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寫實] 家將巡捕錄》 作者:南陽泉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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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2012-11-17 12:01:1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 53685
【作者簡介】:南陽泉
  從事美術設計相關工作十餘年,現職美編設計師。
  或許是曾經待過遊戲產業的緣故,平日養成留意各種創作題材的習慣,經常在夜裡構思情節片段當做自己的睡前故事。歷時數年,故事架構漸趨完整,於是興起動筆寫作之念頭,欲將這股創作熱情寄托於筆墨,利用工作之餘堆文砌字,著手把腦中的構想轉化為小說篇章。
  撰寫文章的初衷,僅是作為消磨時間的休閒活動,萬萬沒想到一試成癮,為了專心寫作,心甘情願被電腦螢幕所綁架,只要稍有空閒便埋首於桌前,直到著作完成才獲得釋放。
  無論是影像抑或文字創作,過程中的甘苦總是令人享受無比,作品問世更是使人愉悅無比。只要有人願意欣賞,只要腦袋還能運轉,我想我會持續不斷創作下去,不僅為了娛人,也是為了娛己。

「不奢望成為改變世界的大人物,只願無時無刻創造經典,將心中理念傳達予社會,人文思維廣受大眾認同。」

【內容簡介】:
  早暮時分的路竹郊區,十來名身分不詳之人,在一間偏遠的老廟殿內集結。法師執行過起馬儀式,道術高強的刑具爺領著八位家將乩身,出陣緝捕逃離地府掌控之鬼魂。來到茄萣,家將團如預期般尋獲該名在逃惡鬼,同時查知其幕後包庇者之行蹤。在與對方鬥智、鬥法的過程當中,將爺一度落居劣勢,幸得文、武判官適時來援,終能順利捉拿兩名地府逃犯。押解惡鬼歸案途中,有位名喚乾坤的少年,不理會家中長輩之勸告,藏於自家窗台後方窺視將爺執行夜巡任務,差點因而橫生枝節,所幸家將團處理得宜,未釀成禍。

  若干年後的老年乾坤,某日於二仁溪畔垂釣時,意外拾獲一尊落難神像。查知該名神尊的身分之後,坤叔在友人的幫忙下,為祂安排修繕金身、開光點眼、安座寄壇等相關事宜。原以為此事即將告一段落,熟知千歲爺突然降旨,令坤叔替祂籌組家將團體。

  坤叔遵照神明指示覓得八名將爺乩身,幾經波折,這些人總算認同坤叔所言非假,同意加入家將團,並且通過家將降乩考驗,旋即接旨展開連串巡捕任務…

第壹章  家將夜巡
第貳章  落難神尊
第參章  千歲點將
第肆章  山神會議
第伍章  峽谷惡戰
第陸章  地府審判
第柒章  將團尬陣
第捌章  夜訪龍宮
第玖章  北來援手
第拾章  大鬧孤棚
第拾壹章 惡道邪謀
第拾貳章 麟甲之變
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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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將巡捕錄.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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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17 12:04

第壹章 家將夜巡 (一)


  戌時,黑夜開始出來驅趕白晝,夕陽頑強地佔據著天際西隅,霞光穿透雲層盡情映照出萬紫千紅。成群聚集在廟前廣場閒談交誼的村民們,逐一趕在餘暉未盡之前返家。

  距離亥時尚有半個時辰,老廟公快步走到廟殿內,低聲催促最後一批香客儘速離去。待正殿淨空後,謹慎走遍廟前廟後徹底巡視一輪,確定廟宇內外已無閒雜人等出入,開始動手挪移兩片朱紅色的厚重木門,準備把顧廟之責交予兩位門神。闔上廟門前,廟公從半開半掩的門縫中探出頭來,睜大雙眼來回掃視廣場四周,目光最後停留在數十米外那叢老榕樹。其茂盛枝葉盼不到風力推引,兀自無聲孤立於暗夜中。日時湊在樹蔭下乘涼講古的民眾,早已去得無影無蹤,餘下低矮石桌和檜木板凳寂寥留守原地,僅剩茶壺與棋盤陪它們作伴。

  確認廣場上亦無人逗留,老廟公伸手抺去將要滴落眼皮的汗珠,再輕緩地闔上正殿大門。縱使閂上門栓時盡可能留神,仍不經心讓橫木自手中滑落,巨大撞擊聲響,在寂靜曠野不斷迴盪,再迴盪。棲息於鄰近田野的飛禽走獸頓受驚擾,群起躁動尖鳴不己,喧鬧將近半柱香時間,那群鳥獸總算甘願恢復平靜,就連原本聒噪不絕的各種蛙蟲,彷彿也受到嚴厲警告似地同時噤聲,廟埕周邊陷入窒息般的死寂。

  時辰未到即關閉廟門,想必老廟公有事得提早返家,然而時過一刻,卻遲遲未見他離去之身影。反倒有十來道人影,各個表情拘謹神色肅穆,悄然從後門陸續摸黑步入廟殿。在此夜闌人靜的僻遠場所,這群人愈是審慎低調,愈加突顯其行動神秘詭譎。

  乍聞『嘎~』的一長聲打破這片沉寂,鏽蝕的門鈕磨擦出尖銳異音,廟東側門受力由裡向外旋開,老廟公推開茶色木門隨即退讓到一旁。

  一名頭戴斗笠,身著白汗衫、紅長褲,體形精瘦的中年男子,肩上挑著塗滿紅漆的竹扁擔,首先由門後跨過門檻而出。當他走動時,肩上所挑的手銬、腳鐐、虎枷、魚枷、鐵鍊、拶指、炮烙等刑具,不斷碰撞出『鏗鏘~鏗鏘~』的金屬聲響,猶如來自冥府的催命鈴聲那般,足令聞者肝膽俱寒。刑具爺行走莫約三十來步便佇足不前,站立原地使勁晃動位於腰側之刑具,促請廟內諸位將爺速速現身。

  門後兩位高大壯碩的壯年男子,聽聞刑具爺催促,大步跨出門檻比肩而行。左側將爺面繪紅黑陰陽目臉譜,身著露右肩素黑袍,外罩紅肚兜,左手執竹節板批,右手持鳥羽團扇,頭載二郎金盔,腳踩結編草鞋,此將爺正是負責執行刑罰的甘鵬飛將軍,亦有人另稱作日遊神。右側將爺為同樣負責執行刑罰的柳鈺將軍,又被稱為夜遊神,面繪章魚足形目臉譜,其裝份與甘將軍相同,差別在於持羽扇與板批的雙手位置互調。

  緊接在甘、柳二將身後,二名身高差距懸殊的壯年男子,隨之從廟東側門現身。左側的高瘦將爺面繪白底黑蝙蝠臉譜,身穿素白長袍,下身著紅褲,左手持羽扇,右手執枷鎖,頭上載著寫有"一見發財"字樣的白色高帽,腳踩結編草鞋,此將爺正是負責捉拿鬼怪妖邪的謝必安將軍,有人稱之為七爺或捉爺。右側的矮壯將爺面繪黑底白潑猴臉譜,全身穿著素黑長袍、長褲,左手執方牌加鎖鏈,右手持羽扇,頭載寫有"一見大吉"字樣的黑色圓帽,同樣腳踩草鞋,與謝將軍同為負責捉拿鬼魂妖邪的范無救將軍,亦被稱作八爺或拿爺。

  甘、柳、范、謝四位將爺行進節奏一致,步伐大而速度緩,手臂配合腳步大幅擺動,持羽扇之手高舉齊眉,執刑具之手置於腰間舞弄。其身形步法不求剛猛,卻散發一股震懾靈魂的強大魄力。每走幾步即稍事停頓,分別以銳利眼神環顧四方,再邁開大步持續前行,如此反覆來到刑具爺身後三步便停止動作。

  刑具爺轉頭瞥見前四班就定位,壓低身子把刑具往地板猛力一砸,接著使勁搖晃刑具,任其碰出清脆聲響,通知後四季前來集合。

  門後餘下四名青年即刻動身,依春、夏、秋、冬大神順序,自門後魚貫步出,行進間呈兩兩一組隊形,春、夏大神在前,秋、冬大神在後。前排左側面繪龍紋臉譜者為春大神,右側為面繪鳥紋臉譜的夏大神,前者左手執水桶、右手持羽扇,後者左手持羽扇、右手執火盆;後排左側為面繪虎紋臉譜的秋大神,右側為面繪龜紋臉譜的冬大神,前者左手執金光鎚、右手持羽扇,後者左手持羽扇、右手執毒蛇。四季大神分別穿著青、紅、黃、黑色衣袍,基本裝束大致與"班頭"甘、柳二將雷同,其職掌依序為潑醒、烙燒、敲打、威嚇罪犯。

  四季神採用同樣的身段與步法,行進至范、謝將軍身後就地止步。刑具爺轉頭瞧見八位將爺到齊,緩緩壓低身子,腳踩前弓後箭步,靜待將爺整頓好隊型後,驟然高抬右腿及腰,急遽往外横向跨步。原以為必朝右行卻無預警迴身向左,橫移三步立即轉身面向祂們,肩上扁擔隨其身形上下劇烈彈跳,各種刑具碰撞之聲鏗鏘作響。將爺與他目光相接,各自揚起手中刑具快速舞動,發出清脆的金屬聲呼應刑具爺。

  八位將爺齊往中間靠攏,收回刑具高舉羽扇。刑具爺一百八十度迴轉,彎下腰壓低擔子對地面一敲,立時拔腿往前暴衝,奔跑七步隨即折返原位,雙手拎起刑具使勁晃動,抬起右腿邁開大步起行,引領家將團朝廟埕方向前進。隊伍走到正殿大門前即便止步,佇立於廣場靜默等待,朱門上彩繪的秦瓊與尉遲恭將軍,凜然觀看庇護著這團家將。

  廟埕外,兩位矮小少年自東側門走來。左側差爺面繪白紅花臉譜,上身穿著白素衣,外加虎紋黃背心,左手執令牌,右手持羽扇,頭載金冠、腳踩草鞋,此差爺為負責接令之文差;右側差爺面繪小蝙蝠臉譜,左手持羽扇、右手執令旗,其餘裝束則與文差相同,此差爺為負責傳令之武差。文、武差爺傳遞主神號令,待將爺接令以後,即快步退出廣場。

  廟東側門碰出一聲關門悶響。老廟公站在門前與四名男子簡短交談,未久,匆忙踏上鐵馬迅速遠離;緊接著,二名少年小跑步返家。門框旁邊留置一根頂端綁有黑令旗的長竹竿,適才與廟公談話的魁梧中年人,抓住竿尾豎起黑令旗高舉過頭,輕聲對身旁穿著黑色道袍的白髮年長者說:「有請法師先行。」

  兩人一前一後,快步朝正門走去。法師佇足於門前的天公爐旁,從寬大袖口內取出一束金紙,另一手伸進長褲口袋摸出一盒火柴,磷頭對準火柴盒側邊粗糙面,使勁磨擦點燃火柴棒。接下來把引燃的金紙分為兩份,左右手各持半束,左掌置於心窩前方三吋,右掌高舉過頭頂斜上方一呎處,雙腳踩踏右弓左箭步,口裡唸誦"啟請咒",同時揮舞掌中焚燒的金紙畫起符籙。此時,執掌黑令旗的中年男子,從天公爐的另一側大步走出,揮動令旗趨上前向法師行禮,法師立地作揖對黑令旗回禮。

  相互行禮過後,法師彎下腰引燃預先置於地板的金紙,拱手恭敬退到一旁,朗聲說:「有請將爺上馬!」刑具爺聞言引領八位將爺從天公爐後走出,依序繞行燃燒的火堆,隨即排成兩列面向法師抱拳回禮,轉身整好隊形準備出陣。

  忽地,廣場上刮起了幾陣小龍捲風,將廟埕那堆燃餘灰燼捲離地面,紙灰飄散至半空中分解為細塵。最終,彷彿向上天繳令似的消逝天際。

  起馬儀式完成,法師與執黑令旗者一同退回東側門。魁梧中年男拆下綁在竿頂的黑令旗,謹慎把它對折捲起,順手收進纏於腰間的粗麻布袋,隨同法師匆匆離去。

  沒有鑼鼓喧天,沒有八音伴奏,沒有炮聲隆隆,更無夾道歡迎的群眾,這團家將在靜默的暗夜中啟程,無聲執行主神交付之夜巡任務。刑具爺引領將爺腳踩八字步走出廣場,踏入農田與農田之間的狹窄土堤小徑,左彎右拐繞行莫約一盞茶時間,步出滿是泥濘的田埂路,轉進寬敞的乾硬砂土路面,沿著這條廣闊幹道續行數里,即可直達目標村落。腳下卡滿厚重淤泥有礙步行,將爺選擇在一株大榕樹下暫歇,前四班把腳在踩樹根上來回磨蹭,後四季就地踩踏於路旁的大石頭上,藉此刮除附著於草鞋底部的爛泥。整理服儀完畢,刑具爺領頭邁步繼續上路,九雙大足沉穩地重踏於路面,捲起漫天黃土沙塵,為這隻隊伍增添浩蕩威武之氣勢。

  同一時刻,距離岸邊不到一浬的海面上,無端凝結濃重霧氣,漁舟燈火出了眼界五米即無可視,海上漁民忽受大霧干擾,不得不拋下船錨暫緩撈捕作業。白霧隨著氣流從海洋吹進陸地,首當其衝者為高雄西北端的濱海漁村-茄萣正全面籠罩在這團濃霧當中,眼前除了白茫仍是一片白茫。這陣夜霧來得急去得也快,水氣受風力推動不斷向北擴散,此地霧氣明顯轉淡,然而殘留的迷濛薄霧,持續朦朧著人們的視線。澄黃弦月與疏落星光黯然地高掛天頂,家將團夜行於此昏暗霧色之中,更顯神祕與肅殺,倘若不知情者在外遊盪,意外撞見這群詭祕的黑夜行者,難保不會誤認為遇上索命夜叉…

  隊伍行至茄萣外圍郊區,路旁零星散落著幾棟低矮的土角厝,漸走漸深入村落中心鬧區,街道二側民宅樓房愈見稠密。放眼望去,街旁宅邸燈火通明,顯然多數村民仍未入睡,卻見家家戶戶大門深鎖樓窗緊閉,連一丁點縫隙也不留,未如平日廟會那般,敞開門戶邀請家將入宅鎮煞。打從出陣至今,一路上除了這九條身影之外,全然不見任何人敢在戶外閒遊,即便是人口高度密集的住宅區,街頭巷尾亦是異常空蕩。乍見這番街景,猶如時令嚴冬般蕭瑟死沉,弔詭的是,現下正值盛夏時節,這些村民何以寧可窩在燠熱的室內,也不願走出屋外享受怡人南風吹拂?

  時間回到早晨巳時,廟殿內外信眾熙來攘往,廟公找來二十多位村民召開臨時會議。會後,一干人行色匆匆離開辦公室,先是忙著在各大公佈欄上張貼告示,註明今晚家將夜巡事宜,並告誡民眾務必迴避。隨後踩踏鐵馬穿梭於大街小巷,逢人便以口頭告知此訊,獲知的民眾再轉述予其他鄉民知情,如此口耳相傳,消息迅速從路竹散播出去,未及一個時辰即傳遍鄰近鄉鎮。白天,鄉民大都作息如常,該出海的出海,該下田的下田,該上工的上工,未現慌張失序之行徑,整體氣氛與平日沒啥不同。直到暮色開始染紅天際,人們各自停下手邊工作,神色匆忙地趕回居所,唯恐將爺出巡前尚未返回家門,這時總算嗅到一丁點緊張氣息。

  夜再深一更,刑具爺放緩腳步,身後八位將爺隨之減速,八雙銳利眼神挨家挨戶掃視,絲毫不錯失任何可疑角落。甘將軍、謝將軍、春大神、秋大神察看右路,柳將軍、范將軍、夏大神、冬大神巡視左路,如此繞行大半村落,並未發現任何異狀,遂轉入小巷弄進一步搜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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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17 12:06
第壹章 家將夜巡 (二)


  巷尾倒數第二間紅磚瓦厝內,有個矮小身影藏匿於木窗後,伏在窗台上鬼祟地探頭探腦,賊靈靈的眼珠不時左右飄移,透過刻意向外推開的狹小窗縫窺視著街上動態。每當外頭出現任何風吹草動,那人即壓低身子隱於窗台下方,不出幾秒再從窗戶底下探出頭來。未久,另一名高大男性跟著挨到窗邊,也把腦袋湊近窗台試圖窺探個究竟,怎知矮個子硬是擋住窗縫不讓,高個子只好退一步,悄聲問說:「看見家將沒?」

  對於大個子的提問,小個子遲遲未有回應。高大男子漸感不耐煩,焦燥地快速煽動手中摺扇,不斷嘗試挪動身軀,無奈如何調整視角,總是瞧見一顆烏壓壓的腦袋瓜擋在眼前,於是貼近矮個子身後,壓低嗓門問說:「欸~坤仔。有聽到我的問題嗎?」

  坤仔似乎把所有注意力灌注於窗外,對於身旁動靜混然不覺,屋內霎時陷入一片靜默。

  「喂,乾坤仔!」高大男子火氣上昇,提高音量喊說。坤仔如鴨子聽雷般不作任何反應,但又隱約見其肩膀略微聳動,分辨不出他是真沒聽見,抑或是故意裝傻?

  「呂乾坤!你耳聾了是不是?」高大男子按捺不住,收起摺扇對準坤仔後腦勺一敲,大吼說。

  「痛死我噠!哪個臭卒仔敢從恁爸背後偷襲?」坤仔手扶著後腦勺說。當他怒氣沖沖準備發飆,豈知一回頭竟驚見那熟悉的魁偉身形,嚇得趕緊收斂怒容說:「失禮啦,阿爸!我不知道是你。」

  「騙鬼噠!家裡還有誰會這樣修理你?敢罵恁爸臭卒仔,你皮在癢是吧。」坤仔之父萬才沒好氣說。

  「我是突然嚇到才會脫口罵人,真的不是針對阿爸。」坤仔回應說。

  「現場只有咱幾個人,還敢說不是罵我?難道你好膽對阿公、阿嬤沒大沒小?」萬才說。

  「沒有噠,我以為是堂弟跑來這裡搗亂。」坤仔連忙辯解說。

  「聽你在槓古!整個庄頭都知道今晚家將夜巡,這時候根本沒人敢在街上走動,你叔叔怎有可能放心讓他出門。」萬才駁斥其說詞,接著問說:「對了,臭囝仔。剛才連續喊你十幾聲,為什麼不回答我?」

  「別想騙囝仔噠,根本沒有這麼多聲,我只聽見阿爸喊三聲而已。」坤仔反駁說。

  「哦~只聽見我喊三聲而已。很好,故意裝作沒聽到,非常之好。」萬才拉高尾音說。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過專心…」坤仔囁嚅解釋,停頓半晌,轉移焦點問說:「阿爸叫我有事嗎?」

  「窗縫被你這顆大頭擋住,害恁爸連個死人骨頭攏無看到,所以問你是否有看到家將。」萬才伸出食指猛戳坤仔腦袋瓜說。

  「還沒有,我打算家將走到巷口時,趕緊招阿爸來看。」坤仔說。

  「哼,最好這麼有心,屆時可別又霸佔窗台。」萬才瞪著坤仔說。

  坤仔的阿嬤秋雲坐在客廳角落那張搖椅上,手持收音機聆聽著電台廣播,同時暗地關注兩人互動。聽見他們談話至此,忽然轉動音量旋扭調至靜音,插嘴叨唸說:「你們兩個給我回來坐好,攏總不准看!搞不清楚狀況啊!聽說這團家將專程出來收拾歹東西,可不是一般廟會作醮那種表演陣頭,屆時若被沖煞到可就費事。囝仔郎不懂事就算了,萬才都這把年紀了還跟著玩鬧,真是大的不成樣,小的有樣學樣。」

  「沒這麼嚴重噠,阿母。門口貼有廟裡求來的符咒,相信邪魔鬼怪不敢進來才對。」萬才回應說。

  「哼~門口有貼符紙,那窗戶咧?開個大縫是想請誰進來?」秋雲嬤大聲問說。

  「阿嬤別生氣,只不過好奇偷看一下,應該不會有事。妳若不放心的話,窗外也貼一張符不就得了。」坤仔回答說。

  「我只有拿一張而已,囝仔郎別多話。」萬才悄聲對坤仔說。

  「叫你關窗就去關窗,別跟大人應嘴應舌。坤仔即將滿十一歲了,可以算是半個大人,怎麼玩心還那麼重,你阿公在這年紀時已經出海去幫忙捕魚。你說是不是啊?登二。」秋雲嬤說。

  「啥?有嗎?」坤仔的阿公登二問說。

  「你這臭老猴。不管噠!攏總給我滾回椅子上坐好!最好別再讓我講第三次,否則…」秋雲嬤威脅說。

  萬才摸著鼻子回到籐椅上端坐,攤開摺扇悠哉搧涼假裝沒事,坤仔迫於無奈關上窗戶,回到阿爸身旁安份地坐著。萬才比手劃腳責怪兒子害自己挨罵,坤仔兩手一攤表示無辜,父子倆你來我往,相互指責對方的不是。直到秋雲嬤嚴峻眼神殺到,兩人不敢造次連忙正襟危坐。

  「阿才,你愈搧我就看得愈熱,家裡有電風扇為啥不開噠?」登二公問說。

  「哪裡有電扇,舊的那台早就壞掉扔了。」萬才回答。

  「我記得過年前烏魚大豐收,所以大手筆添購一台新電扇,怎會這麼快就壞掉?」登二公不死心問說。

  「唉唷~阿爸,你記錯噠。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去年漁獲少得可憐,哪有閒錢買電扇。」萬才說。

  「這樣喔,可能我真的搞錯了吧。咦?剛才不是還在下棋,怎麼會扯那麼遠?」登二公喃喃地說。

  桌面上殘留著尚未分出勝負的棋局,幾分鐘前父子兩人對奕廝殺,萬才顯露敗象卻不情願認帳,恰巧瞥見坤仔的鬼祟舉動,是故藉此機會開溜。沒想到,這一家子的注意力,終究還是回到這盤棋局上,萬才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奕棋。縱然積極想要力挽頹勢,只能硬生看著紅帥的處境愈加艱難,卻是束手無策,如此掙扎地走了六步棋,登二公撚起黑車吃掉紅象,大喊一聲:「將軍!」

  紅、黑雙方盤面上剩餘的棋子數量相近,乍見之下似乎勢均力敵,詳細觀看方知局面強弱分明。紅帥側臨黑車、前隔黑砲,對岸尚有黑將等著王見王,被這三隻黑棋三面夾殺,就算韓信再世亦無力挽救。萬才回想棋步時赫然發覺,其實早在三步之前,黑方即可直取紅帥終結棋局。登二公耍弄這多餘棋步,不知是年老糊塗?還是如同貓兒打獵般,殘酷地虐玩實力懸殊之獵物?萬才顯然傾向第二種可能,雖說輸一盤棋並不丟臉,但被對手當作老鼠般愚弄卻又無可奈何,這才真正讓他感到屈辱,遂咬牙認輸說:「沒步可走了。若不是坤仔害我分心,誰輸誰贏還很難講。」胡亂牽扯尚不足以盡洩心中不甘,萬才故意問說:「對了,阿爸該不會趁我離開座位,偷偷移動棋子吧?」

  「我從頭注意到尾,保證絕對沒人動過手腳。做人要甘願輸贏,一輸棋就在那裡怪東怪西,實在是不能生牽拖厝邊。」秋雲嬤數落說。

  「幹啥這麼兇噠,隨口問問也不行。說也奇怪,阿爸的記憶力這麼差,怎麼下起象棋還是如此犀利。」萬才喃喃自語說。

  「哈~該怪你自己太憨慢,練了幾十年還是下不贏他。依我看來,就算你阿爸失智到連我也不認得,還是可以輕鬆把你電到金光閃閃。」秋雲嬤笑說。

  「阿母,妳講話一定要這麼酸嗎?真受不了欸。」萬才不滿說。

  「多酸?剛好而已啦!勝負已分,我要去睡覺囉。」秋雲嬤打個大哈欠說。

  「喔,難道妳撐到現在還沒睡,只是為了等著看我輸棋。」萬才說。

  「要不然咧?!」秋雲嬤說完立即起身走向卧房。

  秋雲嬤離開客廳後,萬才轉頭對兒子使個眼色,坤仔領會其意,藉機走到窗邊逗留不返,趁著登二公不留意,迅速把窗戶向外推開。

  磚瓦厝在申月的烈陽下曝曬鎮日,天色轉黑即便緊閉門窗,白天吸收的熱能被悶在室內無處散發,致使屋內猶如烤土窯般悶熱。稍早前從海上飄來那陣濃霧,未如預期消退燠人暑氣,好不容易等到秋雲嬤回房就寢,總算有機會開窗透氣,坤仔硬是霸住窗口阻礙空氣流通,萬才為此感到光火,碎唸說:「喂~別杵在窗邊擋風好不好,這樣風勢吹不進來,熱死人噠!」

  「外頭一直無風無搖。」坤仔隨口敷衍說。

  「講不聽欸你,快給我回來坐好。馬上!」萬才斥喝說。

  「等等,阿爸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坤仔問說。

  「哼~臭囝仔。別想轉移焦點,這種小技倆只能騙三歲囝仔,我可沒這麼容易上當。」萬才回答。

  「絕對沒有唬人,你仔細聽清楚。」坤仔篤定說。

  萬才半信半疑豎起耳朵專注聆聽,發現外頭傳來若有似無的輕脆異音,虛幻迷離般的縈繞耳際,委實搞不清自己究竟聽見些什麼。正在兩人疑惑之際,傳入耳內的鏗鏘聲愈來愈清晰,萬才望向坤仔輕輕點頭,父子倆眼神交會當下,同時悄聲說出:「家將來了。」

  「嘖,囝仔郎的耳力果然比較犀利。」萬才稱讚說。

  「快點來看。」坤仔招手說。

  「阿爸幫忙把風一下,阿母若是突然闖出來,你就咳三聲作為暗號。千萬記得是三聲哦!」萬才轉頭交代登二公說。

  坤仔趕緊側移主動挪出空位,萬才起身躡手躡腳走向窗邊,一大一小緊靠窗台屏息凝視。街頭仍披著一層白紗般的薄霧,兩人望眼欲穿卻連個鬼影子也沒見著。坤仔不自覺墊起腳尖把頭探出窗外,終於查覺巷口附近隱約可見數道黑影,倏忽,驚見將爺形如鬼魅般穿霧而出。由於當夜天色晦暗,而且街道二側昏黃的老舊路燈閃爍不定,更加使其產生行蹤飄忽之錯覺。

  萬才打從有印象以來,不知看過多少次家將陣頭,然而其中最詭秘怪異者,非今晚所見莫屬。以往廟會亦曾目睹過數次家將夜巡,彼時民眾爭相邀請將爺為其解運安宅,與現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之景象,著實大相逕庭。

  坤仔對這群人充滿無限好奇,腦中浮現諸多疑問,他們是何許人所扮?又從哪裡來?欲往哪裡去?出巡之目的究竟為何?何以村中耆老對於此事如此戒慎?

  鏗鏘聲響逐步逼近,刑具爺忽左忽右碎步前行,八位將爺邁開大步緊跟其後。步伐看似極度緩慢,行進速度卻是出奇迅速,方才甫在百米外的巷口現蹤,彈指間便已抵達呂家前二棟民宅。萬才大感驚詫,所幸並未亂了分寸,快手抓住坤仔衣領將他拉回窗內,另一手火速掩上窗戶。豈料,將爺的行動更加神速,同一時刻,旋即推進到這對父子面前。

  柳將軍率先查覺異狀,鎖定窗後兩道鬼祟身影,停下腳步詳細察看。坤仔與柳將軍四目相接剎那,魂魄被其神威所震懾,頓時猶如遭受強力電流貫通似的,渾身感到一陣劇烈疼痛,接踵而來便是鼻息窒礙難通,眼前景物好比影片定格般驟然靜止,耳膜好似承受巨力重壓,嗡嗡鳴聲不絕於耳,短短一秒鐘恍如歷經一刻鐘之久。萬才與甘將軍眼神交會時,亦歷經到相同的痛苦。甘、柳二將察覺到兩人並非鬼邪,隨即移開目光不予理會,柳將軍揚起手中羽扇向外一翻,父子倆被一股和緩的力道推離窗邊,五感同時恢復正常知覺。甘將軍緊接著揮動右手羽扇,原本半開半掩的木窗應聲關閉。兩人回過神來不住喘大氣,坤仔快步搶上前去,伸直手臂抵住窗戶試圖向外推開,無奈如何出力亦難憾動其分毫,萬才抓起摺扇輕敲坤仔手背,罵說:「還不死心噠!難道嫌剛才吃的苦頭不夠粗飽嗎?」

  坤仔把臉用力貼近木窗,企圖搜尋木片接合處的任何毫釐狹縫,結果只是白費心機一場,失望地佇立窗前嘆氣,埋怨阿爸當初沒有改裝成玻璃窗。萬才聽聞家將的腳步聲漸漸遠離,轉身坐回籐椅上鎖眉沉思,反覆回想適才事發過程,總算理解阿母何以如此戒慎。不過,正因這段驚心動魄的特殊體驗,反而愈加激發出強烈的好奇心,倘若給他逮到機會,非得窺探個明白才甘願罷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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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17 12:08
第壹章 家將夜巡 (三)

  『嗷~嗚~』、『嗷~嗚~』村落南面響起一陣狗螺聲。郊區的野狗率先狼嗥警戒,鄰近的同伴隨之長嚎呼應,人類豢養的家犬最後跟進嘯吼。夜半時刻聞此悚然聲響,著實叫人心裡直發毛,好似犬隻把本身的不安與恐懼,透過吠聲如實地渲染給了人們。

  不知道發生何種變故,狗群由長聲呼嚎轉為激烈狂吠,一時間,村落內外的狗吠聲此起彼落。刑具爺豎起耳朵聽音辨位說:「東南方一里外忽有動靜,速查。」

  隊伍往郊區方向疾行而去,將爺不斷加快腳下步伐,頃刻間,迅即奔赴傳出慘烈吠聲那片樹林。家將團深入林中,見有五隻野狗蜷縮在草堆內,四肢癱軟渾身發抖,並且不時由喉頭發出低沉嗚吼,看似甫受高度驚嚇,刑具爺趨上前去查看安撫,使其情緒逐漸轉穩。狗群恢復活動力後,爭相從草叢內匍伏鑽出,除了一隻體形壯碩的黑狗堅守不走,其餘犬隻皆夾著尾巴倉皇逃出樹林。

  刑具爺心知其中必有蹊蹺,率隊直往狗群逃離的反方向前進,留下來的黑狗忽地拔腿追上,猛搖尾巴緊跟在將爺旁邊迂迴繞行。隨後又衝到隊伍前方十米處佇足等候,回頭盯緊家將團之動態,待祂們迫近時再度拔腿往前急奔。如此時跑時停反覆帶路,引領這隻隊伍穿出樹林,旋即掉頭拔腿奔離現場。

  眼前只見荒草漫地,方圓數百米範圍內僅有一棟閩式三合院,屋瓦殘缺破爛且牆面多處頹圮,看來此宅似乎已遭廢置多年。諸位將爺查覺此地陰氣極重,遂寧神戒備一步步逼近宅院,當隊伍朝向門口庭緩慢推進之際,忽地見有一道黑影掠過,由正廳火速飄向西側護龍,范、謝將軍毫不遲疑,箭步衝入屋內查探。甘、柳將軍同時繞道屋後進行包抄,春、夏大神即刻移至左右護龍防堵,秋、冬大神原地不動戍守門口庭,八位將爺擺出陣勢包圍三合院,刑具爺隨後入屋支援。

  范、謝將軍掃視正廳查無異狀,立即轉進西廂房內偵察,二位將軍甫踏入房門,便窺見不尋常之處。廂房中央那頂紅眠床底下,躲藏一名身穿錦緞唐裝、身形厚實的男鬼,其肩寬幾達常人一倍之譜,床底下的蝸窄空間供不下此龐大體型隱匿,半透明的背部穿透床板曝露在外。

  身後傳出兩聲輕蔑冷哼,男鬼自知行蹤敗露,窘迫地起身欲逃,范將軍臉帶不屑,掄起鎖鏈速往男鬼腿部勁擲而去,眼見鏈尾就要捲住其腳踝,豈料男鬼猝然化作一縷輕煙,莫名消逝於二位將軍眼界。鎖鏈撲空後去勢不止,直竄向檜木床柱,范將軍揮臂抽動鏈頭試圖將它扯回,怎知仍是慢了半拍,鏈尾不偏不倚掃中床腳,連續繞纏數圈餘勁方止。范將軍使出蠻勁奮力一拉,檜木床腳『啪~』一聲應聲斷裂,整座紅眠床硬生拆解崩毀。范、謝二將未待飛塵盡數落地,立時步入廂房內分頭搜察,顯然認定男鬼尚未遠離此地。片刻後,戶外吹起陣陣詭異陰風,厝頂隨之發出輕微的『軋啦~軋啦~』聲響,刑具爺直覺不對勁,火速拔腿往門口狂奔而去,同時大喊說:「有詐!撤退!」

  刑具爺前腳才跨出正房門檻,身後那一面紅磚牆登時傾塌,碎落的磚塊砸毀四根木柱。主結構受損,所有牆面即如骨牌般接連坍倒,紅瓦屋頂頓失支撐整座崩落。刑具爺反應迅速,緊急蹬地向前猛然一躍,及時避過埋身之禍,范、謝將軍後發先至,早一步奔抵門口庭。轉瞬間,整座三合院僅剩斷壁殘垣,甘、柳將軍與春、夏大神心繫夥伴安危,紛紛撤回門口庭關切察看,瞧見三者完好無恙安立於煙塵中,這才放下中心擔憂。

  男鬼趁著現場一片混亂,自破瓦殘礫之隙縫探出半顆頭來,窺見諸位將爺正讓粉塵嗆到咳嗽不止。認定對方理當無暇它顧,於是偷偷摸摸從瓦礫推中鑽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逕往樹林飄去。謝將軍突感背後有一股極寒陰氣,便以眼角餘光瞄向身後廢墟,可惜未能瞥見落在視線死角的男鬼。然而,面向謝將軍的刑具爺及時查覺有異,順著祂的目光望去,恰好目睹男鬼之鬼祟行動,遂指向其逃逸方向,大聲喊說:「是趙炎彪,速追!」

  八位將爺聞言同時轉頭,望見趙炎彪加速飄進樹林,紛紛拔腿疾馳緊追其後。刑具爺的腳力遠遜大夥一截,好幾次將近追丟,幸虧趙炎彪所到之處皆有野犬吹狗螺示警,刑具爺聽音辨位方能勉強跟上。

  進入樹林,趙炎彪遇樹穿樹、遇石穿石,全然未受地物影響,將爺則須閃躲各種障礙物,只能迂迴繞行難以全力奔跑,雙方始終在百米距離內不斷拉鋸,誰也佔不了上風。趙炎彪遲遲無法擺脫對方追趕,當下推估將爺之速度強勝他一籌,倘若脫出此片茂密樹林,再無任何地形屏障可恃,屆時恐怕難逃遭逮之下場。思忖至此,趙炎彪倏地變向飄至半空中,熟知回首驚見范、謝將軍立時拋出手中鎖鏈,朝向自己無窮盡延伸飛襲而來,只需再前進三吋便要捲中腳踝,當場嚇得慌忙降回樹林中。

  前方一里外即是整片開闊平原,趙炎彪怎肯輕易撤離此片天然障礙,冷不防轉向改往右行,打算先在林子裡繞圈打轉以便伺機脫逃。八位將爺一眼即看穿趙炎彪的心機,決意變招應對,不再緊隨其後窮追不捨,同時分散開來呈扇形排列,自他的側面與背後進行圍堵。無論如何變向蛇行,皆擺脫不了對方包夾,趙炎彪心裡暗自叫苦,逼不得已之下被迫穿出樹林,死命往村落全速飄去。

  眾將爺互使眼色,兩兩一組兵分四路,甘、柳將軍轉進東北方;范、謝將軍奔往西北方;春、夏大神馳向西南方;秋、冬大神來到東南方。四組人馬以趙炎彪為中心點,分別從村落的四個方位將其圍困,快步朝他近逼而去。眼見包夾範圍漸縮漸小,趙炎彪焦急地流竄於巷弄中,企圖混入民宅以便躲避追緝,然而放眼所見,宅邸大門不是貼有鎮邪靈符,便是繪有門神肖像,根本尋無可供藏身的處所。正愁無計可施之際,偶然瞥見棲息在樹枝上的白頭翁,忽地心生計策,疾速往樹頂飄去,隨後急遽朝牠猛撲迥去。異想天開嚐試依附於禽鳥之身軀,想當然爾,如此愚行終究注定瞎忙一場。

  刑具爺肩上擔著沉重刑具,氣喘噓噓算遠處跑來,八位將爺因此略微分了心神。趙炎彪留意到此一難得空檔,大膽研判刑具爺應是家將團中最弱的一環,若能藉此機會將他擒伏,屆時便可挾持刑具爺,令所有將爺投鼠忌器,搞不好真有機會脫逃也說不定。盤算至此,趙炎彪決意大膽突襲,量將爺腳程再快亦趕不及支援,遂將膽子一橫全速突圍,張牙舞爪衝向刑具爺。意外的是,將爺非但沒追趕上來,反而挺立原地插腰看戲。回頭瞥見對方如此淡定,趙炎彪不由得心頭一寒,莫非自己假設錯誤?但若此刻改變主意逃往它處,落得跟將爺比拚腳程,終究逃脫不出對方掌握,臨此騎處難下之態勢,唯有硬著頭皮趨前拚搏生機。

  刑具爺老神在在佇足等候趙炎彪,待他撲到之時立即扭腰迴身閃避,同時猛力甩動肩上扁擔,促使擔下之刑具撞擊其心窩。刑具與之觸碰瞬間,旋即迸射出凜冽寒光,一股強烈寒氣襲入趙炎彪心脾,沿著他的筋脈速往四肢流竄,使其全身急凍動彈不得。緊接著便是一股巨大推力襲來,趙炎彪忽地騰空飛出,於空中劃出一道完美拋物線,再度回到家將陣型中央。趙炎彪落地時已然失去意識,刑具爺不疾不徐走到他身邊,低頭俯視說:「哼~無謂掙扎,逮捕!」

  趙炎彪渾身寒意逐漸退去,睜眼瞧見八位將爺圍繞身旁,急忙掙扎試圖站起。謝將軍取出魚枷趨上前去銬其頭頸,趙炎彪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對著將爺不住伏身磕頭,啕哭哀求說:「求求各位大爺別帶我去見城隍爺,本人願意給你們錢,數目很大的一筆金錢。這樣還是不滿意的話,大不了我把生前遺留的龐大財產,全部送給諸位…」

  無預警伸來一隻快手,從謝將軍身後扣住他手中的魚枷,現場眾人皆感愕然。原來將爺把全副精神集中於趙炎彪身上,渾然不覺家將陣式已遭閒人闖入,究竟來者何人?又有何企圖?

  謝將軍順著那隻手臂往上瞧,察覺對方只是一名渾身臭酒味的流浪醉漢,遂抬起胳臂使出巧勁往外推。醉漢跌跌撞撞倒退數步,勉強站穩後,搖搖晃晃走近謝將軍,伸出食指指向祂的鼻頭說:「咦?你們…嗝…這麼晚了…臉畫成這樣…嗝…是在唱戲…」

  八位將爺瞬間分了心神,趙炎彪怎肯錯過這天賜良機,趁著醉漢話未說完,迅速起身朝他猛撲過去,范、謝將軍箭步趨前阻止。結果仍是晚了半步,趙炎彪已從醉漢的七竅鑽入其身,轉眼間,僅剩二條小腿落在口鼻外頭,謝將軍勉強逮住其褲管,卻被他使勁踢蹬掙脫開來,一溜煙全然沒入醉漢的軀體內。趙炎彪順利附身,樂得笑說:「哈~絕處逢生,爽啦!」

  不知是趙炎彪久未腳踏實地,抑或是醉漢體內的酒精作祟,轉身逃跑時腳步一個踉蹌,左腳竟讓右腳給當場絆倒。趙炎彪急忙以手掌撐地,穩住身形後起腿再逃,不出幾步,范、謝將軍輕鬆寫意從後方追上,一前一後堵住其去路。兩位將爺仍是一派從容,瞧得趙炎彪心裡直發毛,摸不清祂們究竟有何步數?為了掩飾內心的惶悚不安,索性裝腔作勢惡言嗆說:「屎你娘咧,跑得快很不起是不是!本大爺現在已經罷佔此人身軀,我若是打死不出來,你們能耐我何?」
  「……」八位將爺沉默回應。

  謝將軍把羽扇收至腰側騰出左手,利用身高優勢扣住醉漢喉頭,猛然向後倒退一大步,把趙炎彪的魂魄自醉漢體內拖出。瞧見自己腰部以上竟被扯離宿主,趙炎彪面容堆滿驚愕,使盡全身氣力拚死抵抗,下半身緊緊巴附著醉漢不肯屈從,雙方形成拔河拉鋸之態勢。范將軍抬腿硬往醉漢的臀部猛力一踹,謝將軍同時配合向後拉扯,趙炎彪被兩位將爺硬生拖離所依附之軀體,手按喉嚨雙膝跪地不住乾咳。

  醉漢猛吃范將軍一腳當場撲倒在地,甘、柳將軍分站左右架住其胳肢窩,合力將他攙扶起,其餘將爺圍在一旁顧守警戒。甘將軍任意挑選一間民宅,以結實的臂膀撞開大門,客廳裡頭莫約十來人猶如鵝群般同時轉頭,瞪大眼、張大口,任由黑白電視螢幕兀自播映,愕然望著門外這群不速之客,傻愣愣的不知該作何反應。柳將軍並未徵得屋主同意,擅作主張把醉漢推入屋內,隨即逕行關上大門。

  八位將爺分心處置冒失醉漢,回過神來,赫然發覺趙炎彪早已不知去向。范將軍眼尖瞥見掉落在地面上的鎮邪靈符,猜測理應是讓他趁亂闖入民宅,正想再度破門之際,未料趙炎彪反倒自行穿門而出,惡言咒罵說:「考妣咧!差一點就被媽祖婆收拾去。」

  「嘴巴再髒一點沒關係,當心拔舌之刑伺候。」范將軍皺眉說。

  「咦?你怎敢觸犯家將噤口之禁忌?」趙炎彪驚訝問說。

  「與你無關,若有猜疑,留到陰司地府問城隍爺去。」謝將軍說。

  「我懂了,你們是將爺乩身,並非一般扮將者。沒猜錯吧!」趙炎彪說。

  「呿~現在才發覺,未免太過遲鈍。」甘將軍說。

  「原來如此,難怪有此能耐!」趙炎彪說。

  「勿聽其廢言,咱還有要事得審問。」柳將軍提醒說。

  范、謝將軍把趙炎彪押往鄰近空地,準備執行拷問審訊,情勢至此,趙炎彪仍然處心積慮設法開溜,當他輕挪身形企圖脫逃,卻見雙足已被暗地鎖上腳鐐。甘、柳將軍來到其身後,揚起手臂高舉板批,不由分說,各自朝他背部及臀部狠賞一大板,厲聲罵說:「再逃啊!先賞你二大板嚐嚐厲害。」

  秋大神走至趙炎彪面前,揮舞手中的金光鎚說:「趙氏炎彪,先祖經商貿易起家,歷經數代累積龐大財產。汝繼承趙氏六代家業尚不知足,不惜勾結官吏、角頭害人性命強奪其家業,並仗恃財粗勢大霸凌鄉里,受害牽連者眾,陽間律法未能懲治汝罪,下到地府自有城隍爺制裁汝過。本將無意裁量汝之功過,現下就另一事進行審問,字句當中若有任何隱瞞或者不實,當心慘遭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失去軀體之鬼魂何來皮肉可以受苦?哈哈,將爺此言甚是外行。」趙炎彪訕笑說。

  「廢言!當年汝新喪未久,事到司按例派遣兩名鬼差前往押提亡魂,汝究竟如何擺脫引魂差之掌控?」秋大神問說。

  「贈以兩塊上古美玉,換取引魂差還我自由。」趙炎彪回答。

  「本將聽聞兩名引魂差因此遭受事到司爺懲處,沒想到僅為了區區兩塊破玉。」秋大神說。

  「破玉?真是不識貨!曾有富商願以三甲地換取這兩塊極品古玉,我仍不屑與他交易,如此珍寶竟被你講得這麼不值。」趙炎彪瞠目說。

  「切勿岔開話題,自汝亡歿逃逸迄今,事到司持續不斷派遣鬼差搜察未果。這段期間藏匿於何處?究竟接受何人掩護?」秋大神追問說。

  「就我自個單獨逃亡,四處躲藏閃避鬼差追緝。」趙炎彪回答。

  秋大神盯著趙炎彪的眼睛,心知他並未吐露實情,揮動金光鎚猛力重擊其腹腔。趙炎彪吃下重鎚被硬生拋往半空中,秋大神縱身騰躍至其上方,對準他的背部再補送一鎚。趙炎彪受力瞬間墜倒在,手按腹部痛若呻吟,秋大神伸手揪緊其後頸,持續逼問說:「事到司佈下綿密偵察網絡,單憑汝一己之力,絕無可能潛逃二十餘載不被尋獲。究竟是誰提供支援?從實招來!」

  「我沒有接受任何人庇護,再問幾百次猶是同樣答案。」趙炎彪說。
  趙炎彪堅不吐實,秋大神狂亂揮舞金光鎚,接連往他身上盡情招呼。儘管出手再怎麼狠戾毒辣,趙炎彪仍是硬挺下來,即便忍耐到幾近暈厥依然不肯招供。秋大神轉頭對夏大神使個眼色,說:「未曾見過這般嘴硬的傢伙,別以為這樣本將便沒轍。」

  夏大神抽出置於火盆內的烙鐵棍,把炙燒到通紅的烙頭往趙炎彪臂膀一燙。只聞『茲~茲~』兩聲,旋即飄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縱使強硬如趙炎彪亦忍不住放聲哀號。夏大神說:「如何?滋味不好受吧?把那個人供出來就不必再忍受苦痛了。」

  趙炎彪緊咬雙唇死命搖頭,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夏大神無奈舉起烙鐵棍,對準他喉結下方那塊嫩皮燒烙下去。趙炎彪發出一陣猶如殺豬般的慘烈哭嚎,旋即支撐不住暈厥倒地,鄰近的犬隻受此怪聲驚嚇,群起狂吹狗螺呼應。趙炎彪生前傷人無數,不知幾多人在他面前痛哭哀號,諷刺的是,此人所聽聞過最慘烈的嚎叫聲,竟是發於自己的喉嚨。春大神手提水桶,將桶內冰水盡數往趙炎彪臉部猛灌下去,使他口鼻一嗆驀地驚醒。

  冬大神趨上前去接續審問,來到他眼前恣意把玩手中毒蛇,令牠昂首晃頸貼近趙炎彪鼻頭,不時咧嘴展露毒牙示威恫嚇。眼見生前最害怕的毒物距離自己不到一吋之遙,趙炎彪嚇得眼淚鼻涕齊流,兩腿胡亂踢蹬不住向後倒退。

  冬大神追上前去開口欲言,刑具爺腳邊那塊草皮驟然塌陷,崩坍出一窟直徑莫約三吋的深洞。頃刻間,武差令旗咻的一聲自洞內飛出,刑具爺伸手接個正著,攤開觀視過後,即湊近范、謝將軍耳際悄聲密語。謝將軍押解趙炎彪來到街道旁的一株大樹下,范將軍拎起銲接於腳鐐那條鐵鏈,迅速纏繞綑綁於路樹莖部。二位將軍動作完畢,即刻站到刑具爺身後依序整隊,邁步轉往令旗上所指示之地點。

  先是遭受將爺逮捕刑求,接著被莫名奇妙丟棄於此,此刻家將團又無端離去。趙炎彪全然摸不清頭緒,想起適才所受之屈辱,忍不住放聲咆哮咒罵,可惜諸位將爺早已遠去無蹤,罵得再狠毒也傳不進祂們耳內。又或者,趙炎彪待其遠離才敢大聲嚷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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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17 12:10
第壹章 家將夜巡 (四)


  浪濤拍岸聲漸大,家將團一步一步迫近海岸邊。茄萣沿海一帶建物多為冷凍倉庫或是漁獲加工廠,住家民宅稀稀落落,是故夜間人跡罕至,不失為潛藏隱匿的好處所。將爺奮起精神強力搜查,不願錯過任何可疑線索。

  另外那頭,趙炎彪試探性地扯動腳鐐,沒想到鎖頭竟然『咔~』一聲鬆開。如此輕易掙脫束縛,反倒教趙炎彪滿腹疑猜,家將團花費一番功夫才逮住他,怎有可能未加檢查刑具就放他獨留此地。不知祂們確是如此粗心大意,又或者另存目地?

  趙炎彪暗自猜測,刑具爺方才演那齣戲碼只是為了鬆懈其心防,好令他相信家將團現已移往它處,實際上將爺根本未曾遠離現場,而是藏身於隱密處暗中觀察。倘若不設防跑去投靠那個人,恐怕會引來將爺尾隨跟蹤,藉此搜捕祂們此行的首要目標。心中認定此事必有詐,趙炎彪自行鎖回腳鐐逗留於原地,東張西望罵說:「你老母咧!當我三歲小孩啊!別以為耍點小技倆就想找到那個人。」

  趙炎彪口中的那個人-渡水道長,即是家將團現下積極搜索的對象。俗名郭世隆,生於明萬曆年間,福建興化人,幼時即被家中長輩送上武夷山習道。成年後轉往南昌西山修行,拜入淨明道門下,受賜道號上靈下夷,靈字為該派系行輩,夷字則取自其道學啟蒙地武夷山。

  靈夷道人自幼便無心修道,只愛好鑽研各類奇門法術,入門未久,其不喜讀經只好習術之態勢,屢遭門內師叔伯斥責糾正,同儕亦視他為異端邪士,兼且聯合排擠之。每當與人爆發爭執,靈夷道人便以幼時於閭山派習得之術反擊報復,導致淨明道眾將其畢生所學鄙視為南蠻巫術。靈夷道人不甘受辱,三不五時便以門人口中的巫術惡整對方,無論其恩師如何勸誘歸善,依然堅持不改作風。如此惡性循環,致使靈夷道人與師門關係日漸緊張,矛盾衝突愈加頻繁。

  晃眼十餘寒暑過去。某日,靈夷道人獨自鑽研偏門術法,再次遭受同門師兄弟聯合舉發,由於雙方蓄怨久矣,一場激烈口角於焉觸發。無奈孤舌難敵眾口交攻,靈夷道人不得不自抑肝火當眾示弱,吞忍到晚間方暗佈符籙加以報復,原本只欲略施薄訓以吐怨氣,熟知下符之時出手過重,不慎造成七名身中符法者終生殘疾。一念之差誤闖禍端,靈夷道人頓成淨明道公敵,門內同輩道士全員提劍前往討罪。若非及時請動師尊出面說項,恐將當場橫死劍下,眼見西山既已容不下他,只得連夜潛逃下山遠離南昌。

  狼狽返抵故鄉興化,定居數月後,原本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豈料市集商販無端傳出耳語,說有數十名來自北方的佩劍道士,面帶怒容四處打探靈夷道人之下落。暗中查證確認屬實,靈夷道人即刻收拾行囊,隨著大批移民搭船遷台避禍。上岸以後,郭世隆絕口不提靈夷道號,逢人問起便以郭道長自稱,一方面憂慮身分曝光引來殺機,一來曲解其恩師賜號夷字之意,實為取笑他來自南夷之地,故不願再耳聞此名號。當地人只知他從唐山渡過黑水溝而來,索性私下稱之為渡水道長,而郭世隆本身亦不排斥此一稱號,久而久之逐漸接納並且沿用至今。

  來台數年,渡水道長結識多位同為閭山派之道士,三天兩頭便召集道友舉行術法交流。偶然機遇之下,渡水道長獲知有人發現窺探生死簿的方法,以他喜於鑽研奇門法術之習性,怎有可能錯過如此詭奇之術。遂透過各種管道積極探查,總算如願習成此一窺壽禁術,渡水道長按捺不住好奇心驅使,當下施法查知自己的壽寢日期。從此以後,生命大限之事始終縈繞其心,鎮日所思皆是延壽避歿之方,思忖月餘,果真從他飽學術典的腦袋瓜硬擠出法子來。

  縱使餘命尚有二十載之久,渡水道長毅然決定提早防患,即刻著手研發鬼易容術,首先收服一隻與自己神態相仿之亡魂,接下來對他進行容貌改造,與澈頭澈尾的洗腦工作。歷經長年訓練與培養,當年這隻無主孤魂,現下儼然成為真假難辨的絕妙複製品。渡水道長胸有成竹靜待大限到來,在生死簿上記載的壽終頭七當夜,設局使引魂差捉拿這名替死鬼返回地府報到。鬼替身身久經渡水道長親自培訓,不僅外貌模仿得維妙維肖,得以輕易通過地府各司的層層檢驗關卡。甚至連內在都被抹去原生回憶,完整灌輸渡水道長的生平記憶,方能在城隍爺眼前表現得毫無破綻,果然被這幾可亂真之贗品矇混過關。

  魂魄雖能滯留陽間,肉身卻是持續衰老,渡水道長日夜苦思解決之道。若以轉魂術強佔他人軀體固然可行,唯適當人選不易尋覓,加上施展此術必須承擔高度風險,渡水道長顯然偏好納陽回春之法。於是乎,渡水道長的足跡踏遍南台灣,只為尋訪適合佈陣聚集陽氣的靈地,最後決定於左鎮草山之巔佈下陣法聚陽驅陰,藉由大量吸納極陽之氣養氣提元。一如預期,此法果收抗老回春之效,卻也間接造成草山當地陰陽兩氣失衡,致使整座山脈生機盡失草木難生,因此觸怒山神被迫逃離左鎮。

  渡水道長大功未竟,只得另覓它處故技重施,來到田寮六天崎重佈陣法。這一回,渡水道長趕在山脊光禿前便已飽納盈滿陽氣,搭配修習養生道術調息生理,直到外貌回復為中年時期模樣方休,然而此法卻意外引發燥熱體質之副作用,每逢子時,其五臟六腑便如烈火焚燒那般痛楚。渡水道長為求醫方跑遍南北,嚐試百餘藥帖仍然未獲改善,幸得道友輾轉傳述,獲悉打狗地區某戶趙姓人家傳有兩塊古玉,質地一寒一暖,佩載寒玉可收抑制燠熱之效,佩載暖玉具有驅趕凍寒之功。渡水道長找上趙家直述來意,為求借用兩塊寒暖古玉,願以五鬼運財之術作為回饋,對方欣然接受此一條件交換。費時七年調養生息,渡水道長總算治癒體內熱疾,不僅實踐承諾協助趙家積聚財富,更將其後代培育成雄霸一方的巨富商賈,然後暗中掌控趙氏一門的龐大財勢。

  鬼替身於地府刑法司服刑逾五十載,渡水道長在他身上所施用的鬼易容術,效力隨著時間流逝而趨弱,終究讓刑法司爺識破其陰謀詭計。城隍爺獲報後震怒不已,即時召集事到、改原、陰陽三司司爺前來商議,命祂們各自派遣十二批鬼差至陽間大肆搜查,然而每回行動皆被渡水道長事先掌握,得以事先佈下陣法從容應對,致使三十六批鬼差屢屢撲空,此後二百餘年未再查知其行蹤。直到近期,事到司鬼差來到陽間追緝趙炎彪時,意外查獲渡水道長落腳之地,由於該群鬼差忌憚他法力高強,只能低調速返地府回報上級。城隍爺此次不再高調派出大批鬼差行事,反而祕密調遣一團精銳什家將捉拿兩名逃犯,務求了結這樁延宕多時的百年懸案。

  家將團沿著濱海公路北上,巡至令旗上所載明之地點,全然未見任何可疑跡象。甘將軍耐不住性子,搭住刑具爺肩膀問說:「你可確認情報無誤?」

  「將軍少安勿躁,靜下心來仔細搜索。」刑具爺回答。

  隊伍持續往前推進半里路,謝將軍眼尖瞧見前方那棟鐵灰色倉庫內,隱約透射出微弱的昏黃燭光,家將團緩步輕聲來到倉庫門外,全員豎起耳朵專注聆聽,果然聽見裡頭傳出陣陣搖鈴聲響。半夜擇此隱密處所開壇作法絕非尋常,刑具爺貼緊門縫向內窺探,果見彼端設有一座道壇,後方站有一名身著道袍之人,遂壓低音量說:「是那牛鼻子無誤!見他氣定神閒的態勢,想必有所準備,諸位務必留神。」

  刑具爺說畢即刻撤離現場,留下八位將爺自行商議謀略。所有成員一致認定渡水道長精於法術,與其鬥法未必占得了上風,採用對方不擅的拳腳肉搏方能力保優勢。擬妥方針,甘、柳將軍大腳踹開倉庫鐵門,只見渡水道長大剌剌佇立原地,一副有恃無恐之模樣,好似早已做足萬全準備。八位將爺迅速環顧四周,確認內部並未設下任何陷阱或埋伏,這才放心邁步朝向道壇衝刺而去。

  渡水道長心知將爺急欲搶占先機,即時催動術法率先搶攻,抓起葫蘆瓶湊近嘴邊,含一大口酒水噴向燭火,酒精遇火瞬間燃成一團大火球,疾往家將團飛撲而去。火勢不住呈現倍數擴散,轉眼間,火舌已然吞噬整座倉庫。諸位將爺不及反應,回過神來,驚覺腳下水泥地板急遽化為滾滾黃沙,整棟建物登時消逝無蹤,放眼望去儘是漫無邊際的沙塵。炙熱炎陽狠戾曝晒,滾燙地氣無情烘烤,將爺忽感眼冒金星、口乾舌燥,無端置身此片廣大沙漠,想必是身中渡水道長的惡毒幻術。料想不到對方出手如此迅速,為求謹慎竟落得屈居劣勢,現下只能被動化解其招式。春大神決意以術破術,翻動手腕倒轉掌中的水桶,將桶內冰水一股腦兒往地面倒去,原本鬆散的沙礫逐漸化成濕潤沃土,泥地表面開始冒出各類花草嫩芽。

  『噹~噹~噹~』三聲搖鈴聲響起,甫冒出頭的新生嫩草迅速枯萎,草地頃刻崩塌形成迴旋流沙,八位將爺齊時捲入地底。眼前驟然一黑,將爺恢復視覺時僅見銀白世界,家將團易地處於一座冰湖中央,冷冽寒風猶如利刃般陣陣刮來,迎風之處無一不感冰凍刺痛,光憑身上的單薄衣衫根本抵禦不住這般極寒。將爺聚攏於火盆周圍取暖,夏大神赤手探入盆內夾取一塊火炭,準備融化冰湖破解幻術之際,湖面薄冰倏地龜裂崩塌。火盆內的炭火遇水熄滅,此回破術失敗,所有將爺悉數落入湖中無一倖免,冰水猛然嗆入肺部,幾位家將乩身險些就要窒息暈厥。假若無法儘速脫險,幾副凡人身軀恐將支持不住,當務之急先求保住乩身性命要緊。甘、柳二將率先浮上湖面,甘將軍迅急催動術法,速將手中板批形化為竹筏,柳將軍則施法將手中板批為化長竹竿,積極打撈沉落水中的將爺。夏大神脫險後嚐試重燃炭火,渡水道長化符興浪企圖干擾,危急時刻,驚見一壯碩人影闖進湖邊,來者竟是趙炎彪!

  突如而來的變數,促使渡水道長分了心神,其專注力意外遭受削弱。幻術世界中的冰湖水位急降,將爺頓感體溫明顯回升,夏大神把握良機誦咒催法,右掌心燃起熊熊烈焰,左手輕搖動羽扇朝向火焰搧風,火舌飄入火盆內迅即點燃炭火。夏大神抓起一把火紅熾炭拋向空中,冰晶世界開始融解坍落,火炭落地之時,周遭景物同步恢復原狀,八位將爺渾身濕漉佇立於倉庫中央。

  渡水道長催動鈴聲續延幻術未果,劈手連擲八道符令攻向八位將爺。范將軍高舉手中的虎形令牌,築成一道氣牆擋下符術來勢,渡水道長眼見幻術遭破、攻勢受阻,立於道壇後方吹鬍瞪眼望向趙炎彪,嘴裡喃喃咒罵個不停。

  原來趙炎彪最終仍是抵受不住誘惑,解開腳鐐意圖逃往深山躲藏,熟知身子猶如中邪似的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往海岸邊飄去,接著又逕行破門闖入倉庫。渡水道長冷靜下來細心觀察,瞧出趙炎彪的一舉一動頗不自然,這時總算瞭解到,原來除了眼前八位將爺之外,尚有能人藏於暗處伺機出手。趙炎彪回過神來,瞧見自己最為懼怕之人物齊聚眼前,下意識轉身欲逃,驚覺雙手不知何時被鎖上手銬,沿著銲接在刑具上的鐵鍊望向彼端,只見其完好綑綁於原本那顆路樹的樹莖上。刑具爺此刻正堆滿笑容站在樹邊,雙手執起鐵鍊將他緩緩拖回,趙炎彪死命貼緊地面瘋狂掙扎,只能無奈哀號咒罵著滾回原地…

  渡水道長目睹這一幕,更加肯定刑具爺非等閒之輩,其術法威能並不下於諸位將爺。暗埋此強悍伏兵,絕不可能只為對付趙炎彪這類二流雜鬼,渡水道長凝神檢查道壇周圍,果然瞥見腳下藏有一只活物般的鐵腳鐐,鬼鬼祟祟想要吞噬他的腳踝。渡水道長不急不徐躍起避過,順勢伸腿踢開活腳鐐,抬頭瞥見家將團擺出陣勢疾步逼近,連忙執起壇面上的七星劍預備催動術法攻擊。豈料劍尖冷不防轉彎倒折,化為蛇形張嘴對準他的手腕狠咬一口,毒蛇得逞後迅速溜回冬大神手裡,毒液沿著血管流散至整條手臂,使其右肩以下登時麻痺癱垂。情勢頃刻逆轉,渡水道長無意戀戰,由於忌憚身在暗處的刑具爺,竟連塞滿法器的道士包也未加收拾,慌忙棄壇踹開後門溜出。

  八位將爺拔腿欲追,忽聞倉庫外吹起低沉的號角聲響,水泥地板驟然冒出上千雙毫無血色之鬼手,緊緊絆住祂們的雙腿,企圖為渡水道長爭取逃亡時間。范將軍隨機扣住其中一隻鬼手,硬生生從地板下拽出,只見這隻蠢生愚膽之惡鬼,不住對著祂叫囂怒罵。范將軍掄起手中方牌,朝惡鬼的天靈蓋猛力一拍,忽見其身形急遽縮小至不及一尺高,當場噤聲成了孬鬼一隻。八位將爺不斷揮舞手中刑具,各自施展能為應付這群惡鬼,無奈鬼群為數眾多,遲遲無法擺脫其緊逼糾纏,當下只有望著門外乾著急的份。

  心急之際,一紅、一藍兩道光影火速飛進倉庫,竟是文、武判官本尊赫然親臨。武判官提氣斥喝一聲,上千雙鬼手彷彿著了魔似的,轉而擁向二位判官。文判官執起判官筆,劃點惡鬼逐一收入生死簿;武判官高舉鐵鐧,敲擊惡鬼直接打入陰司地府。文判官手裡忙著收拾鬼群,嘴裡尚有閒暇叨唸說:「好個渡水老道,尋常邪道士養個五隻小鬼運財,可保不受鬼邪反噬便稱高竿,你竟能瞞過地府各司的耳目,訓養上千隻惡鬼作為打手,並且死心塌地忠貞護主。有此能耐卻不思用於正途,可惜!可惜!」

  眾將爺接連奪門追出,沿著濱海公路南北往返巡視。渡水道長躲藏於防風林內,抽出隨身小刀割開蛇吻咬痕,大口吸出毒血避免毒性蔓延,處理傷口時仍不忘碎嘴咒罵刑具爺,害他著了冬大神的陰險暗算。家將團的腳步聲迴盪於防風林外,渡水道長訝異祂們豈能如此迅速擺平逾千鬼群,顧不得體內蛇毒尚未清畢,躡足穿出防風林直往沙灘逃去。甘、柳將軍望見遠處忽現一道鬼祟人影,即時拔腿往海岸邊追去,六位將爺立地轉向緊隨其後。

  眼見家將團快速逼近,渡水道長急忙脫下左腳道鞋,並從袖口取出一張符紙迅速塞入鞋內。符令焚化瞬間,布鞋急遽放大幻化為一艘小木船,渡水道長推船入海隨即跳上甲板,接著取下繫於腰間的法索,唸誦咒語形化為風帆,裝上船桅火速航離海岸。八位將爺追至沙攤,木船早已離岸百米遠,范、謝將軍即時瞄準船隻擲出鐵鍊,然而海面瀰漫著阻礙視線的飄渺霧氣,兩位將軍連擲三回皆告失手。眼見木船即將航出視線範圍,甘、柳將軍深鎖眉頭思索對策,少頃,二將同時咬破食指指腹,各自在板批畫上血符拋投入海。忽見外海乍然浮現兩道魁偉身影,綠皮膚巨人右手置於額前,紅皮膚巨人左手置於鬢側,兩名巨人昂立於海面,齊步往內海走來。身為興化人,豈有不識千里眼、順風耳將軍之理,隔著層層迷濛夜霧,遠望二位將軍大步朝向船頭走來,渡水道長不及細想,嚇得緊急轉舵調頭返航。來到離岸莫約三十米處,前望岸上立有八位將爺佇足等候,後視外海則有二位將軍邁步迫近,面對海陸雙面包夾,渡水道長轉動船舵改往南行。船隻轉彎時航速驟降,范、謝將軍見機不可失,擲出手中鐵鍊精準鑿穿木船船舷。

  術法遭到破解,木船恢復成原本那只道鞋,隨波載浮載沉於海面。渡水道長雖諳水性,然而右手臂麻痺致使他無法如常游動,落水後只能不斷踢腿避免滅頂,拚命掙扎之下,不僅體力一點一滴流失,更加速血液中的毒素擴散全身。意識隨著體力流逝而愈趨模糊,渡水道長終究熬不過毒性發作,氣力放盡暈厥過去,任由一波波海浪將這副老邁身軀推回沙攤。

  將爺原地監視著海上動態,直到此刻才趨上前去查看。范將軍扶起僅存一息的渡水道長,謝將軍取出魚枷銬其頸部,將其魂魄自瀕死的肉身內勾出,失去軀殼的渡水道長無力作亂,只得認份地聽由將爺擺佈。渡水道長勉力轉頭回望最後一眼,瞥見癱倒在沙埔上那副空皮囊,不免長聲嘆息。

  刑具爺佇足目迎隊伍歸來,然而渡水道長始終迴避他的目光,低頭來到趙炎彪旁邊,責罵他不該魯莽闖入倉庫破其幻術。趙炎彪則反罪渡水道長未全力援助,古宅陷阱沒能解決家將團,化煙符也不肯多給幾張。雙方言辭交鋒愈加激烈,范謝將軍不堪吵鬧,施以咒術令二鬼四唇交接,渡水道長和趙炎彪尷尬不已,果然當場噤聲無言。解除二鬼身上術法後,渡水道長與趙炎彪雖然不再爭執,仍然兀自碎嘴唸個沒停,春、夏大神同時揚起羽扇,分別往他們後腦勺拍擊下去,忽見二鬼嘴邊長出無數條細麻繩,緊實地縫合其上下唇,總算圖個耳根清靜。

  回程中,家將團再度路經呂家門前那條巷弄。坤仔側躺於床沿輾轉難眠,聽聞那等待許久的金屬聲響,急忙跳下床衝進阿爸臥房,父子倆默契十足,同時伸出食指湊近嘴唇輕聲推開木窗窺視街上動靜。此回隊伍行進速度緩慢許多,萬才望著窗外心裡直納悶,何以前四班與後四季間距拉開甚遠?只見坤仔突然鐵青著臉,顫聲說:「阿爸你看,中間那兩個腳沒在動…他們用飄的…」

  「哪有?我什麼都沒看到?別黑白講,安靜看!」萬才壓低音量說完,旋即瞧見隊伍中間,憑空飄浮著兩副枷鎖和腳鐐,當場嚇到四肢僵直張口無言。

  坤仔之母秀珠忙完家事,洗完澡準備回房就寢,瞧見兩人鬼鬼祟祟倚在窗邊,大聲問說:「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幾點了還不睡覺!」

  屋內騷動驚擾二隻鬼魂,亦使諸位將爺分了心神。渡水道長乘機飄近木窗,意圖附於活人身軀再拚搏活路,豈料魚枷居然卡住窗櫺縫隙,頭在屋內身處室外進退不得。謝將軍緊急扯動鐵鍊欲將他拉回,渡水道長猙獰著臉奮力抵抗,雙方暫成拉鋸之勢,秀珠目睹此一詭異景象,驚嚇到當場昏厥過去,萬才與坤仔則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紅、藍二道光影適時飛來,武判官揚起左手解開魚枷,順勢把渡水道長拖回巷道,右手重新替他銬上枷鎖。武判官一口氣成完成三段動作,隨即拱手行禮說:「方才在倉庫耽誤了點時間,所以遲至此刻才到,有勞諸位暫代本官執行押解之職責。」文判官接口說:「拘送兩位逃犯之事,現下由吾等接手,煩請諸位將軍返回繳令。」

  八位將爺同齊抱拳回禮。刑具爺若有所思,作揖問說:「宅內民婦該當如何?」

  「無礙,明早請廟祝為她收驚即可。」文判官答畢,即把渡水道長與趙炎彪押返地府。

  夜巡任務完成,刑具爺引領將爺返回廟宇。隊伍回到狹窄的田埂路上,再前行幾步便要抵達廟前廣場,柳將軍忽然開口問說:「我總覺得有人躲在暗處窺視咱們,不知各位是否有感受到?」

  「的確,我方才也感到渾身不自在,原來並非我多疑。」謝將軍回答。

  「聽見二位提起我才想到,打從出陣開始我就有此感覺。」秋大神接著說。

  所有將爺不住點頭表達同意,停下腳步環顧四週,然而方圓數百米內,僅見整片開闊平原,根本未有任何人跡出沒。詭異的是,所有將爺此刻卻是強烈感受到來自暗處的視線,監視者究竟何人?又存何意圖?

  「姑且不論對方是誰,總沒干擾我們執行任務,想必不具惡意。各位無需妄加猜測,咱還是趕快返回廟埕要緊。」刑具爺說。

  抵達廟殿,刑具爺為祂們進行退駕儀式,將爺下馬即恢復為尋常人,不再具備家將身份。待明晨日頭昇起,踏出廟埕後,這九人便要各自歸返本業扮回自己。


(第一章 完 ;第二章 落難神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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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17 12:11
第貳章 落難神尊 (一)

  日頭緩緩爬昇至頂點,熱辣金光垂直照映溪面,瀲灩波光眩人眸目。

  二仁溪畔坐著一名年約六旬的垂釣者,瞇著眼睛吃力地盯著溪面,深怕錯失魚訊,而浮標兀自飄浮於水面,許久未見動靜。釣者研判魚餌當已溶化殆盡,遂將釣組收回岸邊,捏一丸紅餌緊實包覆魚鉤,熟練地拋回溪中。浮標初入水時呈現頻繁的狹幅震動,顯然只是活動於上泳層的幼魚群在啄食餌料,莫約十餘秒鐘,再度進入靜止狀態。

  『喀啦~喀啦~喀啦~』腳步踩踏於碎石子溪床,所發出的規律磨擦聲,自上游不遠處傳來。

  垂釣者把目光移開浮標,抬頭尋找腳步聲來源,瞧見有位身材精壯膚色黝黑,一身專業溯溪裝備的中年釣客,揹著釣具往下游緩步走來。那人瞧見垂釣者轉頭望向自己,揮手說:「坤叔午安。」

  「榮富,好久不見。」坤叔微笑說。

  「釣況如何?」榮富走近坤叔身旁問說。

  「早上還不錯,但是過了十一點,就不見大魚出來咬餌。」坤叔拉回魚籠展示漁獲說。

  「是啊,我也覺得愈接近中午釣況愈差。」榮富說。

  坤叔手遮前額仰視日頭,隨即低頭觀看接收陽光熱能的溪水,接口說:「我認為中午溪水溫度升高,使得魚群活動力減低,大魚的索餌意願也跟著降低。」

  「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我把釣竿打包準備回家囉。」榮富輕拍肩上收納釣具的背包說。

  「這麼早就收竿,打算養足精神下午再戰嗎?」坤叔問說。

  「不了,我從早上五點釣到現在,想先回家休息。」榮富回答。

  「這樣啊,你吃飽沒?我有準備食物,一起吃過午飯再回去。」坤叔指向溪床上的雜物堆說。

  「家裡媽祖婆來電開示,要我回去吃飯。」榮富微笑回應。

  「聖母打電話給你!祂跟你說些什麼?」坤叔滿臉驚訝問說。

  「坤叔誤會了。媽祖婆是指老婆大人,剛才接到她的來電,說有幫我準備午餐。」榮富笑說。

  「哈哈~原來如此,害我嚇一跳。」坤叔聽到榮富稱呼自己的老婆為媽祖婆,不禁莞爾大笑。隨後催促說:「那你得儘快回去,別讓老婆久等。」

  「不急,反正她一頓飯得煮兩個小時以上。對了,坤叔打算釣到幾時?」榮富問說。

  「現在日頭正炎會咬人。待會吃過午飯先找地方休息一下,等到下午三、四點過後,日頭回軟再繼續作釣。」坤叔回應說。

  「坤叔竟然比我這年輕人還耐操,了不起!」榮富豎起大姆指稱讚。隨後瞄一眼手錶,說:「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慢走,找個時間出來聚一聚。」坤叔說。

  「突然想到!阿爸過年後寄來幾斤石桌的冬茶,特別交代要留兩包給坤叔,改天專程給你帶過去,大家邊哈好茶邊開講。」榮富說。

  坤叔推滿笑容點頭說好,寒暄幾句,榮富道別後直往堤岸走去。坤叔轉頭叮嚀說:「少年仔,別貪快!記得騎慢一點。」

  摩托車順沿產業道路繞行,迴盪於溪谷的二行程引擎聲,隨著車輛遠離而漸趨微弱,直到完全消逝耳際為止。二仁溪畔恢復寧靜,僅聞未曾間斷的潺潺水流聲,偶爾伴雜幾聲不甘寂寞的蟬鳴。毒辣日光無情侵咬皮膚,滲出的汗水帶走渾身活力,重覆幾次不見效果的換餌、拋竿動作,坤叔感到意興闌珊,漫不經心把玩著溪床上的雜草。

  偶爾刮起幾陣徐徐南風,隱約夾帶月桃葉的輕淡香氣,隨著空氣飄送至鼻腔。坤叔此刻總算想起,該是時候照顧一下空虛已久的脾胃,索性把釣竿擱置於溪床,順手撿拾幾顆鵝卵石固定,起身走到身後的置物堆旁,拽出一只深灰色背包。坐回原位撥開粽葉,儘可能張開嘴巴,一口咬下大半顆肉粽,直到米飯塞滿整個口腔,兩頰如球般鼓脹才肯罷休。糯米香溢滿口鼻,米粒順著食道嚥下胃袋,腹內的飢餓感適時獲得紓緩。第二口開始,坤叔改為小口慢食,仔細感受五花肉、香菇、鹹蛋黃等餡料之美味。嘴裡品嚐月桃葉滲入米飯熟成之香氣,眼底盡覽白鷺鷥循著溪岸覓食的景緻,夏日午后理當如此愜意。

  然而,此等悠閒時刻轉瞬即逝,稍不留神,浮標便讓魚隻給拖入溪底。突如其來的猛烈漁訊,迫使坤叔不得不凝神應對,起身跳離舒適的休閒椅,左手捧著嗑到一半的肉粽,右手急忙撥開鵝卵石,握住竿柄迅速揚竿。這回果然沒令坤叔失望,竿頭立時沉重下彎,兇狠的爆發力顯示上鉤之物體型鐵定不小,魚兒拖著釣鉤死命在水底東游西竄,釣線隨著這股蠻橫力道左晃右移。由於坤叔選定之釣點位於二仁溪中游,魚體普遍不如出海口段那般粗大,索餌習性也較為謹慎,因此特地選用小一號的子線與母線,沒想到竟然遇上預料之外的大傢伙前來就餌,細線搏大魚,著實考驗釣手的技術與耐性。

  線組游移時不絕發出的咻咻聲響,更加刺激坤叔亟欲征服這尾大物之決心,小心翼翼操控著釣竿,利用釣竿本身的彈性減緩魚隻的拉力,不敢硬以蠻力與之拚搏,免得釣線承受不住拉扯力道硬生繃斷。另一方面,為了防止魚隻鑽入溪底的岩縫當中,還得順勢持穩釣竿避免讓線,致使魚兒逮到機會遁逃,只能與其形成拉鋸之勢,企圖以時間換取魚隻的體力損耗。僵持到手腕肌肉痠痛不已,消耗戰術終見成效,釣線彼端的抵抗力道逐漸喪失,眼見水中的銀白色魚體輪廓漸明,起魚時機儼然成熟,遂將魚隻緩緩往岸邊拖回。魚頭即將浮出水面之際,冷不防聽聞『潑剌~』水聲,大魚倏地躍出水面凌空翻騰,以銳利鰓蓋俐落地割斷釣線,趁勢火速鑽入溪底,竿頭頓失拉力瞬間彈回筆直狀態。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坤叔連魚兒的殘影也沒連著,便讓牠給脫逃而去,忍不住驚呼說:「這是啥情形?究竟是啥怪物?竟然給我洗鰓!」雖然盡可能小心謹慎,仍讓這尾狡滑大物給脫逃,坤叔想到無緣目睹其真面目,不自覺扼腕長歎。

  坤叔盯著斷裂的釣線喃喃唸說:「早知道就先收竿再吃飯。不對,應該要釣起這隻大物才能休息!」悻悻然收回釣具,一屁股坐回折疊躺椅,調整到最舒適的姿勢,捧起適才餘下的肉粽繼續享用,吃完一顆再接一顆,直到肚皮如鼓撐起方休。

  飽餐後的坤叔毫無睏意,像似精力旺盛的少年那般,頂著烈日站在溪岸邊打起水漂。小石子觸擊水面瞬間激起陣陣漣漪,剛熱身時只能連續彈跳二次,熟手後逐漸增加到三次,偶爾能夠打出四次彈跳,愈玩興致愈發高昂,企圖進一步挑戰五連彈的最佳紀錄。坤叔蹲坐在溪床上,手裡忙著東挑西揀,選起一顆扁平光滑且重量適中的橢圓形小礫石,迫不及待跑到水邊,側彎身子、壓低肩膀、手臂後擺,用盡全力將手中的礫石朝水面勁擲過去。未料,出手瞬間,礫石竟從指縫中溜出,偏離了原本預定的飛行軌道,意外砸中曝露於溪面的大岩石。反彈飛回的礫石強襲至眼前,坤叔雙掌掩面緊急蹲下,驚恐大喊:「阿娘喂!」

  礫石『咻~』一聲從坤叔頭頂上空削過,好在投擲當下即察覺手滑,方能及時應變閃過飛石襲擊,若再慢個半秒鐘,恐怕免不了當場掛彩。『咔噹~咔噹~咔噹~』礫石落地以後不住彈跳滾動,與溪床上的石頭擦撞出輕脆聲響,最後落入茂密的草叢內,碰出『噠~』一聲詭異悶響便戛然靜止。坤叔聞聲回頭觀察礫石撞上何物,無奈蘆葦莖長得既高且密,僅可勉強瞥見裡頭藏有一棕色物體,無法察見其確切形貌,於是起身趨近查探。

  來到蘆葦叢外,坤叔彎下腰隨手撿拾一根乾枯樹枝,伸入草叢內使勁反覆攪動,只見大批蟲蟻急忙往空曠處竄逃,花費一會兒功夫總算恢復平靜。謹慎起見,坤叔掄起樹枝準備二度撥草,忽地,一條體長遠超過兩米的墨綠色大蛇,冷不防從草叢內探頭而出,電光石火齜牙襲來,咬中坤叔手中的乾樹枝。首襲落空,大蛇縮回頭頸,蜷曲身軀蓄勢發動二次攻擊,倏地,蛇頸往前一伸,蛇身旋即如彈簧般激射彈出。眼見大蛇瞄準小腿張口咬來,坤叔急忙向後跳躍避開,落地時腳下一個踉蹌,險些便要仰躺倒地,所幸及時穩住身形,方能趕在最後一刻撤退,躲過牠的第三波奇襲。連番攻擊落空,大蛇尚無意退讓,原地盤起身軀昂首舞弄蛇信,是試探?抑或是示威?

  人與蛇對恃十餘秒鐘,坤叔凝定心神,認出這條蛇是為俗稱臭青母的王錦蛇。雖然不具毒性,但若被牠的大口咬中亦不好受,坤叔無意招惹此一兇猛巨物,持穩樹枝盯緊大蛇,緩慢逐步倒退,直到拉開間距直至數十步之遙方止。眼見對方主動示弱,臭青母亦無意進犯,調頭擺動蛇腰貼地爬行離去,近三米長的身軀漸遠漸微,其蹤影最終消逝於遠處溪床。坤叔長呼一口大氣,慶幸還好有事先打草驚蛇,而非鹵莽接闖草叢,否則平白遭到蛇吻可不好玩。

  卸下緊繃情緒,全身僵硬的肌肉漸獲鬆弛,相對之下,下腹部傳來的壓迫感卻是愈趨緊繃。坤叔喃喃抱怨說:「可惡,怎會說來就來,這下可慘了,一時半刻都憋不住。」

  坤叔抬頭張望,舉目只見滿是砂石與雜草的空曠溪床,根本沒有可供掩蔽的隱密場所。反正此處別無他人,不如就地解決膀胱之急,坤叔火速解開皮帶,拉下褲頭,適逢一名少婦騎著鐵馬經過產業道路,居高臨下望見溪床上有個老頭隨地小便,下意識地扯開喉嚨放聲尖叫。然而,坤叔所受之驚嚇不亞於該名婦人,倉促收回股間傢伙轉身背對產業道路,強行忍耐來自於攝護腺的無聲抗議。靜待尖叫聲逐漸遠離,顧不得究竟是啥莫名液體滴落鞋頭,連忙手提褲頭夾緊大腿,踩著小碎步直往五百米外的路橋奔去。

  歷經一番折騰,坤叔總算來到路橋下解放生理之急。霎時,頓感膀胱負擔驟減,渾身舒暢無比,輕步緩行返回釣點以後,壓根忘了草叢內之事物,腦袋裡只想著應該換上幾號釣線,才夠資格對抗那尾脫逃的大物?

  腕錶上的短、中、長三根指針,於右上方三十度角附近重疊,提醒坤叔是時候撤退了。印象中沿著產業道路開往上游途中,似乎有座可供休憩之涼亭,於是著手收拾釣具、折疊椅、隨身冰箱等裝備,來回數趟逐次搬運上車,準備移至該處暫歇。

  頻繁走動所引發的震波,驚擾到躲藏於石縫中避暑的攀木蜥,倏地從岩石底下鑽出,神經質的在溪床上拔足狂奔。忽見此一莽撞暴衝的黑影,以為又是啥款凶猛惡蟲來襲,嚇得跳起身子警戒,待他凝神瞧個明白,才知原來是隻無害的小蜥蜴。發覺只是虛驚一場,坤叔抱著好奇心悠哉觀望,瞧這隻攀木蜥準備嬉鬧到幾時,只見牠緊張兮兮侷促喘氣,稍有風吹草動,便瞎忙著四處竄逃。一想到自己竟讓這麼無膽的小動物給嚇著,不禁自嘲說:「嘖~肯定是阿母忘了生膽子給我,居然怕了你這小傢伙。」

  坤叔玩心再起,冷不防拔腿追趕攀木蜥,欲將適才所受之驚嚇悉數奉還。幾經追逐,攀木蜥無預警轉彎衝進草叢內,蘆葦莖被這隻小玩意攪動得窸窸窣窣作響,騷亂過後,再也尋不著牠的蹤影。隱約之間,坤叔再度瞥見那件棕色物體,這才猛然想起適才所忘卻之念頭。雖然有意進入一觀,然而先前險遭蛇吻的餘悸猶存,探查與否,一時間猶豫難決。

  抵不過好奇心之驅使,坤叔再度拾起方才棄置的乾樹枝,轉身趨近蘆葦叢,再三撥動草叢確無蛇、蚺之類藏身,這才謹慎走到棕色物體旁邊。透過近距離觀察,幾乎可以肯定眼前之物確為木雕品,然而上頭覆滿了雜草、枯枝、落葉與蜘蛛網等雜質,未能確切一睹其真實樣貌。坤叔彎下腰來,伸手撥除覆蓋於棕色物體上的雜物,此時總算瞧出端倪,原來是一尊倒臥於溪床上的落難神像,其高度約略與坤叔的前臂等長,應當為一尺三寸高。神像表層被厚重的泥砂與灰塵所裹覆,其神衣、神冠等額外配件早不知去向,推估已被遺棄許久。

  坤叔趕緊把祂給扶正,雙手並用抺去神像表面之泥塵,只見保護木質的油漆業已斑駁脫落,無從判斷其確切身分。回想早期大家樂、六合彩盛行的年代,許多賭徒沉迷簽牌導致蕩產傾家,轉而遷怒神祇,因此不時耳聞有民眾在野外拾獲棄置神像之報導。很自然的,坤叔直覺往這一方面猜想,感嘆唸說:「唉~說到這些賭徒實在是腦袋裝屎,整天盯著香灰妄想明牌的行徑已是荒唐不堪,因為賭博輸錢而牽拖神明更是胡鬧無理。」

  近年地下簽賭風氣漸趨式微,是故少再聽聞遺棄神尊之情事,觀察眼前這尊神像的狀態,著實不像近年才遭丟棄,猜測應該是當年那批受難神明之一。話說回來,歷經這麼長一段時日,二仁溪遇過無數次颱風和豪雨侵襲,暴漲的溪水至少漫過產業道路,就連重逾數噸的漂流木,都免不了遭受山洪沖刷出海,更遑論這一尊輕微的神偶。不知祂躺在這片荒蕪溪畔歷時多久?究竟祂如何安然度過幾次大汛?坤叔接連聯想若干疑問,總覺得此事著實神奇無比。

  任憑坤叔想破頭殼也參不透實情為何,只得收起雜七雜八的多餘念頭,決定把神像帶回去託人安置。坤叔雙手合什行禮參拜,捧住神像底座謹慎端於胸前,緩步走回置物堆旁,取出乾淨抹布仔細擦拭其外層殘留的髒污。清理完畢,坤叔隨手倒出深灰色背包內的剩餘食物,小心翼翼把神像裝入淨空的背包內,並且不斷地調整其位置,直到確保穩固無虞才肯拉上拉鍊。

  坤叔先把背包暫擱於溪床上,轉身走近溪畔,伸手撈出容納漁獲的魚籠。魚隻離開水面隨即生猛狂跳不已,坤叔迅速著手挑選,從中揀出體型超過三指幅寛的一枝花、紅貓、溪哥、石礗等大魚,俐落丟入盛滿溪水的冰箱內,順手打開空氣泵浦開關,餘下體寛不足三指幅的幼魚,則當場野放重回溪流。

  坤叔把留置於溪床的剩餘物品扛上肩,一口氣搬運至產業道路,悉數塞入路旁的白色廂型車內。收納完畢,坤叔倚著車門喘息片刻才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空踩油門,待引擎熱開隨即上路。然而,坤叔並未如原先規劃那般開至上游涼亭,反而順著蜿蜒的鄉道,速往下游市區疾馳而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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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17 12:12
第貳章 落難神尊 (二)

  回到頂茄萣,廂型車駛入某條無名小巷,漸行時速漸緩,最後停在某間連棟民宅門前。坤叔跳下駕駛座打開後車廂,揹起沉重的隨身冰箱走到門外,探頭瞧見客廳裡的電視和吊燈都亮著,大剌剌自行開門進入屋內。沙發上一名手執搖桿,沉迷於電玩遊戲的少年仔,明知身後有訪客到來,硬是拖延個半分鐘才回頭查看,瞧見是鄰里長輩來訪,才放下手中的遊樂器搖桿,起身招呼說:「阿爸去雜貨店買個東西,待會就回來,坤叔先坐一下。」

  「我還有要事在身,不等他了。智偉,幫我跟你阿爸打聲招呼。」坤叔回覆少年說。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智偉爽快答應,接著好奇問說:「坤叔不是誇口說體力不輸年輕人,釣再久也不覺得疲累,為何今天這麼早回來?」

  坤叔原本想開口消遣這位人小鬼大的小屁孩,然而肩膀上的重壓著實令人吃不消,伸手指著腰側的隨身冰箱,示意先處理漁獲再說。智偉引領坤叔走上二樓,來到一只四尺寬的玻璃缸前,說:「魚缸在這。」坤叔俐落地掀開冰箱上蓋,順手關閉空氣泵浦,智偉手持五彩尼龍撈網,將活蹦亂跳的溪魚逐一撈進水缸內。魚兒甫遷移至陌生環境,驚慌地四處游竄衝撞,慌亂片晌隨即適應新居,安處於水族箱內自在悠游。智偉專注凝視著魚缸,誇讚說:「坤叔今天釣這幾尾體型比較大哦。」

  「咦?你如何分辨出哪些是今天的?哪幾尾又是原本的?」坤叔故意出考題逗弄這小子,不待智偉回答立刻接口說:「認不出來就算了,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誰說我不認得,看好喔!這些體色比較深的,是剛才放下去那七尾,至於其它顏色比較淺的,是你以前陸陸續續釣來的舊魚。」智偉伸長食指,不服氣地猛戳玻璃回應說。

  「厲害,這樣都考你不倒。」坤叔微笑點頭說。

  「普通厲害而已。換我問個問題,坤叔每次釣魚都抓回來飼養,究竟你有沒有吃過自己釣的魚?」智偉問說。

  「幾乎沒有,通常釣完就放生。」坤叔回答說。

  「為何不吃?怕食物中毒嗎?」智偉追問說。

  「不完全是。我作釣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並且從中享受搏魚的樂趣。」坤叔回答。

  「哈~說穿了還是嫌棄二仁溪的水質,什麼純粹享受釣魚之樂全是藉口。」智偉笑說。

  「二仁溪現在至少還有魚可釣,比起十幾年前進步很多了。」坤叔說。

  「是喔,想不到以前竟然更糟!」智偉訝異說。

  坤叔點頭苦笑未再接續話題,眼神緩緩飄至玻璃缸,怔怔凝視著群聚悠游的溪魚。這一只水族箱的內壁裝置有兩顆沉水馬達,用以製造強勁的噴射水流,模擬出近似於急瀨區的湍流環境,好讓擁有溯游天性的溪魚適應人工魚缸。成群溪魚總愛爭搶在激流前逆泳玩耍,前排的魚兒游累了,便任憑流水沖至魚群後方,後排的魚兒旋即補位上前,如此反覆循環不已。不時可見三兩魚隻,為了對抗強勁水流而側身翻騰,體側銀白鱗片反射出的亮光剎那即逝,在密密叢叢的鮮綠色造景水草當中,閃爍出一道道璀璨奪目的朦朧銀光。這一老一少的兩雙眼睛,被這絢麗的水底世界深深吸引,比肩立於水族箱前失神觀賞,忘了流逝的時間,忘了惱人的煩憂,更忘了纏繞於身的瑣事。

  直到樓下傳來呼喚聲,才將他們拉回到現實中,智偉的阿爸扯開嗓門大喊說:「為何沒人顧厝?人都跑去哪裡了?」

  「文良回來了,咱下樓去吧。」坤叔輕聲說。

  「我和坤叔在樓上整理魚缸啦!」智偉大聲回答。

  「什麼坤叔?要叫坤伯才對!真是沒禮貌,怎麼教都教不會。」文良罵說。

  「沒必要這樣大呼小叫吧,叔、伯不都是對長輩的尊稱,幹嘛這麼愛計較。」智偉回嘴說。

  「稱呼而已,不要緊噠!叫坤叔我反而比較習慣。」坤叔居中緩頰說。

  「唸你二句而已就在那裡應嘴應舌,你這猴囝仔實在愈來愈不像樣。」文良碎唸說。

  「我都已經讀國中了,竟然還叫我猴囝仔…」智偉臭著臉嘟囔說。

  「喔~已經是國中生囉。所以咧?啊不就很了不起!」文良放大音量說。

  坤叔搖手示意勿再爭執下去,智偉悶不吭聲步出樓梯間,接過阿爸買回來的物品,逕自走進廚房收納整齊。文良沒好氣地坐回沙發,打開電磁爐準備燒開水沖茶,坤叔適時想起暫置於後車廂的神像,開口表示不必麻煩,與他閒聊幾句便得趕往別處辦事。文良若有所思,納悶問說:「對了,坤兄平時都釣到天色轉黑才會返家,為何今日這麼早收兵?」

  「哈哈,你們父子倆真是有默契,一開口就問我相同的問題。」坤叔打趣說。

  「哼!誰跟那個臭囝仔有默契,你看他剛才那是什麼態度。」文良說。

  「別生氣噠,青春期的小鬼頭難免叛逆,比較起來,智偉算是相對乖巧的。」坤叔勸說。

  「唉~別談這些,坤兄還沒回答我的疑問。」文良說。

  「原本打算下午繼續作釣,不過臨時遇上一些狀況,所以先收竿回家處理這件事。」坤叔說。

  「坤兄遇到什麼麻煩事嗎?是否需要我幫忙?」文良問說。

  坤叔簡要敘述拾獲神像之過程,接著提及有意將祂送往鄰近的廟宇安置,但是從外表看不出祂究竟是哪尊神明,一時不知如何處理較為妥當。文良聽完事情始末,表示自己對於民俗信仰略有著墨,待他鑑定過後,或許能夠瞧出蛛絲馬跡也說不定。原本沉靜待在客廳角落的智偉,聽見兩人聊到這裡,即刻衝出大門搬回神像,文良盯著祂陷入短暫沉思,無奈搖頭說:「夭壽喔!這尊神偶的狀況真不是普通糟糕,輪廓已被磨到模糊不清,莫怪你會認不出來。」

  「不要緊,反正茄萣三步一小宮,五步一大廟,不怕找不到人處理神像。」坤叔說。

  「這樣吧,我介紹你去找金鑾宮副主委阿河,這人處理過許多類似案例,相關經驗極為豐富。」文良建議說。

  「這名號很耳熟,你所講的那個人是否叫做黃清河?」坤叔問說。

  「既然坤兄也認識阿河,事情就好辦多了。」文良說。

  「你誤會了,我是經常聽到他的大名,但與此人並不熟識。」坤叔說。

  「也難怪,副主委在咱茄萣頗具名望,之前金鑾宮燒王船,署名黃清河的告示貼滿大街小巷,坤兄應該是因此認得這個名字。」文良說。

  「直接跑去金鑾宮指名道姓找人,感覺頗為失禮,還得請你幫忙引荐。」坤叔說。

  「這有什麼問題,我先打通電話照會一聲,再跟你一起去金鑾宮。清河兄的為人一向熱心,不論認識與否,只要有人開口委託,他都樂意幫忙。」文良回應說。

  「那就麻煩你了。」坤叔說。

  文良轉過頭吩咐兒子,趕緊去辦公桌找出電話簿,智偉等不及阿爸交代完畢,隨即低頭鑽入桌底下翻箱倒櫃。文良瞧見兒子的猴急模樣,忍不住叨唸說:「在右邊的抽屜裡面,跟你阿母一樣沒耐性又粗魯。」智偉只顧埋頭翻閱電話簿,根本懶得搭理文良,待他查到清河的電話號碼之後,得意回嘴說:「怎麼樣,遺傳到阿母的急性子有什麼不好,至少做事比你有效率。」

  文良賞給智偉一個白眼,拿起電話與清河取得聯繫,雙方約定在金鑾宮正殿碰面。坤叔起身準備捧起神像之際,智偉忽地迎上前去,搶快一步抱走神像,說:「總覺得會有趣事發生,我也要去看熱鬧。」

  「不行,你阿母和阿姐不在家,所以你得留下來。」文良反對說。

  「大門鎖好不就得了,為何非得有人顧厝不可?」智偉不滿說。

  「那兩隻虎豹母八成沒帶鑰匙,她們回家若被反鎖在門外,咱就準備被唸到耳朵長繭。」文良說。

  「我主動幫忙搬神像、找電話,結果不能跟去湊熱鬧,若真要有人留守也不該是我。」智偉抗議說。

  「你這臭囝子實在有夠番!不是你難道是我嗎?還是你認為應該請坤兄顧厝?」文良面露慍色說。

  坤叔無端遭到兩人的砲火波及,只能晾在一旁尷尬苦笑,此時插嘴調停絕非明智之舉,索性摸著鼻子靜觀這對父子自行解決爭執,只盼莫因此事耽誤太多時間。智偉不再答腔,兩手緊抱神像毫無退讓之意,任由阿爸好說歹說依然故我。文良瞥見坤叔指著電視螢幕不斷使眼色,於是轉移焦點說:「咦?你不是在打電動嗎?何不趁現在沒人跟你搶電視,趕緊去解任務破關。」

  「現在有熱鬧可湊,誰還想打電玩?那只是無聊時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而已。」智偉回嘴說。

  「一個國中生哪來的多餘時間可供打發,你以為自己是個混吃等死的退休老頭是吧!」文良罵說。

  「呃…別在坤伯面前講得這麼難聽。」智偉擠眉弄眼說。

  「失禮,我被這個番囝仔氣昏頭了,並不是針對坤兄。」文良道歉說。

  「別理我,你們繼續。」坤叔攤手說。

  「我警告你,千萬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週末讓你打電動算是很開明了,別逼我學隔壁阿卿嫂那套高壓管教方式,整天坐在書桌後面盯著你們唸書。」文良接著說。

  「阿爸別把話題扯遠。總之,我就是要去湊熱鬧,不想玩那無聊遊戲。」智偉說。

  「很好!既然你嫌打電動無聊,不如把遊樂器賣掉,給我每天用功讀書!」文良大吼說。

  智偉心理明白,每當阿爸使出威脅變賣物品的大絕招時,代表他已經處於爆氣邊緣,倘若照子再不放亮,恐將刺激他的怒氣升級,屆時可沒好日子過。此刻唯有暫避風頭方為上策,於是設法開溜說:「別這樣,那…我去樓上看魚,你們慢走,再見。」

  「隨便你,記得關好大門再上樓。」文良語氣放軟說。

  「等你回來以後,記得跟我報告結果啊!」文良刻意強調報告兩字說。

  文良聞言無奈搖頭苦笑,坤叔則是鬆了一口大氣,慶幸這對父子和平解決僵局,總算能夠動身啟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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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17 12:14
本帖最後由 iversonj 於 2012-11-23 12:25 編輯

第貳章 落難神尊 (三)

  廂型車緩緩轉進隔壁巷口,來到一棟透天厝的騎樓前停妥,坤叔鑽入後車廂卸下神像以外的雜物,文良隨後下車幫忙把釣具、冰箱等物品搬入屋內。收拾妥當,兩人跳上正、副駕駛座,驅車趕往金鑾宮。坤叔想起方才那陣無謂僵持,疑問說:「其實你大可把鑰匙寄放在阿卿嫂家,為何堅持不讓智偉去?」

  「咱是去辦正經事,又不是去玩樂,沒必要讓他跟去礙手礙腳。」文良回答說。

  「我覺得智偉還算乖巧懂事,不像你所講的那樣糟糕。」坤叔說。

  「這年紀的少年仔心性不易掌控,也不像你所見的那般美好。」文良說。

  「或許吧,切記多跟他溝通,少用權威壓迫。」坤叔說。

  文良無意繞著此一話題打轉,轉移焦點問說:「對了!坤兄嚐過今年的粽子沒?個人覺得口味稍微清淡。」

  「會嗎?我覺得調味剛剛好,畢竟上了年紀不適合吃重鹹。」坤叔回答。

  「合你胃口就好,我還擔心你吃不慣。」文良說。

  「開玩笑,你老婆的廚藝是咱頂茄萣公認一流的。若是她有心出來開業,我認為附近的小吃店家,大概半數以上準備要收攤了。」坤叔稱讚說。

  「哈哈,千萬別在我老婆面前講這番話,否則她的尾椎包準要翹上天。況且我也有幫忙炒餡料,不只她一個人有功勞。」文良笑說。

  「每年都讓你們破費請吃肉粽,實在不好意思。」坤叔道謝說。

  「多數食材都由左鄰右舍主動提供,我們只負責出力而已,如此忙碌才有過節的氣氛。」文良說。

  「是啊,若是沒有你們這些厝邊,根本就沒有過節的感覺。」坤叔感慨說。

  「三八啦!幹嘛講這些話,大家從孩提時代認識到現在,當了幾十年厝邊本來就應該互相照顧,更何況大嫂不在坤叔身邊…」文良說。

  話未來得及說完,坤叔冷不防猛踩煞車踏板,輪胎表皮與柏油路面磨擦出『軋吱~』聲響,行進間的車體立時靜止。文良反應不及一頭撞上擋風玻璃,頓感眼前一黑,往事如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湧現腦海,意識迷茫之際,隱約聽見有人不斷呼喊自己的名字,同時感到雙頰熱辣非常。文良勉強睜開雙眼,瞧見坤叔的雙掌不斷往自己臉上拍擊,關切問說:「文良!文良!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拜託你別搧這麼大力噠。」文良有氣無力說。

  「抱歉,剛才有隻野貓突然衝出來。」坤叔說。

  「是這樣喔,我以為你太思念坤嫂,所以一時想不開欲拖我下去陪她。」文良手按額頭哀怨地說。

  「呵呵~還有心情說笑,看來沒啥大礙。」坤叔笑說。

  文良呆愣片刻,突然間沒頭沒腦笑到無法自制,坤叔滿腹疑惑望著他,納悶問說:「你是怎樣?頭殼撞壞了嗎?」

  「沒什麼,只是想起你兒子十七歲那年的糗事。」文良說。

  「你是指他趁我不在偷偷開車出門,結果為了閃避一坨牛屎而撞上路燈那件事嗎?」坤叔追問說。

  「我替他保密十幾年,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為何你會知道?當時我也是坐在副駕駛座,同樣一頭撞上擋風玻璃,所以剛才馬上聯想到這件陳年往事。」文良訝異說。

  「別忘了,咱隔壁住了一位放送頭級別的人物。」坤叔淡淡地說。

  「早知道你已知情,我就不必憋得這麼辛苦,下次遇到你兒子,定要好好給他取笑一頓。對了,那傢伙端午節應該會回來吧?」文良說。

  「不曉得,明洋有好一陣子沒跟我聯絡了。」坤叔說。

  「再過幾天就是端午節,就算真的忙到沒時間回家,也該打個電話跟老人家請安吧。這小子怎會去到台北就變了一款人?」文良說。

  「別太苛責他,在都市討生活並不容易,肩上的重擔不是咱所能想像。」坤叔說。

  「不行,我得打電話唸唸你兒子,問問他究竟都在忙些什麼?」文良激動說。

  「別給明洋太多壓力,與他閒聊近況就好。」坤叔說。

  「不是我愛唸你,坤兄不能這樣寵兒子,我得提醒他為人子女之道才是。」文良說。

  「金鑾宮到了,這件事以後再聊。」坤叔說。

  車頭轉入廟前停車場,遙見大殿前的天公爐旁,有位方頭大耳,留著捲曲短髮的中老年人,健步走下樓梯。文良搖下車窗探頭打招呼,清河站在階梯上比手畫腳,指揮坤叔把廂型車停在階梯下方左側那座石獅前。三人在廟埕前寒暄片晌,隨即移至主委辦公室內詳談。

  靜躺在接待桌上的茶具組餘溫尚存,清河轉開瓦斯爐開關,順手抓起茶盤上的茶布,耐心擦拭著手掌裡的寶貝紫砂壺,靜待火爐上的生水煮沸。坤叔左顧右盼坐立難安,瞧見清河一派無關緊要之模樣,忍俊不住開口說:「清河兄…」

  「乾坤兄年齡較長,還是稱呼我阿河吧。」清河打斷說。

  「阿河,我是想問你,咱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坤叔直接切入主題說。

  「關於神像之事,小弟自會幫你處理妥當。坤兄無須急切,不妨放寛心情,先品嚐一壺好茶再說。」清河從容說。

  「是啊,反正坤兄又不趕時間,咱還是先喝杯茶再講吧。」文良附和說。

  「也好,就按照你們的意思。」坤叔同意說。

  說話同時,清河把沏好的熱茶倒入茶海,再將琥珀色的茶水斟滿三只聞香杯。三人分別把茶汁倒入矮茶杯,嗅聞殘留於杯中的濃純茶香,隨後小口喝下醇厚茗茶,享受甘美茶韻盈滿喉頭的舒適感。正當悠閒品茗之際,坤叔無預警起身走出辦公室,臨走前丟下一句:「我實在是受不了!」留下文良與清河傻眼對望,滿腹疑惑不得其解。

  「你朋友怎會這般急躁,不過沖一壺茶就失去耐心。」清河抱怨說。

  「坤兄平時為人和善,為何今日如此反常?該不會卡到髒東西吧!」文良臆測說。

  「我看他的面相不像是心浮氣躁之人,這般態度確實可疑。」清河托腮點頭說。

  文良愈想愈是擔心,邁開大步追了出去,清河後腳即刻跟上,豈料來到門口便與坤叔撞個正著。文良納悶問說:「怎麼回事?坤兄剛才為何無故離開?」

  「難得喝到如此極品好茶,總覺得該搭配點零嘴才對味。怪了!我只不過出去買個東西,你們幹嘛慌慌張張的?」坤叔反問說。

  「坤兄想解饞儘管向我開口就是,幹嘛悶不吭聲走出去?」清河疑問說。

  「講了你們一定會跟我客套,屆時大家都沒得吃。先別講這些,咱繼續喝茶噠。」坤叔說。

  「誰跟你耍客套啊!坤兄買了什麼好吃的?趕緊拿出來瞧瞧。」文良說。

  大夥一邊品茗一邊閒話家常,直到壺內的茶葉再也沖不出茶色、茶香,這才開始收拾茶具,同時動手清空桌面。清河恭敬地端起神像仔細端詳,忽感一股暖意傳入手掌直透心窩,隨即將祂放置回桌面上,皺緊眉頭托腮思索,文良瞧出他的神色有異,猴急問說:「如何?可知道祂是哪位神明?」

  「外觀嚴重損毀,我也看不出來…」清河回答說。

  「完了!連你也鑑定不出結果,看來這尊神像難逃被銷毀的命運。」文良插嘴說。

  「我的話還未講完,剛才依稀感覺到祂的靈力尚未消失,應該不致於如此。」清河說。

  「此話怎講?難不成你懂得通靈?」坤叔小聲問說。

  「我只是廟方的行政人員,怎有可能懂那些有的沒的。」清河苦笑說。

  「說的也是,阿河看起來確實不像神棍。」坤叔說。

  「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又得把神像抱回去嗎?」文良急切問說。

  「我看暫時將祂安置在金鑾宮寄壇,通常神明會向有緣者指示其確切身分,倘若未來顯現此一跡象,咱再來進行修繕金身、重新開光、安座之類的後續工作。」清河說。

  「照你的經驗判斷,處理這類案例通常會耗時多久?」坤叔問說。

  「不一定,快則數日、慢則數年,無法給你一個確切答案。」清河回答說。

  「如此看來,這件事究竟會拖延多久著實難料。」坤叔說。

  「我有辦法,何不直接搏杯問祂!」文良說。

  「天上眾神多如繁星,逐一唱名搏杯簡直曠日費時,阿良打算要問到何年何月?」清河否定說。

  「早知道這麼難處理,當時應該把祂留在溪邊,無需自惹麻煩。」坤叔半開玩笑說。

  突然間,輕鋼架內的日光燈管,莫名出現不規律的明滅閃爍,持續十來秒鐘才又恢復明亮。片刻後,照明設備再度呈現劇烈閃爍,同一期間,辦公室內的電腦、印表機、熱水爐、音響等電器用品,則悉數維持正常運作。清河委請廟工檢查電力系統,未久即便接獲回報,表示廟宇周邊的電壓穩定如常,查無任何可疑異狀。文良愈想愈不對勁,顫抖說:「搞不好是坤兄講了不該講的話,因此觸怒神明吧!」

  「我又沒講什麼,切勿自己嚇自己。」坤叔鐵齒說。

  「你們看,燈火愈閃愈加激烈,我覺得阿良所言不無道理。」清河說。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哪有這麼嚴重噠!」坤叔依舊堅持說。

  「話不能這麼講,坤兄還是好聲向祂道個歉,別跟神明過不去。」文良說。

  坤叔拗不過文良苦勸,恭敬站到神像前雙掌合什,默唸禱詞,誠心祈求祂寬恕自己的無心之過。祈禱完畢,果見燈光明滅之象開始趨緩,未後立即恢復常態,三人鬆了一口大氣。清河說:「坤兄儘管把神像交給廟方處置即可,此事無需掛在心上,免得日後再度失言得罪神祇。」

  「其實我沒有對神明不敬之意,只是在特殊機緣下拾獲這尊神像,總覺得對祂有股說不出的親切感,所以才會顯得特別關切,無意中講了失禮之言。」坤叔解釋說。

  「關心則亂,建議坤兄別再插手,放心把神像交給清河兄處理。」文良說。

  「這樣也好,若有後續發展記得告知一聲。」坤叔說。

  「沒問題,屆時一定通知坤兄。」清河答應說。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既然阿河不懂通靈,如何得知這尊神像的靈力尚在?」坤叔問說。

  「剛才觸碰神像時,自然產生一股微妙的特殊感應,我也無法具體形容。」清河解釋說。

  「清河兄長期待在宮廟服務,該不會因此培養出靈異體質。」文良臆測說。

  「剛好相反,本人為神明服務這麼久,別說是神蹟,就連個鬼影子也沒見過。」清河否認說。

  「可是你卻能夠感應到神尊的靈力,這種說法實在自相矛盾。」坤叔半信半疑說。

  「我是懂得某些道教科儀,但是還不到通靈的境界,坤兄不必猜疑。」清河說。

  正當三人言詞持續往來,適逢友宮訪客前來金鑾宮商議廟務,坤叔與文良自知不便叨擾,遂識相主動辭別。臨行前,兩人偕同前往二樓大殿,燒香禮拜後便駕車離去。上路不久,文良開口問說:「我想去一趟興達港,坤兄方便繞個路嗎?」

  「肚子餓了嗎?剛才那些零嘴果然不夠你塞牙縫。」坤叔說。

  「不是啦!我想買些好料回去給智偉吃,省得那小子給我臉色看。」文良說。

  「哈~你還好意思笑我寵兒子,我看你才是標準的孝子。」坤叔笑說。

  「別笑我,坤兄也是過來人,想必瞭解青春期的少年極易叛逆,不能一味高壓管教。疑?幹嘛扯這麼遠,你究竟去或不去?」文良說。

  「當然去,我也可以順道張羅晚餐。」坤叔說。

  來到興達港,多數店家尚未出現排隊人龍。坤叔與文良從容遊逛,採購完現煮小卷、虱目魚丸、鹽酥海鮮、炸蝦捲幾道鮮食美味,發覺街道逐漸湧入用餐人潮,快步衝到生魚片攤位前選購。正要結帳之時,兩人竟然不顧身後的排隊人潮,隨興上演爭搶付帳戲碼,老闆不耐煩問說:「後面那群客人等很久了!拜託你們快點協調好,到底誰要付錢?」

  「這一攤我請,阿良快把錢收回去。」坤叔搶先一步說。

  「不准收他的錢!說好我請,坤兄這樣沒意思噠!」文良箭步衝上前說。

  「你們聽不懂人話逆,到底還要協調多久噠!」老闆大吼說。

  「別再假仙假意啦,恁爸才不信你們是真心請客!別在這裡演這齣拖棚歹戲,這麼愛搶乾脆連我的份一起付。」排在坤叔後頭的平頭大叔破口罵說。

  此話一出,後頭排隊的客人紛紛喧鬧叫好,部份群眾隨聲附和。文良忍不住轉頭回嗆幾句,反使氣氛愈加鼓譟,現場訐譙聲四起。心知眾怒難犯,文良隨手把鈔票丟在桌上,丟下一句:「免找了!」左手拎起兩盒生魚片,右手拉著坤叔倉促逃回車上,發動引擎驅車駛離現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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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1-24 11:37
第貳章 落難神尊 (四)

  返回家中的坤叔累癱在沙發上,現下只想狠狠地休息個夠本,怎知每當閉上眼睛,文良對明洋的批評聲反覆縈繞腦海,忽覺一股巨大的空虛感侵入心頭。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索性打開電視機消磨時間,反而感到眼皮逐漸沈重…

  『叮咚~叮咚~』突如其來的門鈴聲響擾人清夢,坤叔睜開惺忪睡眼,瞧見有名中年婦人立於門外,迷迷糊糊走到玄關應門,這才察覺自家大門兀自敞開著,幸好來者並非心懷不軌的兇狠惡徒,否則光憑坤叔一人恐怕難以應付。坤叔打量眼前這名陌生婦人,見她氣質雍容舉止莊重,應當無不良企圖才是,這才卸下心防問說:「請問妳是哪位?」

  「敝姓林,居住於附近庄頭。」婦人回答。

  「妳也是茄萣人?我怎會未曾見過,請問妳有什麼事嗎?」坤叔再問說。

  「是這樣的,聽聞一位失聯已久的老友出現於此,所以我特地前來尋人敘舊。」婦人說。

  「沒這回事,這間房子只有我一人居住,從我入門至今未見任何客人到訪。」坤叔說。

  「耳聞這位老友,稍早之前曾在貴宅門前徘徊,呂先生是否見過此人。」婦人說。

  「我敢確認家中並無其他人,恐怕妳是認錯了?」坤叔疑惑說。

  「這樣嗎?呂先生何以如此肯定?」婦人問說。

  坤叔這時突然想起,適才返家時忘記鎖上大門,該不會有人趁他熟睡之際逕行闖入,眼前這名婦人究竟是好意提醒?抑或是串通歹徒圖謀不軌?坤叔思緒紊亂,趕緊說:「妳先別走,待我進入屋內搜查。」

  坤叔左顧右盼急欲找出釣竿充當武器,卻不知文良將釣具收藏於何處,慌亂當中,隨手抓起桌面上的電蚊拍防身。仔細搜索過一樓臥房,確定無人藏匿其中,正要爬上二樓之時,順口問了一句,說:「妳朋友是哪裡人?」

  「源自茄萣,浪跡天涯,終歸返鄉。」婦人回答。

  「那麼,妳知道他貴姓嗎?」坤叔問說。

  「其先祖世居於水塘。」婦人回覆說。

  坤叔雖對其言甚感不解,但亦無意深究,只顧著與她保持對談,以便確定這名陌生婦人尚在門外,接著問說:「妳朋友長什麼模樣?」

  「身著錦袍玉帶,相貌威武莊嚴,當屬王候之輩。」婦人朗聲回答。

  搜遍二樓每個角落,同樣查無遭人闖入之跡象。坤叔來到樓梯間準備下樓,大聲說:「找不到妳所形容的那個人,是否要去隔壁問問。」

  「不必了,那人應當在此,卻讓你留置它處。」婦人說。

  來到玄關,坤叔張口欲言,卻見門外空無一人,該名婦人早已不知去向,於是嘟囔說:「真是怪人,簡直莫名奇妙。」鎖上大門,坤叔躺回舒適的沙發,拿起搖控器轉換頻道,轉離鎮日無限重播的新聞台,望著不住跳台的電視螢幕,短短幾分鐘時間,瞌睡蟲又來找麻煩,即將入眠那一刻,門外再度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響。坤叔倏然驚醒,起身察看究竟何人來訪,又為了何事敲門敲得如此急躁?走出客廳,忽見一名銀髮白髯老者立於玄關。坤叔瞠目望向那名陌生老翁,驚訝問說:「沒人幫你開門,你是如何闖進來的?」

  「我一直都在這裡,講什麼闖不闖的蠢話。」老翁回答。

  「一直在這裡!你究竟是誰?」坤叔納悶問說。

  「咱每天見面,你竟然不認得我。」老翁說。

  「有這回事?我怎會毫無印象?」坤叔聽得一頭霧水,喃喃自問說。

  「先別管這件事,我另有要事相告。」老翁說。

  「有什麼事嗎?」坤叔問說。

  「你這失禮的傢伙!家有貴客到來,怎可無禮怠慢之。」老翁罵說。

  「又來了,我剛才樓上樓下巡視過一遍,整棟樓房除了我以外別無他人,哪來什麼訪不訪客的?」坤叔愈聽愈糊塗,皺眉問說。

  「還敢裝蒜!人家都已來到門外,你不懂得以禮待之便罷,竟把他移置它處。」老翁說完掄起拐杖,使勁往坤叔頭頂敲去。

  坤叔自然揚臂格檔,豈料拐杖頭驟然向下彎落,繞過手臂敲中他的前額。坤叔頓感額頭一陣痛意,緩緩睜開雙眼,發覺原來是搖控器自手中滑落,不偏不倚砸在自己額頭上。恍惚之間,一時難辨何事為真?又何者為夢?

  挪開搖控器坐直身子,回想適才忽睡時醒之際,兩段真偽難分的超真實夢境,直覺認為當中隱含著某些重要訊息,可惜目前還參不透其中玄機。腹中強烈的飢餓感不斷干擾思緒,坤叔昏昏沉沉走進廚房,取出下午買回的食物大肆飽啖一頓,飯後憶及夢裡的兩名陌生人,總覺得有股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好比結交數十年的老友那般熟識。坤叔心裡確知自己未曾見過這兩人,儘管如何拚命擠壓腦力,仍舊想不通對於他們的莫名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突然間,某種念頭如同雷電般閃過腦海,坤叔顧不得滿是食物殘渣的狼藉桌面,箭步衝向樓梯間,恍然大悟說:「唉呀!我怎會這麼遲鈍,如此明顯的提示,直到現在才想通。」

  衝上位於二樓神明廳,坤叔翻箱倒櫃找出一對大紅色的木製筊杯,細心擦去杯身的厚重灰塵,誠心向神龕內的福德正神參拜,唸唸有詞說:「土地公在上,信徒呂乾坤現有要事請求指示。乾坤方才夢見一名樣貌雍容的貴婦人,信徒認為可能是天上聖母入夢指點線索,倘若猜測屬實,請土地公惠賜三個聖杯。」

  滿心期待之下,竟是連續擲出三個笑杯。坤叔心想或許是自己過度揣測,根本沒有神明拖夢這回事,兩段夢境根本不具任何特殊意涵,於是執起筊杯再度請示土地公,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擲出三個怒杯。坤叔愈問愈加糊塗,腦海呈現混亂狀態,無奈把筊杯收回神龕,嘴裡嘟囔說:「真奇怪,不是就不是,有什麼好生氣的!竟給我三個怒杯,脾氣實在有夠差。」

  正要步出神明廳的那一刻,坤叔原本混沌的思緒驟然澄澈,於是轉身回到神龕前,重擲筊杯問說:「難不成,方才是媽祖婆顯聖駕臨指點?果真如此,便請土地公賜予信徒三個聖杯。」坤叔顫抖著手擲出筊杯,第一杯即擲出聖杯,接下來偶爾出現笑杯干擾,終究讓他擲出第三個聖杯。擲筊結果令人難以置信,坤叔拾起地板上一正一反的筊杯,恭敬地放回原位,三步併作兩步衝下客廳,迫不及待撥出電話。

  眼見窗外火紅日頭向西沉落大海,坤叔問得清河此刻仍在辦公室,絲毫不願浪費時間,掛掉電話,即刻驅車趕往金鑾宮。清河不待坤叔把車停妥,劈頭問說:「怎會如此突然?究竟發生何事?」

  坤叔跳下駕駛座,詳述自已返家以後所發生的一切。清河耐著性子仔細傾聽,隨後提問說:「坤兄確定這一切不是在作夢?」

  「都已經搏杯請示過土地公,還有什麼好質疑的!」坤叔回答。

  「我只是納悶,你怎會抓起電蚊拍防身?」清河戲謔問說。

  「欸~欸~這不是重點吧!」坤叔尷尬說。

  「好啦,不跟你開玩笑。坤兄先去大殿跟聖母上柱清香,咱稍後再談。」清河收斂笑顏說。
  「也對,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燒個香,麻煩阿河請出神像。」坤叔說。

  清河回到辦公室把神像搬來正殿,此時坤叔業已參拜完畢。兩人開始你來我往,談論起媽祖婆所指點之線索,坤叔疑惑問說:「為何是不相干的媽祖婆顯靈,而不是這尊神明自行前來指示?」

  「怎會不相干?人類都懂得互信互助,更何況是神明。」清河正色說。

  「這麼說來也有點道理。不談這些,關於形容外貌那幾句話,阿河有什麼想法?」坤叔說。

  「我認為聖母所言,應該是指王爺之類的神祇無誤。」清河沉思一會才開口說。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坤叔點頭附議,旋即接口問說:「不過全省各府千歲少說超過百位,究竟祂究竟祂是哪位王爺?」

  「聖母不是有指示嗎?麻煩坤兄再重覆一遍。」清河說。

  「先祖世居於水塘。我就是猜不透這句話的涵意,哪有人住在水裡的?」坤叔困惑說。

  「水塘,也就是池塘。究竟姓水?還是姓池?難不成姓唐?」清河嘗試推測說。

  「我想到了…」坤叔興奮說。

  「池府千歲!」兩人異口同聲說。

  兩人站在大殿前幾經推敲討論,幾乎認定媽祖婆所言即是池府千歲。現下只剩擲筊問出結果,便可確認這尊無名神像之真實身份,接下來的整修金身、開光點眼、安座等後續工作,亦可開始著手進行規劃。廟殿周遭逐漸聚來大批圍觀群眾,在七嘴八舌的吵雜聲中,坤叔執起筊杯請示池府千歲,擲茭過程並不如想像中的順利,未能如預期般擲出三個聖杯。清河大聲吆喝眾人保持肅靜,並且不時在坤叔耳邊提點問卜詞,第二回擲筊,總算獲得千歲爺連允三個聖杯,湊熱鬧的觀眾隨後逐漸散去,兩人同時鬆一口大氣。

  坤叔想起土地公告誡之言,決定先請池府千歲回家作客,待祂重新開光之後,再行擲茭請示未來安置之處所。清河擔心坤叔一人忙不過來,表示自己甚懂神明安座事宜,主動開口陪同前往協助。回到家中,兩人動手搬來低矮木桌充當臨時神桌,並在桌面擺設盛滿白米的紙杯充當臨時香爐,最後擺上三盤鮮果作為貢品,三兩下功夫即便完成臨時香案。清河返家前,臨時想到說:「對了!我認識一位手藝絕佳的木匠,坤兄若是不棄嫌,我可以陪你去歸仁找他。」

  「我才在思考這件事,既然如此,就麻煩你明天陪我跑一趟。」坤叔說。

  「沒問題,咱早上九點鐘出發。」清河說。

  自從退休以後,坤叔鎮日所思皆是如何打發時間,生活早已失去重心,除了逢年過節,盼望兒子返家探親自己之外,坤叔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期待明晨的雞啼時刻。窗外蟲鳴陪入眠,穹頂星斗伴寢息,或許坤叔今晚能有一夜好夢。

(第二章 完 ;第三章 千歲點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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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2-12-1 12:16
第參章 千歲點將 (一)

  略帶焦香的咖啡味隨風飄進臥房,隔壁戶的女主人正在料理早餐,規律的鍋鏟敲鼎聲頓止,夾帶蔥味的培根香猛然撲鼻而至。坤叔睡醒時發覺時候尚早,便把鬧鐘扔到一旁倒頭繼續假寐,可現下被這股香氣誘得流涎不止,只得聽由中樞神經命令起床覓食。

  坤叔拉開窗簾伸個大懶腰,按例先向對街鄰里寒暄問好,隨後才轉身步入浴室盥洗。來到廚房,翻遍冰箱竟然尋無半項像樣的食物,為避免延誤到約定時間,只得煮碗泡麵暫時充飢。街尾傳來『哄~哄~哄~』的引擎聲響,由遠漸近,最後止於自家門口,坤叔囫圇吞下幾口剩餘麵湯,推開窗戶探頭查看。清河跨下摩托車,打招呼說:「我自作主張提早過來,沒打擾到坤兄吧。」

  「沒關係,我老早就睡醒了。你吃飽沒?進來一起用餐吧。」坤叔推開大門說。

  「我吃過了,等你準備妥當咱就可以出門了。」清河說。

  「撥個電話讓我順路去載你就好,幹嘛這麼客氣。」坤叔說。

  「反正我也閒不住,與其待在家裡無聊,不如先過來看看。」清河說。

  「嗯~咱進門再聊,你先找個地方隨意坐,我進去收拾東西。」坤叔說。

  三分鐘過去,坤叔從廚房拎了一只灰色背包走出來,清河瞧見池府千歲的金身依然放置於客廳角落那座木桌上,禁不住好奇問說:「我以為坤兄是去打包神像,結果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究竟你在背包裡頭裝些什麼?」

  「幾包餅乾而已,路上若是肚子餓可以先墊個胃。」坤叔倒出十來包零嘴回答說。

  「我說大仔…茄萣到歸仁不過半小時路程,準備那麼多食物會不會太誇張!」清河抓一抓額頭說。

  「又沒人強迫你吃完,這叫有備無患。」坤叔回應說。

  「哈~只有囝仔郎才會帶一堆零食出門。」清河笑說。

  坤叔注意到清河打從進門迄今,始終緊抓著一只深黑色手提袋,腦中不斷展開各種神祕幻想,開口問說:「你帶了些哪些法寶?硃砂筆?平安符?令旗?八掛鏡?」

  「這袋啊?不過幾包滷味罷了,若是開車無聊可以解饞。」清河指著提袋說。

  「哭夭噠!你還好意思說我,真是龜笑鱉無尾,鱉笑龜頭短短。」坤叔沒好氣說。

  「哦?那坤兄是龜還是鱉?」清河反問說。

  「看你是哪一隻,我就是另外那一隻。」坤叔笑答。

  兩位年逾耳順的老頭,竟把正經事晾在一旁,好似即將參加遠足的學童那般興奮,相互評論對方的食物品味,幾乎就要遺忘此行真正目地,好在兩人終究未因糊塗誤事。坤叔從後院翻找出瓦楞紙箱來到臨時神桌前,無意間瞥見掉落於桌面的香灰,從廚房取來抺布正要擦拭之際,忽然察覺這些香灰的排列極為不自然,乍看好似某一類文字符號。坤叔怔怔地觀看片刻,隨即回過神來,直覺此事必有蹊蹺,於是呼喚說:「阿河看過來一下,這兩個字究竟是在寫啥?」

  「這種甲骨文我看不懂。」清河觀察半晌才開口說。

  「不對,我覺得比較近似於商朝的銘文,但是筆劃又精簡許多。」坤叔說。

  「究竟是哪種古文,可得經過專家鑑定才算數。」清河說。

  「說得也對。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千歲爺在指示某些事情?」坤叔問說。

  「沒人識得這兩個符號的意思,我認為純屬巧合的可能性居多,不必過度臆測。」清河說。

  「嗯~沒必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咱還是儘快出發吧。」坤叔說。

  兩人載運神像驅車開往縱貫公路,隨後銜接快速道路北上,未久即見歸仁交流道指示牌。廂型車從高架橋開下平面道路,坤叔無預警脫口說出:「家將!」

  「啥?加什麼醬?」清河摸不著頭緒,疑惑問說。

  「剛才不知怎麼一回事,腦中突然浮現家將二字。」坤叔放慢車速回答。

  「仍然不了解…」清河搖頭說。

  「咱早上在桌面看到那兩個古怪文字,原來是指家將的意思。」坤叔解釋說。

  「是這樣喔,我以為坤兄吃滷味還要蘸醬。」清河開玩笑說。

  「正經一點噠!所以我剛才猜測得沒錯,千歲爺果真有所指示。」坤叔說。

  「好噠!不跟你練瘋話,我要開始嚴肅了。」清河說。

  「你覺得這個時候指示家將二字,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坤叔問說。

  「我認為千歲爺的意思應該是,將來祂入廟安座時,需聘請家將團作為駕前護衛。」清河回答。

  「嗯,聽起來頗為合情合理。」坤叔說。

  「接下來都是田野小路,我得全神貫注認路。」清河說。

  廂型車駛離大馬路進入郊區小徑,每轉過一個彎道,路面就愈見狹窄;每打一次方向盤,景色就更加荒蕪。前前後後轉了莫約十幾個彎,此處周遭建物屈指可數,路旁除了幾座小工廠外,舉目所見不是農田便是荒地。清河示意坤叔放緩車速,車輛右轉以後穿過一片爬滿藤蔓的竹籬笆,地表不再是平整的柏油路面,竹籬圈起來的範圍顯然屬於私人土地。廂型車顛簸滑行至碎石子路盡頭,總算來到鄰近地區僅有的一棟建物前,可是眼前這一座所謂的工廠,不過就是二個貨櫃外加鐵皮焊接起來,草率擺放在這一塊乾泥巴地上罷了。甚至連個像樣的招牌也沒設置,勉強瞧見一塊草綠色烤漆板,上頭歪歪斜斜寫著-"木雕、傢俱、神像"幾個斗大紅字。坤叔放眼望向這棟簡陋建築,心想:「難怪阿河主動要求陪同前來,像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就算抄地址給我也未必找的到。」

  『汪~汪~汪~』車輛尚未停妥,鐵籠前方栓著那隻虎斑土狗,扯開嗓門吠叫示威,不待主人制止隨即噤聲,一雙黑亮眼珠緊盯著來人動態。清河鬆開安全帶,說:「到了,就是這裡。」

  「這裡?木工廠?」坤叔質疑說。

  「別懷疑,快點下車吧。」清河篤定說。

  『鏗~鏘~』虎斑土狗冷不防朝兩人猛衝過來,金屬鎖鍊被牠這麼一拉扯,頓時碰撞出清脆聲響。坤叔受此動作驚嚇,大喊說:「阿娘喂,夭壽兇!」身子猶如活蝦般猛然向後彈跳,落地時頓失重心,好比打醉拳似的踉蹌倒退不已,為求平衡只得模仿體操選手那般展開雙臂,不住搖擺尾椎方能勉強站穩。清河強忍笑意伸手指向鎖鍊說:「免驚噠!那隻狗被鏈住了。」

  坤叔刻意扭動手腳、轉動頭頸,故作輕鬆以掩飾其窘態,辯解說:「誰在驚!我是只開車太過疲勞,活動一下手腳而已。」

  工廠裡頭一名面色蠟黃、臉頰削瘦的中年男子,始終保持肅穆神情靜默觀察戶外動態,此時總算忍不住嘴角上揚,隨即扳回原本那副撲克臉。廠外虎斑土狗狂吠個不停,廠內男子不堪煩吵出言喝止,這隻惡犬才不情不願地鑽入鐵籠。清河逕自走向大門,打招呼說:「阿坎師,好久不見。」

  「嗯。」阿坎師點頭回應。

  「門外那一位就是昨晚在電話向你提到的乾坤兄。」清河介紹說。

  「喔。」阿坎師隨口敷衍,接著劈頭問說:「神像咧?還不拿進來給我看。」

  清河趕緊揮手示意坤叔把神像搬進木工廠,阿坎師仔細端詳片刻,推回滑落至鼻尖的厚重黑框眼鏡,說:「還好嘛,損壞情況不像你形容的那般嚴重。」

  「既然阿坎師認為是小事一樁,那就萬事拜託了。」清河說。

  「等一下,你還未告訴我祂是誰?」阿坎師不耐煩問說。

  「是池府千歲。」清河回答。

  「我想起來了,你昨晚有講過。」阿坎師說。

  「對了!千歲爺交代要儘快修繕妥當,還得麻煩阿坎師幫忙趕工。」清河強調說。

  阿坎師點頭答應,並伸出三根手指示意交貨天數,隨即轉身面向工作檯不再理會兩人。清河潤開嗓子道別,坤叔隨聲附和,阿坎師自顧自地埋首工作,也不轉頭瞧他們一眼,僅是隨便揮手致意。走出鐵皮工廠,坤叔忍不住抱怨說:「從未見過這麼沒禮貌的人。」

  「阿坎師只是脾氣比較古怪,其實沒那麼難相處。」清河說。

  「嗯,確實古怪。你剛才提到千歲爺交代儘快修復神像,我怎麼沒聽說過這件事?」坤叔問說。

  「阿坎師手頭的工作太多,若不找個理由要求他趕工,恐怕得拖磨一個月以上。」清河回答。

  「原來如此。不過時間逼得這麼緊,阿坎師是否會隨便交差了事。」坤叔說。

  「放心,阿坎師做事從來不馬虎。時間已定,咱回去翻一下農民曆,挑個好日子開光。」清河說。

  兩人打開車門準備驅車離去,坤叔一腳踏上駕駛座旋即轉身下車,彎下腰來挑撿一顆黑色礫石,揮動手臂使勁擲出,只見礫石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拋物線,精準命中籬笆旁的白鐵狗籠。虎斑土狗豈可容忍如此挑釁行徑,連環不止的狂吠聲震天價響,阿坎師手執藤條步出工廠,指著土狗大聲咒罵喝止。坤叔臉上堆滿笑容坐回駕駛座,清河在旁搖頭苦笑,說:「你怎會這麼無聊,幹嘛跟牲畜一般見識。」

  「咱現在要直接回茄萣嗎?」坤叔顧左右而言他說。

  「反正已經出門了,乾脆來去台南市購買神衣、神冠,這樣改天就不必專程跑一趟。」清河回答。

  「好主意!我的腦中已經浮現蝦仁炒飯、小卷米粉、豬心冬粉、土魠魚羹、白糖糕的影像。」坤叔興奮說。

  「我還不餓,現在吃午餐會不會太早?」清河問說。

  「不會噠!咱去到台南市還得找停車位,再加上採購時間,事情辦完也差不多將近中午。」坤叔說。

  「由你安排,坤兄提到那幾道小吃挺合我的胃口,小弟深感認同。」清河說完,立即補上一句:「至於欺負動物這件事,小弟則不敢苟同,哈哈。」

  「哭夭噠!我是想鍛鍊臂力,誰知道註死丟中狗籠。」坤叔攤手硬拗說。

  神明裝備購買齊全,兩人於是展開大胃王式的掃攤行動,品嚐完名單中的美食仍不過癮,最後還加點了黑糖剉冰。回程途中,驟然下起一陣午後雷陣雨,雨勢來得急去得更快,非但沒能逼退惱人的暑氣,少量雨水滴落於發燙的柏油路面蒸發成高溫水氣,反而使得雨後空氣更加燠熱悶濕。陣陣熱浪侵襲大地,此時此刻,唯有冷氣房才是最佳消暑選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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