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寫實] 家將巡捕錄》 作者:南陽泉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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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2012-11-17 12:01:1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 53683
iversonj 發表於 2013-7-13 20:09
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一)


  家將團恪遵池府千歲囑咐,圍成縱隊迫使瘟鬼一路向西逃竄,每當瘟鬼折往北行,甘、柳將軍便迅速橫移趨前封堵;反之亦然,每次瘟鬼試圖南移,秋、冬大神即列成橫隊攔阻去路。

  瘟鬼心知將爺腳力略勝於他,大可圍上來擺開八掛陣一舉捉拿,如此隱忍尚未行動必有蹊蹺,於是放緩步伐測試祂們的反應,果見家將團隨之減速不予圍捕,索性停下腳步且看對方如何因應。八位將爺猶豫不前,瘟鬼雙手交叉冷眼蔑視,夏大神被此囂張行徑惹得怒氣填胸,握緊烙鐵棍暗自吞忍,若非池府千歲先前已有交代,早就衝上去請這傢伙吃一頓飽拳。瘟鬼猜不透祂們為何一改作風,遂試探問說:「怎麼一回事?祢們不是渴望送我進入龍宮渡假,現下我願主動配合,怎麼幾位龜孫子反倒縮起頭來?」

  八位將爺無意理會瘟鬼的挑釁言詞,耐心等候池府千歲的下一步指示,無奈遲遲未聞其聲。雙方對峙多時,春大神忽生一計,轉頭瞧向柳將軍,暗使眼色說:「祢輸慘囉,柳鈺!可別忘了咱的賭注,祢欠我一把新的羽扇。」

  「哪有?」柳將軍(地淵)遲疑說:「我們何時定下賭約?」

  「我論貓兒捕獵時假若故意縱而不擒,那隻憃愚鼠輩非但不懂得把握良機設法逃亡,還會認定貓兒拿牠沒轍,妄生潑膽反過來猖狂叫囂,但祢偏要與我唱反調,硬說那笨鼠定會乘隙遁逃。」春大神(君宇)搖頭晃腦說:「事實證明我的論點正確,祢竟敢裝起糊塗,難道是想抵賴不成。」

  「我能作證,分明是柳鈺認定笨鼠無膽反抗,所以主動提議這場賭約,怎麼現下反而不肯認帳。」甘將軍(冠天)會過意來,接口說。

  「祢就認了吧,只不過是一把羽扇罷了,有什麼好耍賴的。」冬大神(荒龍)附和說。

  「本將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這隻蠢鼠竟然有此愚膽,不僅害我輸了扇子,更加失了面子。」柳將軍(地淵)配合演出怒視瘟鬼說。

  「賭注之事有空再談,我只在意如何虐捕眼前這隻毒鼠才有快感。」夏大神(宙雄)舞弄烙鐵棍說。

  瘟鬼一再被喻為鼠輩橫加羞辱,頓感惱火兼且難堪,雖然對於幾位將爺的說詞存有疑慮,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說:「八隻破病貓拿一隻腐鼠沒轍還敢大肆說嘴,傳出去也不害怕笑破人家大牙,枉費祢們身為神將,這般以凌虐獵物取樂的卑劣行徑,比起鬼怪妖邪簡直更加無賴。」

  「這隻笨鼠的臭嘴當真犯賤,看來非得關入鼠籠才會安份。」柳將軍(地淵)輕揮板批說。

  「早講過別完這貓捉老鼠的無聊遊戲,平白浪費時間。」范將軍(黃騰)甩動鎖鏈說。

  「你們又想幹啥?我可不會受各位擺佈。」瘟鬼緊張問說。

  「多問的,既然你一心嚮往龍宮水牢,本將定當如你所願。」秋大神(德洪)掄起金光鎚說。

  八位將爺一致揮舞刑具壯大聲勢,邁開大步趨前進逼,心中暗自盤算,假若瘟鬼拔腿奔逃,便可按照原定計劃驅趕至海岸,假設瘟鬼始終杵在原地與其對峙,只好不惜違逆池府千歲之指示,動用武力強行押運。

  瘟鬼眼見脾氣躁烈、出手狠辣的夏大神迎面逼來,忽覺渾身顫慄不已,竟被這位惡面兇神嚇得慌亂無主,無法靜下心來詳加思索,只得設法拖延說:「其實我會如此執著於散播瘟毒也是迫不得已,各位是否願意聽我傾訴苦衷。」

  「少來這一套,本將無意瞭解。」夏大神(宙雄)直接回絕說。

  「那我們改談別的…」瘟鬼眼神飄移不定說:「各位是否有興趣知道,為何我會針對奇萊魁下手?」

  「怪哉!你不是不屑與我們說話嗎,何以今日如此多言?」范將軍(黃騰)挑眉質疑說。

  「一切都是誤會,咱們打個商量,何妨讓我盡訴內心隱衷。」瘟鬼說話之際不住左顧右盼。

  「無需觀望,渡水老道已被赭仙一夥圍困於竹子尖山,此刻處境恐怕比你還要艱辛,別想指望他能趕來救援,這回你是注定孤立無援。」柳將軍(地淵)說。

  瘟鬼聞言愈加惶憂,呆立原地恍惚失神,夏大神不斷舞動被火燄籠罩的赤紅烙鐵,作勢往他的喉頭燒烙下去,瘟鬼登時回神驚退三步。謝將軍見狀執起虎枷高舉過頭,唸誦咒語使其散射出無數道刺眼強光,瘟鬼下意識地轉身拔腿奔馳,餘下七位將爺紛紛揚起刑具,各自催動術法朝他身上招呼過去,瘟鬼禁不住恫嚇,猶如驚弓之鳥似的胡亂逃竄。

  甘、柳、范、謝四大將迅速列成扇形縱隊邁步追去,逼迫瘟鬼只能逃往西行,春、夏、秋、冬四大神緊隨其後,在不遠處排成第二列縱隊等速追趕,防止瘟鬼猝然迴轉,朝向東面突破封鎖。雙方追逐至佳里郊區,伶嬿所率領的狗群隨後加入行列,築成第三道防線,以防瘟鬼萬一脫逃即可出動搜索,此外亦收壯大聲勢之效。瘟鬼倉皇奔逃,不忘留意附近有無可供遁藏之地形、地物,然而此處舉目僅見開闊平原,根本無從掩蔽身形,只得謹慎避開各大宮廟,避免驚動當地神祇,招來更多天兵、神將追捕。回望八位將爺與伶嬿在後緊追不捨,瘟鬼嘗試提製毒粉擾亂對方陣腳,以便伺機擺脫追兵糾纏,不料此刻體內的瘟毒幾乎耗用殆盡,攤開雙掌僅見一層薄如糖霜的粉塵。

  瘟毒之於瘟鬼,好比蛇毒之於毒蛇,並非用之不竭,每當體內毒素使用告鑿,必需休養一段時日方能重新產出毒質。這隻瘟鬼未曾經歷過用盡瘟毒的體驗,是故不明白此理,此際內心驚惶不已,腳下一個踉蹌,重心失衡跌跤倒地,范、謝將軍齊時拋出手中的鎖鏈以示威嚇。瘟鬼悻悻然起身低聲咒罵,痛恨自己被當作牲畜那般驅趕,不情不願地邁步起跑,奔過此一村落,望見遠處似有一塊佔地數甲的甘蔗田,不動聲色持續往前行進,等待迫近田園那一刻,冷不防轉向加速衝進田裡,利用高大茂密的甘蔗叢作為掩護,脫離將爺的視線掌控。

  第一縱隊的四大將見狀立刻分散開來,火速馳往方形田地的四個角落顧守,防止瘟鬼伺機竄出甘蔗田揚長而去,第二縱隊的四大神迅即踏入田裡分頭搜索,伶嬿冷靜指揮狗群隨之進入協尋。瘟鬼由西側進入甘蔗田,原本打算從北面逃逸,豈料甘將軍與謝將軍搶先一步趕赴東北與西北角落,於是折回南面缺口,又見柳將軍與范將軍分別鎮守於東南與西南角落。逃逸不成反陷圍困之局,瘟鬼現下只求盡量拖延時間,同時寄望渡水道長得以擺脫赭仙一夥趕來支援,倘若能夠利用地形收拾掉兩、三位將爺,等到渡水道長來援,即可逆轉劣勢從容脫逃。思忖至此,瘟鬼動手戳入大腿內部挖取慣藏的匕首,凝神端詳迸射出森冷光芒的銳利劍尖,抓緊劍柄站起身子,躡手躡腳行走在田埂上,隨機找尋下手目標,怎知反被伶嬿帶來的犬隻查獲行蹤。

  寂靜深夜,轟雷般的狗吠聲傳遍荒野,瘟鬼心知這隻礙事兇犬意欲呼喚同伴前來,慌忙調頭隱入甘蔗叢快步遁逃,不料這隻惡狗如見寇讎那般窮追不捨,只得立地迴身劈手揚劍,使鋒利劍刃猛然刺入牠的胸腔。犬隻身受重創不支倒地,緊急發出連串悽厲的尖聲嚎叫,四大神追循聲源邁步奔來,疾馳之際撩動葉片的窸窣聲響由遠至近,瘟鬼抽出短劍悄聲逃離此地。秋大神率先趕抵現場,早已尋不著瘟鬼的身影,僅見地面躺著一隻身受劍傷的白狗,即刻通知伶嬿前來帶離傷犬。

  四大神分往四個方位散開來繼續搜尋,瘟鬼緩速移動謹慎選定藏匿之處所,預備等待將爺路過之時撲身突襲,豈知又有犬隻跑來防礙他行事,一隻虎斑土狗伏地嗅聞而來,抬頭瞥見那道鬼祟的高瘦身影,立即露出利森森的犬齒示威,不時從喉頭發出陣陣低沉嗚吼。瘟鬼這回決定先發制狗,持穩劍柄箭步衝向這隻惡犬,壓低身子對準牠的胸膛振臂疾刺,虎斑犬察見他的動態俐落跳開,瘟鬼反手平揮匕首割向牠的咽喉,怎料緩慢劍勢跟不上犬隻速度,劍身再次揮空。虎斑犬逮到空檔使勁踢蹬後腿,撲躍上去緊咬住瘟鬼的前臂,發狂似的猛烈甩頭,銳利犬齒差點將他持劍的右手給撕咬破碎,瘟鬼輕巧拋出匕首交予左手,出其不意朝向牠的側頸疾刺過去。激烈拉扯使得瘟鬼的左臂猛然一滑,未如預期那般刺中虎斑犬的要害,但也在其側腹部劃出一道深及筋肉的創口,虎斑犬吃痛驚恐栗栗,夾著尾巴倉皇逃離,一路哀號狂奔竄出甘蔗田。伶嬿眼見瘟鬼短時間內連傷兩犬,緊急召喚狗群撤出田地,號令牠們分散於田畔四周巡邏警戒。

  少了犬隻礙手絆腳,瘟鬼這回總算得以不受干擾,全心全意執行他的刺殺計劃,豎起耳朵專注傾聽,忽聞一陣腳步聲逐漸迫近,時而伴隨隱約的窸窣聲響。瘟鬼撥開甘蔗葉窺視,瞧見秋大神正從不遠處緩步走來,耐著性子靜待祂晃過眼前,迅捷地躍出甘蔗叢,趁其不備提劍捅向祂的後背部。秋大神察覺身後傳來『噠~噠~』的輕微踏地聲,側首斜睨驚見身後有一高大黑影撲近,隨後感到闊背肌遭受尖銳硬物抵住,迅捷蹬腿向前急躍,幸好及早察覺即時閃避,劍尖僅在表皮留下一道淺短傷痕,倘若再遲半步恐怕要被劍刃刺穿個大窟窿。

  瘟鬼箭步趨前舞劍再攻,依照渡水道長贈予的劍譜上所記載之招式,以刁鑽的角度刺出凌厲一劍,秋大神迴身揚起金光槌格擋,幾度攻防轉換,兩把兵器連續交撞數十回合。秋大神手中的金光槌震得嗡嗡作響,瘟鬼被這惱人音波擾得心煩意亂,攻守之間頓失冷靜,屢次險遭重槌敲落手中短劍,心生膽怯棄戰遁入甘蔗叢內。

  秋大神拔腿緊追其後,瘟鬼不斷變向迂迴繞行,總算暫時脫離祂的視線掌控。然而疾馳之際發出的偌大聲響,意外吸引夏大神前來察看,身後追兵尚未擺落,至少得設法清除眼前的攔路障礙,否則便要面臨腹背受敵之勢。

  瘟鬼利用作物避開夏大神的目光,放輕腳步折向西行,奔至與祂比肩之處,冷不防竄出甘蔗叢加速衝刺,猛力揮劍擊落夏大神手中的刑具,趁其彎腰撿拾火盆之際,握緊匕首使勁朝祂的心窩急捅而去。劍尖刺中目標當下,持劍的右腕明顯感受到劍身回饋一股阻力,瘟鬼眼露一抹橫厲,伸出左掌抵住劍柄尾端,卯足全力向前推動匕首。耳聞熱燙液體滴落土壤的微音,眼觀夏大神臉部肌肉抽搐的表情,瘟鬼欣然揚起嘴角,手腕持續出力往外推送,按照如此手感推估,此劍應能刺穿這名乩身的心臟才是,然而夏大神不僅沒有發出慘烈哭嚎,反而面露一絲詭譎笑容。

  瘟鬼忽覺手腕傳來些許灼熱感,稍後隱約嗅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於是向下移動視線,驚見夏大神竟然將右掌質化為滾燙的赤紅岩漿,硬生熔損渡水道長所贈的千年寶劍,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整隻右掌亦遭祂的赤紅岩掌焚燬殆盡。此等灼傷可不比刀劍造成的金創外傷,得以迅速重組復原,瘟鬼呆愣原地望著右腕,夏大神撤回術法促使右手恢復為尋常肉掌,逕自弓身拾起掉落在地面的火盆,回頭睥睨痴傻失神的瘟鬼,秋大神適時追趕上來,收起羽扇伸長手臂擒住他的後頸。瘟鬼登時回過神來,又想施展分解軀體的法子圖求脫身,春大神適時趕抵現場,翻轉木桶潑出大量冷水,化為繁密的水珠悉數朝他身上潑去。頓感身子一陣沉重,解體之術發揮不了作用,瘟鬼瘋狂扭動身軀激烈掙扎,秋大神無意迫其頑抗,當即鬆手任由他掙脫,與春、夏大神齊步緊跟在後,冬大神稍後亦加入追趕行列。

  不僅未能如願刺殺將爺,反而賠上匕首與右掌,瘟鬼這番行動可謂有損無得,當下決定脫離此地再作打算。甘、柳將軍瞧見瘟鬼從甘蔗田的東側疾馳而出,即刻動身振步追上,與稍後趕赴的范、謝將軍超前形成包圍縱隊,逼迫他調頭折往西面竄逃。彈指過後,四大神與伶嬿率領的狗群陸續歸隊,排成原本的三列扇形隊伍,驅趕瘟鬼直往將軍方向奔去,並且縮短追逐距離,以免讓他逮到機會,再次遁入各種掩蔽物內。

  一路追趕至馬沙溝外,撲面吹來的勁風夾帶鹹苦海味,瘟鬼心裡明瞭等到趨近岸邊,八位將爺肯定會伺機出手緝拿,同時請來龍宮將領就地押解,絕無緩衝時間佈署反制行動,屆時只能任由對方擺佈。隨著怒濤音浪漸大,瘟鬼的情緒起伏隨之愈加劇烈,一股前所未有的失望感襲上心頭,但又時而湧現莫名的強烈厚望,痴想渡水道長此刻正埋伏於某處伺機營救。

  望見海岸線迫近眼前,這股失望逐漸轉為絕望,瘟鬼的形貌開始產生變化,眼神閃爍出野獸般的妖魅綠芒,高瘦的身形不斷膨脹倍增。八位將爺與伶嬿同時察見其變,當即提高警覺不敢馬虎,拉開雙方間距謹慎應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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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泉-創作分享於卡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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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3-7-17 22:01
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二)

  竹子尖山崖壁之上,玉雲君忿恨地瞪視著渡水道長,心想現下雖有水宿、甲仙后與秋愁子把守洞口,然而他們皆非善戰之輩,就算三者齊上也未必能撐過一盞茶時間。緊接著轉頭望向堢壠、倩倩、蒼鳶與慈大娘,這四個傷兵或躺、或臥,零零落落倒成一片,傷勢之重恐非短時間內可以療癒,很難期待他們能有任何作為。

  果然不出所料,渡水道長三兩下功夫便放倒水宿與秋愁子,反而是甲仙后表現得意外強悍,還能勉強與他鬥上數十回合,此時玉雲君的肢體逐漸恢復活動能力,只需稍事調息即可重返戰局。可惜甲仙后終究沒能支撐下去,渡水道長踩過她的身軀步入山洞,並且施法使其連串咒罵聲化作一曲美妙樂章,這才滿意地吹起口哨伴奏,踏著輕快步伐愉悅離去。

  玉雲君焦急地望著他的背影消逝於幽暗洞窟,只能無奈俯首興嘆,口哨聲猶在耳際迴蕩,忽聞洞內傳出一聲砰然巨響,隨即瞧見渡水道長面朝洞口倒飛而出,落地之際兩腳止不住餘勁狼狽仰倒。幾位修煉靈見狀心裡滿是疑惑,難不成赭仙登上天界即刻降凡?抑或是將爺收伏瘟鬼隨後趕來解決這惡道士?還是竹子尖山神出馬收拾殘局?

  渡水道長起身拂去道袍上的沙塵,兩眼發直茫然鵝立,只見一名中年道人小心翼翼走出山洞,平舉雙臂扶著山壁緩步慢行。渡水道長怒目問說:「來者何人?還不報上名號!」

  「貧道上登下霄是也,卑名賤號不值得一提。」登霄道長恭敬回答。

  「登霄?未曾聽聞…」渡水道長疑惑問說:「你我素不相識,因何無故偷襲?」

  「道長此言差矣,是你粗手笨腳誤觸我所設置的符籙,怎能賴到貧道頭上。」登霄道長理直氣壯說。

  「油嘴滑舌之徒,諒你也沒這膽量偷襲本道。」渡水道長傲然說。

  「前輩威名如雷貫耳,晚輩豈敢僭越進犯。」登霄道長作揖說。

  「你這無名小道三更半夜跑來這荒山野嶺做啥?」渡水道長質問說。

  「聽聞有一惡道士仗恃法力高強,四處為非作歹毀我道門名聲,所以貧道奉命前來清理門戶。」登霄道長朗聲說。

  「哼哼~果然是衝著我來的,竟敢在本道面前裝瘋賣傻。」渡水道長冷笑說。

  「先別急著對號入座,貧道所言之人道號渡水,道長反應如此激烈,難不成你…」登霄道長挑眉說。

  「不怕你知,只怕你不知,本道便是渡水。」渡水道長指向玉雲君一夥說:「那些傢伙且拿我沒轍,光憑你這窮酸道士也敢誇口。」

  「先別管他們,這座山谷好深,我瞧得雙腿發軟,不如站進來一點再聊。」登霄道長退回洞口說。

  渡水道長全無耐性聽他廢言,劈手連續射發三道符籙,登霄道長輕描淡寫攤開手掌向前一擋,只見三張焚燒未完的符紙竟被硬生定在半空中。登霄道長從容翻動手腕,符紙隨著他的手勢同步調頭,當他放下手臂,即見三道符籙往反方向疾飛而去。渡水道長未曾見聞有人能以如此輕鬆寫意的手段阻攔術法攻擊,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張口結舌啞然無語,眼見三張符紙撲近面前,傻愣到只曉得闔上眼皮卻忘了側身閃避,當他緩緩睜開眼睛,僅見腳邊多出三坨燃餘符灰。

  登霄道長把手伸進袖口左掏右摸,取出一塊莫約巴掌大的深褐色方牌,渡水道長慌忙抽出法索應對,尚來不及出招,頓感肩、頸、腰與四肢彷彿被人擒住似的動彈不得,直到看清楚對方手執五雷令牌,方知自己遭受天兵神將所制。渡水道長被無形兵將強行掰開嘴巴,登霄道長當即收回令牌,謹慎捧起一只玻璃瓶,小心翼翼扭開瓶蓋,另一手捏成劍訣在瓶底畫上符文,促使瓶內的半透明粉末悉數飄出瓶口,凝成麵條般的細線不絕飛入渡水道長嘴裡。渡水道長不住咳嗽、時而乾嘔,用盡各種手段催吐亦是枉然,竟連一滴胃酸也嘔不出來,登霄道長完事之後引火焚燬玻璃瓶,躬身分別向東、南、西、北方作揖說:「感謝五方護法神將降凡相助。」

  「你究竟給我灌入什麼東西?」渡水道長分明識得瓶中物,仍然抱持一絲希望,顫聲問說。

  「此物非我所有,貧道怎會知曉。」登霄道長攤手說。

  「你他媽的還敢裝傻!快點給我解釋清楚,這只瓶子究竟從何得來?」渡水道長焦急罵說。

  「此瓶乃是竹子尖山神所贈,聽說是稍早前有人扔下山谷,不巧被祂接個正著。」登霄道長從容說。

  「你…你…這無賴道士,我不會輕易放過…」渡水道長結巴說。

  登霄道長毫不理會渡水道長的虛言恫嚇,逕自轉身走向蒼鳶,取出瓷碗盛水化符,並以榕樹枝沾濡符水灑遍她的周身,接著依序走到甲仙后、慈大娘、水宿、秋愁子與堢壠身旁,重複相同動作,朗聲說:「你們還不趕快起來!受點輕傷而已別想裝死。」

  「咦?真的輕鬆許多,感恩啊!」蒼鳶舒展筋骨說。

  五名修煉靈先後起身活動,堢壠慌忙指向身旁的倩倩,焦急說:「還有她呀!煩請道長出手相救。」

  「嗯,這傢伙睡得比較香沉,恐怕還得加點料才行。」登霄道長說完再焚化一張符紙擲入碗中,盡數朝她身上潑去。

  倩倩驀然轉醒,睜開雙眼迷茫環顧四周,站起身子當下,忽感腰骨傳來一陣痠痛,滿腹疑惑問說:「發生什麼事情?你們幹嘛杵在這裡?」

  「糟糕,該不會摔壞腦袋了吧?」堢壠請求說:「煩請道長順便幫她醫治腦子。」

  「貧道不懂得醫治這種古怪症頭,麻煩另請高明。」登霄道長搖頭說。

  「胡說八道,你才頭殼壞掉咧!」倩倩抱頭苦思說:「我只記得身中玉雲君的狂風亂吹之術,然後失足掉下山谷,接下來就全無印象。」

  「哈哈~還會給別人的法術胡亂取名,足見精神不錯。」登霄道長笑說。

  「什麼術名並不重要,結果究竟發生何事?」倩倩問說:「赭仙呢?」

  「有機會再跟妳說明詳情。」堢壠簡述說:「總之,最後是登霄道長出面收拾那妖道士,接著施展符法醫治大家。」

  「原來如此。」倩倩打趣說:「話說道長手中這只破碗,比起那妖道士的淨水缽簡直寒酸十倍,你怎會窮成這副德性。」

  「呵~不窮酸豈會自稱貧道…」登霄道長自嘲說。

  「先別顧著閒聊,玉雲君還有傷在身吶。」水宿提醒說。

  大夥聞言紛紛圍到玉雲君身旁,登霄道長則在三步之外皺眉觀望,托腮問說:「你這麼痛恨人類,療癒之後可會反咬我一口?」

  「道長又沒惹我,無怨無仇咬你幹嘛!」玉雲君哭笑不得說:「況且我只是不信任人類,並未到達痛恨之地步…」

  登霄道長端起瓷碗進行治療,忽聞渡水道長悽慘哀號,眾人轉頭驚見他的臉上冒出大量紅腫斑疹,旋即潰爛化為膿瘡,接著迅速蔓延全身。渡水道長同時承受萬蟻鑽咬五內與熾燄灼燒皮膚的痛楚,禁不住倒地來回打滾,稍後嚎叫聲逐漸轉弱,呼吸頻率愈加短促,一陣劇烈抽搐之後便告氣絕。登霄道長為了避免瘟毒傳染開來,即刻引火焚化屍骸,忽見一團黑影自渡水道長體內飄出,立時取出硃砂筆朝向夜空勾畫符文,將適才逃出的魂魄點染朱紅,回頭說:「正牌渡水道長確已亡故,有人依附其身假冒他的身分。」

  「可知道何人所為?」玉雲君問說。

  「夜色昏暗看不清楚,只知絕非渡水道長本人。」登霄道長回答。

  「別賣關子了,道長整晚裝瘋賣傻,現下肯定仍在裝蒜。」蒼鳶質疑說。

  「我也覺得道長今晚特別反常,想必是熟睡之際,忽然被山神調來此地加班,所以才會鬧脾氣。」倩倩悄聲說。

  「有嗎?」堢壠搔頭說:「我怎麼看不出來。」

  「你們很囉唆欸,我真的不知道啦!」登霄道長催促說:「光會在這裡啼些有的沒的,不如儘快追上那道陰影查明真相。」

  蒼鳶即刻飛上高空追查魂魄去向,堢壠率領另五名修煉靈穿過洞窟沿著小徑下山,餘下登霄道長與玉雲君留在崖頂平台。登霄道長心神鬆懈下來,登時感到昏昏欲睡,毫無意願隨同前去收拾善後,於是推拖腳程緩慢跟不上隊伍,婉拒與其同行,玉雲君聽不進任何藉口,拽住他的手臂強硬拖行。登霄道長迫於無奈,只好施展符法縮小身形,跳入道士包內任由玉雲君揹著跑。

  紅色陰影飄移至龜丹郊區,降落地面不久,即見一道詭奇身形竄出草叢,鬼鬼祟祟迂迴繞行,蒼鳶全程瞧在眼裡,不動聲色持續盤旋,伺機發出尖嘯聲告示方位。等到堢壠一夥陸續抵達,蒼鳶無預警向下俯衝,貼近地面高速飛行,那人飽受驚嚇急忙拔腿狂奔,就此自曝行蹤。雙方於丘陵荒地全速追逐,未久便讓隱身伏擊的玉雲君逮個正著,其餘修煉靈見狀一擁而上進行包圍,秋愁子瞥見此人頭上長有一對犄角,驚呼說:「陟峰!怎會是你?」

  「有什麼好奇怪的,老娘早就看出這傢伙大有問題。」倩倩抬高下巴說。

  「你們在講些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陟峰裝瘋賣傻說。

  「少裝蒜!」蒼鳶逼問說:「為何要冒充渡水道長?究竟貪圖什麼好處?」

  「愈講愈離譜,你有妄想症是吧。」陟峰否認說。

  堢壠暗自施法倏然臥地,形化為毒蛇溜上前去假意撲咬,陟峰不假思索伸出右臂,急欲摸取法器抵禦突襲,驀然驚覺左腰空無一物,這才發現此時身上已無道士包。大夥咬定此一反射動作,定是長年假扮渡水道長所養成,陟峰孤嘴難敵眾口,羞愧轉為惱怒,頂著堅利羊角躬身俯首狂衝怒撞,慈大娘見狀紮穩馬步揚起手臂擋下。

  陟峰吃了一鱉即刻恢復冷靜,手握劍指施展符術搶攻,豈料少了強力法器助陣,竟然與水宿鬥得難分難解,迫不得以只好施法脹大身軀,針對體型嬌弱的秋愁子全速衝刺,硬以蠻力突破包圍竄逃而去。玉雲君不急不徐誦咒施法,捏指彈出一顆金色光球,陟峰驚覺身後光芒煜盛急忙回頭察看,斜眼瞥見光球火速掠過腰際,不禁暗自慶幸,殊不知玉雲君原本就非以他為目標。金光擊中遠處一株緩步慢行的老榕樹,霎時,樹根挪動頻率急遽增快,枝條擺動幅度亦隨之加大,挾帶驚人的氣勢如風般飛速馳騁,快步朝向陟峰疾奔而來。

  僅見龐然黑影瞬間撲面襲至,陟峰猶未來得及瞧清楚來者究竟何物,便讓弓曲的樹莖撞倒在地,緊接著被繁茂的枝葉給覆蓋掩埋。當榕樹精再度挺直枝幹,竟已不見陟峰的身影,其主幹卻是無端冒出一顆羊頭狀的樹瘤,秋愁子堆滿笑顏蹦跳走近,身倚樹幹親暱問候:「老榕嬤,我可是想煞妳啦!」

  「妳啊,妳啊!光出一張嘴,想我為何不來探望我。」老榕嬤輕揮樹枝說。

  「最近忙於尋覓修行靈地嘛,我知道妳會體諒我的。」秋愁子撒嬌說。

  「怪哉,老榕嬤何時練就如此敏捷的身手?」慈大娘納悶說。

  「少取笑我了,老身之所以這般迅捷,全賴豹仔施法相助。」老榕嬤回答。

  「誰跟妳豹仔!別以為虛長幾歲便可如此喚我。」玉雲君語畢凝視著樹瘤,思忖半晌接著說:「這隻死山羊為虎作倀,我看先監禁個三百年讓你好生思過。」

  「有話好好商量,別做得這麼絕。」陟峰哀求說。

  「不妨道明事件始末,大夥再來斟酌是否值得原諒。」堢壠說。

  陟峰自白陳述-當年目睹渡水道長魂斷茄萣,一心想要窺探這名術法奇才的玄門祕術,因此冒險施展離魂術,驅出元神轉而依附他的肉身,勾搭上瘟鬼同赴其生前居所,閱覽他所遺留下來的私藏籙典。了卻心願之後,原欲逆轉離魂術歸返本體,然而不知何故,魂魄卻被禁錮在渡水道長的軀殼遲遲無法脫出,數十年來翻遍相關典籍依然查無解決之法,迫於無奈只得繼續冒充他的身分,聽從瘟鬼差遣使喚。至於失去魂魄那副空殼軀體則被安置於龜丹,佈下陣法匯聚陽氣為其續命迄今,豈料日前將爺引來天雷摧毀聚陽石柱,事後雖然有意重新佈陣,卻因憂慮陣法再遭破壞,於是想方設法調包神像,以杜絕池府千歲下旨干預此事,另一方面巧言挑唆瘟鬼,四處佈下瘟毒擾亂家將團的注意力,焉知演變成現下局面。

  玉雲君耐心聽完,厲色回應說:「雖然最初只是基於好奇才會招來禍端,但這並不代表你的後續作為情有可原,刑期能減、罰無可免,你就待在老榕嬤體內悔罪百年,不得再有異議。」

  「容我插個嘴,眾人皆知那妖道士的幻術狠惡至極,為何不曾見你施用?」堢壠疑問說。

  「幻術拚鬥極端凶險,假若運用不當易遭反噬,只怪我資質駑鈍,鑽研數十年仍然不敢冒然施展。」陟峰據實回答。

  「還有一個疑慮,既然你的原身已無意識,為何還能現身山神會議?」倩倩好奇問說。

  「渡水道長所收藏的玄術典籍當中,記載有隔空操控軀體的術法。」陟峰解釋說。

  此時,登霄道長逕自從道士包鑽出,用力舒展筋骨使其體型恢復如常,同時嘴裡喃喃地抱怨不停,玉雲君盯著他若有所思,呆愣片晌忽地拍手大笑說:「哈哈~正牌渡水栽給老的,冒牌渡水敗給小的。妙哉!妙哉!」

  「你是在笑三…啥啦!」登霄道長納悶說。

  「你們快看,當年那位刑具爺的容貌和神韻跟他像不像?」玉雲君興奮說。

  「廢言,祖孫倆長得相似有何稀奇,幹嘛大驚小怪的!」堢壠不屑說:「況且自古以來只有孫子像祖父,絕無祖父像孫子這回事。」

  「這…難道你早就知情?」玉雲君驚訝說:「怎麼我從未聽聞此事。」

  「拜託,像你這種難相處的死人個性,啥時與我們打過交道,你不知道的事自然多著呢。」倩倩白眼說。

  「對啦,就你們兄妹倆個性最隨和,最好相處就是!」玉雲君撇過頭碎唸說:「講話衝成這副德性,我才不信你們的人緣有多好…」

  「解釋過多少次了,我和倩倩並無血緣關係,光論智力便知分曉。」堢壠撇清說。

  「是啊,明知智商輸我一大截,還好意思拿來說嘴。」倩倩瞪眼說。

  「你們慢聊,我得來去補個眠。」登霄道長打哈欠說。

  「道長若不懼高,不妨讓我送你回去。」蒼鳶說。

  登霄道長搖頭表示不必,就地點燃符紙化木為屋,逕自步入臥房倒頭就睡。堢壠等奔波數個時辰亦感疲睏不堪,隨之進入木屋休憩,但卻未能即刻成眠,屋內傳出的談笑聲響遍曠野,直至暝深月落方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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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rsonj 發表於 2013-7-21 21:51
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三)


  那頭熱鬥方止,這廂追逐未歇。

  瘟鬼的身軀產生劇烈形變,當即止步不再續往海岸行進,前班四大將見狀紛紛引燃鎮魂符朝他拋射過去。瘟鬼身中符術當下體形顯見萎縮,但卻未能令他恢復成原本的形態,只因瘟鬼非屬死靈亡魂,更非一般生靈煉化而成的精怪,故無魂魄可供鎮壓,僅可暫時壓抑其忿怨之氣,難以強收鎮魂之效。四位將爺掄起刑具盡情往他身上招呼,改以武力強行驅趕,瘟鬼每挨一下才不情不願踏出一小步,如此出手不下百餘回,隊伍距離沙灘仍有一里之遙。此刻將爺感到身上殘餘的毒素逐漸發作,只得不斷加速出手頻率,迫使瘟鬼快步前進,免得時候一久瘟毒攻心,恐將危及乩身性命。

  瘟鬼此時猛然憶起在渡水道長住處翻閱過的玄術典籍,遂模仿圖籙註解那般腳踏弓箭步,手握劍指對著范、謝將軍勾畫符文,怎知按照步驟比劃完畢仍未見到效果,反而招來兩位將軍鎖鏈伺候。瘟鬼反覆回想書中記載符號的正確畫法,迴身指向甘、柳將軍再次嘗試,果見指尖凝聚光球彈射飛出。二位將爺冷峻凝視這顆莫約乒乓大小的橙色光球,好似蝴蝶飛舞那般翩然飄來,由祂們的面部表情根本無從研判其內心究竟是怒?抑或是笑?

  甘將軍從容吐納調息,忽地猛力吐出一口大氣,使得光球調頭加速飛回,瘟鬼猝不及防反遭自己的術法襲中肩胛,當下燃起些許橘紅色小火苗,旋即熄滅冒出微量灰煙,除此之外啥事也沒發生。瘟鬼臉上不禁流露出既失望且慶幸的神情,正要鬆懈心防之際,乍聞『砰!』一聲轟然巨響,霎時肩頭炸開一個偌大窟窿。瘟鬼立即重組炸飛的軀體碎塊,並且收斂表情裝作渾然無事,秋大神(德洪)揮舞金光槌恫嚇說:「幹什麼東西!到了這步田地還想搞鬼,警告你最好給我安份一點,否則有你好受的。」

  「可惡!這道術法若能擊中甘鵬飛,保證炸得祂肢離破碎,可惜當初沒有認真研習渡水的招式,不然現下應當輪到我來凌虐祢們這些兇神才是。」瘟鬼喃喃碎語說。

  「哼~別搞笑了,此等三流巫術連不良於行的老嫗都能輕易閃躲,還敢作你個春秋大夢。」甘將軍(冠天)冷笑說。

  「干祢屁事!」瘟鬼回嗆說:「我只是在自言自語,祢沒事接什麼口。」

  「要是讓渡水老道瞧見你把他的獨門玄術使得如此不堪,倘若他還在世,也會被你給活活
氣死。」春大神(君宇)嘲弄說。

  「閒話到此為止,還是儘早完成任務要緊。」柳將軍(地淵)提醒說。

  在前四將施以刑具和符術雙重威逼之下,瘟鬼心不甘情不願被迫前行,一面走著一面追想,渡水道長的藏書當中,還有哪些術法適合用來應付當下情勢。行走莫約百步,瘟鬼背著八位將爺偷偷摸摸畫符,稍後猝然躬身跪地,攤開大掌猛往地面一拍,剎時引起一陣地動天搖,將爺連忙分腿紮馬方能勉強站穩,強烈震波過去,眼前的建物與植栽盡數傾倒,周遭地表大多崩坍凹陷,少部份則是彎曲隆起,方圓百米範圍幾無平坦之地,數名將爺踏腳之處甚至出現地裂縫。所幸瘟鬼對於術法鑽研不深,加上本身並無雄厚的法力基礎,所以未能造成大規模災損,身處第三道防線的伶嬿僅是略感微震。

  瘟鬼起身重捏劍訣,預備再次畫符施法,謝將軍火速拋出手中的鐵鍊,捲住他的手腕強行制止,范將軍猛力擲出手中的鎖鏈,敲擊他的後腦使其暈眩。八位將爺擺開陣式包圍瘟鬼,謝將軍拆下鐵鍊反綑他的雙手,夏大神認為此處距離岸邊不過三、四百米,提議合力將他拖行至沙灘,柳將軍則認為此舉反而可能導致預料之外的變數,堅持遵照池府千歲指示以免橫生枝節,兩派意見皆有支持與反對者,一時間難下定論。

  家將團尚在商議當中,伶嬿逕自趨上前來報訊,湊近將爺耳畔悄聲密語。縱使伶嬿儘可能壓低音量,瘟鬼仍是隱約聽見她所陳述之內容,得知冒牌渡水道長已被揭穿身分,身肉先受瘟毒侵蝕,後遭登霄道長焚毀,而假冒者陟峰亦被老榕嬤禁錮悔過。最後一絲寄望破滅,空前的絕望感不絕湧上心頭,瘟鬼的情緒猛然一沉,不禁仰頭放聲長嘯,只見其外貌隨著心緒產生劇變,身軀迅即橫向擴展,腳掌急速分岔延伸,轉變為無數盤屈糾結的氣根,手指不斷延長旁出,形化為無數錯綜交雜的枝葉。

  伶嬿忽聞池府千歲傳音示警,命令她即刻帶領狗群速往內陸奔逃,因此得以安然撤離海濱,遠隔馬沙溝觀望事態發展。將爺隨即接獲池府千歲指示,告知祂們遠離瘟鬼,先行撤退從旁觀察,等到局勢確立再來設法應對。未料瘟鬼的形變過程遠比想像中來得迅速,將爺聞訊即刻拔腿起行,才剛邁出步伐,已然陷入茂密的沼澤林當中,與外界之聯繫全被斷絕。

  八位將爺忍受冷冽污水浸透足下草鞋的彆扭感,步行在滿是淤泥以及遍佈植物氣根的潮濕地表,還得不時側身閃避由枝頭垂掛下來的交纏藤蔓,惡劣地形拖磨著隊伍的行進速度。將爺腳步踏及之地,所有能跑、能游的活物紛紛逃竄走避,等待祂們路過,才有槍蝦、沼蟹、海蟑螂和彈塗魚等潮間帶生物,好奇地冒出頭來張望這群不速之客。坎坷不平的地表暗藏無數低窪洞穴,坑內層層沉積污穢的陳年稀泥,將爺小心翼翼避免誤陷流沙,每踏出試探性的一步,必當確認腳下踩實之後,才會接著跨出下一步。如此謹慎步行一小段路,忽聞腳下接連發出『噗嚕~噗嚕~』聲響,將爺低頭瞥見一處大型泥坑,斷續冒出十來顆大小氣泡,旋即嗅到一股濃烈的酸腐臭氣,夏大神迅捷掩熄火盆內的炭火,以免偶然迸射而出的細碎火星不慎引燃沼氣。

  在這漆黑的密林之內,天上星斗盡被繁盛的樹冠層所掩蔽,舉目僅見稠密叢生的扭曲樹莖,以及盤踞地表的交纏樹根,林中隨處皆是如此景象,身處其中著實不易辨識方位,家將團繞行一刻鐘之久,依然闖不出這片陰暗沼澤。夏大神耐性漸失,碎嘴雜唸說:「印象中,這片沙丘佔地並不遼闊,豈有走不出密林之理,我們該不會中了瘟鬼的幻術吧?」

  「應當不是,瘟鬼一向不諳術法,絕無可能施展如此複雜的幻術。」謝將軍(光玄)否定說。

  「不然這片沼澤森林究竟是啥玩意?」夏大神(宙雄)納悶問說。

  「瘟鬼通常生成於此類沼澤溼地,所以這隻瘟鬼可能是遭受強烈刺激,意外形化成他潛意識裡最為熟悉的環境,也就是孕育出瘟鬼的瘴癘密林。」柳將軍(地淵)臆測說。

  「我同意你的看法。」甘將軍(冠天)附和說:「換句話說,我們此刻正受困於瘟鬼腹內!」

  「這是你們施展無界眼觀察到的結論嗎?」冬大神(荒龍)問說。

  甘、柳將軍未再接口,僅是默然點頭示意,秋大神思忖片晌,打破沈默說:「既然不是幻術,便不能以術破術,必須仰賴雙腳走出這片樹林。」

  「實在猜不透,瘟鬼怎會形化成如此異常型態。」春大神(君宇)納悶說。

  「大概連瘟鬼也搞不懂自己為何演變至此,還是設法撤出沼澤林要緊。」范將軍(黃騰)說。

  秋大神揮扇畫符催動術法,將手中的金光槌分化為數百顆彈珠大小的金屬球,每走幾步便丟下一顆金球作為記號,不料步行數里依然繞回原地,沿路撒下的金屬球早被沼澤生物搬得四分五散。秋大神唸誦咒語撤回術法,再將金光槌形化為白鐵月斧,手執鐵斧見樹便砍,如此大費周章闢開道路,率隊往前推進百米,回頭發現先前砍倒的欖李、水筆仔與海茄苳等斷莖,居然陸陸續續自行接回殘根。秋大神兩次嘗試皆告失敗,改由冬大神釋放毒蛇令牠尋找出路,結果仍是不斷迂迴繞行,依舊無法脫出這片密林。

  八名乩身在此瘴癘惡地滯留過久,直被林中的腐敗臭氧薰得腹內胃酸翻滾不已,冠天與宙雄承受不住率先嘔出胃汁,德洪隨後跟進反胃作嘔,其他人雖能暫時壓抑這股不適感,卻也因為吸入過多沼氣,皆感頭昏腦脹恍惚欲睡。更加要命的是,先前吸入的毒粉開始顯現病徵,難敵新舊毒素內外交攻,所有乩身的意志力幾乎達到極限,若不儘速離開此片沼澤地,恐怕將會陸續退乩,屆時沒了將爺的神力庇護,絕難活過半個時辰。

  續行數百步,八人體力用盡紛紛癱坐在地,意識轉趨迷濛,除了地淵和荒龍,其餘六人臉上的面譜逐漸淡化。恍惚之際,冠天、光玄、黃騰、君宇、宙雄與德洪隱約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開闊平原,正往一座單向拱橋緩慢飄去,來到蓄滿紅色血水的池畔,忽聞腦中響起熟悉的聲音說:「你們怎麼又來了?諸位大限未到本府拒收,趕緊返回…」

  光玄認出城隍爺的嗓音驀然驚醒,臉上的面譜瞬間轉濃,謝將軍勉強睜開雙眼,意外瞥見一道紅色光束筆直透射入林,立時振奮心神起身察看,確認自己並非眼花,趕緊喚醒所有將爺告知此事。甘將軍猛然想起,打從身陷密林與外界失聯迄今,依稀見過這道紅光不下三次,可惜再三忽略箇中玄機,以致於遲遲未能脫出這片沼澤林。

  家將團依循這道光束筆直前行,不料林中樹木驟然位移,以樹海戰術隔擋紅光直射而入,夏大神見狀不禁破口大罵,春大神好言苦勸祂保持冷靜。甘將軍登時憶起一件重要物品,伸手從腰際摸取池府千歲之令旗,嘴裡默念咒語,使令旗射出一道金色光束,依循光線持續向前推進。林木如活物般再度移位,意圖阻撓將爺行動,怎知樹莖一受金光照耀即便枯萎,眼前樹木接連傾頹倒地,甘將軍手持令旗開出一條寬敞直路,其餘將爺緊隨其後魚貫步出瘴癘密林。

  久違海風輕拂面,熟悉海潮縈繞耳。

  乍然吸入略帶鹹味的新鮮空氣,八位將爺精神為之一振,快步登上鄰近地區的制高點,居高臨下俯視瘟鬼全貌,只見他此刻形化而成的沼澤森林,涵蓋面積遍及整個馬沙溝外灘,無怪乎得以圍困家將團於林中久久無法脫離。就在將爺思索應對計策之際,整座密林有如一頭長滿青綠苔蘚的龐然蟄獸,突然在海上孤洲逕自活動起來,所有紅樹林灌木與伴生藤蔓,迅速往沙洲中央聚攏,堆疊成一道蟄伏於地表的身影,這頭巨獸凝聚成人形,先以手掌拄地撐起上身,接著雙膝跪地拱起下身,好似嬰兒學步那般緩慢爬行,未久即可一舉人立步行。

  目睹瘟鬼再次形變,家將團即刻拔腿奔回馬沙溝,火速趕赴外灘與之周旋對抗,前四班擺出四門陣將他圍困於中央,施法放大手中刑具,毫不留力盡情朝他身上招呼,後四季立於外圍護陣,看準空隙隨時出手支援。纏鬥片時,甘、柳、范、謝將軍心知光靠板批和鎖鏈,絕無可能擒服眼前這隻龐然巨物,甘將軍轉念重執令旗急誦咒語,發出一道焯耀金光照向瘟鬼,受到光束照射的樹木與藤蔓逐一凋萎,伴隨些許淤泥和污水剝脫落地。四位將爺不斷移形換位,盡數祛除附著在瘟鬼身上的植株,使其周身僅餘下泥團、石塊與生物屍骸,以及摻雜某些散發強烈惡臭的莫明物質,此時他的體形已然縮水逾半,高度來到五十米左右,此後金色光束再也發揮不了作用。

  瘟鬼除去多餘負累,身手反而變得愈加靈活,俐落踢出巨大腳掌,或踹、或踩、或踏,接連襲向手持令旗的甘將軍,使祂忙於走避躲閃無暇誦咒施法,柳、范、謝三位將軍伺機引燃鎮魂符朝他擲去,然而此舉僅能短暫抑制他的狂性,難奏擒伏之效。彈指間,瘟鬼迅即恢復活動力,手腳並用進行反擊,四大將自顧不暇,外圈的四大神連忙趨前支援,各自催動咒術攻向瘟鬼,春、夏、秋大神施展的術法未見成效,直到冬大神彈出的水藍色光球擊中他的腹部,終使瘟鬼凍成一根巨大冰棍。

  八位將爺趁隙休養調息,忽見遠方出現一道身穿武差衣飾的嬌小身影,手執令旗疾奔而至,甘將軍趕緊迎上前去,這才察覺來者竟是伶嬿,納悶問說:「池二王爺怎會派妳前來?有這麼缺人手嗎?」

  「臨時接獲池王爺命令,要我親跑一趟遞送令旗,只得就近找尋乩身。」劉將軍(伶嬿)解釋說。

  「事出突然,確實難覓適當人選,怪不得挑上伶嬿。」秋大神(德洪)點頭說。

  「如此慎重其事,想必至關緊要,池二王爺可有特別吩咐?」謝將軍(光玄)問說。

  「諸位接令之後自然明白。」劉將軍(伶嬿)遞出令旗說。

  甘將軍拱手行禮接下令旗,不禁脫口說出:「地源火?!」

  「難怪池二王爺再三叮囑不得怠忽…」劉將軍(伶嬿)喃喃唸說。

  「不會吧,殺雞焉用屠牛刀!」柳將軍(地淵)訝異說。

  「話不能這麼說…」劉將軍(伶嬿)說:「數百年來,還未見過如此冥頑不靈的瘟鬼。」

  「雖是如此,此火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會釀成巨災。」謝將軍(光玄)憂心說。

  「無需緊張,既然池二王爺費心調借地源火,我們可得妥善運用才是。」夏大神(宙雄)老
神在在說。

  「對付區區一隻瘟鬼竟然得動用此火,然而除此之外卻也別無貳法。」范將軍(黃騰)鎖眉說。

  「若無別事,本將先行告退。」劉將軍(伶嬿)指向逐漸轉醒的瘟鬼,快速說完、迅即離去。

  太初時期本無一物,渾沌元氣瀰漫,歷經漫長歲月催化陰、陽二氣,至此方有天地之別。宇宙形成之始,無盡烈焰充斥天地,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天尊齊力將此創世火源一分為二,陽火歸天,陰火屬地,此後寰宇之間方能孕育萬物。封存天界的陽火又稱天源火,藏於通明天彌羅宮,初交予統執天道的玉皇上帝託管,後轉由職司火事的火德真君看顧;封存地界的陰火則稱地源火,鎮於五嶽之首泰山,初交予執掌地律的地母娘娘託管,後轉由主宰冥界的東嶽大帝看顧。正因天、地源火乃萬火之源,是故天地萬物無一不能焚燬,非但不易控制,所觸發的火勢更是難以撲滅,倘若天、地源火意外結合,恐將招致毀天滅地之災,若無特殊事由絕不輕易外借。

  范、謝將軍代執春、夏大神手中的水桶與火盆,甘將軍把令旗投入火盆內,即見火苗由澄紅逐漸轉為亮藍。春、夏、秋、冬四大神圍繞著火盆,分別立於東、南、西、北面,春大神持穩羽扇輕觸盆緣,揚起右臂牽出一絲火舌,唸誦咒語使地源火昇空幻化為龍形,由東向西速往瘟鬼飛騰而去,只見火龍忽大時小不住盤繞遊走其身,夏、秋、冬大神陸續施以相同手段牽引火舌,催動術法依序幻化為雀形、虎形、龜蛇,分別從南、西、北面撲向瘟鬼。

  身受四道獸形火勢夾攻,瘟鬼慌亂揮舞雙臂猛力拍打軀幹,完全沒能阻止地源火熔燬其身,范、謝將軍伺機施展符法使他懸空離地,四大神輕晃羽扇兢兢業業操控火舌,避免火勢失控延燒旁物。瘟鬼仍不死心,激烈扭動通紅的身軀,瘋狂擺動四肢,哪兒的火勢較弱便往該處鑽去,企圖擺脫不絕撲身而來的地源火,四大神見狀當即馭火追擊,遠遠觀之,猶如蒼龍、朱雀、玄武與白虎四頭神獸,翻滾於空中與之對抗搏鬥。四大神屏氣凝神持續搖晃羽扇,眼前的龐然身形已被燃逝逾半,瘟鬼心知東、南、西、北四方絕無活路,動念欲從上、下方逃離,甘、柳將軍及時識破他的意圖,二話不說牽引火舌,施法使之化為太極陰陽魚形,分別從上下方封鎖瘟鬼頂端與底部的生門。

  歷時一刻鐘,地源火終使瘟鬼的龐大軀體焚噬為無形,燃焰煨燼悉數墜落入海,六位將爺輕搖羽扇收回殘餘火舌。海面冒出濃密的灰色煙塵升上天際,凝結為形似五官的猙獰人臉,將爺仰頭觀之,皆無把握眼前這些灰煙是否會再聚成實體形態。甘將軍執起池府千歲令旗,欲請龍宮將領前來商議,甫唸誦完廣德龍王之尊號,即見一道水龍捲由外海迅速襲至,把飄散雲端的飛煙盡數捲入海裡。

  八位將爺瞠目愣望此一意外變化,未久即便想通究意發生何事,齊時鬆一口大氣,躬身向逆戟元帥拱手致意,轉身振步撤離馬沙溝,就近尋找幾張公園長椅安穩坐下,致力於驅除乩身體內的殘餘毒素。

  東方乍現亮白,晨雞引吭鳴啼,甘將軍(冠天)起身說:「時辰不早,雖然他們體內尚存微量瘟毒,料想以這些乩身的體魄應當承受得住才是。」

  「走吧!該返回呂宅向池二王爺繳令去了。」謝將軍(光玄)同意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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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參章 瘴癘密林 (完)


  半眠半醒之間,隱約聽聞一陣『嘩啦~嘩啦~』的沖水聲,坤叔踢開涼被下床察看,瞧見冠天、君宇與荒龍一臉疲憊,蹲坐在浴室門外排隊等著沖澡。來到一樓撞見黃騰盥洗完畢,拎著衣物準備上樓睡覺,宙雄則與光玄、德洪猜拳決定先後順序,坤叔未再多言,放輕腳步逕自返回臥室。

  日正當中,清河瞧見八人陸續下樓,忍不住開口問說:「你們今天怎會這麼反常?」

  「有嗎?」地淵反問說:「我們正常得很,哪裡反常?」

  「一夜未眠肯定累個半死,結果你們寧可等著排隊洗澡也不先睡,這還不夠反常?」坤叔說。

  「沒辦法,昨晚被那些爛泥巴和污水潑到渾身髒兮兮,當然得先沖洗乾淨才睡得著。」德洪說。

  「想不到那隻瘟鬼竟然化身為一片沼澤林,差點把我們困死在裡面。」荒龍接口說。

  「這麼驚險!」清河好奇問說:「最後到底有沒有逮到他?」

  「當然沒有,變成那副巨怪模樣,誰有本事捉得住他。」君宇回答。

  「嘿嘿~這次確實沒能逮住瘟鬼。」宙雄洋洋得意說個沒完:「因為,我們把他給滅了…」

  坤叔嗯嗯啊啊隨口應付,並未意識到可能經歷一場兇險瘟疫,一心只想到現下瘟鬼既除,池府千歲完成使命便要歸返祖廟,忽覺一陣莫名的失落感溢上心頭,逕自來到神案前徘徊踱步。清河倒是顯得興致勃勃,驚訝問說:「咦?聽說瘟鬼受到任何創傷都能快速復原,你們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說來話長…」光玄提不起勁說:「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想先回家休息。」

  「不要緊吧?廚房裡頭有準備午餐,你們吃完再回去。」坤叔關心說。

  「不了,我也覺得肚子怪怪的,現在完全沒有胃口。」黃騰有氣無力說。

  「好吧,記得保重身體。」坤叔交代說:「對了,千歲爺下星期就要回歸萬福宮安座,指定你們扮將護送鑾駕,這幾天好好準備一下。」

  八人返家陸續發病,其中冠天、地淵、德洪與荒龍四人體內已無瘟毒殘留,僅受到沼氣影響,稍有惡寒、暈眩、噁心、食慾不振等輕微症狀,休養二到三日便已痊癒。至於光玄、黃騰、君宇和宙雄,先前吸入大量毒塵仍未完全排出,是故病症比起另外四人嚴重許多,直到出陣日仍未完全康復。

  池府千歲返廟當日,坤叔與清河大早備妥牲禮來到神案前祭拜,聽見門外人聲鼎沸、喧嘩不絕,似乎聚集不少湊熱鬧的鄉民。坤叔燒完香走向窗邊,探出頭向外察看,瞧見一頂大神轎擺放在騎樓下,轎前站立數名輕鬆談笑的八音樂手,步出門外仔細一看,轎後列有南管樂隊、鑼鼓陣、布馬陣、大鼓隊、哨角隊…等諸多陣頭,擠滿這條寬度不及九米的老巷弄。坤叔自知並未聘請民俗藝陣,滿腹疑惑望向清河,只見他聳肩表示不知情,忽見"頂茄萣放送頭"蔡太太躲在自家門前探頭探腦,這才搞懂何以有此陣容。坤叔趨上前去問說:「這些都是妳的傑作?」

  「怎麼可能,我可請不起這些陣頭。」蔡太太心虛回答。

  「坤兄不是這個意思,肯定是妳到處宣傳,所以才有熱情鄉親主動邀來這些藝陣。」清河猜測說。

  「失禮噠,我認為這是好事一件,忍不住向幾位親友提起…」蔡太太小聲說。

  「沒人責怪妳,雖然千歲爺無意張揚,不過把場面炒得熱鬧也不是壞事。」清河說。

  「哈~妳這張嘴巴若是分得清楚什麼話該講、什麼話不能講,那可真是不錯的好鄰居。」坤叔笑說。

  「快別這麼講,我會害臊噠。」蔡太太朗聲說。

  就在三人談話同時,八名扮將者陸續抵達,到齊之後立刻換上家將服,等待古面師前來為他們點繪臉譜。一夥人幾日沒見,甫聚首隨即暢聊開來,荒龍問說:「聽說學長連續腹瀉數日,假如現下有人在你面前提起那三個字,應該沒氣力整人吧?」

  「你可以儘管嘗試,看我會不會整死你。」黃騰強打精神瞪視說。

  「別這麼兇噠!」荒龍吐舌說:「我之所以這麼問,主要是想確認你的病情要不要緊,看來是復原良好。」

  「哼,剛開始不只是拉肚子而已,還嚴重脹氣,當時我覺得自己簡直是人體水火箭。」黃騰手捧腹部說。

  「哈哈~你怎會想到這種譬喻,那不就在坐馬桶上昇空,應該會撞破天花板吧!」冠天大笑說。

  「幹嘛笑成這樣?」德洪疑惑說:「水火箭是什麼鬼東西?」

  「先在保特瓶裡面裝入少量的清水,接著灌入大量空氣,隨後打開噴氣嘴,就會看到水火箭『噗~噗~噗~』的一飛衝天,準備逆風高飛囉!」冠天比手劃腳說明。

  「咦?我在電視上看過這玩意,以你的體格應該飛不上去,我想強力水壓會先把馬桶給衝破。」坤叔開玩笑說。

  「你才知道,所以我家換了一座全新的黃金馬桶,坤叔改天要不要過來坐坐?」黃騰接口練瘋話說。

  「呵,你們真是夠了。」地淵關切問說:「聽說小炫前幾天高燒不退,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現在只剩下鼻子不通,喉嚨也還有點痛。」光玄回答。

  「咳~咳~」宙雄哀怨說:「我也病得不輕,全身骨頭痠痛得要命,怎麼沒有人來關心我。」

  「急什麼噠,總有一天輪到你。」清河回應說。

  「唉,將爺退駕之前怎麼不把體內的餘毒全部逼出來,這樣我們就不必受罪吃苦…」君宇埋怨說。

  時晨一到,坤叔捧起神像移至神轎內,古面師畫好八張臉譜,將爺吃下祭拜過的白飯,法師緊接著畫上鎖口符,清河為他們披上紅色彩帶。儀式完成準備出發,宗瀚這才慌慌張張奔來,就在眾人進行注目禮之下,揹上刑具小跑步來到轎前,率領將爺出陣開路。鑼鼓、八音與炮仗聲同時起奏,綿長隊伍浩浩蕩蕩啟程,沿路圍觀人潮遠比預期中來得蜂擁,原本半小時不到的路程,今日花費一倍時間仍未走完。

  神轎抵達萬福宮,家將團於廟埕拜禮洗籤完畢,宗瀚原本有意引領八人進入辦公室休息,結果禁不住圍觀群眾鼓譟要求,拖著疲病的身軀,臨時增加四門陣、八卦陣與七星步等陣式演出。八名扮將者的家人全數來到現場,尤其是地淵和光玄,專程邀請雅姍和怡玲前來觀禮,是故跳得加倍賣力,舞得特別起勁,一心力求完美演出。或許是久當乩身所以熟記將爺的肢體動作,不久前還跳得零零落落的八位新手,今日彷彿脫胎換骨般表現得似模似樣,又或者是因為缺乏比較,無法突顯他們火候不足罷了。

  廟前廣場,家將表演持續進行,主委盛豐前來迎接池府千歲回宮安座,坤叔從神轎內謹慎端出神像,在清河與文良的陪同下步入正殿。

  就在坤叔放置神像的同時,廟方委員與信眾齊聲大喊『進喔!』

  安置妥當,現場觀禮群眾高聲齊喊『發喔!』

  等待道士與法師誦經完畢,盛豐正式宣布安座儀式圓滿功成。

  熱鬧滾滾的委員會辦公室,古面師正在為八名扮將者卸除臉上油彩,宗瀚則在一旁手慌腳亂幫倒忙,坤叔、清河與文良走進門來,逐一向八人的家長招呼致意。坤叔與光玄的阿爸立昌本為舊識,兩人久未碰面,打開話匣子便聊個沒完,榮富尾隨而至加入話題,不經意瞥見光玄身邊站立一名臉頰長有深邃酒窩的甜美女孩,細心為他拭去前額的汗水,不禁笑說:「昌叔,看你兒子春風滿面的,想必正在熱戀中。」

  怡玲察覺到眾人的目光投射過來,掩著羞紅的臉龐急忙躲往牆角,立昌東張西望問說:「有這回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看來應該交往不久,那女生還會害臊咧。」榮富暗地指向角落說。

  「咦?那裡不只一人啊!」坤叔好奇說:「難不成兩個都是?」

  「玄仔,還不過來跟阿爸介紹一下,哪個才是你的女朋友?」立昌大聲問說。

  「左邊有酒渦的那個就是,另一位是地淵的菜,這兩對都是我牽的紅線。」宗瀚得意說。

  「你們七個人去聯誼才湊成兩對喔?實在有夠掉漆,比我們當年遜色不只十倍。」坤叔揶揄說。

  「那次聯誼不是不歡而散嗎?你們兩個竟然瞞著兄弟們偷偷跟對方約會,可惡啊!」宙雄驚訝說。

  「我之所以私底下聯絡怡玲…還不是為了大家的幸福著想,等到誤會冰釋自然會幫你們鋪路。」光玄緊張辯解說。

  「那可真是委曲你了,白聖人!」怡玲嘟嘴說。

  「遙想七夕當日,咱們還一起參與去死去死團的快閃活動,快意咒罵天下有情人,沒想到白衣蒼狗,今後你們也成為我詛咒的對象之一。」德洪感慨說。

  「猴囝仔,你是連恁爸也一起詛咒下去就對了!」德洪的阿爸罵說:「自已沒路用交不到女友就給我認分一點。」

  「你是在遙想個頭!」地淵碎唸說:「沒事提到去死團幹啥,講話也不會看一下場合。」

  「看來得儘快幫他們物色對象才是,免得一天到晚怨氣纏身。」雅姍笑說。

  此時盛豐急急忙忙衝進辦公室,大聲嚷嚷說是池府千歲有要緊事交代,催促坤叔等人立即隨他前去。坤叔問說是否又見神案浮現昊天鑾文,盛豐一昧搖頭支吾難言,大夥跟在他的身後來到偏殿門口,家將親屬團亦隨之前往圍觀,瞧見一道裝束紫袍玉帶的軒昂身影,雙手擱於腰後凜然立於殿內。眾人看得一頭霧水,盛豐解釋是池二王爺降駕顯聖,文良半信半疑趨上前去試探真假,不料遭受一股無形氣勁阻隔於三步之外,全然無法迫近其身,只好摸著鼻子安分退至殿外旁觀。

  池府千歲緩緩轉過身來,揮手示意八人進入偏殿,宙雄一馬當先跨過門檻,迫不及待問說:「請問千歲爺有何吩咐?」

  「本座欲收諸位為契子。」池府千歲說。

  「當然好啊,乾爹。」宙雄欣然說。

  「那我們該要如何表示?」光玄問說。

  「每年本座誕辰,準備牲禮回萬福宮祭祀即可。」池府千歲說。

  「按照習俗,契父應該會賜予平安符給我們佩帶吧?」荒龍問說。

  「理應如此,此外尚有一禮相贈。」池府千歲說。

  神明賜禮應當不致於太過寒酸,有人希望獲贈情緣,有人渴求學歷文憑,有人祈望廣進財帛…八人滿懷心思殷殷期盼,豎直耳朵恭敬聽祂宣布,眾耳關切之下,池府千歲明白說出「終生無疾」四字。八人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察覺身上病徵瞬間消逝,隨後對此賜禮各具想法-宙雄憶及祖父久臥病榻之苦,獲此大禮喜出望外;光玄與黃騰頓感通體舒暢,心想若能一輩子無病無痛確實受用;少數人則因欲念過大,進而感到些許失落;也有人並未覺得特別欣喜,僅認為此禮聊勝於無。

  然而殿外的年長親屬團對於生老病死較有深刻體會,所以反應熱烈許多,低語之聲不絕於耳,君宇的阿母忍不住脫口說出:「我還有一個大女兒和小兒子,不知道千歲爺需不需要…」

  「妳別這麼貪心啦!」君宇的阿爸連忙勸阻,隨後轉頭致歉說:「千歲爺,失禮噠。」

  「無妨。」池府千歲說:「呂乾坤,本座亦有薄禮贈之。」

  「在下並未付出多少心力,怎麼好意思祈求報償。」坤叔客氣說。

  「毋需推辭,本座意欲成全你內心渴望之事。」池府千歲說。

  「多謝千歲爺。」坤叔聽得滿腹疑惑,根本搞不清楚此話何意,無論如何還是先謝過再說。

  宣告完畢,坤叔等九人作揖行禮,池府千歲拱手回禮,渾身散射出無數道祥瑞慈光,耀眼光華過去,僅見一名身穿肚兜的乩童立於神案前。家將親屬偕行步出廟殿,表演藝陣陸續撤出廟埕,圍觀群眾隨之四散離去,廟宇回復往常的莊嚴肅穆。

  農曆仲秋十五,坤叔劃著月曆總算盼到此日,確定兒子實踐承諾返鄉過節,按照往例起個大早整理那台老廂型車,稍後忙著清掃所有廳房,等到明洋、蕙芳與文良到齊,當即依約驅車前往黃金海岸。

  相同一片大海,卻在不同時節呈現異樣風貌,入秋以後風勢改由西面吹來,驅走了燠熱空氣,攜來了怡人涼風。一行人愉悅談笑,悠哉漫步在這片廣闊的沙灘上,文良拉著明洋漸走漸遠,交頭接耳說起悄悄話,坤叔只好對著蕙芳滔滔述說前一陣子發生的不可思議見聞。不知不覺一個鐘頭過去,故事尚未完結,明洋突然折返打斷兩人談話,插嘴說:「阿爸,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幹嘛這麼嚴肅?儘管說吧。」坤叔納悶說。

  「等囝仔出世以後,我和蕙芳打算搬回茄萣定居。」明洋說。

  坤叔一時反應不過來,傻愣愣地盯著兒子與媳婦,兩人接連點頭,文良積極附和贊聲。

  移時,坤叔回過神來連聲道好,顧不得熙來攘往遊客的異樣眼光,倒頭躺臥在沙灘上咧嘴大笑,雙掌把玩著身旁的鬆綿海沙,隨後伸出食指勾繪一棟房屋,明洋見狀彎下腰去,接手在屋內補畫四道人形。坤叔不禁微揚嘴角,仰頭直望碧藍天頂,享受沁涼海風輕柔拂過臉頰的愜意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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