡道士仗恃法力高強,四處為非作歹毀我道門名聲,所以貧道奉命前來清理門戶。」登霄道長朗聲說。 「哼哼~果然是衝著我來的,竟敢在本道面前裝瘋賣傻。」渡水道長冷笑說。 「先別急著對號入座,貧道所言之人道號渡水,道長反應如此激烈,難不成你…」登霄道長挑眉說。 「不怕你知,只怕你不知,本道便是渡水。」渡水道長指向玉雲君一夥說:「那些傢伙且拿我沒轍,光憑你這窮酸道士也敢誇口。」 「先別管他們,這座山谷好深,我瞧得雙腿發軟,不如站進來一點再聊。」登霄道長退回洞口說。 渡水道長全無耐性聽他廢言,劈手連續射發三道符籙,登霄道長輕描淡寫攤開手掌向前一擋,只見三張焚燒未完的符紙竟被硬生定在半空中。登霄道長從容翻動手腕,符紙隨著他的手勢同步調頭,當他放下手臂,即見三道符籙往反方向疾飛而去。渡水道長未曾見聞有人能以如此輕鬆寫意的手段阻攔術法攻擊,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張口結舌啞然無語,眼見三張符紙撲近面前,傻愣到只曉得闔上眼皮卻忘了側身閃避,當他緩緩睜開眼睛,僅見腳邊多出三坨燃餘符灰。 登霄道長把手伸進袖口左掏右摸,取出一塊莫約巴掌大的深褐色方牌,渡水道長慌忙抽出法索應對,尚來不及出招,頓感肩、頸、腰與四肢彷彿被人擒住似的動彈不得,直到看清楚對方手執五雷令牌,方知自己遭受天兵神將所制。渡水道長被無形兵將強行掰開嘴巴,登霄道長當即收回令牌,謹慎捧起一只玻璃瓶,小心翼翼扭開瓶蓋,另一手捏成劍訣在瓶底畫上符文,促使瓶內的半透明粉末悉數飄出瓶口,凝成麵條般的細線不絕飛入渡水道長嘴裡。渡水道長不住咳嗽、時而乾嘔,用盡各種手段催吐亦是枉然,竟連一滴胃酸也嘔不出來,登霄道長完事之後引火焚燬玻璃瓶,躬身分別向東、南、西、北方作揖說:「感謝五方護法神將降凡相助。」 「你究竟給我灌入什麼東西?」渡水道長分明識得瓶中物,仍然抱持一絲希望,顫聲問說。 「此物非我所有,貧道怎會知曉。」登霄道長攤手說。 「你他媽的還敢裝傻!快點給我解釋清楚,這只瓶子究竟從何得來?」渡水道長焦急罵說。 「此瓶乃是竹子尖山神所贈,聽說是稍早前有人扔下山谷,不巧被祂接個正著。」登霄道長從容說。 「你…你…這無賴道士,我不會輕易放過…」渡水道長結巴說。 登霄道長毫不理會渡水道長的虛言恫嚇,逕自轉身走向蒼鳶,取出瓷碗盛水化符,並以榕樹枝沾濡符水灑遍她的周身,接著依序走到甲仙后、慈大娘、水宿、秋愁子與堢壠身旁,重複相同動作,朗聲說:「你們還不趕快起來!受點輕傷而已別想裝死。」 「咦?真的輕鬆許多,感恩啊!」蒼鳶舒展筋骨說。 五名修煉靈先後起身活動,堢壠慌忙指向身旁的倩倩,焦急說:「還有她呀!煩請道長出手相救。」 「嗯,這傢伙睡得比較香沉,恐怕還得加點料才行。」登霄道長說完再焚化一張符紙擲入碗中,盡數朝她身上潑去。 倩倩驀然轉醒,睜開雙眼迷茫環顧四周,站起身子當下,忽感腰骨傳來一陣痠痛,滿腹疑惑問說:「發生什麼事情?你們幹嘛杵在這裡?」 「糟糕,該不會摔壞腦袋了吧?」堢壠請求說:「煩請道長順便幫她醫治腦子。」 「貧道不懂得醫治這種古怪症頭,麻煩另請高明。」登霄道長搖頭說。 「胡說八道,你才頭殼壞掉咧!」倩倩抱頭苦思說:「我只記得身中玉雲君的狂風亂吹之術,然後失足掉下山谷,接下來就全無印象。」 「哈哈~還會給別人的法術胡亂取名,足見精神不錯。」登霄道長笑說。 「什麼術名並不重要,結果究竟發生何事?」倩倩問說:「赭仙呢?」 「有機會再跟妳說明詳情。」堢壠簡述說:「總之,最後是登霄道長出面收拾那妖道士,接著施展符法醫治大家。」 「原來如此。」倩倩打趣說:「話說道長手中這只破碗,比起那妖道士的淨水缽簡直寒酸十倍,你怎會窮成這副德性。」 「呵~不窮酸豈會自稱貧道…」登霄道長自嘲說。 「先別顧著閒聊,玉雲君還有傷在身吶。」水宿提醒說。 大夥聞言紛紛圍到玉雲君身旁,登霄道長則在三步之外皺眉觀望,托腮問說:「你這麼痛恨人類,療癒之後可會反咬我一口?」 「道長又沒惹我,無怨無仇咬你幹嘛!」玉雲君哭笑不得說:「況且我只是不信任人類,並未到達痛恨之地步…」 登霄道長端起瓷碗進行治療,忽聞渡水道長悽慘哀號,眾人轉頭驚見他的臉上冒出大量紅腫斑疹,旋即潰爛化為膿瘡,接著迅速蔓延全身。渡水道長同時承受萬蟻鑽咬五內與熾燄灼燒皮膚的痛楚,禁不住倒地來回打滾,稍後嚎叫聲逐漸轉弱,呼吸頻率愈加短促,一陣劇烈抽搐之後便告氣絕。登霄道長為了避免瘟毒傳染開來,即刻引火焚化屍骸,忽見一團黑影自渡水道長體內飄出,立時取出硃砂筆朝向夜空勾畫符文,將適才逃出的魂魄點染朱紅,回頭說:「正牌渡水道長確已亡故,有人依附其身假冒他的身分。」 「可知道何人所為?」玉雲君問說。 「夜色昏暗看不清楚,只知絕非渡水道長本人。」登霄道長回答。 「別賣關子了,道長整晚裝瘋賣傻,現下肯定仍在裝蒜。」蒼鳶質疑說。 「我也覺得道長今晚特別反常,想必是熟睡之際,忽然被山神調來此地加班,所以才會鬧脾氣。」倩倩悄聲說。 「有嗎?」堢壠搔頭說:「我怎麼看不出來。」 「你們很囉唆欸,我真的不知道啦!」登霄道長催促說:「光會在這裡啼些有的沒的,不如儘快追上那道陰影查明真相。」 蒼鳶即刻飛上高空追查魂魄去向,堢壠率領另五名修煉靈穿過洞窟沿著小徑下山,餘下登霄道長與玉雲君留在崖頂平台。登霄道長心神鬆懈下來,登時感到昏昏欲睡,毫無意願隨同前去收拾善後,於是推拖腳程緩慢跟不上隊伍,婉拒與其同行,玉雲君聽不進任何藉口,拽住他的手臂強硬拖行。登霄道長迫於無奈,只好施展符法縮小身形,跳入道士包內任由玉雲君揹著跑。 紅色陰影飄移至龜丹郊區,降落地面不久,即見一道詭奇身形竄出草叢,鬼鬼祟祟迂迴繞行,蒼鳶全程瞧在眼裡,不動聲色持續盤旋,伺機發出尖嘯聲告示方位。等到堢壠一夥陸續抵達,蒼鳶無預警向下俯衝,貼近地面高速飛行,那人飽受驚嚇急忙拔腿狂奔,就此自曝行蹤。雙方於丘陵荒地全速追逐,未久便讓隱身伏擊的玉雲君逮個正著,其餘修煉靈見狀一擁而上進行包圍,秋愁子瞥見此人頭上長有一對犄角,驚呼說:「陟峰!怎會是你?」 「有什麼好奇怪的,老娘早就看出這傢伙大有問題。」倩倩抬高下巴說。 「你們在講些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陟峰裝瘋賣傻說。 「少裝蒜!」蒼鳶逼問說:「為何要冒充渡水道長?究竟貪圖什麼好處?」 「愈講愈離譜,你有妄想症是吧。」陟峰否認說。 堢壠暗自施法倏然臥地,形化為毒蛇溜上前去假意撲咬,陟峰不假思索伸出右臂,急欲摸取法器抵禦突襲,驀然驚覺左腰空無一物,這才發現此時身上已無道士包。大夥咬定此一反射動作,定是長年假扮渡水道長所養成,陟峰孤嘴難敵眾口,羞愧轉為惱怒,頂著堅利羊角躬身俯首狂衝怒撞,慈大娘見狀紮穩馬步揚起手臂擋下。 陟峰吃了一鱉即刻恢復冷靜,手握劍指施展符術搶攻,豈料少了強力法器助陣,竟然與水宿鬥得難分難解,迫不得以只好施法脹大身軀,針對體型嬌弱的秋愁子全速衝刺,硬以蠻力突破包圍竄逃而去。玉雲君不急不徐誦咒施法,捏指彈出一顆金色光球,陟峰驚覺身後光芒煜盛急忙回頭察看,斜眼瞥見光球火速掠過腰際,不禁暗自慶幸,殊不知玉雲君原本就非以他為目標。金光擊中遠處一株緩步慢行的老榕樹,霎時,樹根挪動頻率急遽增快,枝條擺動幅度亦隨之加大,挾帶驚人的氣勢如風般飛速馳騁,快步朝向陟峰疾奔而來。 僅見龐然黑影瞬間撲面襲至,陟峰猶未來得及瞧清楚來者究竟何物,便讓弓曲的樹莖撞倒在地,緊接著被繁茂的枝葉給覆蓋掩埋。當榕樹精再度挺直枝幹,竟已不見陟峰的身影,其主幹卻是無端冒出一顆羊頭狀的樹瘤,秋愁子堆滿笑顏蹦跳走近,身倚樹幹親暱問候:「老榕嬤,我可是想煞妳啦!」 「妳啊,妳啊!光出一張嘴,想我為何不來探望我。」老榕嬤輕揮樹枝說。 「最近忙於尋覓修行靈地嘛,我知道妳會體諒我的。」秋愁子撒嬌說。 「怪哉,老榕嬤何時練就如此敏捷的身手?」慈大娘納悶說。 「少取笑我了,老身之所以這般迅捷,全賴豹仔施法相助。」老榕嬤回答。 「誰跟妳豹仔!別以為虛長幾歲便可如此喚我。」玉雲君語畢凝視著樹瘤,思忖半晌接著說:「這隻死山羊為虎作倀,我看先監禁個三百年讓你好生思過。」 「有話好好商量,別做得這麼絕。」陟峰哀求說。 「不妨道明事件始末,大夥再來斟酌是否值得原諒。」堢壠說。 陟峰自白陳述-當年目睹渡水道長魂斷茄萣,一心想要窺探這名術法奇才的玄門祕術,因此冒險施展離魂術,驅出元神轉而依附他的肉身,勾搭上瘟鬼同赴其生前居所,閱覽他所遺留下來的私藏籙典。了卻心願之後,原欲逆轉離魂術歸返本體,然而不知何故,魂魄卻被禁錮在渡水道長的軀殼遲遲無法脫出,數十年來翻遍相關典籍依然查無解決之法,迫於無奈只得繼續冒充他的身分,聽從瘟鬼差遣使喚。至於失去魂魄那副空殼軀體則被安置於龜丹,佈下陣法匯聚陽氣為其續命迄今,豈料日前將爺引來天雷摧毀聚陽石柱,事後雖然有意重新佈陣,卻因憂慮陣法再遭破壞,於是想方設法調包神像,以杜絕池府千歲下旨干預此事,另一方面巧言挑唆瘟鬼,四處佈下瘟毒擾亂家將團的注意力,焉知演變成現下局面。 玉雲君耐心聽完,厲色回應說:「雖然最初只是基於好奇才會招來禍端,但這並不代表你的後續作為情有可原,刑期能減、罰無可免,你就待在老榕嬤體內悔罪百年,不得再有異議。」 「容我插個嘴,眾人皆知那妖道士的幻術狠惡至極,為何不曾見你施用?」堢壠疑問說。 「幻術拚鬥極端凶險,假若運用不當易遭反噬,只怪我資質駑鈍,鑽研數十年仍然不敢冒然施展。」陟峰據實回答。 「還有一個疑慮,既然你的原身已無意識,為何還能現身山神會議?」倩倩好奇問說。 「渡水道長所收藏的玄術典籍當中,記載有隔空操控軀體的術法。」陟峰解釋說。 此時,登霄道長逕自從道士包鑽出,用力舒展筋骨使其體型恢復如常,同時嘴裡喃喃地抱怨不停,玉雲君盯著他若有所思,呆愣片晌忽地拍手大笑說:「哈哈~正牌渡水栽給老的,冒牌渡水敗給小的。妙哉!妙哉!」 「你是在笑三…啥啦!」登霄道長納悶說。 「你們快看,當年那位刑具爺的容貌和神韻跟他像不像?」玉雲君興奮說。 「廢言,祖孫倆長得相似有何稀奇,幹嘛大驚小怪的!」堢壠不屑說:「況且自古以來只有孫子像祖父,絕無祖父像孫子這回事。」 「這…難道你早就知情?」玉雲君驚訝說:「怎麼我從未聽聞此事。」 「拜託,像你這種難相處的死人個性,啥時與我們打過交道,你不知道的事自然多著呢。」倩倩白眼說。 「對啦,就你們兄妹倆個性最隨和,最好相處就是!」玉雲君撇過頭碎唸說:「講話衝成這副德性,我才不信你們的人緣有多好…」 「解釋過多少次了,我和倩倩並無血緣關係,光論智力便知分曉。」堢壠撇清說。 「是啊,明知智商輸我一大截,還好意思拿來說嘴。」倩倩瞪眼說。 「你們慢聊,我得來去補個眠。」登霄道長打哈欠說。 「道長若不懼高,不妨讓我送你回去。」蒼鳶說。 登霄道長搖頭表示不必,就地點燃符紙化木為屋,逕自步入臥房倒頭就睡。堢壠等奔波數個時辰亦感疲睏不堪,隨之進入木屋休憩,但卻未能即刻成眠,屋內傳出的談笑聲響遍曠野,直至暝深月落方休。 (未完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一) 家將團恪遵池府千歲囑咐,圍成縱隊迫使瘟鬼一路向西逃竄,每當瘟鬼折往北行,甘、柳將軍便迅速橫移趨前封堵;反之亦然,每次瘟鬼試圖南移,秋、冬大神即列成橫隊攔阻去路。 瘟鬼心知將爺腳力略勝於他,大可圍上來擺開八掛陣一舉捉拿,如此隱忍尚未行動必有蹊蹺,於是放緩步伐測試祂們的反應,果見家將團隨之減速不予圍捕,索性停下腳步且看對方如何因應。八位將爺猶豫不前,瘟鬼雙手交叉冷眼蔑視,夏大神被此囂張行徑惹得怒氣填胸,握緊烙鐵棍暗自吞忍,若非池府千歲先前已有交代,早就衝上去請這傢伙吃一頓飽拳。瘟鬼猜不透祂們為何一改作風,遂試探問說:「怎麼一回事?祢們不是渴望送我進入龍宮渡假,現下我願主動配合,怎麼幾位龜孫子反倒縮起頭來?」 八位將爺無意理會瘟鬼的挑釁言詞,耐心等候池府千歲的下一步指示,無奈遲遲未聞其聲。雙方對峙多時,春大神忽生一計,轉頭瞧向柳將軍,暗使眼色說:「祢輸慘囉,柳鈺!可別忘了咱的賭注,祢欠我一把新的羽扇。」 「哪有?」柳將軍(地淵)遲疑說:「我們何時定下賭約?」 「我論貓兒捕獵時假若故意縱而不擒,那隻憃愚鼠輩非但不懂得把握良機設法逃亡,還會認定貓兒拿牠沒轍,妄生潑膽反過來猖狂叫囂,但祢偏要與我唱反調,硬說那笨鼠定會乘隙遁逃。」春大神(君宇)搖頭晃腦說:「事實證明我的論點正確,祢竟敢裝起糊塗,難道是想抵賴不成。」 「我能作證,分明是柳鈺認定笨鼠無膽反抗,所以主動提議這場賭約,怎麼現下反而不肯認帳。」甘將軍(冠天)會過意來,接口說。 「祢就認了吧,只不過是一把羽扇罷了,有什麼好耍賴的。」冬大神(荒龍)附和說。 「本將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這隻蠢鼠竟然有此愚膽,不僅害我輸了扇子,更加失了面子。」柳將軍(地淵)配合演出怒視瘟鬼說。 「賭注之事有空再談,我只在意如何虐捕眼前這隻毒鼠才有快感。」夏大神(宙雄)舞弄烙鐵棍說。 瘟鬼一再被喻為鼠輩橫加羞辱,頓感惱火兼且難堪,雖然對於幾位將爺的說詞存有疑慮,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說:「八隻破病貓拿一隻腐鼠沒轍還敢大肆說嘴,傳出去也不害怕笑破人家大牙,枉費祢們身為神將,這般以凌虐獵物取樂的卑劣行徑,比起鬼怪妖邪簡直更加無賴。」 「這隻笨鼠的臭嘴當真犯賤,看來非得關入鼠籠才會安份。」柳將軍(地淵)輕揮板批說。 「早講過別完這貓捉老鼠的無聊遊戲,平白浪費時間。」范將軍(黃騰)甩動鎖鏈說。 「你們又想幹啥?我可不會受各位擺佈。」瘟鬼緊張問說。 「多問的,既然你一心嚮往龍宮水牢,本將定當如你所願。」秋大神(德洪)掄起金光鎚說。 八位將爺一致揮舞刑具壯大聲勢,邁開大步趨前進逼,心中暗自盤算,假若瘟鬼拔腿奔逃,便可按照原定計劃驅趕至海岸,假設瘟鬼始終杵在原地與其對峙,只好不惜違逆池府千歲之指示,動用武力強行押運。 瘟鬼眼見脾氣躁烈、出手狠辣的夏大神迎面逼來,忽覺渾身顫慄不已,竟被這位惡面兇神嚇得慌亂無主,無法靜下心來詳加思索,只得設法拖延說:「其實我會如此執著於散播瘟毒也是迫不得已,各位是否願意聽我傾訴苦衷。」 「少來這一套,本將無意瞭解。」夏大神(宙雄)直接回絕說。 「那我們改談別的…」瘟鬼眼神飄移不定說:「各位是否有興趣知道,為何我會針對奇萊魁下手?」 「怪哉!你不是不屑與我們說話嗎,何以今日如此多言?」范將軍(黃騰)挑眉質疑說。 「一切都是誤會,咱們打個商量,何妨讓我盡訴內心隱衷。」瘟鬼說話之際不住左顧右盼。 「無需觀望,渡水老道已被赭仙一夥圍困於竹子尖山,此刻處境恐怕比你還要艱辛,別想指望他能趕來救援,這回你是注定孤立無援。」柳將軍(地淵)說。 瘟鬼聞言愈加惶憂,呆立原地恍惚失神,夏大神不斷舞動被火燄籠罩的赤紅烙鐵,作勢往他的喉頭燒烙下去,瘟鬼登時回神驚退三步。謝將軍見狀執起虎枷高舉過頭,唸誦咒語使其散射出無數道刺眼強光,瘟鬼下意識地轉身拔腿奔馳,餘下七位將爺紛紛揚起刑具,各自催動術法朝他身上招呼過去,瘟鬼禁不住恫嚇,猶如驚弓之鳥似的胡亂逃竄。 甘、柳、范、謝四大將迅速列成扇形縱隊邁步追去,逼迫瘟鬼只能逃往西行,春、夏、秋、冬四大神緊隨其後,在不遠處排成第二列縱隊等速追趕,防止瘟鬼猝然迴轉,朝向東面突破封鎖。雙方追逐至佳里郊區,伶嬿所率領的狗群隨後加入行列,築成第三道防線,以防瘟鬼萬一脫逃即可出動搜索,此外亦收壯大聲勢之效。瘟鬼倉皇奔逃,不忘留意附近有無可供遁藏之地形、地物,然而此處舉目僅見開闊平原,根本無從掩蔽身形,只得謹慎避開各大宮廟,避免驚動當地神祇,招來更多天兵、神將追捕。回望八位將爺與伶嬿在後緊追不捨,瘟鬼嘗試提製毒粉擾亂對方陣腳,以便伺機擺脫追兵糾纏,不料此刻體內的瘟毒幾乎耗用殆盡,攤開雙掌僅見一層薄如糖霜的粉塵。 瘟毒之於瘟鬼,好比蛇毒之於毒蛇,並非用之不竭,每當體內毒素使用告鑿,必需休養一段時日方能重新產出毒質。這隻瘟鬼未曾經歷過用盡瘟毒的體驗,是故不明白此理,此際內心驚惶不已,腳下一個踉蹌,重心失衡跌跤倒地,范、謝將軍齊時拋出手中的鎖鏈以示威嚇。瘟鬼悻悻然起身低聲咒罵,痛恨自己被當作牲畜那般驅趕,不情不願地邁步起跑,奔過此一村落,望見遠處似有一塊佔地數甲的甘蔗田,不動聲色持續往前行進,等待迫近田園那一刻,冷不防轉向加速衝進田裡,利用高大茂密的甘蔗叢作為掩護,脫離將爺的視線掌控。 第一縱隊的四大將見狀立刻分散開來,火速馳往方形田地的四個角落顧守,防止瘟鬼伺機竄出甘蔗田揚長而去,第二縱隊的四大神迅即踏入田裡分頭搜索,伶嬿冷靜指揮狗群隨之進入協尋。瘟鬼由西側進入甘蔗田,原本打算從北面逃逸,豈料甘將軍與謝將軍搶先一步趕赴東北與西北角落,於是折回南面缺口,又見柳將軍與范將軍分別鎮守於東南與西南角落。逃逸不成反陷圍困之局,瘟鬼現下只求盡量拖延時間,同時寄望渡水道長得以擺脫赭仙一夥趕來支援,倘若能夠利用地形收拾掉兩、三位將爺,等到渡水道長來援,即可逆轉劣勢從容脫逃。思忖至此,瘟鬼動手戳入大腿內部挖取慣藏的匕首,凝神端詳迸射出森冷光芒的銳利劍尖,抓緊劍柄站起身子,躡手躡腳行走在田埂上,隨機找尋下手目標,怎知反被伶嬿帶來的犬隻查獲行蹤。 寂靜深夜,轟雷般的狗吠聲傳遍荒野,瘟鬼心知這隻礙事兇犬意欲呼喚同伴前來,慌忙調頭隱入甘蔗叢快步遁逃,不料這隻惡狗如見寇讎那般窮追不捨,只得立地迴身劈手揚劍,使鋒利劍刃猛然刺入牠的胸腔。犬隻身受重創不支倒地,緊急發出連串悽厲的尖聲嚎叫,四大神追循聲源邁步奔來,疾馳之際撩動葉片的窸窣聲響由遠至近,瘟鬼抽出短劍悄聲逃離此地。秋大神率先趕抵現場,早已尋不著瘟鬼的身影,僅見地面躺著一隻身受劍傷的白狗,即刻通知伶嬿前來帶離傷犬。 四大神分往四個方位散開來繼續搜尋,瘟鬼緩速移動謹慎選定藏匿之處所,預備等待將爺路過之時撲身突襲,豈知又有犬隻跑來防礙他行事,一隻虎斑土狗伏地嗅聞而來,抬頭瞥見那道鬼祟的高瘦身影,立即露出利森森的犬齒示威,不時從喉頭發出陣陣低沉嗚吼。瘟鬼這回決定先發制狗,持穩劍柄箭步衝向這隻惡犬,壓低身子對準牠的胸膛振臂疾刺,虎斑犬察見他的動態俐落跳開,瘟鬼反手平揮匕首割向牠的咽喉,怎料緩慢劍勢跟不上犬隻速度,劍身再次揮空。虎斑犬逮到空檔使勁踢蹬後腿,撲躍上去緊咬住瘟鬼的前臂,發狂似的猛烈甩頭,銳利犬齒差點將他持劍的右手給撕咬破碎,瘟鬼輕巧拋出匕首交予左手,出其不意朝向牠的側頸疾刺過去。激烈拉扯使得瘟鬼的左臂猛然一滑,未如預期那般刺中虎斑犬的要害,但也在其側腹部劃出一道深及筋肉的創口,虎斑犬吃痛驚恐栗栗,夾著尾巴倉皇逃離,一路哀號狂奔竄出甘蔗田。伶嬿眼見瘟鬼短時間內連傷兩犬,緊急召喚狗群撤出田地,號令牠們分散於田畔四周巡邏警戒。 少了犬隻礙手絆腳,瘟鬼這回總算得以不受干擾,全心全意執行他的刺殺計劃,豎起耳朵專注傾聽,忽聞一陣腳步聲逐漸迫近,時而伴隨隱約的窸窣聲響。瘟鬼撥開甘蔗葉窺視,瞧見秋大神正從不遠處緩步走來,耐著性子靜待祂晃過眼前,迅捷地躍出甘蔗叢,趁其不備提劍捅向祂的後背部。秋大神察覺身後傳來『噠~噠~』的輕微踏地聲,側首斜睨驚見身後有一高大黑影撲近,隨後感到闊背肌遭受尖銳硬物抵住,迅捷蹬腿向前急躍,幸好及早察覺即時閃避,劍尖僅在表皮留下一道淺短傷痕,倘若再遲半步恐怕要被劍刃刺穿個大窟窿。 瘟鬼箭步趨前舞劍再攻,依照渡水道長贈予的劍譜上所記載之招式,以刁鑽的角度刺出凌厲一劍,秋大神迴身揚起金光槌格擋,幾度攻防轉換,兩把兵器連續交撞數十回合。秋大神手中的金光槌震得嗡嗡作響,瘟鬼被這惱人音波擾得心煩意亂,攻守之間頓失冷靜,屢次險遭重槌敲落手中短劍,心生膽怯棄戰遁入甘蔗叢內。 秋大神拔腿緊追其後,瘟鬼不斷變向迂迴繞行,總算暫時脫離祂的視線掌控。然而疾馳之際發出的偌大聲響,意外吸引夏大神前來察看,身後追兵尚未擺落,至少得設法清除眼前的攔路障礙,否則便要面臨腹背受敵之勢。 瘟鬼利用作物避開夏大神的目光,放輕腳步折向西行,奔至與祂比肩之處,冷不防竄出甘蔗叢加速衝刺,猛力揮劍擊落夏大神手中的刑具,趁其彎腰撿拾火盆之際,握緊匕首使勁朝祂的心窩急捅而去。劍尖刺中目標當下,持劍的右腕明顯感受到劍身回饋一股阻力,瘟鬼眼露一抹橫厲,伸出左掌抵住劍柄尾端,卯足全力向前推動匕首。耳聞熱燙液體滴落土壤的微音,眼觀夏大神臉部肌肉抽搐的表情,瘟鬼欣然揚起嘴角,手腕持續出力往外推送,按照如此手感推估,此劍應能刺穿這名乩身的心臟才是,然而夏大神不僅沒有發出慘烈哭嚎,反而面露一絲詭譎笑容。 瘟鬼忽覺手腕傳來些許灼熱感,稍後隱約嗅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於是向下移動視線,驚見夏大神竟然將右掌質化為滾燙的赤紅岩漿,硬生熔損渡水道長所贈的千年寶劍,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整隻右掌亦遭祂的赤紅岩掌焚燬殆盡。此等灼傷可不比刀劍造成的金創外傷,得以迅速重組復原,瘟鬼呆愣原地望著右腕,夏大神撤回術法促使右手恢復為尋常肉掌,逕自弓身拾起掉落在地面的火盆,回頭睥睨痴傻失神的瘟鬼,秋大神適時追趕上來,收起羽扇伸長手臂擒住他的後頸。瘟鬼登時回過神來,又想施展分解軀體的法子圖求脫身,春大神適時趕抵現場,翻轉木桶潑出大量冷水,化為繁密的水珠悉數朝他身上潑去。頓感身子一陣沉重,解體之術發揮不了作用,瘟鬼瘋狂扭動身軀激烈掙扎,秋大神無意迫其頑抗,當即鬆手任由他掙脫,與春、夏大神齊步緊跟在後,冬大神稍後亦加入追趕行列。 不僅未能如願刺殺將爺,反而賠上匕首與右掌,瘟鬼這番行動可謂有損無得,當下決定脫離此地再作打算。甘、柳將軍瞧見瘟鬼從甘蔗田的東側疾馳而出,即刻動身振步追上,與稍後趕赴的范、謝將軍超前形成包圍縱隊,逼迫他調頭折往西面竄逃。彈指過後,四大神與伶嬿率領的狗群陸續歸隊,排成原本的三列扇形隊伍,驅趕瘟鬼直往將軍方向奔去,並且縮短追逐距離,以免讓他逮到機會,再次遁入各種掩蔽物內。 一路追趕至馬沙溝外,撲面吹來的勁風夾帶鹹苦海味,瘟鬼心裡明瞭等到趨近岸邊,八位將爺肯定會伺機出手緝拿,同時請來龍宮將領就地押解,絕無緩衝時間佈署反制行動,屆時只能任由對方擺佈。隨著怒濤音浪漸大,瘟鬼的情緒起伏隨之愈加劇烈,一股前所未有的失望感襲上心頭,但又時而湧現莫名的強烈厚望,痴想渡水道長此刻正埋伏於某處伺機營救。 望見海岸線迫近眼前,這股失望逐漸轉為絕望,瘟鬼的形貌開始產生變化,眼神閃爍出野獸般的妖魅綠芒,高瘦的身形不斷膨脹倍增。八位將爺與伶嬿同時察見其變,當即提高警覺不敢馬虎,拉開雙方間距謹慎應對。 (未完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同一時刻,渡水道長被迫逃往楠西山區,伺機遁入一間廢棄工寮處理傷口,隨後撿拾石塊敲毀包覆右腕的礙事瓷土,順手將玻璃瓶妥善收入道士包。無暇喘息,赭仙一夥即刻追到,雙方爆發短暫的肉搏戰,渡水道長自知勢單力孤無意與之纏鬥,趁隙點火引燃偽影符,幻化出三位渡水道長分往三面竄逃,玉雲君讓逼真的幻影所迷惑,一時不知該往何處追去。秋愁子形化為松鼠躍上樹冠層,居高臨下觀察,發覺往北那道身影奔跑之時不斷閃身躲避障礙物,另兩道身影則如馳騁於平地那般直線狂奔,隨手摘取三根樹枝,分別瞄準其右肩胛擲去,果然只有北側身影遇襲當下發出一聲悶哼。秋愁子跳下地面變回本相拔腿追去,其餘修煉靈紛紛振步跟上。 渡水道長始終甩不掉後方追兵,又被赭仙逼入崇山峻嶺,只得設法利用錯綜的山道擺脫糾纏,迂迴轉進梅龍步道陡上竹子尖山,行至鞍部,水泥路面驟縮為土石小徑,慈大娘與水宿的腳程遠跟不上隊伍,得靠蒼鳶空中指引才不致於迷路脫隊。持續上行,窄隘山徑夾於山壁與斷崖之間,渡水道長不要命似的全速奔馳,赭仙連番嘗試干擾他的腳步,不料屢次施展術法攻擊,皆被遍地叢生的藤蔓和野草擋下,渡水道長愈奔愈狂,此時僅剩玉雲君勉強緊追其後。 來到一處雙岔路口,渡水道長選擇較為寬敞的高繞路徑,怎料不出幾步,莫名遭受不知何處飛來的虎頭蜂群瘋狂襲擊。無奈折返轉進蠻荒獸徑下切山谷,奔至盡頭乍見一座黝暗洞窟,前進無路、退逢死敵,渡水道長硬著頭皮竄入洞內,所幸此洞不如預想中那般深邃,往前步行十來米即見彼端出口透射微光。渡水道長加快腳步走出山洞,踏上高掛於崖頂的懸空平台,放眼望去僅見垂直縱深將近千米的陡峭絕壁,霎時臉色一沉。渡水道長深諳楠西山區地形,未曾見過竹子尖山有此險峻斷崖,想必是赭仙一夥勾結山神,臨時變造地勢誘他入局。 洞內傳來沓雜的腳步聲,渡水道長立於平台邊緣,低頭俯視腳下的幽深山谷,不禁嚇得雙腿發軟,萬一失足墜崖恐難全屍,看來唯有返回山徑方能保住生機,於是轉身疾往洞口奔去,不巧撞見玉雲君與赭仙步出山洞。渡水道長說什麼也不肯留滯崖頂,不惜近身肉搏強闖入洞,掄起師公刀發狂似的逢人就砍、見影便劈,玉雲君靈巧躲過刀尖伺機反擊,接連在他的後背留下數道爪痕,赭仙則是專攻下盤,踢得他腳步踉蹌險些仆伏倒地。渡水道長意不在勝負,寧可硬挨拳腳以換取空間,負傷纍纍越過兩者奔入洞窟,豈料再遇兩條大蛇張嘴撲咬而來,急忙矮身避過堢壠之毒牙,緊接著掄刀直刺逼退倩倩,礙於洞內光線晦暗難以施展拳腳,只得舞刀為盾設法突圍。 連番搶攻不過,在視線不明的環境之下屢次險遭蛇吻,渡水道長心知纏鬥無益,無奈轉身退出戰圈,暗催術法捲起沙塵,乘隙掠過玉雲君與赭仙退回平台,理直氣壯問說:「我與各位既無深仇亦無大怨,何苦兇狠逼殺?」 「哼,你竟然有臉出此誑言!」玉雲君怒目說:「別以為假裝失憶就能訛我放棄尋仇。」 「本道當真不知何時得罪過你,若要動手也得給個正當理由。」渡水道長茫然說。 「光憑你宰殺我豹族四隻僅存幼裔,就算要你以命償命也不夠賠。」玉雲君咬牙說。 「就算我曾對不住玉雲君,但是此事與餘下各位有何相干,你們不該受他煽動群起圍攻本道。」渡水道長說。 「撇開私怨不談,道長壽年早該告終,卻以不當手段滯留陽間,連番逃脫陰司鬼差追緝,白活這麼多歲數也該知足,請你自行前往地府報到,省得再嚐家將勾魂的恐怖滋味。」赭仙說。 「笑話!」渡水道長冷笑說:「你既非鬼差亦非城隍,憑什麼插手管這檔閒事。」 「身為修道之人卻蠻橫破壞生死秩序,擾動陰陽紀律,任誰皆有立場可管,劣者意欲代行天道,拿下你交予池府千歲處置。」赭仙凜然說。 「本道全憑一身本事規避鬼差緝捕,由不得你來干涉。」渡水道長強辯說。 「你這惡道士奴從於瘟鬼,為他散播瘟毒殘害生靈,我等豈能坐視不理。」倩倩插嘴說。 「毫無證據竟敢胡亂誣控,本道豈容妳空嘴薄舌草率定罪。」渡水道長取出玻璃瓶丟下山谷說。 「哼!懶得與你這無賴浪費唇舌。」玉雲君邁步進逼說。 渡水道長凝神戒備,單手伸入道士包摸取符水潑向地面,霎時,平台中央冒出大量多刺灌木,形成一道阻隔雙方的荊棘矮牆。玉雲君嗤鼻蔑視,輕蹬雙足縱身向前一躍,不料這些灌木急遽伸長刺莖,層疊糾纏住騰空越過之物,硬將玉雲君拖入荊棘叢內,迫使無數尖銳硬刺密集扎入他的皮肉。赭仙見狀彎腰翻動土壤,雙手抓起灌木苗根瞬間吸光內部水分,令這些惱人的荊棘當場乾枯凋萎,隨後手按丹田吹出陣陣焚風,使原本堅硬的棘刺烘得酥脆易碎,玉雲君強忍刺痛站起身子,動手撥除綑縛身軀的刺莖。 渡水道長眼見荊棘屏障被毀,垮下臉來惡狠狠地瞪視赭仙,抽出七星劍指向該處,嘴裡急促唸誦連串咒語,堢壠與倩倩豈容他輕易施展馭劍術,悄然爬行至其身側,分別對準他的左右腿彈射咬去。渡水道長驚覺腳下兩道黑影襲來,緊急躍起閃身避過毒牙,順勢翻腕下壓劍刃,沉穩砍向百步蛇的後頸,堢壠勉力扭頸避開劍鋒,免去身首異地之殃,倩倩一咬撲空即刻縮回蛇首,昂頭擴頸準備二次襲咬。渡水道長雙足踏地扭腰揮臂,迴劍朝其側頸橫劈過去,倩倩倉皇低頭讓劍身從頂上削過,渡水道長突然反手刺向她七寸之處,堢壠趕忙調頭橫甩蛇尾,奮力掃開他持劍之手迫使劍勢走斜,避過倩倩的心臟直往地面刺去。 玉雲君擺脫荊棘束縛,立地騰躍於空中形化為雲豹,落地瞬間恢復本相,右掌抓著一把金黃色的柔軟獸毛,劈手向前勁擲而出,左手握成劍指勾畫符文,令獸毛硬化為萬根散射疾飛的金色細針。渡水道長全神貫注應付兩條大蛇,未能察覺玉雲君乍然出招,毫無防備之下硬生承受千針入肉的痛楚,一旁的堢壠與倩倩同時遭受波及,縱使長有蛇鱗護體,兩者的腹部與鱗片接縫處仍是扎入不少細針。渡水道長雙手慌亂抓遍全身,不僅未能盡除刺入皮膚的針鋩,反而扎得滿手鮮血直流,忍痛取出刻有符籙的葫蘆瓶,打開軟木塞湊近嘴邊灌入米酒,噴吐酒霧治療手傷,堢壠與倩倩無法以蛇腹貼地爬行,只得變回人形狼狽退至洞口,促請赭仙協助他們拔針。 渡水道長瞥見玉雲君弓起十指置於腰際,渾身隱約透射黃色光芒,看似正在醞釀厲害殺招,速即彎腰拾回七星劍,揚臂瞄準他的心窩猛力擲出,玉雲君被迫出掌擊開勁飛而來的劍刃,只得暫緩催動術法。渡水道長趁隙盤腿而坐,點火引燃磐岩符往自己的心窩一拍,瞬間質化為一座堅硬無比的岩石雕像,以抵抗接踵而來的猛烈攻勢。 玉雲君弓指繼續催動術法,連續揮爪射發數道金鉤術法,結果僅在石像表面留下寥寥幾條刮痕。玉雲君按捺不住怒氣衝上前去咒罵幾句,隨後縱身飛腿欲將渡水道長踹下山谷,豈料石像沉穩如山,這一踢不僅未能憾動石像分毫,反而危害自己差點折斷脛骨,趴低身子仔細探察,這才發覺石像底部牢固黏著於地面。玉雲君見狀怒意更盛,喪失理智化指為爪猛往石像招呼過去,磨到利爪鈍化仍不甘願罷休。 赭仙力勸玉雲君退回洞口,從袖口取出一大疊符紙,好整以暇攤成扇形挑選其中一張,不疾不徐引火焚化拋向石像,使其周遭燃起熊熊烈焰,稍後又將抽自灌木的冷水當頭澆淋而下。一會兒受熱膨脹,旋即降溫收縮,如此重覆三回,石像耐不住劇烈的溫差變化終究出現裂痕,赭仙抽取符紙準備第四次火烤,忽見渡水道長從崩裂的石材中竄出。 玉雲君揚起豹爪勁撲過去,渡水道長抽出師公刀逼他退回平台中線,緊接著故技重施再次築起荊棘矮牆。玉雲君見狀單膝跪地,氣凝指尖插入土裡,不斷延伸利爪盡數割斷灌木之根部,掃腿踢開所有斷根的刺莖,嗆明即刻起只鬥術法不動拳腳,渡水道長聞言翻出草紮假人,執起狼毫筆準備施展隔空封竅之術。玉雲君豈容對方率先出此毒招,迅速揮動雙臂擬氣成實,揮出無數氣勁利爪抓毀草人與狼毫筆,渡水道長怒摔損毀之法器,伸手探入道士包內,一邊閃身躲避不絕撲來的氣爪,同時抓取龍角湊近嘴邊吹出高低號音。玉雲君受此音律干擾,忽感耳脹、目眩、鼻窒、胸悶,開始漫無章法紊亂出爪,連擊不中,更加攻得心狂火熱,出手節奏愈見浮躁,赭仙及時察覺他的狀況不對,隨手彈出礫石震碎龍角。眼見赭仙一再出手干預卻是莫可奈何,渡水道長只得收斂怒氣丟棄龍角,右手改持榕樹枝,左手端起淨水缽鎮定應敵。 雙方酣鬥之際,蒼鳶飛抵絕壁上空盤旋,發出兩聲尖銳的長嘯,稍後即見甲仙后、秋愁子、慈大娘與水宿先後步出洞口。渡水道長並未因此分心,時而端起淨水缽湊至嘴邊,噴出防禦水霧抵消氣勁利爪,並且伺機甩動沾有符水的榕樹枝,散射出水滴凍化成無數碎冰箭矢作為反擊,玉雲君忽高忽低、時左時右晃動身形,憑藉腿力閃避迎面襲來的冰箭,狂亂揮舞雙掌,源源不絕發出氣爪攻擊。久戰不下,赭仙觀察玉雲君出手愈加猛烈,乍看之下似乎穩佔上風,實則攻守無章徒耗體力,反觀渡水道長雖然渾身負傷,卻是守勢愈見沉穩、攻勢愈加凌厲,如此纏鬥下去,雙方優劣態勢可能隨時易位。 赭仙擔憂強硬介入戰局將有可能造成三方傷亡,只得開口苦勸玉雲君退出平台,改由他上場制伏渡水道長,然而玉雲君已然殺紅眼,對於所有勸告一概充耳不聞,堅決與渡水道長持續交鋒。倩倩亦瞧出玉雲君之狀況不妙,打定主意暗中出手,悄聲對堢壠說:「老哥,我看那隻病貓就快挺不住了,咱前去結束這場惡鬥吧。」 堢壠點頭同意,偕同倩倩輕聲溜至平台角落,各自凝聚元神灌入指尖,狂催咒術預備施展大招。玉雲君心知尋常氣爪攻不下渡水道長,當下收回豹爪只守不攻,謹慎運勁防護周身,手捏劍訣乘隙對空勾畫符文,盡數吸納崖頂的風力化為己用,等待肺部飽實鼓起,猛然張口勁吐一道強力氣旋。同一時間,堢壠與倩倩向外揮動劍指,從指尖釋放出齧魂蛇靈。 渡水道長耳聞空中響起呼呼風聲,眼觀地面捲起滾滾沙塵,側頭瞥見左側竄出兩條蛇形幻影,挾帶驚人氣勢撲頸咬來,顧不得墜落山崖之風險,火速伏低身子疾往右後方騰滾避開。三道術法於渡水道長原本站立之處交遇,玉雲君同時遭受兩道蛇影咬襲,喉頭乍現八顆對稱圓形牙印,幸好堢壠與倩倩及時警覺,緊急鬆口並未注入毒液。堢壠和倩倩可沒如此幸運,玉雲君毫無留力,螺旋氣勁將他們的腑臟攪得翻騰不已,五內頓受重創當場嘔血,隨後只覺眼前一黑即便暈厥,倩倩腳下踩空不慎墜落山谷,蒼鳶見狀收起翅膀疾速俯衝,探出鷹爪勾住她的後腰,勉力振翅飛回平台。 纏鬥未休,渡水道長察覺蒼鳶準備降落,臨時決意轉移攻擊目標,先是噴灑水霧以防玉雲君突襲,接著朝向空中甩動榕樹枝,對準一雙羽翅散射無數細碎冰箭。蒼鳶猝不及防接連中箭,寒氣入體瞬間忽感肉凝骨凍,當下負傷垂翅,與倩倩同時失速墜落於平台,幸得赭仙即時援助她們脫離戰圈,免於遭受惡戰波及。 一個玉雲君已難應付,旁邊還有一個不時出手攪局的赭仙,渡水道長急於終結此戰,收起榕樹枝改執一把銀白色金屬鞭器,持穩鞭柄輕揚手腕,霎時天雷大作,忽見鞭尾急遽揚升指向天際,隨後降下數道閃電擊向鞭節。赭仙識得此物名喚九節雷鞭,元末當朝無道民心思變,各路好漢招募兵馬武裝起義,黎民百姓長期為兵禍所擾,還得承受朝廷重賦壓榨,生活愈加艱難困苦,相傳衡山一名通微道人感慨時局混亂,耗盡畢生修為鑄造此鞭,盼能協助明君雄主推翻元廷。 九節雷鞭鍛成之初,通微道人迫不及待執鞭試其威力,豈料此器竟連尋常苗木也劈不斷,當下大感失望,隨手扔置於道觀一角。數個月過去,一名年輕門徒持鞭勾取結在樹冠的果實食用,無意間引來天雷劈倒整株高大喬木,通微道人這才發覺此物具有持鞭者法力愈高,所發揮的威能愈強大之特性,於是日夜叩求玉帝調派天將下凡驅逐元軍。無奈天界諸神不願介入人間的政治鬥爭,對此一概保持觀望,直到朱元璋於應天府稱帝,天下大勢底定,九節雷鞭便告失落。元軍戰敗北逃紀律渙散,許多撤退不及的殘兵遁入山林淪為盜匪,以掠劫平民百姓維生,日後不時傳出鄉野流言,說是目睹真武大帝輪流差遣麾下三十六部將降凡,手執長達九丈之雷鞭掃蕩擾民的賊寇… 渡水道長手中那把引雷後的九節雷鞭長逾一丈,不斷焯爍著耀眼的淡藍色電光,此等破壞力絕對不容小覷,赭仙不再顧慮玉雲君反對與否,趁著雙方緩招空檔跳下平台強行介入戰局。渡水道長初次運用九節雷鞭對敵,急欲驗證此鞭威力,適逢赭仙主動送上門來,二話不說揚起手臂橫甩鞭節,夾帶雷電的鞭勢勁掃而出,攻擊範圍涵蓋整座懸空平台,赭仙迅即披上千年鱗甲袍,不閃不避硬生擋下鞭勢。鞭節觸及鱗甲袍當下爆出轟然巨響,九節雷鞭走勢受阻急遽變向,鞭尾轉往洞口猛砸過去,玉雲君火速撲倒避過鞭鋒,慈大娘反應不及慘遭鞭尾掃中,承受不住強力電擊當場昏迷。 赭仙手隔鱗甲袍抓緊鞭節與渡水道長拉鋸拔河,玉雲君在旁醞釀攻勢,伏地弓身使元神凝於鼻尖,正欲發招之際,突感渾身氣血滯礙難行,呼吸轉為慌急短促。赭仙瞥見玉雲君的雙眼佈滿血絲,時而獰笑、時而嗔怒,情緒波動異常激烈,總總跡象顯示他入魔在即,玉雲君不顧氣息紊亂執意發招,往前暴衝幾步戛然停止,釋出幻形豹影直撲渡水道長。赭仙憂慮玉雲君一旦襲擊得逞,不論勝負結局如何,皆有損其心性修為,甚至可能使他喪失理智墮入魔障,遂果斷出掌拍擊地面,於平台中央豎立一面厚實土牆,強硬阻擋勁撲而出的豹影。兩道術法相互衝擊,玉雲君頓感一陣劇痛痠麻,登時渾身動彈不得,赭仙在短時間內連續承受兩次猛烈攻擊,亦覺得內息鬱悶,嘴角不禁掛流血水。 渡水道長樂見對手互起內鬨,趁亂放開九節雷鞭悄然溜至洞口,赭仙機警察覺,瞬移身形擋住他的去路,玉雲君心急要求赭仙動手誅之,赭仙堅持不願妄動殺念,執意以擒代戮。渡水道長強闖不成,抽出師公刀挾持堢壠威脅他讓路,赭仙心繫道友安危,挪動腳步考慮放行,玉雲君氣急敗壞痛罵赭仙不該心軟誤事,責怪他若有將爺一半果決,絕無可能演變至當下危局。赭仙聞言腦中反覆浮現范將軍於石杭峽谷那一段話,立場轉趨強硬不再退讓。 渡水道長耐不住性子,揮刀欲往堢壠喉頭抹去,蒼鳶從旁冷靜觀察,及時擲出手中預藏的石塊,不偏不倚擊落師公刀。渡水道長狠下心腸,索性將堢壠踢落山谷,赭仙臨危不亂甩動九節雷鞭,促使鞭節向下延長勾住堢壠腳踝,揚手將他捲上山崖。渡水道長拾回師公刀抵住慈大娘的心窩,加緊脅迫赭仙就範,赭仙總算省悟此患不除必生後禍,打定主意取其性命,引燃符紙拋向地面,使平台中央隆起一座小土丘,同時指向渡水道長,宣示此處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渡水道長瞧見赭仙眼神丕變,立即軟化態度試圖重啟談判,表明願意隨他下山接受池府千歲制裁,赭仙不再輕信其言,逕自催動術法凝指成兵,攤開手掌幻化出一把褐色銅鐧。正當赭仙執鐧誦咒,準備發動攻勢之際,頓感身軀喪失重力飄然離地,回過神來察覺自己懸浮於平台上空,腳踏祥雲翩然飛昇,直至沒入雲霄猶未停止。 目睹麟甲君道成登天,現場眾人同感愕然,卻也各懷心思。渡水道長僥倖得以逃脫死劫,玉雲君則是思緒複雜,喃喃罵說:「我是誠心誠意祝賀祢如願成仙,但是…為何他媽的偏生選在此時此刻!」 渡水道長側首斜睨玉雲君,抽出師公刀作勢刺向他的咽喉,咧嘴狂笑說是天意,轉身大搖大擺走入山洞,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第十二章 完 ;第十三章 瘴癘密林 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第拾貳章 麟甲之變 (三) 家將團邁開大步直奔烏山頭水庫,赭仙與甲仙后各施威能勉力緊隨其後,途經善化,遇上蒼鳶、玉雲君、慈大娘、水宿與秋愁子前來會合,疾行片晌,眾修煉靈已被八位將爺遠遠甩在後頭。持續往北來到官田,再遇堢壠與倩倩,蒼鳶疑惑問說:「兩位與渡水妖道並未結有仇怨,何故來此湊熱鬧?」 「老娘早就看不慣他的作風,另一方面擔憂各位應付不來,所以特來助拳。」倩倩回答。 「應付不來?」玉雲君扳著臉孔睥睨說:「鬥法不比鬥毆,別妄想一擁而上倚多勝少,勸你們杵在旁邊觀戰即可,倘若扯我後腿大家走著瞧。」 「該不該出手我們自有分寸,不勞你提醒。」堢壠不悅說。 「與其忙著吵嘴,不如省點氣力對付渡水妖道。」慈大娘緩頰說。 「怎麼與那妖道士素有過節的伍翩翩反而沒有出現?」水宿納悶問說。 「她被彘靈者傳染瘟毒,只能待在溪南山上靜養。」甲仙后回應說。 「毫無戰力的傢伙,來了也是礙手礙腳。」玉雲君不屑說。 甲仙后忽感腳下傳來細微動靜,俯視地面側耳聆聽,稍後抬起頭表示瘟鬼與渡水道長一前一後趕往烏山頭淨水場,蒼鳶聞言即刻飛往水庫通知將爺。玉雲君耐不住性子,逕往淨水場奔馳而去,其餘修煉靈莫不全力施為緊跟在後,抵達大門,魚貫翻越圍牆進入場內,放輕腳步繞行淨水場張望搜尋,不一會功夫,果然發現渡水道長鬼鬼祟祟站在配水池畔,但卻未見瘟鬼現蹤。 玉雲君伏低身形躡手躡腳迫近,渡水道長渾然不覺自己成了獵物,從袖口摸出裝滿半透明粉末的玻璃瓶,謹慎扭開瓶蓋準備將毒粉倒入池內。玉雲君緊盯目標耐心等待,只管抓緊適當時機發動突襲,全然無視渡水道長之作為。赭仙明瞭玉雲君的作風,劈手連續射出兩道符籙阻止渡水道長下毒,第一道符準確命中其腕部,霎時幻化出一層黏土厚實包覆他的前臂與毒瓶,第二道符隨後擊中外層土質,即刻燃起熊熊烈焰,使黏土瞬間烤成堅硬陶瓷。 渡水道長尚來不及驚訝,玉雲君利用此一變故發動奇襲,五根手指化為豹爪瞄準他的頸部大動脈全力抓去,渡水道長斜眼瞥見利爪撲來,急忙旋扭腳跟迴身閃避,玉雲君一爪撲空未能命中他的側頸,卻在其肩胛留下五道既深且長的血痕,腥熱鮮血霎時汩汩冒出。玉雲君亮出利爪箭步搶攻,渡水道長直覺抬起被瓷土所包覆的右臂格擋,堢壠眼見兩者採取近身搏擊決意加入戰局,暗誦咒語形化為百步蛇悄聲繞至渡水道長身後,蜷曲著身軀等待攻擊良機。渡水道長無心戀戰,嚴謹防守周身要害速往牆角退去,取下披掛於肩膀的法索逕往地面鞭打,催動術法使兩腳踩踏之地急遽隆起,雙足一蹬輕易躍出淨水場牆外,所有修煉靈火速翻牆追出,赭仙聽聞耳畔傳入低語聲,提點他迫使渡水道長往東深入山林。 稍早前,家將團隱身抵達烏山頭水庫,迅速繞行堤壩一周未能察見瘟鬼的蹤影。重返入口處,八位將爺決議詳細搜索各處據點,遂從三角埤公園找起,依序探查親水公園、八田技師紀念室、天壇、珊瑚吊橋、服務中心、露營區與水庫管理處,來到中山公園,忽聞空中傳來一聲尖銳長鳴,仰頭望去發現是蒼鳶盤旋於漸黑的天際。鎖定家將團所在的位置,蒼鳶就近挑選一株巨大樟木,降落於枝椏稟明甲仙后所探得之情報,交代完畢立刻升空飛離,將爺聞訊速往淨水場疾馳而去。 未及半柱香時間,八位將爺躍過圍牆進入淨水場,遍尋不著瘟鬼與渡水道長,僅見配水池畔留下數滴尚未凝乾的血液,顯然不久前才發生過打鬥。蒼鳶稍後飛抵淨水場,簡單交談幾句隨即飛上高空盤旋,察見以赭仙為首的修煉靈,正在淨水場東面不遠處追逐渡水道長,於是乎發出兩聲長嘯通知將爺隨她東行。 全速奔馳之際,甲仙后再度收到蟻族探子回報訊息,不得不緩下腳步專注傾聽,家將團適時自後方趕上,甘將軍(冠天)不解問說:「怎麼回事,為何突然放慢速度?」 「本后佈署之蟻眾探知,瘟鬼轉往烏山頭水庫接近當中。」甲仙后喘口大氣說。 「真是抓龜走鱉,這傢伙敢把本將當作猴崽般戲耍,讓我逮到肯定請他吃一頓粗飽。」夏大神(宙雄)罵說。 「妳與蒼鳶前去協助赭仙,本將團轉往水庫緝拿瘟鬼,大夥分頭行事。」柳將軍(地淵)指揮說。 家將團腳踏北斗疾行步重返烏山頭水庫,這次改由給水廠開始順時針繞行搜索,探查過進水口、火車頭、壩頂直到中山公園皆無所獲,持續深入水庫內部,遠遠眺見一道深灰色人影立於溢洪道中央,凝神察看確定是瘟鬼無誤,當即放輕步伐悄聲逼近。 瘟鬼甘冒落水之風險站在溢洪道的水泥護欄上方,從體內源源提製大量瘟毒,微張雙臂使飄散而出的粉塵集聚於雙掌之間,凝結成一顆墨綠色的壓縮毒球,不絕飄出的毒粉持續裹覆球體,使其直徑迅速脹大至逼近兩尺。八位將爺毫不遲疑同時箭步衝出,急欲趕在毒球製成之前遏止佈瘟行動,瘟鬼機警察覺數道身影飛快撲近,耳裡聽聞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立時猜知定是將爺前來壞事,即刻高舉雙臂,把毒球逕往湖水奮力投擲過去。儘管甘、柳將軍全速勁撲撞倒瘟鬼,結果仍是封阻不及,只能眼巴巴望著毒球飛向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四大將目睹這一幕,腦中同時浮現嘉南、高屏地區瘟疫大流行之景象,上百萬人擠入醫院爭搶病床,衛生單位面對疫情束手無策,各項防疫措施形同虛設,街頭巷尾隨處可見吊喪之家。范將軍掄起鎖鏈毅然擲出,寧可冒犯當場震碎毒球的風險,也得嘗試將它捲回岸上,就在鏈尾即將觸及毒球當下,風馳電掣飛來一隻銀白箭矢射入球心,使其遠離水面勁往湖畔飛去,箭矢與毒粉不斷相互消熔,兩者尚未落地即便消逝無蹤。 眼見辛苦結晶瞬間化為烏有,瘟鬼難抑內心之憤怒,對著箭矢飛來之處放聲咆哮,豈料又聞『咻~』的一聲破空脆響,低頭驚見胸膛插著一隻冷箭,瞬間融出一窪碗公大的窟窿,范、謝將軍趁勢箭步上前壓扣他的雙臂。甘將軍遠眺右岸走出一名身形極度削瘦,臂膀卻是壯碩如熊的灰髮老者,遂朗聲問說:「請教尊駕名號?」 「在下乃灰仙是也。」灰髮老者手持彫弓快步走來,抱拳行禮說。 「請恕本將見識淺薄,未曾聽聞大仙尊號,敢問祢是?」謝將軍(光玄)回禮問說。 「吾乃凡間野鼠修煉登天之靈者,此趟下凡乃是為我族裔而來。」灰仙說。 瘟鬼察覺胸口的創傷復原緩慢,因而忌憚灰仙手中那組弓箭,是故不敢輕言反抗,另一方面也想搞清楚灰仙為何下凡干預此事,於是豎起耳朵專注傾聽雙方對話,只聞柳將軍(地淵)問說:「為鼠族而來?難不成與白天那樁野鼠屠殺事件有關?」 「沒錯,那些野鼠正是本仙親手滅殺!」灰仙解釋說:「這傢伙在我族裔身上施佈危及人類的瘟毒,倘若致命鼠疫一旦爆發,人類勢必大舉撲殺野鼠,屆時無辜牽連受害的鼠類,恐怕不下今日滅亡數目的千百倍,本仙苦無祛除瘟毒之方,迫於無奈只得殺一救百。」 「想不到那群毒鼠竟是由祢親手滅之,料想灰仙動手當下肯定煎熬。」柳將軍(地淵)同情說。 「在所難免,總是好過坐視事態擴大,任由生靈塗炭。」灰仙嘆氣說。 「竟然為了害怕人類撲殺而荼毒自己的族裔,換作是我就會靜觀事態發展,倘若出事再加倍屠殺人類作為報復,這麼簡單的算數也不懂。」瘟鬼插嘴說。 「哼!本仙掐指計算,還是將你押入龍宮水牢淨化消亡最為划算。」灰仙臉色一沉說。 瘟鬼經灰仙這麼一恐嚇,立刻噤聲不敢多言,雙眼緊盯著祂手中那隻雪白箭矢不放,灰仙見狀藏起箭矢,刻意展示左手那把鵬舉彫弓。介紹說是南宋時期戍守北疆的將領委託民間工匠研發,專門打造來反制韃子軍隊之用,不論射程或是射速皆遠勝北族弓弩,可惜此弓需有異常強勁的臂力方能拉動弓弦,尋常將士根本無法使用,加上製弓原料價格不菲,是故當時僅生產三把造價昂貴的原型弓,隨即放棄量產計劃。灰仙先向恆春某位收藏家"暫借"這把彫弓,接著轉往六龜挖取意外掉落於凡間的天庭兵器-冰熾箭,此箭不但能夠擊中凡人見不到也摸不著之標的,箭矢命中目標瞬間還會揮發成高溫氣體,進一步燬損目標物之創口。謝將軍聞言猛然想起日前大鬧孤棚之事,猜測說:「莫非渡水老道控制赤靨的行動,是想讓他盜取這兩件物品。」 「瞧這創傷迄今未能癒合,顯然渡水道長早知此物能剋瘟鬼,所以才會意圖奪取。」柳將軍(地淵)指向瘟鬼胸口說。 「老子之所以淪落至此,都怪那個只會放雞屎、不會生雞蛋的兩光道士。」瘟鬼大罵說。 「渡水老道正忙著應付仇家,縱使你罵破喉嚨他也聽不見。」夏大神(宙雄)冷言說。 瘟鬼暗忖盤算,即使冰熾箭所造成的創口復原緩慢,假如硬挨一箭能夠換取逃脫的機會仍是划算,倘若灰仙身上暗藏多隻箭矢,不幸被冰熾箭當場射到灰飛煙滅,也強過拘禁於水牢緩慢消亡。拿定主意,瘟鬼驟然起身拔腿狂奔,這股強勁衝力竟使自己一雙手臂硬生扯斷,范、謝將軍手中的斷臂快速分解為土灰色纖維,隨風飄回瘟鬼身旁集結重組。 八位將爺迅即動身追去,灰仙大喝一聲且慢!中指與無名指夾住刻滿符籙的冰熾箭搭在弦上,拉弓放箭一氣呵成,箭矢離弦之後如電光般疾飛而出,根本來不及看清楚箭勢,箭頭已然沒入瘟鬼背部,中箭瞬間熔出碗大的窟窿,直由後背貫透前胸。手指甫離弓弦,灰仙原本粗壯的臂膀當即乾癟萎縮,將爺無暇探究此一詭奇變化,火速衝向中箭倒地的瘟鬼,趁其未能站穩前將他一舉擒拿,范、謝將軍抽出鎖鏈加以緊縛。灰仙眼見瘟鬼已被五花大綁,料他應當無力作怪,遂說:「三隻冰熾箭用鑿,本仙也該前去歸還鵬舉彫弓,隨後便要返回天庭繳令,就此告辭。」 「本將團尚有要事在身,恕不相送。」甘將軍(冠天)躬身說。 「諸位順風,後會有期。」灰仙回禮說。 「若是讓我逃過此劫,保證盡滅祢鼠輩族裔。」瘟鬼咒罵說,灰仙毫不理會其言,轉身翩然遠離。 「儘管死了這條心吧,本將不可能予你任何僥倖之機會。」夏大神(宙雄)說完執起烙鐵棍,逕往他的傷口燒烙下去。 縱使瘟鬼的痛覺感知極為薄弱,仍被此一挑釁行為激得惱火,忍不住破口咒罵,每罵一聲便讓烙鐵燒燙一次,幾回下來漸感體力迅速流逝,於是閉上嘴巴不再與夏大神對槓。 范、謝將軍在前,春、夏大神在後,瘟鬼被安插於隊伍中央嚴加看管,表面上看似安分,實則暗自思量出奇不意製造混亂的方法,以便伺機脫離監控。盤算妥當,瘟鬼不動聲色提製毒粉暗藏於體內,來到官田與下營交界之處,冷不防自行爆開軀幹,頭顱與四肢當場受力炸飛,墨綠色粉塵呈輻射狀勁射飛散,綑綁瘟鬼的鎖鏈頓失支撐鏗鏘落地。春、夏大神防備不及,首當其衝吸入大量瘟毒,范、謝將軍聞聲回頭察看,雙目亦遭毒粉侵入無法視物,甘、柳將軍與秋、冬大神同時受到毒塵波及,立地躬身紮馬氣運周身驅逐瘟毒。瘟鬼企圖搶在將爺療癒前恢復原狀,兩條斷臂不斷往返拾回散落的軀體碎塊,八位將爺則由前額逼出豆大的綠色汗珠,急欲趕在瘟鬼復原之前排出毒素。 一柱香時間過去,瘟鬼的軀幹已然拼湊完成,只差接回四肢便告功成,范、謝、春、夏四將的視力業已恢復七成,甘、柳、秋、冬四將的病徵即將治療痊癒。雙方嚴謹盯著對方的進展,突然間,瘟鬼搶先一步起身奔逃,八位將爺顧不得乩身體內的餘毒未清,跼促拔腿緊追其後,眼見距離逐漸縮短,忽聞耳際傳來池府千歲的聲音,警示說:「莫逼頑抗,緊迫追趕,驅往西岸,近海拘拿。」 (未完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巴哈姆特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第拾貳章 麟甲之變 (二) 天色甫轉亮白,地淵與荒龍跳下鐵馬停放於騎樓,隔窗望見宙雄陪同坤叔來到神案前燒香晨拜,自行推開半掩的大門步入客廳,坤叔瞧見兩人訝異說:「咦?你們今天怎會這麼早?」 「早上醒來感到神清氣爽,所以騎鐵馬出來運動一下。」地淵伸懶腰說。 「你精神好我可是睏得要命,有這麼多人可以陪你騎車,為何偏要挖我起來。」荒龍打哈欠說。 「宙雄為何也這麼早來坤叔家?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地淵不理會荒龍,逕自問說。 「總覺得有點不放心,所以昨晚留在這裡過夜。」宙雄回答。 「真是出乎意料,你這個粗線條難得設想的如此周到。」地淵讚許說。 「對啦!就你的心思最縝密,別人都是大老粗,這樣滿意了吧。」宙雄白眼說。 兩人鬥嘴不必看時辰,再加上荒龍摻入攪局,三人當場戰得不可開交,坤叔為了圖求耳根清淨,只得轉移話題說:「廚房裡頭有準備早餐,你們快點趁熱吃。」 「現在是非常時期,凡事務求小心謹慎,先讓宙雄嚐過確定無毒我們再吃。」地淵故意提起說。 「哈~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對於試毒這檔事應該駕輕就熟。」荒龍笑說。 「試你個死人骨頭,一點也不好笑。」宙雄罵說。 「講到這裡我才想到,嚴格說來,其實大沙公才是最適當的試毒人選。」荒龍說。 「此話怎講?」坤叔疑問說。 「本校傳言,學長一顆白血球足以殺死上萬隻病毒,所以他是百毒不侵之身。」荒龍唬爛說。 「豈止如此!」地淵接力練瘋話:「疫苗研製中心生產血清,是利用減毒性的蛇毒注入馬匹體內,誘使馬匹啟動免疫系統製造抗體,而我們嘉藥製作血清,只需讓毒蛇狠咬大沙公一口,隨時可以抽取源源不絕的抗體。」 「喂!你們別在人家背後講那些有的沒的,這樣似乎不太妥當。」宙雄眨眼說。 「怕啥啦,反正學長聽不見!」地淵不知死活說:「更何況這是一種恭維,又不是什麼難聽話。」 「我還沒講完咧,本校的大沙公傳聞多不勝數,例如實驗流感疫苗也是培養他的細胞…」荒龍話未說完,忽然感到背後出現一股龐大氣壓… 黃騰好端端地坐在廚房內享用早餐,莫名聽見兩人拿他最痛恨的綽號大肆說笑,連忙丟下吃不到半碗的虱目魚粥,脫下室內拖鞋無聲無息走向客廳,地淵與荒龍渾然不覺有人緩緩迫近身後,愈聊愈是起勁,愈說愈加離譜。聽到這裡,黃騰氣到前額青筋暴起,當下弓起雙手的食指與中指,迅雷不及掩耳伸到兩人面前,火速插入他們的鼻孔猛力向上勾起,隨後只聞兩聲淒厲慘嚎。黃騰壓抑怒氣強堆笑容,語氣平靜說:「很~好~聊得很開心、很歡樂嘛你們,背後取笑別人很爽是吧!」 「夭壽骨,學長愈是暴怒愈會故作鎮定,我看這兩隻穩死的。」宙雄咋舌說。 「拜託放過我,是荒龍先起頭的。」地淵口齒不清討饒說。 「痛死人啦,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高抬貴手。」荒龍咬字模糊乞求說。 「叫你們吃飯偏不去,硬要待在那裡練瘋話,三好加一好。」坤叔苦笑說。 地淵與荒龍唉爸叫母不斷告饒,適時傳來『叩~叩~』的急促敲門聲響,兩人因此獲得解救,黃騰拔出手指轉身走進廚房,警告說:「哼,有人來了!暫且幫你們留一點面子,若敢再犯絕不輕饒。」 「就這樣?不公平啦!」宙雄不甘心說:「我剛入學時不過跟著別人瞎起鬨就你被整到昏天暗地,這兩個講一大堆有的沒的,竟然這麼簡單就放過他們。」 「哭咧,別火上加油啊!」地淵摀著鼻子說:「我問你,學長為何也在這裡?」 「他也留在這裡過夜,所以我才會拚命打暗號,誰知道你們講到爽不退。」宙雄回答。 「喵的咧!像這種攸關性命的大事不能只是暗示,應該要明示才對。」荒龍大口喘氣說。 五窮子走進玄關來到神案前,先與坤叔簡單寒暄幾句,隨即轉身對著神像咕噥交談,四名乩身在旁側耳傾聽,概略探知左鎮一處養雞場爆發大規模雞瘟,所以光峰山神派他前來稟告池府千歲。五窮子尚未說明詳實細節,宙雄隨即毛躁插嘴問說:「瘟鬼目前身在何處?是否要我們即刻出陣捉拿?」 「你在急什麼啦,就不能等他稟告完畢再來提問嗎!」黃騰唸說。 「無妨,先讓各位瞭解概況也好。」五窮子接續說:「事發不久,祂們趕赴現場會勘,研判雞隻大量暴斃的時間點是在深夜,而此類瘟毒的潛服期莫約半日,發病數個時辰才會死亡,因此往前推估佈瘟時間為昨日清晨。依照瘟鬼詭詐謹慎之習性,恐怕不會在左鎮逗留過久,山神喚來伶嬿協尋果然查無其蹤,所以此時出陣只是白費心力。」 「喔,原來還沒掌握他的行蹤,這下沒戲唱了。」宙雄說。 「祂們又是指誰?」地淵問說。 「鄰近地區幾位山神、土地公等地祇。」五窮子回答。 「還是先讓他稟明原委要緊,有什麼疑惑待會一併詢問。」黃騰說。 五窮子繼續補述詳情,四人旁聽至此心中瑣碎疑慮盡除。 五窮子前腳剛走,即見花格格接受南龍山神委託前來面稟,說是內門一處大型鴨寮傳出鴨瘟,推估事發時間只比左鎮略遲半個時辰。直至未時,數名修煉靈陸續上門報告各地疫情,所幸目前為止僅聞禽畜、牲口受害,尚未傳出人類遭受波及。 眾人取來地圖依序圈選各個回報地點,串聯出瘟鬼的行進路徑,察見他從左鎮開始繞經內門、美濃、旗山、田寮與阿蓮,最後傳出疫情之處為路竹,按此路線持續往前推進,恐怕茄萣就是其最終目的地。光玄收妥地圖拿起電話,召齊八名乩身以備萬一,宙雄起身準備走向神案當下,忽見赭仙逕行穿門而入,劈頭問說:「你也是來稟報疫情的嗎?這次輪到哪裡出事?」 「什麼疫情?」赭仙不解問說:「難道瘟鬼有所動作?」 「嗯!看來我是會錯意了…」宙雄喃喃碎唸,隨後歪著頭望向赭仙問說:「不然你來這裡幹嘛?」 「蒼鳶於西港一帶發現渡水道長之蹤影,因此特來通知各位。」赭仙回答。 「可是瘟鬼正忙著到處散播瘟毒,我們實在無暇分身應付那個老妖道。」荒龍憂慮說。 光玄攤開地圖說明疫情爆發之順序,清河匆忙趕來轉述他在金鑾宮聽聞到的傳言,說是有農民在永安郊區發現數量龐大的暴斃野鼠,每隻鼠屍身上皆有利器造成的金創外傷,研判應是遭人刻意撲殺,至於是何人所為,以及行兇動機仍不明朗。赭仙聽完淡然回應說:「人類為了保護農作物而滅鼠時有所聞,此事不足為奇,黃先生何足怪哉。」 「話不能這麼講,普通人大多使用毒藥或是陷阱對付野鼠,從來沒聽過有人像這樣逐一刺殺,這種事怎麼不奇怪?」清河反駁說。 「雖是如此,眼前還是以摸清瘟鬼的行蹤和意圖較為要緊,其餘瑣事並不值得我們在此費疑猜。」荒龍強調說。 「我是一片好意前來告知,要理不理隨便你們。」清河垮下臉說。 赭仙聞言轉頭安撫幾句,隨即拉回正題說:「這樣好了,各位暫且在此等候池府千歲號令,劣者隨同玉雲君前去牽制渡水道長。」 「牽制?」冠天比出割頸手勢說:「幹嘛這麼麻煩,直接把他處理掉豈不乾脆!」 「劣者憂心玉雲君被仇恨蒙蔽理智,衝動濫殺枉損自身修為。」赭仙回答。 「既然如此,何不由你代勞除去禍害,我認為渡水老道該殺不該留。」黃騰強調說。 「劣者不願魯莽妄殺,屆時再伺機行事。」赭仙堅持說。 「隨便你,我比較好奇的是,玉雲君和渡水老道之間究竟有什麼仇怨?」君宇好奇問說。 「此事涉及他人隱私,劣者不方便吐露。」赭仙搖手說。 「聽你這口氣似乎知情,能不能透露一點就好?」君宇保證說:「我不會告訴別人是你講的。」 「玉雲君一向不喜他人提及此事…」赭仙堅決不說。 禁不住君宇再三詢問,赭仙無奈透露這段過往:「一直以來,玉雲君始終認為他的族裔早已被人類獵殺滅絕,近百年前,偶然耳聞花東一帶尚存兩對年幼雲豹,因此積極訪察探聽,總算在馬太鞍部落尋獲牠們的行蹤。玉雲君擔憂豢養者是為覬覦豹族的華麗皮毛,並非真心待之,原本欲以武力強行營救,然而暗中觀察發現,收容幼豹之人瑪蕾,竟將牠們視如聖獸般全意照料,於是放下心中敵意,伺機混入部落親近幼豹。日久相處,玉雲君與馬太鞍部族交情漸深,甚至願意卸下心防與瑪蕾共飲同歡,幾經思量終於屏棄野放幼豹之念頭,打算讓牠們陪伴瑪蕾直到終老。玉雲君辭行不久,渡水道長趁隙施展邪術襲擊部落,強橫虜走四隻雲豹,瑪蕾的母親緊急差人轉告此事,玉雲君聞訊四處奔波探尋,豈知查得結果竟是所有幼豹皆被渡水道長宰殺,投入煉丹爐熬製成豹膠。玉雲君帶著神傷返回部落,急欲探視陷入重度昏迷的瑪蕾,不料遭其親族長老視為帶來厄運的不祥之人,加諸武力強行驅離,雙方因此反目決裂。數個月後輾轉聽聞瑪蕾死訊,玉雲君悲忿交加心痛如絞,誓言找出渡水道長清算這筆惡帳,數十年來皆無所獲,直到五十三年前親眼目睹渡水道長惡貫滿盈,總算挪開心頭大石,怎知今日再掀波瀾。」 「哇賽!怪不得玉雲君恨他入骨。」君宇咋舌說。 「是啊,也難怪玉雲君不願提起這段傷心往事。」冠天接口說。 「故事講完,劣者也該先行一步。」赭仙說。 「先別急著離開,換本后來說點各位感興趣之事。」甲仙后逕自踏入門內朗聲說。 「又是哪裡爆發雞鴨豬牛瘟,類似消息老早就聽膩了。」宙雄叨唸說。 「嘿嘿,這回可不是前來稟報疫情,而是我族於麻豆發現瘟鬼之行蹤。」甲仙后微笑說。 「咦?為何不是伶嬿負責追查瘟鬼?反而由妳擔當此事?」地淵納悶說。 「此為池府千歲授意,好讓瘟鬼防範得了犬族公開偵查,卻躲不過蟻族暗地追蹤。」甲仙后回答。 「麻豆緊鄰西港,瘟鬼與渡水道長一前一後現身兩地恐非巧合,或許兩者互有聯繫也說不定。」赭仙謹慎猜測說。 甲仙后按住攤在桌面上的地圖,解釋蟻族於正午時分發現瘟鬼來到新市,未久察覺渡水道長也在同地現身,兩者時走時停,不斷於安定、西港一帶繞行,隨後輾轉來到麻豆,此刻正往官田方向行進。地淵伸手沿著這條路線持續往前推進,不偏不倚指向烏山頭水庫,所有人這才驚覺早先傳出的疫情,只不過是瘟鬼事先安排用來誤導判斷的煙霧彈,他的實際行動路徑根本完全顛倒。宙雄嗤之以鼻說:「哼!瘟鬼自以為能瞞天過海,我們偏要送他一個攔路驚喜。」 「他的目標也有可能是烏山頭淨水場,在那裡佈瘟的效益比起毒化整座水庫還要來得直接,只需造成一定規模的集體感染,疫情自然會呈倍數擴散。」光玄提醒說。 「如此臆測不無道理,還得麻煩甲仙后緊盯他的動向。」地淵接口說。 「既然渡水道長與瘟鬼勾結作夥,正好可以兩隻一起撈起來,省時、省力、省麻煩。」荒龍笑說。 「又不是在夜市撈金魚,豈能說撈就撈!」德洪附和說:「不過這番話倒是深得我意。」 宙雄焦躁來回踱步,總算讓他等到桌面浮現昊天鑾文。未等坤叔開口解讀,八名乩身迫不及待換上家將服,清河才剛點燃檀香,八位將爺旋即降駕,各自整束手中的刑具,預備出陣緝拿瘟鬼。 (未完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第拾貳章 麟甲之變 (一) 牆上掛鐘滴答作響,客廳僅能偶聞斷斷續續的踱步聲,屋內已有一段時間無人交談,冠天率先打破沉默,表示既然沒有別的法子,只能設法請出將爺驗明兩尊神像之真偽。清河無奈取來淨香爐,冠天與地淵即刻換上家將服準備降乩,然而無論兩人如何努力嘗試,就是請不來甘、柳將軍降駕。 一夥人頹喪坐回沙發,光玄靈機一動,快步走到左側神像前躬身問說:「不知祢又是如何看待真假千歲一事?」 「事無真假,僅分先後。」左側神像回應說。 「那麼,請問祢是不是原本那尊池府千歲?」光玄接著問說。 「正是。」左側神像說。 「胡扯!」右側神像駁斥說:「真即是真,假即是假,切勿玩弄文字遊戲擾亂視聽。」 光玄、地淵、黃騰與宙雄相互對望,雖然現下不敢武斷論定,但是心中原本處於均衡狀態那座無形天秤,已然偏向某端傾斜,四人暗地推敲,該如何提問才能誘使假池府千歲敗露破綻。右側神像瞧見他們未有反應,不禁催促說:「思慮愈久愈易混淆,奉勸諸位當機立斷,即刻驅逐傀儡木偶。」 「真是奇怪,千歲爺平常哪有這麼多話?」黃騰挑眉質疑說。 「情勢所逼,誰叫爾等愚材不得領會本座警言。」右側神像說。 光玄不斷暗示黃騰持續與祂交談,豈料自此開始,右側神像對於所有提問一概不予回應,宙雄等到耐心盡失,忍不住來到祂面前叨絮唸說:「平時千歲爺只有在我們率先提問時才會指點迷津,除了將爺降駕之外,根本不曾主動開口交談,像祢這樣興致一來就嘮叨個不停,一不高興就沉默以對,叫我怎能不心生懷疑。」 「茲事體大,不能僅憑過往經驗草率判斷,必須嚴加查證方可認定真偽。」右側神像說。 「那麼,祢要如何證明自己才是真的池府千歲?」宙雄逼問說。 右側神像再次陷入沉默,地淵聽其說法反覆,後語自打前言嘴巴,輕鬆倚在牆邊等著瞧祂自露馬腳,順手接過冠天遞來的罐裝飲料湊近嘴邊,不料右側神像忽然警告說:「勿喝,水中有毒!」 「這瓶飲料才剛開封而已,怎麼可能有毒?」地淵放下飲料詫異說。 「我敢打睹,祂是看準你不敢以身試毒,所以才會假裝好意告誡,意圖博取我們的信任,以便干擾判斷。」宙雄武斷說。 「如果你又猜錯該怎麼辦?我看還是小心為妙。」德洪謹慎說。 地淵想起瘟鬼僅在秀湖擲入不及一茶匙份量的毒粉,就使得喝下幾口湖水的奇萊魁重病昏迷,萬一飲料真被瘟鬼動過手腳,普通人恐怕無法承受這般猛烈毒性,只得將飲料悄悄地放回茶几。宙雄對自己的判斷力深具信心,果決抓起飲料一股腦往嘴裡猛灌,黃騰與地淵反應不及,兩人四手急忙攔阻仍讓他喝去大半瓶。宙雄吐一口氣稍事喘息,張口欲言之際猛然咳嗽不止,冠天瞠目問說:「該不會這麼快發作吧?」 「幹嘛這麼衝動,你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多是不是!」德洪碎嘴唸說:「這下可好,還得分心請大道公來醫治你的瘟毒。」 「就是啊!麻煩的是現在請不來將爺,只好先送醫院再說,辨別真假神像這件事就暫且擱下吧。」君宇接口說。 「你們唸夠了沒啊…」宙雄勉強止咳回應說:「要不是地淵跟學長在那裡搶來搶去的,我怎麼會被涼水給嗆到。」 「哭咧!原來只是嗆到,害我嚇一大跳。」冠天鬆一口氣說。 幾個人顧著責難宙雄之際,荒龍發現窗外伏有一道鬼祟身影,不斷朝向屋內探頭探腦,即時出聲告知眾人,坤叔走近仔細一瞧,推開窗戶問說:「智偉,你躲在那邊作啥?」 「喔,原來是文良叔的兒子。」荒龍說。 「沒…沒有啦,只是…路過而已。」智偉支支吾吾說。 「看你吞吞吐吐的樣子肯定大有問題,大家都這麼熟了,有話不妨直說。」坤叔好言說。 「呃,只是順路過來看看另外一尊神像安置的如何。」智偉坦白說。 「你怎會知道千歲爺鬧雙胞,究竟怎麼一回事?」清河納悶說。 智偉娓娓述說神案上何以擺設兩尊池府千歲神像-坤叔等人外出期間,一位陌生人徘徊於呂宅門口,鬼祟取出兩根細鐵絲插入鑰匙孔,智偉路過撞見急忙上前制止,那人迅速抽出鐵絲藏入口袋,隨後指向腳下那只木箱表示自己純粹前來送貨。智偉謹慎詢問箱內裝置何物,瞧見送貨員撬開木箱搬出神像,這才返家取來呂宅鑰匙,打開大門隨同送貨員進入屋內。智偉全程緊盯送貨員將新神像搬上神案,慎防他乘隙偷竊貴重物品,當他目睹送貨員抬起舊神像裝入木箱,嚴厲喝止表明只准搬入不許帶出,送貨員見他態度堅決,刻意取來抹布擦拭桌面企圖拖延時間。智偉瞧他形跡可疑,開口遣他立刻離開,送貨員厚著臉皮死賴不走,嘮嘮叨叨表示若不帶回神像,恐怕無法向委託人交代… 智偉耐性漸失言詞轉趨激烈,送貨員惱羞成怒伸手揪住他的衣領,打算以暴力脅迫他就範,所幸適時衝入一隻黑狗對著屋內狂聲吠叫,送貨員聞聲驚愕鬆開雙手。智偉伺機扯開嗓門連聲訐譙,加上黑狗愈吠愈狂,驚動隔壁鄰里前來關注,送貨員唯恐事情鬧大倉皇奪門而出,智偉稍事收拾即便鎖上大門返家。瞭解事件始末,光玄抽出畫像問說:「你所見到的送貨員是不是他?」 「不是。」智偉搖頭說。 「渡水道長應該不致於蠢到親自冒險前來,不過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就是幕後指使者。」冠天說。 「原來他的用意是要調包,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壞他好事,所以才會陰錯陽差變成鬧雙胞。」地淵恍然說。 「我以為坤叔訂製一尊同樣的神像,所以才會擅作主張開門讓他進來,看來似乎造成你們的困擾,實在抱歉。」智偉低聲說。 「你也知道造成我們的困擾,下次放聰明一點啊!」德洪教訓說。 「你在兇啥噠!」坤叔輕拍智偉肩膀說:「好在智偉機警阻止那人帶走神像,否則我們連在這裡猜測真假千歲爺的機會都沒有。」 「不必理會德洪那個中二小子,借問一下,你還認得哪邊才是原本那尊神像嗎?」光玄詢問說。 智偉歪著頭思索片刻,伸手指向右側神像,宙雄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的食指,狂亂摳挖喉嚨試圖催吐,怎知忙了半天僅是換來一陣乾嘔,哭喪著臉說:「拜託你們趕快起乩請大道公來救我。」 「活該死好,誰叫你這麼衝動!」黃騰唸完宙雄,轉頭問智偉說:「你可有十足把握?要不要想清楚再回答。」 「又好像是這一尊。」智偉改為指向左側神像,懊惱說:「都怪那個送貨員把神像搬來搬去的,害我也搞胡塗了。」 「夭壽囝仔,差點就被你嚇到心臟病發!」宙雄合掌鞠躬說:「謝天謝地喔。」 「爾等尚未確知水中有無瘟毒,豈有鬆懈之理。」右側神像插話說。 「什麼意思?祢剛才警告水中有毒,現在又說無法確定,到底是有沒有?」地淵故意擾亂說。 「本座是指各位尚未確知水中有無瘟毒,豈可反指本座無法確定水中有無瘟毒。」右側神像斥喝說。 「哭咧,你是在繞什麼口令!」宙雄握拳說:「恁爸實在很想請你吃一頓拳頭。」 「敢對神明不敬,當心死後慘遭五雷轟頂之刑。」右側神像臉色猙獰說。 「實在有夠誇張,哪有神明會像這樣咀咒別人!」光玄皺起眉頭說:「況且刑法司根本沒有五雷轟頂這項刑罰,褻瀆神靈的罪罰分明是刀山刑獄才對,池府千歲豈有可能這般無知。」 「講得好像你曾親臨其境似的,爾輩凡胎俗骨豈有可能比本座更加瞭解地獄。」右側神像輕蔑說。 「簡直聽不下去,想假冒千歲爺也不事先作點功課,竟然連我們去過地府都不知情,你若不是假貨我就自宮絕後。」德洪抓起宙雄未喝完的飲料一飲而盡說。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你們為何愈說愈激動?」坤叔納悶說。 德洪模仿右側神像的語氣覆誦適才那番對話,坤叔與清河聽完直言離譜,一致認定左側神像才是真的池府千歲,一夥人七嘴八舌商討如何處置那尊假神像。 智偉被晾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只得東張西望打發無聊,無意間瞧見右側神像竟已不在原位,急忙趴到神桌底下探查。智偉的大動作引來眾人側目,這才發現假池府千歲不知何時溜脫,即刻分組進行地毯式搜索,上上下下翻遍整棟樓房,總算讓光玄找出它躲匿在樓梯下方那間儲物室的角落。光玄伸長手臂穿越堆疊雜物試圖搆出神像,無奈仍差半尺之遙方能觸及,宙雄步上前去協助搬除遮擋之物,好不容易騰出足夠空間,忽見一道黑影電光石火掠過腳下,兩人愣在原地望著神像消逝眼前。幸而智偉眼明手快,緊盯住那道黑影追進廚房,迅捷鑽入料理檯下,一把揪出假神像。 被逮之後,假池府千歲居然裝孬告饒,宙雄難抑怒氣揚言放火燒燬這一尊失格假神,清河苦笑趨前勸阻。所有人對於神像的後續處理各執己見,始終無法敲定主意,於是推派光玄作為代表,詢問池府千歲說:「該當如何處置這尊不明神偶?」 「取寶退靈,物盡其用。」池府千歲回應。 「取什麼寶?有人知道該怎麼做嗎?」光玄不解問說。 宙雄不顧假池府千歲苦苦哀求,逕自抓起神像倒轉向下,俐落挖開神偶背後的小洞,翻倒出金、銀、銅、鐵、錫五種金屬,最後意外掉出一隻虎頭蜂屍骸,假神像登時靜默無聲。宙雄攤平手掌展示說:「這些東西就是開光五寶,想不到渡水道長竟然給它入蜂,難怪脾氣這麼暴躁。」 「事情順利解決,這尊木偶還得麻煩清河叔帶回金鑾宮。」光玄說。 「先放到旁邊,記得晚一點再提醒我。」清河點頭說。 「話說渡水道長沒事搞個蠢神像過來幹嘛,三兩下功夫就被抓包,這手段實在不太高明。」宙雄取笑說。 「別講得這麼輕鬆,倘若不幸讓他調包成功,恐怕我們直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裡。」地淵說。 風波過去,坤叔與清河邊談笑邊把神像挪回神案中央,一夥人才要鬆懈下來的情緒,又被門外那名意外訪客搞得緊繃起來。坤叔杵在玄關恍神呆望,玉雲君扳起臉問說:「怎麼?不歡迎我嗎?」 「沒有,請進。」坤叔回過神說。 「他是誰?哪有人來別人家作客還擺著一張臭臉。」清河悄聲問說。 「與你無關,問完話我就走。」玉雲君怒視說。 清河被那雙野獸般的銳利眼神一瞪,不由自主打個寒顫,所有人隨之感到侷促不安,噤聲危坐以免不慎觸怒玉雲君。地淵、光玄與黃騰三位大概猜知他的來意,果不其然聽聞玉雲君劈頭問說:「傳言渡水妖道未死,是否真有此事?」 「這幅肖像是由受害者阿坎師親手繪製,赭仙親口證實他的身分。」光玄展示出畫像說。 「原來消息傳自赭仙,看來錯不了,不知查獲他的行蹤沒?」玉雲君接著問說。 「尚未聽說,我們也是昨天下午才確知此事,可能還得追查一段時間才會有結果。」地淵恭敬回答。 「屆時麻煩通知一聲,在此謝過。」玉雲君拱手說。 「聽說渡水道長樹敵不少,請問你跟他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君宇好奇問說。 「這是本人隱私,勿再提問。」玉雲君瞠目瞪視君宇,接著以冷峻眼神掃視其他人,緩緩開口說:「諸位只需明瞭我與將爺站在同一陣線便是,告辭。」 目送玉雲君走出大門,所有人同時鬆一口大氣,冠天狠踹君宇一腳,罵說:「你實在有夠白目欸!明知道那傢伙的性格極端暴戾還敢隨便提問,萬一惹得他當場抓狂,在座誰有能力制止那頭兇獸。」 「難道你們都不感興趣,我可是甘冒風險替大家發問。」君宇回踢冠天說。 「建議你們別去招惹玉雲君,免得自討苦吃。」坤叔告誡說。 「想不到赭仙的動作這麼迅速,看來渡水道長近期只能忙著應付仇家,恐怕沒時間算計我們。」光玄說。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還是別掉以輕心,畢竟還有一隻瘟鬼藏身於暗處。」地淵謹慎說。 話題持續發燒,清河逕自走向客廳角落,拎起神偶說:「你們慢聊,我先回金鑾宮處理這件事。」 (未完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第拾壹章 惡道邪謀 (四) 「這個人的長相有夠平凡,就算路上偶然撞見也未必認得出來。」君宇盯著畫像說。 「縱使知道他的長相,我們還是對他一無所知。」荒龍皺眉說。 「看來只好攜帶這幅畫像四處探聽,搞不好真被我們問出結果。」德洪隨口提議說。 「這個方法乍聽之下愚蠢無比,但若交給人脈廣闊的清河叔執行,搞不好真的有機會查出名堂。」黃騰附議說。 所有人聞言同時轉頭望向清河,皆盼他能給予正面回應,縱使承受莫大的目光壓力,清河還是潑冷水說:「全台灣道士不下十萬人,光憑這幅畫就想探知此人身分,恐怕沒你們想像的那麼樂觀。」 「管它樂不樂觀都得盡力嘗試,這個惡道士在兩天內發動三次襲擊,若不儘早將他揪出來,我看很快就會出現下一個受害者。」冠天說。 「有道理,但我認為赭仙廣結道友,請他代為打聽或許更加合適。」坤叔建議說。 「不過那些修煉靈通常居無定所,該去哪裡找他才好?」光玄喃喃問說。 「那傢伙可真會挑選時機,有事沒事逕往這裡跑,需要幫忙的時候反而躲到無影無蹤,乾脆起乩讓將爺召喚赭仙過來。」宙雄叨唸說。 「若無千歲爺降旨,將爺可不是我們隨便請一請就會降駕的。」清河搖頭說。 宙雄神經兮兮地跑遍屋內屋外呼喊其名,德洪湊上一腳隨之起鬨,任憑他們喊到口乾聲啞依然不見赭仙現身,反倒喚來一名意外訪客。黑狗修煉靈來到門外探頭探腦,宙雄與德洪奔上前去詢問牠是否知曉赭仙身在何處,只見黑狗搖頭不已,兩人轉念問牠是否前來通報瘟鬼下落,黑狗表示純粹是聽聞有人不斷呼喊赭仙名號,基於好奇才會循聲來此探查。 光玄順勢問牠能否問得赭仙此刻動向,黑狗表示可以試著幫忙聯絡,隨後轉身面向門外二長一短高聲嚎吼,鄰近狗群吠叫呼應。不出多久,即聞一陣狗吠聲由遠漸近而來,黑狗解譯說:「赭仙接獲伶嬿轉達立時動身,現下應當已在路上。」 左右無事,一群人沏茶嗑牙消磨時間,一盞茶時間過去,赭仙匆促趕來卻見他們神態悠哉,不解問說:「各位不是急切找尋劣者,何以如此安逸閒適?」 「先別管那些,這裡有一幅畫像,我們想請你幫忙打探這名道人?」宙雄問說。 君宇掀起塑膠墊抽出畫紙伸手遞出,赭仙接過畫像端詳片晌,詫異問說:「渡水道長!難道你們不知此人作古甚久?調查一名死人的用意何在?」 「怎麼可能!」地淵難以置信說:「阿坎師昨天早上才遭到此人襲擊,這幅畫正是他親手所繪。」 「這個人應該只是恰巧長得像那位渡水道長而已,或許不是同一個人。」清河插嘴臆測說。 「何只長相,就連氣質、體態甚至施用的法術都一樣,哪來這麼多巧合!」冠天激動說。 「搞不好是渡水道長的後代子孫,這樣解釋勉強說的過去。」宗瀚推論說。 「劣者確定渡水道長並未留有後嗣。」赭仙搖頭說。 「暫時撇開勾結瘟鬼暗助遙影君不談,以銀針控制赤靨行動,假冒瘟鬼突襲彘靈者,施展符術加害阿坎師,都是這幾日才發生的事,怎有可能是由一個早就掛點的古人所為。」地淵皺眉說。 「難不成這傢伙是蔭屍?」坤叔胡亂猜測說。 「你們究竟在講些什麼?我怎麼愈聽愈胡塗。」赭仙一頭霧水說。 冠天與地淵耐著性子詳盡敘述幾次施展無界眼所見,赭仙聽完兩人說法,總算理解他們何以如此篤定四次所見的模糊身形皆為同一人。然而他卻想不透這八人為何對於畫中那名道人,也就是渡水道長既死的事實感到如此震驚。 赭仙急欲釐清疑惑,遂問說:「五十三年前,劣者親眼目睹渡水道長卒於茄萣海岸,而你們既是將爺乩身,歷經多次降駕焉能不知此事?」 「我們雖能記得起乩期間發生之事,但是無法探知將爺的過往記憶。」光玄解釋說。 「原來如此,難怪各位不認得渡水道長。」赭仙恍然說。 「能不能換你說明一下,當時究竟看到什麼?」君宇請求說。 赭仙鉅細靡遺述說事件原委,城隍爺調遣將爺出馬緝捕渡水道長,此一消息傳出即刻造成轟動,許多修煉靈千方百計施法變身隱匿暗處,目的只為親見這場家將團鬥法惡道士的難得戲碼。赭仙坦承自己也是其中一員,更是少數有幸目睹全程者之一,從廟前廣場出將開始,一路跟隨到家將團返回廟埕為止,所以才敢如此篤定渡水道長早已亡故。聽完赭仙之言,地淵不免問說:「那麼,昨日襲擊阿坎師的人又會是誰?」 「實有多種可能,劣者不作無謂臆測。」赭仙搖頭說。 「該不會你當年所見,又是一場詐死騙局?」冠天質疑說。 「渡水道長騙得了一次瞞不過兩次,當年其魂魄確實是在倉皇無措的狀態之下被謝將軍勾出,與從容設局讓鬼差帶回地府的鬼替身不得相提並論。」赭仙斬釘截鐵說。 「講了老半天還是沒有任何進展,不僅那名道人的身分成謎,甚至連行蹤也不明。」荒龍說。 「渡水道長樹敵甚多,劣者只需四處宣傳此人未死之訊息,保證有人等著排隊找他算帳,屆時你們儘管專心緝捕瘟鬼即可,根本無須為他傷神。」赭仙說。 一夥人聞言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商榷定案,赭仙索性留下來陪他們隨意閒聊,黃騰突然想到說:「赭仙剛才所描述的時間、地點,與坤叔小時候所見的家將夜巡完全吻合,你們該不會是目睹同一件事吧?」 「記得坤叔說過,他阿母被一個身穿道袍的鬼魂給嚇暈,看來應該就是渡水道長。」德洪接口說。 「當時隊伍行進到一間民宅前,確實引發一場意外騷動,想不到竟然是呂先生之舊居,真巧。」赭仙微笑說。 「如此說來,坤叔老早就見過渡水道長,怎麼看到畫像還是認不出來?」宙雄納悶說。 「等你活到六十多歲,再來回想五十幾年前只見過一次面的臉孔,我就不信你能記得多少。」坤叔不悅回應。 「哈,我能體會你的苦惱,坤兄不必跟年輕人認真。」清河笑說。 眼見暮色逐漸深沉,赭仙告辭離去,一夥人也開始收拾物品準備返家,坤叔叫住他們問說:「明天順進要來茄萣洽談漁產生意,我跟他約好中午在興達港吃飯,有人要去否?」 「順進叔!」黃騰率先表態說:「那肯定有好料的,我百分之百有空。」 「萬一臨時有事得要出陣怎麼辦?最好有人留守坤叔家,但絕對不會是我。」地淵提起說。 「超級想去,不過我已經答應女友明天陪她一天,請問可以攜伴參加嗎?」荒龍問說。 「想得美咧!」宙雄賊笑說:「不如你明天帶她來坤叔家約會,反正這裡寬敞又安全,你們想做什麼請自便。」 「別聽他在那邊練瘋話,只要想去的都可以去,逾時不候。」坤叔說。 翌日下午,一行人撐著飽實的肚皮走出餐廳,順進打聲招呼即便獨自前去會晤客戶。 大夥隨性漫步到情人碼頭,荒龍與女友整路忙著曬恩愛,當眾肢體調情便罷,竟然不顧路人眼光大玩疊字遊戲,不僅互相以小鼻鼻暱稱對方,甚至嚴重到每字每句都得加上疊字,彷彿若不如此就不夠恩愛,惹得其他人頻頻作嘔,只想裝作不認識兩人。荒龍心血來潮想要待到傍晚欣賞夕陽西落,所有人推托天氣燠燥不願與之同行,假藉購買冷飲之便快步走向停車場驅車離去。 返回客廳,坤叔將冷氣開到最強,濃烈睡意伴隨陣陣涼風徐徐吹來,所有人半躺在沙發上漸感眼皮沉重,忽地傳來『碰~』的關門聲響,荒龍滿臉疲憊走進客廳,光玄半眠半醒瞥見他的後頸掛有兩道刮痧瘀痕,瞇眼問說:「怎麼啦,中暑了嗎?」 「有夠掉漆,別再提了。」荒龍有氣無力說。 「活該該,誰叫你愛看夕陽陽!」德洪幸災樂禍說:「好在我們沒有留在碼頭陪你發瘋。」 「啊哈哈哈,你看看你!」宙雄大笑說:「耍浪漫嘛!展氣魄嘛!放閃光嘛!噗嗤~」 「不錯嘛,還有女友幫你刮痧。」冠天故意問說:「講老實話,你們有沒有趁機打上一架?」 「我跟她感情好得很,幹嘛打架?」荒龍裝蒜說。 「少來這套,你明知道我指的是妖精打架,到底有沒有啦?」冠天不死心問說。 「哭咧,打你個死人骨人頭啦!」荒龍白眼說。 「講到你們這些大學生,整個腦袋只有裝潲而已,實在不長進!」坤叔半閉著眼睛說。 「拜託咧,坤叔這句話實在夭壽粗魯。」黃騰抗議說。 「哪有你們以前粗魯,那才是真正的髒話連篇。」清河插話說。 「在講你們吶,多虧千歲爺派你們下地府治好髒嘴病。」冠天指著其他人笑說。 光玄聞言轉頭望向神像,無意間瞥見神案的擺設與平日大不相同,訝異問說:「坤叔什麼時候奉祀兩尊池府千歲?」 「怎有可能?你是在眠夢喔。」坤叔惺忪說。 「咦?小炫講得是真的,大家快點起來看!」宙雄大喊說。 坤叔驅走睏神率先從沙發彈跳起來,其他人緊跟著來到神案察看,果見神桌上對襯擺放兩尊外觀幾乎相同的神像,而且桌面的灰塵印子業已擦拭得一乾二淨,根本無從瞧出端倪。坤叔搔頭說:「早上燒香還很正常,一定有人趁我們外出這段時間動過手腳。」 「原來那個惡道士找上阿坎師竟是為了搞這齣把戲,既然後來找上別人復刻神像,就不可能雕得一模一樣,仔細檢查應該可以分得出來。」地淵說。 「嗯,兩者確實存有差異,不過究竟哪一尊才是原本的千歲爺?」坤叔湊近神像端詳片刻說。 「連坤叔都無法分辨,這下腫了。」德洪驚慌說。 「腫你個大頭鬼,惡道士應該料想不到我們能夠跟千歲爺溝通,讓我來試一下便知分曉。」宙雄說完挪動腳步來到左側神像前拱手行禮,直接挑明詢問祂是否為真的池府千歲,只見這尊神像緩緩開口簡單說是。宙雄當下決斷說:「比我料想的還要順利,看來這一尊鐵定就是原本的千歲爺,快把右邊那尊假貨拿去丟掉!」 「喂,這也太草率了吧!好歹也得兩尊神像都驗證過再來定奪。」光玄急忙阻止,其他人齊聲附和。 宙雄嘴裡叨唸麻煩,仍是迫於壓力移至右側神像前,躬身行禮問說:「請問祢是真的千歲爺嗎?」 「是也,諸位務必明辨左虛右實,莫讓奸黠之輩陰謀得逞。」右側神像回應說。 「糗大了,這尊講得更多,看來惡道士似乎有所準備。」宙雄尷尬說。 「所以祢的意思是指,左邊那尊神像是假的池府千歲?」光玄接口問說。 「既已點明虛實,爾等理應了悟!」右側神像說。 縱使耳聞祂如是說明,沒人真敢就此妄下定論,一群人立於客廳來回踱步,絞盡腦汁思索是否還有其它方法分辨兩尊神像之真偽。 (第十一章 完 ;第十二章 麟甲之變 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
惡道邪謀 (三) 地淵獨自來到麵攤專注盯著菜單,正在考慮要點哪些小菜,冷不防伸來一隻快手輕觸他的左肩,側頭斜睨發現身後空無一人,遂將注意力轉回菜單。未久又有一隻無影手搭住他的右肩,轉頭察看依然不見人影… 喃喃碎唸幾句隨即執筆勾選菜單,地淵冷不防感到後腰部被人猛戳一下,害他當下手勁失控,筆尖硬生劃破單子。心頭一把無名火起,雙手勁往桌面一拍,忽地起身轉頭瞠目怒視,店內顧客全數停箸愕然愣視,只見宗瀚蹲在一旁尷尬傻笑,地淵連忙向所有顧客賠不是,坐回原位忍不住開罵說:「哭咧,都幾歲人了還在玩這種臭酸把戲!」 「恁母可好咧!都陳年老哏了,你也可以被耍到惱羞成怒。」宗瀚回嘴說。 「很愛玩是吧?改天挖個洞給你跳,讓那隻大沙公陪你玩個夠本。」地淵冷冷威脅說。 「好同學別這樣相害噠!」宗瀚岔開話題問說:「你來這裡吃麵嗎?」 「廢言,難不成來麵攤吃牛排?」地淵反問說。 「火氣幹嘛這麼大,其他人在不在坤叔家?」宗瀚問說 「不知道,打算吃完麵再過去,現在君宇跟宙雄大概已經霸佔搖桿了吧。」地淵說。 「肯定是,反正有兩台,待會過去應該還有得玩。」宗瀚說。 「嗯,但我不喜歡虐殺嫩咖。」地淵輕蔑說。斜眼瞥見宗瀚翻白眼回應,不悅催促說:「你的話比牛毛還多欸,到底要不要點菜啦!」 宗瀚撕下菜單隨意勾選,順手遞予地淵拿給麵攤老闆,隨即抬頭盯著螢幕上的荒誕新聞痴呆憨笑,地淵則是靜待上菜低頭猛嗑。過不了多久,桌面的空盤空碗不斷向上堆疊,吃飽喝足,地淵悄悄地把帳單推向對面,宗瀚不解其意,傻愣問說:「這是幹嘛?我又沒說要請客。」 「講好的鬥牛賭注啊!」地淵邊剔牙邊說:「你該不是想抵賴吧。」 「拜託好不好,昨天那場球賽根本沒有分出勝負。」宗瀚提高音量說。 「這麼說來,小氣瀚還是想賴帳就對了。」地淵打個飽嗝說。 「別亂講話,如果輸得心服口服,本人絕對二話不說直接買單,但是最後那球明明還有爭議。」宗瀚抗議說。 「唉~失敗者總是不斷找尋藉口欺騙自己沒輸,完全不敢提起勇氣面對現實。」地淵嘆氣說。 「不必故意在那邊酸言酸語,好膽正大光明打敗我們。」宗瀚不滿說。 地淵慢慢伸出左手緩緩收回帳單,中途忽然定格望向宗瀚,只見他雙手交叉架於胸前,無動於衷側首盯著電視,絲毫沒有轉念之意,搖頭抓起帳單,無奈掏出錢包。宗瀚瞧見地淵不再堅持,緊隨其後來到櫃檯買單,從旁邊偷瞄一眼帳單,驚訝說:「我哭!在路邊攤吃五百多塊,你是豬喔!」 「又不是你在付帳,是在哭個芋頭蕃薯咧!」地淵白眼說。 「我看你根本早有預謀,哪有人一頓飯吃這麼多。」宗瀚咋舌說。 「我就是喜歡暴飲暴食,關你鳥事!」地淵催促說:「你不是要去坤叔家?還不快走。」 「喂~我還沒付錢欸,稍等一下啦。」宗瀚說。 地淵按下電鈴等不到人出來應門,宗瀚貼著窗戶望向客廳內部,搖頭表示屋內空無一人,正打算離去之際,文良忽從隔壁巷子走出來,叫住兩人說:「你們也是來找坤兄的嗎?他去醫院晚點才會回來,出門前特地把鑰匙寄放在我家,就怕你們臨時有要緊事進不去。」 「出了什麼事?坤叔人在哪間醫院?」地淵焦急問說。 「不必緊張,聽說整修神像的阿坎師突然住院,坤兄只是陪同清河兄去探望他。」文良解釋說。 「阿坎師?」地淵托腮問說:「好像曾聽坤叔提起這個名號…文良叔知道他生什麼病嗎?」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早上無故暈倒被人送進醫院,直到剛才還是檢查不出病因。」文良回答。 「你跟人家又不熟,幹嘛這樣問東問西的,到底是在疑神疑鬼什麼啦。」宗瀚碎嘴說。 「聽你的語氣,在我們之前,應該還有別人來過坤叔家,對吧?」地淵不理會宗瀚,逕自問說。 「是啊,那個阿龍先回家了,另外一個叫做阿雄的陪他們去醫院。」文良回覆說。 「宙雄幹嘛跟去?難道他也覺得事情不單純…」地淵喃喃自語,沉思半晌接著問說:「請問他們在哪家醫院?我認為有必要前去瞭解狀況。」 文良返家取來紙筆抄寫醫院地址和阿坎師的全名,地淵與宗瀚謹慎收下紙條,跨上摩托車騎往歸仁。來到醫院停車場,兩人總算聯絡上宙雄,得知坤叔與清河此時仍在急診室陪伴阿坎師,立刻前去找他們會合,地淵一見到宙雄就劈頭問說:「你是不是也懷疑阿坎師的病因與昨晚那件事有牽聯,才會特地跑來這裡調查?」 「昨晚什麼事?」宙雄一頭霧水說:「我才奇怪你們跟阿坎師素無交情,無緣無故跑來探什麼病?」 「難道你不認為他的病因可能與瘟鬼有關?」地淵小聲問說。 「你想太多了,這樣緊張兮兮的不累嗎!」宙雄說:「我爸跟他是多年老友,所以我才會前來關心。」 「好吧,看來是我多慮了。」地淵喪氣說。 「恐怕不是多慮,這件事絕對不能等閒視之。」清河手持一疊文件說:「阿坎師全身上下檢查不出內外傷,給他做過驗血、心電圖、超音波、斷層掃描等各種醫學檢驗,報告出爐也沒有任何異常,他的呼吸、心跳、血壓等生命跡象也很穩定,但不知為何就是昏迷不醒。」 「而且剛才急診室主任調閱阿坎師的病歷,查知他從未患過重大傷病,所以地淵的懷疑不無道理,我也認為事有蹊蹺。」坤叔接口說。 「看吧!不是我愛猜疑,就連坤叔也起疑心。」地淵瞪著宙雄說。隨後低頭凝視阿坎師,觀察他的氣色說:「但是他的症狀又跟奇萊魁、彘靈者大不相同,完全不像感染瘟毒的樣子,實在是愈看愈困惑。」 「所以你的看法到底是怎樣?我都快被你搞糊塗了。」宙雄不耐煩說。 一夥人頓時陷入沉默,急診室內摩肩擦踵卻是異常寂靜,除了偶爾夾雜著醫生問診與病患哀號聲,此外再也不聞其餘聲響。宙雄納悶地淵為何不予回應,斜眼瞄到他的臉上浮現章魚足形目面譜,心知柳鈺將軍此時降駕必有緣故,馬上打手勢通報坤叔等人知情。阿坎嫂回來撞見地淵這副模樣差點嚇到落下頦,張大嘴巴正想尖叫呼救,清河趕緊伸出食指湊近嘴唇示意她切勿出聲,阿坎嫂急忙自摀嘴巴接連點頭。 值班護士巡視完隔壁床病患,抬頭朝向阿坎師的病床緩步走來,宙雄與宗瀚默默挪動腳步,站到地淵面前擋住他的臉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柳將軍惱怒兩人妨礙祂辦事,伸手逕往他們的後腦勺各賞一巴掌,宙雄與宗瀚氣不過,轉頭急欲發難,驚見一對狠辣眼神猛然瞪視,登時感到渾身惡寒不已,只得摸著鼻子硬把火氣吞進肚內。 宙雄與宗瀚心有不甘碎嘴嘟囔,值班護士聽見兩人叨唸不休,皺眉警告說:「勿在病房大聲喧譁!若再這樣我就叫警衛趕你們出去。」 「不好意思,我們不會再犯。」宗瀚道歉說。 「咦?剛才好像看到一個畫臉譜的男生站在床邊,跑到哪裡去了?」值班護士納悶說。 「那個人是病患的親友,探完病還得趕去別的地方登台表演。」地淵退乩後隨口胡謅說。 「這樣喔,林先生一直沒醒過來嗎?」值班護士詢問說。 「沒有,從早上昏迷到現在。」阿坎嫂回答。 「真是怪事!」值班護士說:「院方正在幫他安排病房,病患家屬跟我來一下。」 阿坎嫂隨同值班護士離開,宙雄悄聲問說:「為何這麼快退乩?」 「已經查出結果當然要退駕,難不成想讓柳將軍留下來陪你們鬥牛嗎?」地淵說。 「幹嘛這麼嗆,你吃了炸彈是吧?」宙雄不滿說。 「中午吃飯時,地淵突然要我認了昨天那場賭注,可能是因為我不肯買單所以記恨到現在。」宗瀚悄聲說。 地淵無意圍繞此一話題爭論不休,逕自說明方才調查所見-阿坎師清早步出家門,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忽見一名面貌模糊的道士快步走來攔路,阿坎師按下車窗疑惑地望著他,那名道人禮貌開口詢問,是否記得數月前修復過一尊池府千歲神像。阿坎師未經考慮點頭說是,道人滿臉欣喜直接挑明來意,希望訂製一尊完全相同的神偶,阿坎師笑說工廠裡頭還有許多尊池府千歲神像任其挑選,保證雕工比起他所指定的那尊還要精緻。道人搖頭堅持只要復刻一模一樣的神像,阿坎師扳起臉孔唸他不識貨,兩人為此起了爭執,道人轉念從皮夾掏出一疊大鈔,表示只要阿坎師肯照辦,屆時會再捧上雙倍現金給他。 阿坎師自覺專業受辱,把臉撇到一旁揮手趕他離開,豈料道人衝向車頭擋住去路,阿坎師不願跟他瞎耗,頻頻指著手錶表示趕時間,隨後猛按喇叭示意他閃到一旁勿再擋路,道人伸腿抵住保險桿硬是不肯放行。阿坎師按捺不住脾氣,摘下鼻樑上的老花眼鏡,打開車門衝上前去與他理論,道人再次詢問依舊得不到首肯,驟然翻臉取出狼毫筆,催動咒術依序點向他的雙眼、雙耳以及嘴巴封其五竅,阿坎師頓失視覺、聽覺與嗓音,當下驚惶不已平舉雙臂慌亂摸索,企圖逃進自家大門。道人從容收起狼毫筆,順手取出符紙夾於指間,手握劍指按壓於阿坎師的眉間焚燒,並使燃符灰燼全數沒入他的印堂,道人挪開劍指瞬間,阿坎師立時喪失意識仆倒於自家門口。 時過不久,阿坎嫂納悶自家車輛為何仍未駛離,急急忙忙步出門口查看,這才發覺阿坎師倒地不醒… 地淵述完事發過程,宙雄接口問說:「然後呢?」 「接下來只看到兩顆大頭擋在我的眼前。」地淵沒好氣說。 「用膝蓋想也知道之後就被送進醫院,多問的。」坤叔白眼說。 「究竟是什麼符法可以使人瞬間昏迷?」清河疑問說。 「那是一種把魂魄勾攝出來封入印堂的鎖魂符術。」地淵回答。 「有沒有辦法破解這種法術?」宙雄接著問說。 「有法就有解,熬到法術時效過去自然就會醒來,只不過時間長短得看那名道人的法力強弱而定。」地淵煞有其事說。 「這我當然知道,但我是指以術破術的具體方法。」宙雄煩慮說。 「柳將軍似乎有把握破解,只不過…」地淵話只說了一半。 一夥人隨著他的目光環顧四周,有默契的同時點頭,確實不宜在人來人往的急診室內降乩救人,清河說:「反正阿坎嫂已經去辦理住院手續,不如等到轉入病房再來進行,應該沒差這一時半刻。」 「不只這個問題,現在無法確定柳將軍是否會再主動降駕,最好備妥淨香爐、家將服、刑具、羽扇和令旗以應不時之需,可是那些東西放在坤叔家。」地淵說。 「我以為將爺降駕就能搞定,沒想到還得動用令旗。」坤叔詫異說。 「不確定那名道人的道術深淺,還是順便把令旗帶來比較保險。」地淵慎重說。 「這還不簡單,打通電話叫快遞瀚送來不就得了。」宙雄突然想到說。 「我就站在旁邊你還敢這麼說,簡直完全忽視本人存在…」宗瀚黯然說。 宙雄拿出手機裝忙,省得再聽宗瀚碎唸不止,順手播給君宇和荒龍,兩人都推說有約會不願理睬,最後只好請光玄前去取物送件。 轉往普通病房不久,光玄隨後送來地淵所需之物,然而院內四處裝有煙霧偵測器,絕無可能在病房裡頭焚香起乩,清河與地淵不得不帶著法器來到空地進行降乩儀式。柳將軍施法隱身回到病房,阿坎嫂拉起病床隔簾,宙雄與光玄幫忙扶起阿坎師,宗瀚快步走出病房站在走道負責把風。柳將軍左右手分執羽扇和板批,唸誦咒語使其分別幻化為筆頭和筆桿,再將兩者組合成一隻完整毛筆,依序在阿坎師的眼、耳、口部勾畫符文,只見他的五竅陸續湧出一層黑色蠟膜,阿坎嫂抽出面紙正想擦拭,怎知蠟膜接觸空氣立即昇華消失。 三種感官恢復知覺,阿坎師圓睜雙眼、張大嘴巴、擺動耳廓,一度嘗試表達卻是動彈不得,只能勉強從喉頭發出『啊…呃…』之類的單音,阿坎嫂見狀情緒激動尖聲叫喊,此舉引來隔壁病患側目以及醫護人員關注,護士步入病房發現阿坎師甦醒,急忙呼喚主治醫師前來看診。等到醫療人員離去,柳將軍催動術法復原毛筆,右手收起板批改持令旗,以旗桿底端敲擊阿坎師的印堂,忽見他的眉間浮現潦草符文,左手執穩扇柄倒寫筆劃拭去符籙。 阿坎師的前額恢復一片淨白,但卻未如預期那般恢復意識,柳將軍鎖眉深思,想不透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偶然瞥見他的印堂隆起一顆時大忽小的半圓形肉球,彷彿急欲衝破皮囊禁錮那般顫動不已。柳將軍恍然了悟,原來方才僅是撤除道人的符術,並末釋放受到閉鎖的魂魄,於是平舉令旗覆蓋阿坎師的臉部,誦咒調出魂魄施法收入羽扇,旋即拔起一根羽毛塞入他的嘴裡,隨後撤回令旗改執板批,由上而下拍打他的全身筋脈,助其魂魄迅速歸位。儀式尚未執行完畢,乍見阿坎師倏然坐起,吐出口中的羽毛,粗言問候那名夭壽道士的祖宗八代。 護理站幾名值班護士聽聞謾罵聲,以為病患家屬爆發嚴重衝突,逾半護士衝入病房瞭解狀況,瞧見阿坎師精神抖擻嚷著出院皆感訝異,主治醫師豈敢輕易放行,謹慎為他安排全身健檢這才返回工作崗位。清河概略交代事情原委,阿坎師滿臉狐疑環視眾人,非得見到阿坎嫂點頭附和才願相信,阿坎師伸個懶腰躺回病床,清河問說:「你熟識那位道士嗎?」 「根本不曾見過這個人。」阿坎師攤手說。 「既然跟他素不相識,為何堅持要你幫他雕刻神像?」坤叔納悶說。 「天曉得,簡直莫名奇妙!」阿坎師氣憤說。 「請問你還記不記得那個人的面容?」地淵問說。 「印象深刻,燒成骨灰我都認得。」阿坎師咬牙說。 「能不能敘述一下他的樣貌?」地淵追問說。 「描述不如描繪,乾脆畫給你們看比較快。」阿坎師說。 宗瀚主動跑去護理站借來紙筆,阿坎師隨手揮灑精準呈現,不出多久時間,便把一幅摹繪傳神的半身人像遞給一夥人傳閱。 (未完待續...) ============================================================================= 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轉載請註明原文出處 http://iversonj.pixnet.net/blo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