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三十五章 終章 大明宮 含元殿側殿中 小狄和長孫無垢兩個人細心的為李閒整理著身上的衣服,將哪怕是最細微的褶皺也仔細的舒展平整。赤黃袍,白玉帶,簇新筆挺,讓本就俊朗的李閒看起來多了幾分威嚴。這身衣服是小狄她們幾個親手縫製,並沒有用宮廷專用的裁縫工匠。衣服上的每一顆珠子,每一塊翠玉,都是她們認真縫好的。 在含元殿中,數百名臣子已經肅立等候。 幫李閒將衣服整理好,長孫無垢等人開始幫小狄整理她的朝服。華美而富貴,看起來端莊而尊崇。 “緊張?” 李閒看著小狄有些發白的臉色輕笑著問。 小狄點了點頭,手心裡都是汗水。 “我也緊張。” 李閒掏出一塊潔白的緤布手帕,幫小狄把額頭上細微的汗珠擦去:“前陣子大婚的時候也見你這般緊張,還有膽子跑去和獨孤他們拼酒,回到新房裡也不說安安生生的坐著,硬是把嘉兒和無垢還有青鳶凰鸞她們幾個全都灌醉了。我回去的時候,一屋子的睡美人。” 小狄臉一紅垂下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提醒道:“以後在臣子們面前,不能再自稱我了。” 李閒嗯了一聲,笑了笑道:“我記得了。” 小狄偷眼看了看外面,忍不住輕聲嘆息道:“大婚的時候葉姐姐就沒有趕回來,也不知道今天這麼大的日子,她會不會來。她以前總是說要回江南定居,把草廬延續下去,可誰想到在草原上竟是說什麼也不肯回來了。還有朵朵……她本該也一同回來的。” 李閒沉默。 他緩步走到銅鏡前,看了看鏡子裡頭戴九龍冠,身穿赤黃色龍袍的自己。鏡子裡的自己熟悉而陌生,恍如一夢。 “她們會回來的。” 他說。 “總覺得有些遺憾。” 小狄嘆了口氣,隨即又笑了起來:“今天這日子太隆重了些,不能提不開心的事。等過陣子沒事了,我就親自去塞北把她們兩個都接回來。還有阿史那結社率那個小丫頭,也想她了。” 長孫無垢笑道:“娘娘現在的身份,想出塞可是難了。別說出塞,就是出長安城也是前呼後擁,離著草原還有很遠朵朵姑娘和葉姐姐就能聽到消息,必然會來迎接的。” 小狄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無奈。 “時辰到了麼?” 李閒問。 “快了,一會兒時辰到了,杜如晦大人會親自來請您。” 一個太監彎腰說道。 李閒點了點頭,又仔細看了看銅鏡裡的自己。 也不知道今天這個日子,會不會出現在後世的歷史書上。當那些坐在明亮教室裡的孩子們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心裡又會想到什麼?他們或許永遠也不會想到,書寫這段歷史的人也曾經和他們一樣坐在教室裡聽講。李閒想到這裡的時候忽然笑了笑,因為他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 前世他上歷史課的時候,課本都疊了紙飛機。記得有一次跟風,也曾經隨性在歷史書上畫了一副杜甫很忙。而現在,杜甫還在輪迴中等待著呢。 “陛下,時辰到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有人輕聲提醒道。 “走!” 李閒拉起小狄的手,微笑著說道:“去聽聽那些人怎麼歌功頌德。” …… …… 御書房 李閒看了看桌子上厚厚的一摞奏摺,心裡嘆息一聲,以後的日子只怕每日都要在批閱這些東西中度過了,他到現在也不能理解的是,上輩子電視劇裡那些個風流皇帝,是怎麼一邊做千古明君一邊沾花惹草的。 大唐貞觀朝第一位宰相杜如晦坐在對面不遠處的椅子上,看了看皇帝陛下的表情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 李閒把思緒收回來,看向杜如晦問道:“遼東那邊一直不太平,這件事總不能就這麼懸著。對高句麗用兵是早早晚晚的事,與其等著日後將軍們都懶惰了士兵們都散漫了,不如趁著現在把該做的事都做完。朕知道連年征戰,國庫裡也不富裕……所才叫你來,看看這一仗打得還是打不得。” “淵蓋蘇文這陣子越發猖狂了,不打……他們還以為大唐沒能力對偏遠的遼東動兵,但是打,也不能如前朝楊廣那個打法。那根本就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遊山玩水的。” 他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地圖,眼神裡閃爍著一種貪婪的光彩。 “遼東是必然要打的。” 杜如晦想了想回答道:“但是陛下,這一仗不能求速勝。可以調遣一得力大將,鎮守遼西,緩緩圖之,不必勞師動眾傾盡全國之兵。遼東寒苦,每年適合征戰不過數月而已。臣以為,當連年施壓,然後一舉平定。” 李閒點了點頭道:“朕也有這樣的念頭,回頭把玄齡和輔機懋功他們幾個都找來,在一起議議。不過朕想先問問你,征伐遼東,你心裡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新晉的鷹揚郎將薛仁貴,勇武過人,可當重任。” 杜如晦垂首道。 李閒嗯了一聲道:“薛仁貴年輕氣盛,還不適合做領兵主將……這樣,讓秦瓊為遼西道總管,征西兵馬元帥。薛仁貴為先鋒將軍,領兵五萬出征。其他所需兵馬,在涿郡,博陵,魏郡等河北之地調用。讓陳雀兒的水師協同,慢慢打,一開始不急著大規模用兵,每年派人過去燒一燒良田山林,刺殺一些城主將領。朕給秦瓊和薛仁貴三年,三年不夠就五年,遼東平定之後……水師順勢而下,還有個地方是必須要打的。” 杜如晦點了點頭,想了想之後說道:“其實征遼東,羅藝倒是更適合些。” 李閒擺手笑道:“他自己已經有了那個心思,朕也不能逼他。羅藝進長安第一件事是來見朕,第二件事就是帶著他的親兵隨從闖進王薄的家裡一刀把王薄卸掉了腦袋。當初在齊郡的時候,王薄傷過士信,這個仇羅藝一直沒忘。” “朕已經把他的郡王降為國公,讓他去江南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老了。” 杜如晦忍不住搖頭:“羅蠻子……” 李閒擺手道:“他可不是真的什麼蠻子只會動粗不會動腦子。你現在難道還猜不到,他為什麼敢明目張膽的闖進朝廷官員的府邸殺人?” 杜如晦微微皺眉,然後搖了搖頭:“臣愚鈍。” “你不愚鈍,你只是在裝傻。” 李閒笑道:“羅藝是怕朕對他有戒心有疑心啊,他是故意犯了個說小不小說大不太大的過錯,讓朕把他的郡王給剝了。畢竟一門兩個國公,已經是天大的榮耀……他也是在讓朕安心,看起來莽撞,其實心裡頭謹慎的誰都比不上他。朕降了他的爵位,只怕他還會在家裡偷著笑。” “還有件事。” 李閒想了想說道:“過陣子各道總管就要輪調,你看看那些個封疆大吏們該怎麼安排。” 杜如晦沉默,然後小心翼翼的從袖口裡取出一份奏摺,站起來緩步走到李閒面前,躬身雙手呈遞過去:“陛下,這是羅士信,程知節,雄闊海,裴行儼,薛萬徹,李道宗,張公謹等人的聯名奏摺,請求陛下准許他們安心休養,卸甲歸田。” “歸個屁的田。” 李閒把奏摺接過來隨手丟在一邊,笑罵了一句說道:“你回去安排一下,朕今日在暢春園宴請所有國公……他們願意歇歇就歇歇,等朝廷要對外動兵的時候,還得靠著他們。” “臣遵旨。” 杜如晦垂首,悄悄的鬆了口氣。 …… …… 大唐貞觀六年。 遼東平定,東瀛四島亦定,皇帝大悅,率領重臣出長安,視察遼東之地。這次出行並不如何隆重,只是帶了朝臣三百,甲士五千。離開長安城之後就走的水路,水師副都督來淵親自帶兵沿途護送。沿途也沒有多做停留,除了補充必要的補給之外船隊很少靠岸。 到了遼東,皇帝陛下賞賜了有功的將士,然後返回涿郡,從草原來覲見大唐皇帝陛下,專門來送賀禮慶祝大唐收復遼東的突厥可汗已經在涿郡幽州城等候二十天了。 李閒洗了個熱水澡收拾了一下之後,就讓人把外面等著的突厥可汗等人叫進來。他才在椅子上坐下,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衝了進來。在看到李閒的那一刻,這個人竟是傻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拜見大唐皇帝陛下。” 她彎腰施禮,因為激動胸脯起伏的有些劇烈。 “還是叫先生吧,聽著順耳。” 李閒笑了笑,示意僕從都出去。 他招了招手,阿史那結社率終於忍不住,跑過去到了李閒身邊,眼睛裡有晶瑩的淚珠兒在轉動。 “你姐姐呢?” 李閒抬手抹去阿史那結社率眼角的淚水笑問道。 “在這裡。” 門口響起一聲略微沙啞但十分動聽的聲音,一襲白裙身材婀娜的阿史那朵朵牽著一個五六歲小男孩的手緩步走了進來。在旁邊跟著她們的,是一襲紫衣笑顏如花的葉懷袖。這兩個女人出現在之後,屋子里頓時都添了不少光彩。 李閒在看到阿史那朵朵姐妹和那個小男孩的一瞬間就忍不住站了起來,伸出手指著那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他離開椅子,快步走過去,蹲下來仔仔細細的看著那小男孩的臉,顫抖著手想要去抱抱他。 “娘親……他是誰?” 小男孩躲在阿史那朵朵背後,怯怯的問了一句。 阿史那朵朵將小男孩抱起來,走到李閒身邊。她嘴角上都是笑意,就這麼看著李閒,微笑中帶著些狡黠的問道:“這是突厥王庭下一代的大汗,可不是隨便抱的,不過……突厥既然是大唐的屬國……那麼就請大唐皇帝陛下為這孩子賜個名字吧。” 李閒身子微微一顫,伸手把小男孩抱了過來用自己的臉摩挲孩子嬌嫩的臉頰:“李念……就叫李念吧。” 阿史那結社率笑著走到他們身邊,握著小李念的手問道:“告訴我,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娘親說,我要喜歡爹爹……可我沒見過爹爹。” …… …… 後記 據說,後來被尊為大唐聖祖皇帝的李閒在某天,曾經這樣讓史官記下這樣一段話。但是很快,這句話他又命令刪了去。這個史官後來因為玩忽職守收受賄賂篡改皇帝言行記錄,而被處死。這一段記錄下來卻又很快消失不見的話,再也沒人聽過。 中原執天下權柄者,我李氏子孫。 草原執天下權柄者,亦是我李氏子孫。 天下執天下權柄者,朕。 朕從沒想過屠盡草原之人,但卻從不忘讓草原之人俯首稱臣。 …… …… 記在後記之後 將明上傳整整一年,三百萬字。今天完本,內心中的不捨格外濃烈。最想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稍後我會寫一個關於將明的總結上傳在作品相關。請大家繼續支持知白的新書,爭霸天下……一個作者,不一樣的熱血豪情。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三十四章 薔薇白蓮 長安城裡兵甲成群,戒備森嚴。就在昨日黑袍席捲之後,太陽才剛剛升起,羅士信的三萬鐵騎入城,也不管城中發生了什麼事,直接回了天策上將軍府的大營駐紮。更讓人意外的是,羅黑子竟然沒去拜會諸位大人,而是一頭鑽進被窩呼呼大睡。 幾個奉命來請羅大將軍議事的人回去禀報自己的主子之後,那幾位朝廷重臣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唯獨房玄齡和杜如晦相視一笑,知道羅大將軍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軍稽處負責抓人殺人,之後的事就都交給了程名振的長安守軍。大批兵甲湧上了街頭,將昨日軍稽處封了的許多府邸圍住戒備。各部府衙門外面也站滿了甲士。雖然沒有封街百姓可以自由出入,但長安城裡的肅殺味道濃的讓人有些不適應。 在大明宮最裡面的軍稽處北衙,幾十個朝廷重臣聚集的那個小院子裡,幾乎都是一夜沒睡的大人們才洗漱過準備吃點東西,就在這時候,同樣一夜沒睡卻比他們要辛苦許多的謝映登緩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大摞紙張。 眾多朝臣紛紛起身見禮,謝映登微笑著一一還禮。 為首的幾個老臣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將目光都聚集在杜如晦身上。杜如晦現在是百官之首,這個時候大家自然希望他先站出來問問情況。 到了現在杜如晦也沒必要再避嫌退縮,畢竟一日一夜之後這個院子了的朝臣沒有一個被軍稽處帶走的,說明此間的人都是對燕王殿下忠心不二,所以也是到了敞開天窗說亮話的時候了。 “都妥了?” 杜如晦問謝映登。 謝映登將手裡的那一摞紙張遞給他,因為疲倦困乏嗓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昨夜裡突審了所有擒獲的叛逆之人,軍稽處北衙三部的審訊官們也忙活了一宿。九成叛逆已經畫押認罪,侯君集也沒落下,也已經畫押。” 呼 眾人忍不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這是侯君集昨日吐出來的同謀,做天夜裡我已經調集所有緹騎出城,程名振將軍調了三千騎兵配合,這會估摸著已經出城有小百里遠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十日之內,這名單上所有的人都會伏法。這件事到了現在已經好辦……因為剩下的事不是抓人審訊取證定罪,只是簡簡單單的殺人。” 杜如晦點了點頭,轉身對其他人抱拳道:“諸位大人請回吧,今日這事大局已定。各部府衙門不能沒人主事,咱們還得該做什麼做什麼,之前謝大檔頭告訴我,或是不出月餘主公就要回長安城了,咱們……有的事要做呢。” 他看了看房玄齡道:“玄齡你們幾個就別走了,你現在主持禮部,主公回長安之前很多事必須準備齊全啊,雖然倉促了些,但一定要準備妥當詳盡,而且一定要隆重!再說……皇帝暴斃這事也得商議一下如何善後,按什麼禮制發喪。另外,戶部的人你們回去好好合計一下,過陣子要用到很多銀子辦事,不能因為拿不出銀子來耽擱了。” 戶部的官員連忙點頭,除了房玄齡,魏徵,等人之外,其他各部府的官員急急忙忙離去回自己衙門辦事。這件大案沒牽扯到他們身上,已經足夠讓他們心裡踏實下來了。 等眾人都走了之後,杜如晦看了謝映登一眼後語氣中帶著欽佩:“這件事過後有些罪責過錯終究還是要你來扛著……委屈你了。” 謝映登笑了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在椅子上坐下來微笑道:“軍稽處當差的人從來只考慮如何為主公做事,不考慮自己將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因為……主公會替我們考慮到。” 房玄齡點了點頭:“可是皇帝的死,還有誅滅至少四個比較大的世家,這消息一旦傳遍天下,壓力全在軍稽處身上扛著。” 杜如晦點頭道:“所以我才說,羅士信真是個聰明人。” “他帶兵進城,誰也不見蒙頭大睡。這是在做一個姿態,一個明明已經入局卻置身事外的姿態。太聰明……睡一覺,把所有事都甩開,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了。平滅叛亂的事他不出手,只是陳兵在長安城外,進了城之後又誰也不見,這是他不願意爭功……其實,何嘗不是他在避禍?” 謝映登點了點頭:“或是主公如此安排,總不能讓軍中幾個大將也都牽扯進來。主公回來之後必然要貶斥一些人,我是首當其中。所以今日還能與幾位大人坐下來議事,過陣子只怕就要到河邊釣魚度日了。” 他看了杜如晦一眼,壓低聲音笑道:“杜大人你們匆匆忙忙趕到北衙里,趕都趕不走……何嘗不是在避禍?” 杜如晦啞然,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他轉身看向窗外,沉默了一會兒後忍不住感慨道:“緹騎出城,血流成河……隴右自此無世家,好大手筆。” …… …… 身子肥胖魁梧的宮女至死也沒有想到,自己吞下去的那顆毒藥哪裡是什麼假死之藥,那是一顆實實在在的劇毒藥丸,所以她悄悄吞下去之後做著能逃過一劫的美夢,卻終究逃不過一夢不醒的結局。 不只是他那顆毒藥……其實李承德手裡那顆,也是實實在在的劇毒,侯君集本來就沒打算讓他活下來。 關在刑部大牢裡的侯君集面容憔悴,靠坐在冷硬的牆壁上怔怔出神。他看著自己手上的鐵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這樣沉默了很長時間就如一棵枯樹一樣,直到牢頭帶著人給他送飯菜他才抬起頭恢復了幾分生機。 “想不到居然不會挨餓。”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著面前一葷一素的菜餚唏噓了一聲。 那以前論身份地位與他相差懸殊的牢頭撇了撇嘴,扭頭就走像是懶得理會他。走出去幾步之後忍不住站住,回頭看著侯君集認真的說道:“讓你吃的好,是想讓你安安生生的活著等到主公歸來。你若是就這麼死了豈不便宜?再說……把你養胖一些,凌遲處死的時候行刑的官差也容易下刀。” 侯君集一怔,隨即放聲大笑,透著無盡的悲涼和憤怒。 他一腳將面前的飯菜踹翻,等著那牢頭道:“總不會事事都讓你們如意。” 牢頭不屑的撇了撇嘴:“你一日不吃飯,有力氣用腳把飯菜踹翻。三日之後呢?五日之後呢?到時候我就讓人給你灌一些稀粥,總會有辦法讓你活著。你自己應該明白一件事……受苦受罪的熬著,總不如吃飽喝足的等著。” 侯君集愣住,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彎腰將已經沾染了塵土的飯菜用手指捏著往嘴裡塞,面無表情。 將那些飯菜吃了個乾淨,他靠在牆壁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後喃喃自語道:“大丈夫生於亂世……怎麼能不做一日皇帝?” 這世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有此念頭。 宇文化及,王世充,王伏寶,王咆這些人,臨死之前都曾發出過這樣的感慨……是應該怪這亂世,還是怪人性本貪? …… …… 江都 伍云召快步走進軍稽處南衙的大堂,一進門就看見屋子裡密密麻麻的跪著幾十個人,這些人身上都捆著繩子,勒的極緊,繩子都已經勒進了肉裡。這些人跪在那裡深深的低著頭,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喊出冤枉之類的話。 伍云召笑了笑,大步走了過去道:“軍稽處的人出手果然不凡,這才兩個月就把這些賊人一鍋端了,漂亮!” 坐在大堂上首椅子上的萬玉樓見伍云召來了連忙起身迎過去,抖著一身肥肉得瑟道:“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大人物,一群沒什麼見識的小毛賊罷了。明明蠢的好像鵪鶉蛋一樣,卻還整日做著春秋大夢。” “誰是那個什麼正理教的教主?” 伍云召忍不住好奇問道。 萬玉樓指了指跪在最前面那唯一一個不肯低下頭的中年漢子,笑了笑道:“就是這不知好歹的傢伙,我當是什麼大人物,本以為最不濟也是當初江淮大賊杜伏威手下的重要將領,誰想到不過是個逃兵,當初徐世績大將軍率軍大破杜伏威的時候,這個傢伙連個伍長都不是,就是個普通兵士,因為怕死所以裝死逃過一劫。” “僥倖逃走之後隱姓埋名,這幾年不知道怎麼就跳出來,號稱自己是杜伏威手下的大將軍,還說是最後保護杜伏威撤走力戰不退的猛人……糊弄了一批愚民跟著他鬧事,其實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小人物罷了。” 伍云召一怔,倒是沒想到這正理教的教主竟然來歷這麼不堪。 一個逃兵,甚至連個伍長都不是。 竟然敢厚著臉皮說自己是杜伏威手下的猛將,是忠君的典範,然後打著杜伏威的名號招搖撞騙,幾年時間竟是讓他發展到了數万教眾。若是再晚些除掉,誰也不敢保證日後會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伍云召走過去,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下這個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小人物。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真以為憑藉一些手無寸鐵的民夫就能做什麼大事?你應該知道,如今天下已經大定,又豈是你這樣的人能翻的出風浪的?” “沒錯。” 正理教教主黃曉民抬起頭,看著伍云召認真的說道:“沒錯,我是個小人物,不入流,甚至還是個逃兵……但這又能如何?英雄不問出處……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成功了,坐在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子上,誰敢說我是逃兵?誰敢說我不是英雄?” “大丈夫生於亂世……哪怕只是做一天皇帝,也不能錯過。”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 …… 草原 草廬 木屋已經歪斜,庭院荒草濃密。風從遠處吹來,將那些野草吹的伏低下去,就好像在列隊歡迎著主人的回歸。旗桿上寫著葉家草廬字樣的旗子竟然還在,只是已經殘破成了一條一條的布絲,哪裡還能看得到字跡。 李閒和葉懷袖站在門外,兩個人都忍不住有些驚訝和震撼。 面前的場面,讓他們兩個心裡都生出一些莫名的情感來。李閒伸出手握緊了葉懷袖的手,兩個人對視一眼隨即笑了起來。 籬笆牆 滿薔薇 盛開如花雲,清香沁心脾。 而就在他們被那一牆盛開的薔薇感動的時候,那歪歪斜斜的木屋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面推開。 一女子,著白裙。 慢步而出,恍如白蓮。 她看向李閒,微笑輕語:“以前很多次,總是與你錯過。你往東我往西,你去南我去北……到燕山的時候,我忽然覺著自己或許還會錯過,於是回來,鬼使神差的跑到草廬等著……竟是……竟是等著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角已經微微濕潤。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三十三章 旨意 到了夜深掌燈的時候,軍稽處的北衙裡安靜的幾乎到了針落可聞的地步。大檔頭的小院子外面只有兩個黑袍守著,矗立不動就如同兩尊石像。院子裡也很黑暗,只有書房裡點著一盞燈。 軍稽處的大檔頭謝映登坐在燈下看書,神態平靜。 看他的樣子似乎對今天長安城裡的大行動沒有一點擔心,燈火搖曳,不是發出微弱的劈啪聲響。 羅士信和裴行儼的三萬精騎是在早晨就出現在長安城外,半個時辰之後大概有二十幾個朝廷重臣不約而同的到了北衙。一個時辰之後,北衙黑袍傾巢而出。已經過去整整五個時辰,長安城早已被夜幕籠罩。 就在距離謝映登的小院幾十米之外的院子裡倒是燈火通明,這個院子比謝映登的院子也要大上不少。客廳裡加了不少椅子,屋子裡都是穿著紫色朝服的官員。按照大唐的規矩,正四品以上的大員才能穿紫色官服。若是普通百姓看到這一屋子的尚書侍郎只怕會嚇老大一跳,要是再看到好幾個身穿國公服飾的顯貴只怕更會激動不已。 坐在最裡面的是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臣,包括已經從朝廷裡退下來的劉政會。不過就好像商量過一樣,他們這幾個退下來的人身上也都穿著朝服。 顯得很隆重。 虞世南品了一口微涼的茶,下意識的看向劉政會低聲嘆了一句:“北衙的院子好深。” 劉政會點了點頭道:“確實很深,聽不到殺人的聲音。” 虞世南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其實你該勸勸他。” 劉政會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勸?有些人總是覺著自己得到的不夠多,所以慾望便沒了止境。手裡有一個銅錢,便想著連買一個白麵饅頭都不夠。等有了十個銅錢,又在想連買一壺酒都不夠。有了一百個銅錢,就會想連一個青樓的女子都玩不了。等玩夠了滿城的青樓女子,又去想……” 虞世南忍不住擺手道:“太粗俗。” 劉政會搖頭笑道:“雖然粗俗,但意思很明白了。他沒來找我是我的福氣,他來找我我就不能裝傻了。你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裝傻其實就是犯了錯。但我能做的也就這麼多,等燕王殿下回來還有的我去解釋呢。哪裡還能管那麼多?再說……是我能勸住的嗎?” 虞世南嗯了一聲,忍不住看向外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 “早就結束了。” 劉政會肅然道:“從羅士信裴行儼兩位大將軍帶兵回城的那一刻,這事就已經結束了。” 虞世南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大明宮距離原來的宮城並不僅,雖然看起來兩片建築是緊挨著的,但若是走路的話七轉八轉的沒有半個多時辰走不到地方。而要走到在宮城還往南的皇城,還得多走最少半個小時的時間。 在皇城最深處有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院子里長滿了野草。 院子的門開著,但門口站著十幾個身穿大紅色長袍的侍衛。他們是軍稽處緹騎,而不是之前守衛在這裡的黑袍。在小院子裡面房間門口跪著兩個人,一個太監,一個宮女。太監嚇得面無血色身子還不住顫抖著,倒是那看起來粗鄙不堪五大三粗的宮女一臉的淡然。 屋子的門也開著,裡面微弱的燈光灑出來正好照在那宮女的臉上。若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眉宇間還有一種讓人敬佩的堅毅。 軍稽處六大檔頭之一的勝屠小花走進屋門,看了看屋子裡簡單的佈置沒有說話。他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個不起眼的小板凳上,然後走過去搬到屋門口,背對著月光,勝屠小花緩緩的坐了下來。 皇帝李承德從離間走出來之後看了勝屠小花一眼,然後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到時間了?” 他問。 勝屠小花坐在皇帝每天都坐著看天空的小板凳上,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本來時間是不到的,應該再過一陣子我才會來。但陛下也知道所有事都不是一成不變,誰也不會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不過幸好……” 勝屠小花認真的說道:“陛下本來就不常在人前露面,所以還是能瞞一陣子的。” 李承德在椅子上端正的坐好,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他穿著的是皇帝的明黃色龍袍。大唐開國皇帝李淵稱帝之後,就把皇帝的龍袍由黑色改為明黃色,看著雖然少了些許威嚴,但多了幾分尊貴。 “朕想知道的是,你是第一個來找朕的,還是最後一個來找朕的。” 勝屠小花認真的回答道:“入夜之後才到這裡,當然是這裡是最後一處。” 李承德看了門外一眼,伸手指了指那些緹騎士兵問道:“之前守在外面的黑袍呢?都殺了麼?” 勝屠小花點頭道:“不能不殺。” 李承德嗯了一聲道:“有些可惜了……他們都是盡職盡責的人,朕不是沒想過利用他們,可一個都沒收買過來。” “因為陛下你的本錢不夠厚。” 勝屠小花笑了笑說道:“陛下既然已經明白,那就請盡快些。微臣還要趕著會北衙覆命。” “覆命?” 李承德問道:“你不是軍稽處的代理大檔頭麼?怎麼還需要向別人覆命?” 勝屠小花道:“看來這小院子確實關不住陛下的消息來源,微臣之前確實是軍稽處的代理大檔頭,但謝大檔頭在一個多月之前就已經返回了長安城裡,我回去覆命,自然是向大檔頭覆命。” “怪不得。” 李承德點了點頭,然後問勝屠小花:“朕自己選擇方式?” 勝屠小花點頭表示尊重他的意思。 李承德笑了笑,從袖口裡取出一顆藥丸放在眼前看了看:“那就服毒吧,朕的膽子一直不大,所以總是會懼怕刀槍。至於懸樑,又太痛苦了些。所以還是服毒好,而且屍首也能完好些。” 李承德捏著藥丸微微皺眉,然後塞進嘴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將藥丸衝下去之後對勝屠小花說道:“朕早就知道會有今日,所以時刻備著這個東西。” “陛下有心了。” 勝屠小花站起來,卻沒有走。 五分鐘左右之後,李承德的臉色開始變青,身子也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他再也坐不住,身子掙扎著跌倒在地上,抽搐了一會兒之後便不再動彈。 門口跪著的宮女悄悄舒了口氣,摸了摸自己袖口裡藏著的藥丸。 勝屠小花緩步走出屋門,回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經沒有生機的皇帝搖了搖頭:“來人,取二部秘製的朱顏紅再灌一瓶進去。都這個時候了,怎麼能吝嗇那一瓶毒藥?雖然一瓶朱顏紅在黑市上最少值十兩金子且有價無市,但咱們軍稽處裡從來都不缺貨。” 撲通一聲,那宮女緩緩的軟倒在地。 …… …… 久安街 最裡面的宅子燈火輝煌,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那燈火晃動的很劇烈。就好像有無數的鬼火,在那片不大的宅子裡來回飄動一樣。這附近居住的百姓沒人敢出來查看,因為從白天這條街就被官府的人封了。 最裡面那片宅子,是侯府。 侯府不是什麼侯爺的府邸,而是兵部侍郎侯君集的家。 之所以一整天大批的黑袍還沒有離開這裡,是因為這個院子雖然不大但需要仔仔細細的搜查。包括每一個角落,甚至房樑上。侯君集的書房是搜查的重中之重,雖然從早晨開始在這屋子裡就沒有搜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一個領隊的黑袍團率看了一眼站在院子裡負手而立的侯君集,忍不住搖了搖頭嘆道:“既然已經到了今日,侯大人何必還要替別人隱瞞什麼?這段日子以來你們之間來往的書信必然不少,而且……你手裡應該也有一份名冊。” 侯君集把看著夜空的視線收回來,忍不住失聲而笑:“你也說了,已經到了今日沒必要再裝傻。可正因為如此我才沒什麼好說的,辦我的案子……難道還需要證據?雖然我必死,但想來主公仁義,我老家裡或是還會給我留下根苗,既然有後,我怎麼能不為後人考慮?” 軍稽處的團率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一個時辰之後,侯君集被押送到了軍稽處北衙。 就在謝映登的那個小院子裡。 謝映登看到帶著手鐐腳銬的侯君集走進屋子之後,放下手裡的書冊做了個請的手勢。侯君集沒拒絕,在謝映登的對面胡凳上坐了下來。 “大檔頭早就回來了?” 侯君集問。 “有一個多月了。” 謝映登微笑道:“之所以請侯大人來,是因為剛才下面人回報說沒從侯大人的府裡查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你來問,難道就比他們問管用些?” 侯君集忍不住微微冷笑,眉宇間透著一股不屑。 “我不問。” 謝映登從桌案上拿起一摞紙張遞給侯君集道:“是想給你看看這個。” 侯君集微微皺眉,還是忍不住好奇將那幾張紙接了過來。只是隨意掃了掃,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發白。 謝映登看到他臉色變化,笑了笑說道:“其實我不需要你府裡的任何罪證,因為確實沒這個必要。你看的這份名單,只怕比你自己心裡記住的還要詳細些。這是隴西幾個名門望族的名冊,很多人你不認識,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過。而且這些人中有九成和你的案子沒有一絲關聯,他們甚至不少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不過因為你,這些名字從今夜開始只怕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了。都是因為你啊……這其中有不少還未束髮的少年,也有已經白髮蒼蒼的老者。” “何必?” 侯君集忍不住顫聲說道。 “不只是這些。” 謝映登拿起另外一摞更厚的紙張比劃了一下說道:“這裡有上千個名字,是你和軍中來往的那些將領們的家眷。用紅筆勾了名字的都是男丁,不論大小一律處死。沒勾名字的是女人,一律發配邊塞為奴。” 他把最上面那一張紙遞給侯君集:“這是你家的名單,你看看是否遺漏了什麼人沒有?” “你們不能這樣!” 侯君集猛的站起來,眼神中都是壓制不住的恐慌:“就算我有大罪,可當年主公曾經親口說過,若我犯錯,罪不及親人!當年我為燕雲軍立下過無數功勞,這是主公為了獎賞我而特意下的旨意!” 謝映登用可憐的眼神看著侯君集認真道:“你這樣白痴,想謀逆怎麼可能成功?” 侯君集表情一窒,隨即哀鳴一聲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謝映登在他身邊緩緩蹲下來,貼近侯君集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回來之前主公特意交代過,如果你真有悔改之心,能知錯,可以為你留下最小的兒子。” “真的?” 侯君集猛的坐直了身子,滿眼都是希冀。 謝映登笑了笑,指了指桌案上的筆墨白紙說道:“看你如何做,主公的吩咐我不敢不聽。不過若是你自己不把握,我又能做什麼?” “我寫。” 侯君集站起來,快步走過去提筆在那白紙上一邊寫一邊問道:“主公確實交待過這句話?” 謝映登點了點頭道:“我自然不會騙你,而且不會篡改主公的旨意。” 侯君集臉上浮現出一絲愧色,提筆疾書,很快就在白紙上寫下了幾十個名字。然後寫下自己的名字,咬破手指按了手印。 “我的幼子還小,什麼都不知道……” 他看向謝映登說道。 謝映登嗯了一聲:“主公交待過的事,我自然會遵從。” 侯君集長長舒了一口氣,抱拳躬身:“多謝。” 謝映登微笑著擺了擺手道:“不過後來我勸主公不能留下禍根,主公隨即收回了旨意。” 本帖最後由 uuuuuuuuuu 於 2013-3-19 17:45 編輯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三十二章 引以為戒 出塞時是春暖,一晃而過兩個多月,已經進了盛夏。 大草原上一望無際,日頭無遮無攔的曬下來,對於行進中的人馬來說無疑是個煎熬,不過緩緩向前的騎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他們這樣的百戰老兵對於行軍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以承受的事。 從早晨出發走了整整一天,終於在傍晚時候看到了一片林子。並不大,樹木也不繁茂,但確實是個宿營的好地方,最起碼隱蔽些。大草原上的戰事雖然停了,但也多了不少游賊亂匪。這幾百精銳雖然戰力驚人,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能避免就避免。 隊伍直接進了林子,血騎四虎安排好了遊騎和斥候之後便帶著人搭建營帳。進了林子之後李閒才發現,原來時過境遷這個詞真的很有道理。他以為自己記得在草原上的每一件事,無論大小。 可他記憶中實在對這片樹林沒有印象,草原沒有變,變了的是他。 以為記住了的東西,十年之後其實早已經面目全非。不只是李閒,很多人都以為自己對過往念念不忘。可真的重新走一遍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記得所有的事。而且走過之後才會醒悟,當初自己也錯過了不少風景。人們喜歡回憶,卻很少會想到,回憶早已經在不經意間變得模糊。 李閒扶著達溪長儒下了馬車,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忍不住搖了搖頭:“這林子太小了,不一定有什麼野味。一會兒我和鐵獠狼他們轉一圈,若是獵不到東西今晚又只能吃乾糧了。” 葉懷袖輕輕笑了笑,指著一個方向說:“如果那個小部落沒有遷徙的話,往那邊十幾二十里就能看到一片營地。那是一個草原上很少見的不喜歡隨便遷移的部落,也不知道有沒有毀於戰亂。如果還在,倒是可以去買些羊回來。” “我不記得這片林子,也不記得有這樣一個小部落。” 李閒微微皺眉說道。 葉懷袖理了理被風吹亂了的長發,語氣輕柔的說道:“女人的記憶總是會比男人深刻些,而且那個時候你腦子裡想的都是別的事,怎麼會刻意去記住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的地方?這裡距離我建的草廬已經不遠,我自然比你記得清楚些。” 李閒默然。 “我去吧。” 鐵獠狼道:“主公你們先歇息一會兒,來回二三十里的路也用不了多久。縱馬狂奔,月亮升起來之前肯定能回來。” 李閒點了點頭說了句小心,便扶著達溪長儒找地方休息。鐵獠狼和朝求歌他們幾個招呼了十幾個士兵,帶上了一些當初特意備下的蜀錦和茶葉往那個小部落的方向而去。戰亂一年,那小部落還在原地沒動的概率並不大。 “朝廷裡沒有什麼大事讓你分心吧?” 達溪長儒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看著李閒問道。 “沒有。” 李閒笑了笑,拔開水袋子的塞子後遞給達溪長儒:“不過都是些瑣碎的事,沒有什麼要緊的。” 張仲堅挨著他坐下來,喝了一口酒說道:“不管有沒有事,這一趟都得走完了才能回去不是?你就安安心心的賞風景,安之現在也不是當年那個莽撞冒失的孩子了。他能處理的,不然也不會陪你出來散心。” 達溪長儒失笑:“說的也是,明明自己已經沒能力在做什麼,卻總是習慣這樣想多操些心,越老越貪……哈哈” “我現在除了享福之外就剩下睡覺了,你應該像我學習!” 張仲堅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安之有巨話說的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屬於你我的那個時代造就過去了,現在是屬於安之的時代。還是剛才的話,他自己知道輕重緩急,若他不是有把握,怎麼會跑出來不理朝政?” 達溪長儒笑了笑道:“只是最近幾天發現密諜送來的折子越來越多,尤其是昨日夜裡,竟是一夜都沒閒著,前後一共有十二份奏摺送過來。若不是出了什麼急事,怎麼可能密諜來的這般密集?” 張仲堅聽了一怔,忍不住看向李閒問道:“真出了大事?” 李閒從張仲堅手裡接過酒囊喝了一口,抹去嘴角的酒汁語氣平淡的說道:“兩件事,一件好事,還有一件好事……不過第二件好事不怎麼讓人高興。” “第一件,鐵勒人的騎兵被陳雀兒來淵的水師,還有秦瓊的齊魯營人馬堵在黃河岸邊。這些日子草原人病死了不少,軍心潰散。前些時候一戰下來,鐵勒人便一潰千里。札木合生死不明,鐵勒人的二十萬騎兵已經構不成威脅了。” “這確實是好事。” 張仲堅點了點頭問:“那第二件讓人不會開心的好事是什麼?” 李閒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出塞之前我派了羅士信和裴行儼帶精騎三萬開拔,對軍中宣稱他們兩個是去協助秦瓊圍殺札木合。但不是……他們沒去東平郡,而是回了長安。” …… …… 當長安城裡沒有羅士信裴行儼的時候,杜如晦也沒有擔心過什麼。因為城裡還有程名振,沒有兵權的謀逆不過是個笑話。就算有個所謂的天子做噱頭,就算有幾個世家大戶在背後撐腰。可這依然是個笑話,只要程名振沒有被那些準備謀逆的人拉過去,那麼長安城裡就算再激流暗湧也不會讓他擔心的睡不著覺。 而當羅士信和裴行儼的三萬精騎突然出現在長安城外,杜如晦就知道結束這鬧劇的時候到了。 燕王殿下沒有任何旨意提前送回來,而且羅士信和裴行儼也沒有在之前跟他有過聯繫。這三萬精騎就這麼突兀的回來了,就因為這突兀,所以杜如晦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也知道燕王殿下的意思是什麼了。 於是,就在三萬精騎出現在城外的消息傳進杜如晦耳朵裡的同時,他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立刻離開了衙門,上了馬車吩咐車夫能趕多快就趕多快。馬車飛奔繞過半個宮城之後直接進了大明宮,然後又直接進了軍稽處北衙。他才到北衙沒多久,至少十幾個朝廷重臣也先後到了這裡。杜如晦和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商議,他們都是知道精騎回城之後立刻做出的決定。 來的這些朝臣,包括都御使魏徵,還有無功而返的房玄齡,唐儉,裴操之等朝廷重臣,甚至還有虞世南劉政會等幾個已經賦閒在家的老臣。又小半個時辰之後,六部九卿的官員有一大半到了北衙,就好像長安城裡所有的部衙都搬到了這個大院子裡似的。 當杜如晦看到劉政會的時候忍不住笑了笑:“怎麼老大人你也來了?” 劉政會看了看左右那些官員,噓了一聲後壓低聲音說道:“我雖然老但還沒糊塗……有些人忘了幾年前軍稽處血洗長安城那一日一夜,但我還沒忘。所以有了事不敢去別處,反而覺著自己先來軍稽處裡才安全。這個時候敢來這個地方的,最起碼心裡沒愧。” “哈哈!” 杜如晦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以為這次只有我自己想到,原來大家都是聰明人。既然到了,咱們進去跟軍稽處的人要杯茶喝?” 劉政會笑道:“軍稽處的茶沒幾個人願意喝也沒幾個人敢喝,誰要是被軍稽處請進來喝茶只怕心裡都會打鼓。但今天不一樣,這茶喝著踏實。” 眾人進了院子,然後直接佔領了軍稽處北衙的客廳。 而這個時候,謝映登和勝屠小花正在距離客廳大概二百米遠的一個小院子裡議事。這院子不大,種了一棵臘梅就沒太寬敞的地方了。謝映登坐在為首的椅子上,在他面前的是軍稽處六部的所有主持日常事務的檔頭。因為人比較多,有幾個人甚至站在門口。 謝映登的視線在眾人臉上掃過,然後抬手往下壓了壓:“軍稽處裡知道我早就回到長安城的,沒幾個人。你們當中大部分人也都不知道,之所以有意瞞著你們,想來你們也都能體會其中的意思,勿怪。” “請大檔頭吩咐!” 幾十個人抱拳垂首。 謝映登嗯了一聲,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葉大檔頭在任上的時候,軍稽處做了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你們其中大部分人都參與了那件事,想必你們現在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他頓了一下說道:“今天召集你們來,也是有一件大事要做。如果按照意義來說,這件事或許能和葉大檔頭指揮的那件事相提並論。” 下面的人立刻精神一震,都明白謝映登話裡的意思。 “到時候了。” 謝映登站起來,視線緩緩的掃過這些手下:“咱們軍稽處大大小小做過許多對朝廷有益的事,但是歸根結底還是為主公做事。葉大檔頭為了主公血洗了一次長安城……今天我也要帶著你們,再洗一次。” …… …… 城門樓山,副將看了看城外列陣以待的三萬精騎,臉色有些難看,他走到程名振身邊忍不住擔憂道:“現在不清楚,到底城外的人是什麼來意。是主公的命令,還是那些謀逆之人串通了的人馬?” 程名振看著城外那招展的精騎微笑著說道:“如果是謀逆之人的兵馬,你覺得他們會在城外列陣嗎?” 副將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們會直衝城門。” 他想了想之後問:“大將軍,咱們該怎麼辦?” 程名振笑道:“什麼都不辦,這數萬精騎回來就是鎮場面的。咱們只需守好了城門,一個人不許放出去就是了。至於其他的事,如果需要軍方動手,外面的騎兵早就派人來找我了。看來主公是想……讓軍稽處再次立威。” 城外 裴行儼看著羅士信認真的問道:“真的不需要咱們進城?” 羅士信從馬背上躍下來,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城門不關,咱們就不需要進城,城門關了,咱們就進不去城。” 裴行儼覺著羅士信這句話,前半句他沒聽懂,後半句是廢話。 “放心吧,咱們出現在長安城外的時候,只怕軍稽處的人就已經開始動了。” 裴行儼想了想又問:“這樣豈不是讓軍稽處再次立下聲威?” 羅士信笑道:“主公要的就是軍稽處再次做一件讓所有人害怕的事,只有這樣,人們才會記住軍稽處是乾什麼的。也只有這樣,只要軍稽處存在一天,那些心裡有鬼的人就會害怕發抖。血洗一次人們或許會很快遺忘,但血洗兩次……誰還敢忘了軍稽處的存在?” “主公讓軍稽處第二次大開殺戒,不是為了嚇唬現在的人,而是為了震懾以後的人……你明白了嗎?” 裴行儼似懂非懂,有些不耐煩的搖了搖頭:“管他呢,殺光了才好!” 羅士信無奈的嘆了口氣,也有些羨慕裴行儼這般沒心沒肺的性子。 他看向城樓,忍不住感慨道:“今天之後,人們再提到軍稽處,一定會想到前後兩次滿城的血跡,主公這樣做……大有深意啊。當引以為戒… …引以為戒。”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三十一章 吃 山還是那座山,只是山上的寨子早已經荒廢,那一排木屋已經面目全非,瞭望的木塔也已經坍塌下來。寨子裡的土地倒是依然平整,只是早已經佈滿了雜草。依稀還能辨認出馬厩,廚房的模樣,看著眼前的這些東西,達溪長儒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 “我記得你就在那間房子裡住。” 達溪長儒指著一間已經坍倒的木屋對李閒說道:“每天吃過晚飯後不久,你就會在這屋子外面洗冷水澡。光著膀子打一趟拳,是仲堅教你的拳法。那個時候徒手搏鬥不用兵器,血騎中已經沒幾個人是你對手。” 他轉過身,走了十幾步在草叢中彎腰撿起來一個模板,依稀還能看出上面用毛筆劃出來的圓圈。 “這是你練箭用的靶子” 李閒緩步走到他身邊,接過那塊靶子仔細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羽箭扎出來的小坑,那時候綁在這靶子上面的草繩早就已經爛掉。這靶子上的墨跡是從草繩上滲透留下的痕跡,並不規則。 看著這些曾經熟悉的東西,他的心裡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歐思青青走到一個高坡上站住,手搭涼棚往前看了看忍不住回憶道:“就是在這座山的另一面,我第一次與安之遇到。我在找我的雪雕小灰,那是個可愛的小傢伙,後來被人追殺就此走丟了,再也沒有找到過。” 葉懷袖和小狄她們幾個女子站在她身邊,能感受到歐思青青回憶裡的傷感和喜悅。 “那次是索頭奚人的追兵追殺我,恰好遇到在山中狩獵的安之。若不是運氣好遇到他,只怕我現在就是這山裡雪中埋著的一具枯骨。” 長孫無垢拉起她的手,笑了笑說道:“人生的際遇或許早就已經是上天注定,若不是你和燕王殿下有這段緣分,怎麼可能會遇到?” 歐思青青嗯了一聲,回頭看向葉懷袖笑道:“姐姐,你在草原上建的草廬離這裡也不過幾天的路程,咱們要不要回去看看?” 葉懷袖點了點頭道:“既然到了,自然還是要回去看看。” 達溪長儒道:“都看看,一個地方也不要落下……咱們自出關走到這裡用了足足兩個月,曾經走過的地方都仔仔細細的看了。這山里已經不能住人了,天黑前咱們就下山,看過後心裡也就沒了什麼遺憾,在山下營地住一宿明兒一早就走,去草廬。” “兩個月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用了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卻好像把前半生都又走了一遍似的。這感覺確實很奇妙,所有的東西看著都依稀熟悉,卻又陌生的很。走著的明明是自己走過的路,可又好像是別人的路。” “兩個月了。” 他看向李閒說道:“再去草廬看看也該回去了,雖然你說不急,但我知道現在的你早就已經身不由己。長安城裡的事懷袖和我說起過,江都那邊有叛亂和邪教的事我也知道,只是人老了貪念就重,就想著讓你陪我走這最後一趟以後在不煩你就是。呵呵……河北的事雖然平定,但天下之大,哪裡那麼容易太平?” “鐵勒人的事你也瞞著我,但我也知道。” 李閒搖了搖頭道:“現在沒事,真回到長安之後才會有數不清的瑣碎事。鐵勒人的事我尚且不在意,就不必說長安城裡幾個不自量力的傢伙,江都那邊的跳樑小丑更不必在意,萬玉樓和伍云召要是連這點事也乾不好,我就把他們兩個都丟到東平郡去種田!” “至於札木合……昨天剛剛接到軍稽處發來的密報。陳雀兒的水師已經把札木合南下的人馬堵在黃河河道裡,來淵的水師在西,陳雀兒在東,札木合的草原騎兵上了船就好像三歲的孩子一樣孱弱。就算他們強行靠了岸,秦瓊守著東平郡,手下有數萬精銳,再加上徐世績親自帶兵趕去也已經快到了,那二十萬草原騎兵不過是來給我送馬的,回頭還得好好歇歇札木合。”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道:“事情不急迫就好,若是因為陪我而耽擱了朝廷大事,我心裡也會不安。” “沒事的師父,咱們走一趟之後再回去,札木合也好,江都那邊的毛賊也好,長安城裡的小丑也好,就都平滅了,回去剛好清清靜靜的做事。您自然也是知道的,我就是怕麻煩的性子。尤其是長安城裡的事,我不回去就看不到,看到了……難免心裡會糾結難過。事情都交給杜如晦程名振謝映登羅士信他們幾個,怎麼做他們商議著辦,殺多少人……我就當沒看見。” “再給我練練刀看看?” 達溪長儒忽然說道。 李閒一怔,然後笑著點了點頭:“好。” 他伸出手,青鳶上前一步將他的黑刀遞了過去。李閒接過黑刀插在一邊地上,撿了一些小木棍放在一塊大石頭上。大概四五十根放好,然後將黑刀抽出來。他回頭看了達溪長儒一眼,笑了笑,然後揮刀。 數十刀落下抬起間,一片光幕。 石頭小木棍彈跳起來,盡數被切斷。 眾人忍不住上前去看,石頭上一絲痕跡都沒有。刀刀將木棍斬斷,刀刀皆沒有碰到石頭。 達溪長儒哈哈大笑。 李閒揮刀入鞘,臉色平靜。 …… …… 已經近七月,黃河沿岸正是熱的讓人受不了的時候。即便靠近滔滔大河撲面而來的都是水汽,但依然感覺不到什麼涼爽之意。似乎這奔騰的大河都被烈日烤的溫熱,連魚兒都不願意露頭出來。 停靠在河岸邊密密麻麻的漁船上,到處都是找陰涼避暑的草原騎兵。厚厚的皮甲早就被他們脫下來丟在了一邊,狗一樣爬在船上大口的喘氣。這樣的征戰,還沒有打起來就已經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煎熬。 當初之所以札木合聽了陳婉容的建議,搜羅漁船順河而下而不是走陸路。是因為河北城池密布,而且多堅固大城。草原騎兵野戰犀利,可攻城無異於以卵擊石。陳婉容的意思是避開那些大城,順河直達東平郡。在齊郡,魯郡這一馬平川之地騎兵的戰力無可匹敵,留守這裡的燕雲軍根本不是對手。 而且在陳婉容看來,坐船南下也是士兵們恢復體力的好辦法。畢竟千里迢迢的騎馬趕路,等殺到東平郡的時候也已經人馬俱疲。 可她忽略了草原人對河流的敬畏和恐懼,也忽略了草原人離開了馬背後的懦弱。 只隔著一條黃河,可那二十萬草原騎兵大部分都已經失去了戰力,一個個萎靡不振,病的病,怕的怕,根本就沒有了鬥志。而她實在沒有想到的是,燕雲軍竟然擁有如此可怕的水師艦隊。 就在鐵勒人營地一左一右不足十五里之處,各有一支燕雲軍的水師。大船數千,桅杆林立,看著就讓人心悸,提不起一點抵抗的勇氣。 陳婉容出身江南,幼年便遠走塞北。對中原的了解還停留在那不多的記憶中,哪裡知道中原的天早就變了。 她已經不再年輕。 她甚至不曾想到,連她自己都已經不適應坐船了。這些日子順河人下,初時順利無人阻攔,草原人個個興奮,札木合也興奮,她也興奮。可是日子久了,非但人開始生病,就連戰馬都因為不能適應而病死了不少。 到了黃河岸邊的時候,鐵勒人的騎兵早就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犀利。 這兩個月的時間,陳婉容看起來竟是比往日蒼老了許多。清晨起床洗漱過對著銅鏡梳妝的時候她才發現,兩鬢間竟是隱隱有白髮出現。她這才猛然醒悟,自己竟然已經這般老了。漂泊數十年,青春早已經不再。 她摔了銅鏡,走到船頭看著大河怔怔出神。 答朗長虹死了,摩會也死了。 站在船頭抱著自己的肩膀,這炎炎夏日她卻忽然覺得很冷。這幾十年的不甘和拼爭,到底換來了什麼?親人皆死,孤身一人,現在又被困在這個地方,只怕再也回不去江南……她顫抖起來,冷到了骨子裡。 啪! 就在她頹然心傷的時候沒有察覺札木合出現在她身邊,一個耳光將她扇倒在地。臉上立刻一陣火辣辣的疼,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札木合已經一腳踹在她的小腹上。這一下力度極大,竟是把她踹得橫移出去很遠。 小腹裡立刻一陣絞痛,疼的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賤人!” 札木合惡狠狠的看著她罵道:“若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被困在這裡?我麾下二十萬大軍,若是不南下難道不能將突厥人打敗?草原才是我的家,草原才是我們縱橫馳騁的地方。二十萬大軍……全都毀在你手裡!” 掙扎了好一會兒,陳婉容才坐了起來。她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跡,抬手將額前垂下來的髮絲理順。看著札木合暴怒的臉,她忍不住冷笑起來:“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你自以為是草原上第一勇士,自以為可以統領各部族。但你不過是個沒有主見的廢物罷了,若是你有主見,難道會聽我的?在草原上我幫你出了那麼多主意,你打了那麼多勝仗,你難道都忘了?” “沒有我,說不得在草原上你就敗給阿史那朵朵了!” “胡說!” 札木合衝過去一腳踹在陳婉容的臉上,砰地一聲,陳婉容的後腦重重的撞擊在甲板上,腦子裡一陣眩暈竟是險些昏過去。 “我現在才明白,說不得你就是中原漢人派到我身邊的奸細!你在草原上幫我,是為了讓我信任你。就為了今日,你要將我置於死地!” “男人啊……” 陳婉容躺在甲板上,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她的眼神一陣恍惚,因為疼痛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她沒有試圖再坐起來,而是看著天空有些發呆喃喃自語:“我一直以為我憑著自己的美貌和聰明,能把這世上所有的男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男人不過是我手裡的工具,想要多少有多少……現在才發現,原來女人才是男人的玩具,根本就無法翻身。” “當年在青牛湖,那個男人也打過我。” 她艱難的扭頭看向札木合,眼神中竟然沒有了仇恨:“那是第一個捨得打我的男人,你也經常打我,但你和他相比差的真實太遠了。札木合… …你永遠比不上他。我現在才想明白,你覬覦中原江山的時候,他卻在十年前就已經把手伸到了草原上……” “你這個賤人!” 札木合再次衝到她身邊,俯身抓著她的衣襟將她提起來然後舉過頭頂:“我要摔死你!” 這個時候的陳婉容才猛然驚醒,忍不住哀求道:“大汗,我幫您想了那麼多辦法,幫您打了那麼多勝仗,您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殺我!咱們還沒有到絕路,我熟悉中原,我還能幫助您把大軍帶回草原上去!” “我若是再信你,只怕真的沒辦法活著回到草原了。” 將陳婉容高高舉過頭頂的札木合眼神裡也閃出濃濃的傷感,他轉頭看向北方喃喃道:“曾經我以為我可以雄霸天下,草原也好,中原也好,只要我想去取,那麼自然輕而易舉的取來。一開始看到中原這錦繡江山,我甚至忘記了草原上的美。現在我才知道……這裡的錦繡不屬於我,這裡的繁華也不屬於我。我要回去,把我的孩子們都帶回去。” “大汗!” 陳婉容哭泣道:“您不是說我是您的珍寶麼?您不是說恨不得吃了我麼?怎麼能狠心殺我?” “好!” 札木合咬了咬牙,把陳婉容隨手丟在地上,他回身吩咐手下道:“把這個心腸狠毒的女人煮了,今晚我就用她的肉下酒。”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三十章 西邊 東邊 山間小路雖然比不得大隋時候修建的官道平坦,馬車行走在鋪了一層碎石子的小路上也略顯顛簸,但卻也多了幾分情趣,山中看山,總是比山外看山要多幾分韻味。即便這小路在顛簸,看風景的人心情好也就沒什麼可以挑剔的。 幾百匹高頭大馬護著一輛馬車緩緩而行,或是因為此次出行不是戰事,所以護衛在馬車前後左右的精騎表情也都頗輕鬆,不時有人低聲交談幾句。也有人指著遠處山景讚歎一句,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輕鬆。 可事實上,這幾百鐵騎心中哪裡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放鬆。此行雖然不是遠征,但比起遠征來好像也沒少幾分凶險。 他們要保護的馬車裡那個人身份太尊貴,尊貴到不容許出現一點意外。 若真有一點意外,也會引起軒然大波。 馬車純黑色,打造的極結實也寬敞。這馬車比普通馬車要打上一倍有餘,車廂裡就算坐十個人也不會覺得太過擁擠。這樣巨大的馬車一兩匹馬肯定是拉不動的,拉扯的是八匹雄駿異常的草原良駒。 在馬車一側,一匹大黑馬跟著馬車小跑,或許是因為百無聊賴,這大黑馬不時打一個響鼻。 數百鐵騎前進的隊形看似散亂,實則分工明確。這幾百人乃是從十萬精騎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佼佼者,每個人都是手上也不知道奪了幾條人命的百戰精銳。這幾百人在外圍,貼近馬車而行的是十二個青衫刀客。 緹騎加上青衫刀客,馬車裡那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大黑馬無聊的甩著尾巴,不時看向馬車的眼神裡都是不滿。車窗簾子拉開,一章俊朗的面容出現在大黑馬面前。 “再敢撞車,晚上就把你燉了吃肉!” 這面相清俊的當世第一權貴竟然威脅一匹馬,而那匹馬偏偏聽懂了似的打了個委屈的響鼻,把頭扭向一邊不去看他。 李閒笑了笑,把頭縮回馬車裡笑道:“這個畜生就好像真能聽懂人言似的,算起來它已經陪了我十一個年頭了。待回到長安之後就給它找一匹漂亮標誌大眼睛雙眼皮的母馬做娘子,讓它好好過日子。” 啾啾 外面的大黑馬似乎聽到了這句話,歡快的叫了兩聲。 馬車裡的人頓時笑了起來,躺在馬車裡身上蓋著一張絨毯的達溪長儒笑道:“我還記得當初在塞北那座無名山上,當時血騎中的人,包括鐵獠狼他們四個在內,當然也包括我在內都有些好奇,這大黑馬怎麼就入了仲堅的法眼。當時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神駿之處,偏生血騎的那些坐騎烈馬全都對它服服帖帖。後來才知道……” 他遁了一下,因為車裡還有女子便沒說出來。 偏是阿史那結社率不知道那段往事,追著問後來怎麼樣。歐思青青把她拉過來耳語了兩句,小丫頭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她把頭扭向窗外看風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人看了就忍俊不禁。 “想不想你姐姐?” 李閒問。 阿史那結社率點了點頭,卻沒回答。她沒有回頭看李閒,也不知道是還因為之前的事而感到害羞,又或是因為其他什麼事。這馬車裡坐著的六七個人都是心思靈動剔透的,除了達溪長儒半閉著眼睛沒有看到她眸子裡一閃即逝的不捨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敏銳的捕捉了她眼神裡的東西。 葉懷袖拉起阿史那結社率的手,沒有說什麼。她手心裡的溫暖讓阿史那結社率覺得很舒服,所以她帶著感激的看了葉懷袖一眼。 “出了燕山,再往北走不了多遠就是原來索頭奚人的草場,不過現在屬於我們偉大的契丹部族大埃斤歐思青青。” 李閒故意轉移話題,將車窗簾子拉起來指著外面說道:“我記得那個時候和鐵獠狼他們回來的時候,還在距離這裡不遠地方放了一把火。那是回來時候的事,現在那片草場應該早就恢復了生機,或是看不出當年那一場大火的痕跡了。” 達溪長儒瞇著眼睛笑道:“這草原上總是有很多回憶,可回憶就在人的腦子裡而已,人已經老了,可草原上看起來卻永遠有勃勃生機似的。” 張仲堅搖了搖頭嘆道:“可惜了,那段日子沒跟你們在一塊,想想也有些遺憾。” 張婉承撇了撇嘴道:“有什麼遺憾的,要遺憾也是他們遺憾才對。” 李閒連忙拍馬屁道:“就是為了彌補我們的遺憾,所以這次才帶上姑姑您。” “哎呀,你的意思是這次出行完全是為了彌補你們的遺憾,我和你阿爺就是你們彌補遺憾的工具?” 李閒啞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求助的看向身邊幾個聰慧的女子,卻發現她們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葉懷袖對張婉承豎了豎大拇指讚道:“犀利” 長孫無垢讚道:“霸氣” 歐思青青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表達,好不容易想起個詞彙連忙不甘落後的說道:“夠爺們儿!” 他們說說笑笑,馬車外面的前後左右四個騎馬而行的大漢也跟著笑。他們是血騎四虎,他們再一次跟在達溪長儒身邊踏入大草原。外圍負責警戒的鐵騎卻把心思都放在觀察四周的環境上,不敢有一點鬆懈。 可是即便他們再細心,也不會發現三十里外有一隊人馬往相反的方向縱馬而過。那是十三個女子,風塵僕僕。 三十里外,正月催馬追上最前面的阿史那朵朵有些疲憊的說道:“小姐,要不要歇歇?” 阿史那朵朵擦了擦額頭上汗水,指了指已經出現在面前的大山說道:“過了燕山入了關之後再歇吧,還有很遠的路要趕。” …… …… 長安城 大明宮北衙 勝屠小花將厚厚的一摞紙張遞給坐在椅子上的謝映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茶後覺著心裡也暢快不少:“這人名單上基本上已經齊全,屬下這幾日核對過,軍稽處暗地裡布置的諜子全都動了起來,應該不會差什麼人。這些傢伙自以為做的縝密妥當,哪裡知道別說是這長安城,便是整個天下若是軍稽處的人想查,又怎麼可能有事查不到?” 謝映登笑了笑,將那份厚厚的人名單從頭至尾極認真的看了一遍。 “事涉有國公爵位的三人,皆是李淵朝時候的老臣。隴右世家的幾個掌門人,怕是嫌棄自己活的太長了。侯爵以下官員十三人,也差不多都是李淵當初的手下。其中一大半也是出身隴右世家。從五品以上的官員六十七人,四品以上十二人,三品以上兩人。這第一頁的人名不過七十幾個……後邊的沒一頁紙上最少也有二百個人名。” 勝屠小花道:“一共三十六頁,僕從下人的名字沒有在列。” “男丁多少?” 謝映登問 勝屠小花回答道:“一千六百七十八人,其中五十歲以上的老者二百六十一,十四歲一下的孩子二百九十九。這些世家大戶中有不少族人在外敵任職,很多人都已經做到了縣令,縣丞,甚至郡丞,郡守的職位。真要是動起手來,軍稽處的人就差不多都得撒出去。為了保證差不多在同時拿人,距離遠的諜子就先出發,距離近的再等一段日子。” “嗯” 謝映登點了點頭道:“城裡還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便是杜如晦大人和程名振將軍也不知道,吃過午飯之後派車把他們兩個接到北衙來。多繞幾個圈子,多換幾輛車。” “屬下遵命……為什麼是吃過午飯再把兩位大人接來?” 勝屠小花忍不住問道。 謝映登認真的回答道:“省了管飯。” 勝屠小花忍不住噗的一口把剛喝進去的冷茶噴出來,心說謝大檔頭難得幽默一把,可這幽默一次就能把人笑死。堂堂軍稽處大檔頭,北衙南衙這兩座將來能呼風喚雨的衙門的掌舵人,竟然在算計一頓飯。 謝映登自己也笑了起來,擺了擺手止住笑聲說道:“用最快的速度往江都送消息,讓萬玉樓派人負責捉拿江淮一帶那些世家在那裡做官的。那個什麼正理教不過是屁大的教派罷了,他這段日子只怕閒的又胖了不少,也該讓他幹點正事了。” “喏” 勝屠小花輕聲應了一聲。 謝映登從桌子上拿起另一份名單遞給勝屠小花道:“你剛才給了我一份,我現在也給你一份名單。比不得你給我的名單上那麼多人,但分量一點也不輕。” 勝屠小花把那份名單接過來大致看了看,隨即臉色一變:“這麼多?從五品別將以上總計三十九人,四品郎將以上的有十幾個。” 謝映登擺了擺手道:“這會差不多已經都死了,我還沒回到長安城諜子就帶著消息追了上來。主公打算洺州城破之後就把這些人拿下,那些世家之人兩邊站隊伎倆徹底惹惱了主公。你拿著這份人名單,派人挨家挨戶的盯著。不管是僕從下人還是家中親人,一個也不能走脫,先盯著,等主公派回來的人馬到長安之後再動手拿人。” 他說世家兩邊站隊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自然,似乎都忘了他出身江南謝家,曾經可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 “屬下遵命。” “還有件事。” 謝映登想了想又吩咐道:“宮裡面那人住的院子外面,有多少黑袍守著?” “四十八人輪換。” “等事情了結之後……這四十八人也沒必要留下了。竟然讓人在眼皮子地下來回傳遞消息,就算他們都沒有被收買留著也沒用了。等事情了結調這四十八人出去河東做事,我會安排緹騎在半路等著。” “喏” 勝屠小花心裡湧出些許不忍,但很快就拋到了腦後:“就是還不清楚宮裡面那個到底怎麼打算的,他被困的那麼緊,怎麼走出去?” 謝映登搖了搖頭嘆道:“他怎麼都走不出去,除非是躺著出去。” …… …… 冷清清的小院子裡長滿了野草,不時有幾隻蟋蟀跳出來出現在人的視線中。這不大的院子裡不大的一片草叢,就是它們的樂園也是家園。 皇帝李承德搬了一個小凳子又在門口坐下,看著那些跳來跳去的蟋蟀怔怔出神。 手腳粗大的宮女在他身邊坐下來,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卻不知道皇帝在看什麼。她的手在袖口裡把玩著那顆分量比李承德藏著的那顆毒藥足很多的藥丸,笑了笑之後語氣溫柔的問道:“陛下,您怕死嗎?” 李承德一怔,隨即點了點頭:“怕死,哪有人不怕死的?” 宮女低下頭,醜陋的臉微微泛紅:“我不怕……能陪著陛下,就什麼都不怕。” 李承德心裡一震,看著宮女那張粗糙的臉忍不住鼻子發酸。他心裡想著,若是大事真能成,便是真的答應了她讓她做皇后也是不錯的,雖然她醜,她粗鄙,但她真心實意的對我,這才是最難得的。 “朕因為怕死,才要拼爭。” 李承德抬起頭,看向刺眼的太陽:“蟋蟀以方寸為家,但朕的家是整個天下。這小院子若不是朕的龍興之處,那就只能是朕的墳穴。你埋西邊,朕埋在東邊。那個時候,天下就不是朕的家了,這院子才是。”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二十九章 大定 萬春宮的宮門全開著,宮裡遍地的死屍遮擋住了花紅柳綠的春色。竇建德就站在一個歪脖垂柳下,一襲灰色布衣,兩鬢斑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的有些單薄,身子微微發抖。此時的他看起來哪像是一個帝王,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農。 李閒出現在宮門外的時候,竇建德對這邊招了招手。 他見過李閒,但也只是依稀記得相貌。本來李閒這樣的男人就是那種讓人過目不忘的類型,即便只是遠遠的看著也能讓人很久之後依然還有印象。竇建德看到宮門外來了大隊騎兵簇擁著一個人到了,他就知道必然是李閒無疑。 李閒緩步走進宮門,看了看宮裡的慘烈景象忍不住微微搖頭。萬春宮的規模比不得長安太極宮,但宮裡面的僕從下人未見得就比太極宮裡少。可一番殺戮之下,竟是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宮女和宦官的屍首到處都是,最讓人心裡一動的就是蜷縮在牆角被亂箭射死的一個小宮女,看模樣也就十四五歲大小,身子抱成一團蜷縮在那裡,即便死了,臉上那種驚慌恐懼還是那麼清晰。 李閒走的很慢,竇建德也不著急。 等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有短暫的沉默。 “謝謝。” 最終還是李閒先開口,說了聲謝謝。 “謝我幫你打下了我的都城?” 竇建德問。 李閒搖了搖頭道:“今日攻城我部下損失近五千人,若不是你選擇這個時候誅殺王咆,我麾下的兒郎會死去更多人,我謝你,是謝謝你讓我的部下少了很多死傷。” 竇建德一怔,隨即自嘲的笑了笑:“我以為你是謝我幫你完成了雄霸天下的偉業。”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那不是什麼難事。” 李閒淡淡的回了一句。 竇建德嘴角挑了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記得我年輕的時候可沒有你這般自信和霸氣,便是起兵之後依然戰戰兢兢,唯恐丟了自己好不容易博來的前程。即便是登基稱帝之後,我也沒想過奪天下會是一件簡單輕易的事。” “我也沒覺得是簡單的事。” 李閒也笑了笑:“若我不是佔盡優勢,這樣矯情騷氣的話自然也說不出口。若勝者是你,或許你會說的比我還要輕鬆簡單些。” “你這人太現實。” 竇建德搖了搖頭:“已經到了今天這一步,你打算跟我說些什麼?” 李閒沉默,沒有回答。 “最起碼應該說聲一路走好。” 竇建德釋然道:“你我相爭這麼多年,最後時刻若是你能祝愿一聲,料來在黃泉路我走的也會安心踏實不少。” 李閒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竇建德忍不住再洗笑了起來:“你比我想像中要好上不少,最起碼沒有虛偽的說什麼留下我的命之類的話。如果你說了,我或許會看不起你。年輕人能有這樣的心智和坦誠,殊為不易。” “你乃河北猛虎,雖傷猶兇,不敢留。” 李閒語氣真誠的說道。 竇建德嗯了一聲說道:“之所以我還沒有自己戳自己一刀,而是等你到來,是因為我有一件事相求,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幫我。” “你說。” “我妻子曹氏死於王咆之手,我一直沒有找到他的屍首。如果你願意幫這個忙的話,請將她的屍首與我合葬……感激不盡。” “好” 李閒點了點頭:“我會盡全力。” “多謝” 竇建德抱了抱拳,撿起地上的一根麻繩往歪脖樹上拋。李閒搖了搖頭道:“這個死法有些委屈你了,而且這樣死去的人死後的樣子總會很難看。我軍稽處二部有秘製的毒藥,無味無覺,死後面容如常。等我找到你妻子的屍首與你合葬,你們地下相聚她也不會嫌棄你死的難看。” 竇建德愣了一下,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這話若不是從你口裡說出,我一定會生氣。” “還有一個問題。” 李閒回頭看了一眼那遍地的死屍:“為什麼要把這些人殺盡?” 竇建德想了想回答道:“雖然我已經敗了,但我十年拼爭總不能什麼都沒留下。我死……還是要帶些人下去伺候,人間為豪傑,死後也要為鬼雄。” 李閒問道:“你應該多帶些兵馬。” 竇建德哈哈大笑:“這城裡所有兵馬留給你……讓你今後都不安心。” 李閒嘆了口氣,從鹿皮囊裡取出一個瓷瓶遞給他。 竇建德接過來之後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隨身會帶著毒藥?” 李閒微笑道:“我從小就有一個決心,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改變。如果有朝一日我抗爭不過命運而不得不死的時候,我必須死在自己手裡。而我這個人又太臭美了些,不想上吊留下一個長舌鬼的模樣。又怕疼,不想用刀子自殺。所以只好隨身帶著毒藥,而且還是吃了之後不痛苦的那種毒藥。” “死都想死的舒服些。” 竇建德感慨道:“這天下不歸你手,還能歸誰?” …… …… 徐世績等人只看到燕王殿下和竇建德在大殿外那棵歪脖柳樹下交談,兩個人不時發出笑聲,看起來相談甚歡,徐世績卻看的憂心忡忡,燕王殿下和竇建德越是笑,他就越是擔心。當看到竇建德往歪脖樹上掛了一條麻繩的時候,他的心才稍微放下來一些。可燕王殿下卻阻止,這讓他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他回頭看著裴行儼和雄闊海說道:“若是一會兒主公走回來而竇建德未死,你們兩個便進去。” 裴行儼和雄闊海兩人點了點頭,裴行儼道:“元帥放心,竇建德無論如何都要死。” 雄闊海道:“竇建德在河北之地還有不少忠心耿耿的部下,若是主公一時心軟難免會有後患。萬春宮外面就有至少兩萬依然對他念念不忘的士兵,他不死……那些降兵就不會安分。” 徐世績嗯了一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後舉步往宮裡走了進去:“我去請主公出來,你們兩個便進去。不要當著眾人面動手,最好讓他留下一具全屍。一會兒把那些降兵都召集起來,就說竇建德自殺身亡。” “喏!” 眾將應了一聲,都忍不住回頭看向不遠處那些已經放下了兵器的夏國降兵。 可就在徐世績剛剛走進宮門的時候,李閒卻已經轉身往回走。站在歪脖柳樹下的竇建德看著李閒的背影嘆息一聲,然後轉身走進了萬春宮大殿。 徐世績一愣,下意識的停住腳步。 李閒一直走到徐世績身邊,停下之後拍了拍徐世績的肩膀:“讓他自己安安靜靜的走,他不缺這個勇氣。” 徐世績點了點頭問道:“如何善後?” 李閒沒有回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按帝王禮儀發喪,孤要親自扶靈。讓竇建德手下降兵盡皆戴孝,就葬在城外竇建德已經建好的陵墓中。貼告示出去,安撫洺州城內百姓。那些宮中死了的閹人和宮女,一併葬了。” “喏!” 徐世績應了一聲,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河北之地民風彪悍,竇建德雖然近幾年失了人心,但經營河北多年,還沒有攻克的州郡難免還會有念著他情義之人。對河北各地的官員,除了貪財枉法的十惡不赦之人,其他人一律官居原職,最起碼近期內不要動。派人往各處,把竇建德自殺的消息散出去。告訴那些還據城而守的夏國官員,若誠心投降,孤不會濫殺一人。” “另外……想辦法找到皇后曹氏的屍首,王咆手下的親信應該知道,不管找不找得到,都是找到。” “臣明白!” 徐世績點頭。 李閒想了想又吩咐道:“大張旗鼓的去找,讓全洺州百姓都知道咱們在找,讓河北之地都知道這件事。快馬加鞭趕去薛萬徹和李道宗軍中,被他們困住的那十幾萬周軍,其實心中還是認竇建德的,王咆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情分,不值得懷念。讓薛萬徹和李道宗的兵馬打白幡穿孝服,三日之內不進攻,就說是為竇建德發喪……若是那些周軍不降,那便都屠了。” “臣明白!” 徐世績重複了一遍,心裡充滿了對李閒的欽佩。 他本來還想勸李閒,治河北不宜太過強硬。河北之地民風太硬,若是壓制的過於嚴苛難免會有人挑頭生事。再打出為竇建德報仇的旗號,若是不及時平滅難免會成為心頭大患。聽李閒這樣說,顯然是也考慮到了這一層。 河北是百戰之地,而竇建德經營河北這些年,也確實為百姓做了不是事,百姓們難免對他有所懷念。 “治官是一層,治民才是根本……回頭派人去各郡縣張貼告示,河北之地所有郡縣,免一年錢糧賦稅。百姓不想亂,即便有人想趁機作亂也亂不起來。” 李閒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另外,我會吩咐軍稽處的人盯著,若是軍中之人有飛揚跋扈之舉,欺侮竇建德的降臣,一律不得寬赦,殺無赦。竇建德手下的人能留著的都留著,最起碼三年之內不能動的太多。慢慢來,不急。” 徐世績長長舒了一口氣,忍不住問道:“主公還要出塞?” 李閒笑了笑道:“知道你肯定要攔著孤,但這一趟必然是要走的。應允了師父,還應允了別人……不能不去。” “至於長安城裡的那些人……孤出塞之前也不想走的不踏實,本是去遊玩的,以後只怕也沒機會了。既然玩就玩的自在些,讓羅士信和裴行儼帶三萬精騎星夜兼程趕回去,不要透露一點消息,對軍中諸將……就說他們兩個是去追鐵勒人的。” “臣遵旨!” 徐世績忍不住再次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這天下……要大定了。 “另外,軍中那些和長安暗中有聯繫的將領,今晚你都召集起來就在萬春宮那大殿裡等著,就說孤親自設慶功宴……讓雄闊海帶兵去做吧,孤不是曹操……焚信收心這種事孤沒興趣做。至於他們的家眷,男丁一律處死不管老幼,女子發配邊塞為奴。孤心腸不得不狠一次,這次殺的狠些,殺的多些,以後有人再起這個念頭的時候難免會心裡發顫。” “喏!”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二十八章 老友 就在王咆跟在獨孤意走進萬春宮的時候,南城雄圖門也終於扛不住燕雲軍的火藥被炸開,堆積在門洞裡的磚石被硬生生推了出去,裡面的守軍被激蕩起來的碎石打傷了不少人。而就在城門破開的同時,那些右臂上纏著白布的叛軍士兵開始有秩序的撤退。不僅僅如此,當燕雲軍已經入城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在東城和西城攻打城門的叛軍也立刻撤走,朝著萬春宮方向集結。 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才驚訝的發現,突然之間造了王咆反的人竟然有這麼多。在最短的時間內黑壓壓聚集在萬春宮的士兵,竟然不下兩萬。這些士兵聚集在萬春宮外,將皇宮團團的圍住。不進宮,也不散去。 王咆跟在獨孤意身後,他這樣冷硬心腸的人竟是都不敢去看四周的場面。皇宮裡到處都是屍體,那些宮女和宦官的屍首大部分都支離破碎,就連一具完整的都難找出來。過道上的血順著磚石的縫隙流淌,踩在上面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王咆甚至錯覺,那血黏住了自己的靴子,就好像有無數雙冤魂的手拉著自己的腳一樣,寸步難行。 “是誰要見朕。” 王咆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一些。 “就在御書房裡等你。” 獨孤意沒多說什麼,低著頭繼續走路。 “你們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王咆指了指遍地的殘肢斷臂:“這些宮女和閹人又沒有什麼罪過,他們不過都是下人,每日裡做些打打掃掃伺候人的事,何必要趕盡殺絕?” 獨孤意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著王咆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為他們伺候過你。” 王咆的臉色驟然一變,忍不住攥緊了腰畔的橫刀。 獨孤意的眼神輕蔑的在王咆的手上掃過,繼續往前走了出去:“你現在手裡的橫刀除了自殺之外毫無用處,而我可以很認真負責的告訴你,即便你自殺……你的屍體也會被我們剁碎了餵狗。不過如果你現在有勇氣自殺倒是好一些,因為我不敢保證我們殺你會比你自殺要痛快些。” “朕現在還不能死。” 王咆的手離開刀柄,舉步跟了上去:“朕是一個容易鑽進牛角尖的人,當朕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謀反的時候,朕心裡就好像堵了一塊石頭似的。不弄明白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朕怎麼可能死的踏實?” “這句話說的還像是個漢子。” 獨孤意冷笑了一聲,不在說話。 走到御書房門前的時候,獨孤意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即走向一邊。此時宮裡到處都是右臂上纏著白布的叛軍,所有反抗的人都被殺絕。王咆絲毫也不懷疑,他佈置在萬春-宮裡的萬餘禁軍精銳已經不存在了。 當看到御書房門口一字排開站著十幾個造反的將領的時候,王咆的心裡隱隱一動。他臉色忽然變得平靜下來,甚至還整理了一下衣衫這才走進御書房的門。 當他走進門看到書桌後面坐著的那個熟悉的身影的時候,他已經沒了驚訝,甚至還釋然的笑了笑。 “也就只有你,才能做到這一點……朕只是想不到,你竟然有這個膽子一直躲在洺州城裡而沒有逃走。” 書桌後面坐著的男人已經頭髮花白,四方臉,絡腮鬍鬚,身形魁梧。身上穿著的是一件普通的灰色布衣,可他看起來竟是比王咆更像是一位帝王。 事實上,他確實是一位帝王。 竇建德 “在朕面前,你竟然也敢自稱為朕?” 竇建德冷冷笑了笑,看了看桌案上的玉璽忍不住嘆了口氣:“也對,畢竟你成功過,把朕的大夏變成了你的大周。” 王咆笑了笑,找了把椅子坐下來看著竇建德語氣平靜的問道:“朕只是想不通,為什麼你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既然你有能力暗中控制了那麼多人馬,為什麼不早點把我趕下台?趁著燕雲軍攻城的時候動手確實容易成功,但難道這不是在給李閒幫忙?你就算殺了朕,搶回了那把椅子,還有什麼意義?憑你手裡那幾萬人,難道還能擋得住已經殺進洺州城的數十萬燕雲軍精銳?” “因為我要做的本就不是搶回這把椅子。” 竇建德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意,他沒有再自稱朕,而是我。 “不是搶回這把椅子?” 王咆一愣,隨即搖了搖頭:“那朕更不能理解。” 竇建德站起來,緩步走向王咆:“我要的僅僅是殺了你,就這麼簡單。之所以我在這個時候動手,你說的沒錯,因為這個時候成功的可能最大。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我得為忠於我的兒郎們找一個好歸宿。” …… …… 王咆思索了很久,也沒明白竇建德的意思。 “朕從你的手裡搶走了龍椅,這一個理由已經足夠讓你滿懷恨意。你要殺朕,朕理解。朕不理解的是你怎麼就甘心為李閒做嫁衣?” 竇建德搖了搖頭:“因為你的眼睛裡只有權力和慾望,其他的東西你早就已經都是去了。在洺州城裡躲著的這幾個月我想了很久,然後我發現我並不是如何的恨你搶走了我的皇位。如果仔細認真的追究,那皇位是我自己丟了的而不是你搶了去的。大夏國是我一手建立,我一直將大夏看做自己的私產,只怕被別人搶走,只怕不能讓我的子子孫孫都坐在那把椅子上……所以我做了太多的錯事。” “如果不是我做了那麼多的錯事,你以為你能成功?” 竇建德問。 王咆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不能。” “恨你,不是因為你搶走了屬於我的東西。” 竇建德走到王咆身前,俯身看著王咆的臉一字一句的說道:“而是你殺了我的妻子。” 王咆坐著,竇建德站著。 所以王咆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顯得有些弱小,竇建德俯視著他的目光並不凌厲,可是卻讓他的心裡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她不是個合格的妻子,我曾經一度想拋棄她,甚至……有一段時間我想殺了她。因為她的妒忌心太強,因為她太霸道。她總是為自己家裡人考慮,總想著讓我把朝權不要交給別人,最好都交給她們曹家的人才對。我一直以為她只剩下了自私……她死之後我忽然想明白,原來她的自私,是為了我而自私。” “她想讓我把朝權交給她的家人,是因為她同樣不相信別人。她怕我的國家會被人竊取,所以才會迫切的想要讓她的家人來幫我。那日在逃出皇宮之前,蕭怡甄曾經挑撥我……讓我拋棄我的妻子,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再美的女子也不如陪伴了我一生的妻子。” “為了讓我能安全逃出皇宮,她找了個藉口獨自離去。我知道他是怕連累我,因為身邊帶著一個女人,我極難逃過你手下士兵的搜索。我瘋了一樣在皇宮裡尋她,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第二天我知道了,你的人抓到了她。” 竇建德看著王咆的眼睛,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深切悲涼的說道:“從那一天開始,我就在準備替她報仇。現在想想,這段日子以來我竟是沒有想過一次奪回那把椅子。幸好……我雖然做了許多錯事,但軍中將領和士兵們忠於我的要遠比忠於你的多。獨孤意他們都是你父親王伏寶手下的老將領了,之所以沒有因為你殺王伏寶而立刻反了你,就是因為當時我就藏在獨孤意軍中。” “你一直在找我,卻怎麼可能想的到我就在軍中藏身?” 竇建德道:“我沒讓獨孤意他們立刻反了你,是因為我想為他們謀一個好的出路。就算我以前動手,也照樣能殺了你,但那又能怎麼樣?大夏已經亡了,就算我重新坐回那把椅子上,也奪不回整個江山。所以我才會一直等待,等到燕雲軍攻城的時候我才動手。這樣……獨孤意他們投到李閒麾下,也算是有個安穩的前程。” “至於我……” 竇建德忽然探出手掐住王咆的脖子:“只要能殺了你,還有什麼遺憾?” 王咆本能的想要掙扎,但卻立刻被他身後的幾個士兵按住。掐住他脖子的竇建德並沒有立刻殺了他,而是從懷裡取出一張畫像掛在牆上,點上三炷香。 那畫像,是他的妻子曹氏。 …… …… 李閒預計了很多種攻破洺州的方式,他甚至想到了如果洺州真的固若金湯,那就拼著損失也要將城牆炸坍塌下來一片。不能從城牆上爬過去,那就把城牆拆了。這已經是中原天下最後一塊擋在他面前的石頭,他怎麼可能會放棄? 哪怕損失的大一些,哪怕毀掉這座城。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進洺州會是這樣一種方式。不是之前留在了洺州城內的密諜建立了奇功,也不是王咆手下的將領和臣子們為了他們自己而投靠過來。進洺州比預計的輕易許多,是因為竇建德竟然在這個時候在背後捅了王咆一刀。 當李閒到了萬春-宮外的時候,整座洺州已經被燕雲軍控制。萬春宮外那兩萬餘夏軍士兵,是最後一批還沒有放下兵器的敵人。 見到了騎大黑馬身穿黑色甲胄燕王,兩萬夏軍士兵忽然將手裡的兵器丟棄在地。他們沒有下跪,也沒有其他的表示。他們只是目光有些忐忑的看著這個如今天下間最有權勢的人,等待著這個人做出決定。 到了宮門外的時候,李閒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對於這些夏軍士兵,他知道如何安置。 “願意留下的,按老兵發放糧餉,今日的軍功可以折十畝勳田,再加二十貫錢的獎賞。不願意留下的,每個人發五十貫錢,發放憑證,回家之後也可以得到十畝勳田。不管是留下的還是想走的,一律按照燕雲軍老兵的待遇辦理。” “謝燕王!” 被竇建德趕出來在宮門外迎接李閒的獨孤意等人聽到李閒這番話之後拜倒,那些丟掉了兵器的夏軍士兵爆發出一陣歡呼。 “夏王何在?” 李閒問。 獨孤意回頭看了一眼萬春-宮大殿,低聲道:“在等您。” 李閒嗯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隨從不要跟著,緩步走進了皇宮,就在大殿前不遠處,一棵歪脖垂柳下,一身灰色布衣的竇建德對李閒招了招手,就好像多年未見的老友。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二十七章 有人要見你 城門雖然還沒有被沖開,但洺州城裡的廝殺看起來竟是比燕雲軍攻城還要慘烈些。城牆上的周國守軍一邊要與城外瘋狂湧過來的燕雲軍廝殺,一邊還要防備著身後不時飛過來的冷箭。 燕雲軍持續了兩個時辰的第一次攻勢才消停下來,忽然從城中殺出來一隊人馬,穿的還是周軍服飾,可右臂上都纏了一條白布,如驚濤上岸一般湧向南門,很快就把城下撤換下來休息的守軍砍翻了一片。 這些人就好像突然從地獄裡鑽出來似的,驟然出現。 周軍的預備隊上城之後,換下了已經廝殺了兩個時辰的守軍。這些幾乎個個帶傷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那大批的不明來歷的士兵就殺了過來。根本就沒有任何交談,直接殺上來見人就砍。 這些右臂上纏了白布的士兵凶悍的好像惡魔,從廝殺一開始就紅了眼睛。城下休息的周軍士兵淬不及防,幾乎是頃刻間就被放翻了數人。若不是王咆在城門附近特意留了不少人馬防禦,這些突然殺出來的士兵或許就能一舉將城門奪下。 站在城牆上的王咆看著下面的混亂臉色陰沉,回頭看了夏侯不讓一眼冷冷的問道:“夏侯大將軍,你能告訴朕那些人馬是哪兒來的嗎?” “臣這就下去平叛!” 夏侯不讓不敢解釋什麼,招呼了手下幾個親信將領就往城下衝。王咆吩咐幾個親信指揮守軍抵抗燕雲軍的進攻,他帶著幾十名侍衛也順著城牆走了下去。 那些叛軍因為殺出來的突兀一開始佔據著絕對優勢,但畢竟兵力稍顯不足。一鼓作氣沒能奪下城門之後,漸漸的被周軍逐漸頂了回去。 夏侯不讓帶著人趕過去支援後,那些叛軍的優勢逐漸喪失。 而夏侯不讓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見一個士兵急匆匆的趕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說道:“大將軍,不好了,東城三門都被人突襲,西城也有一座城門被叛軍圍攻,北城還沒有消息過來,但只怕也有叛軍攻打。尤其是東城,三門都十分危急,再不分兵救援只怕城門就要失守了!” “你們將軍呢!” 夏侯不讓大聲問道。 “將軍……戰歿!” 正在這個時候,王咆從城牆上走了下來,聽到那士兵的報告臉色頓時一變,他忍不住快步走過去一把攥著那士兵的前襟急切問道:“說清楚,有多少叛軍攻打城門!” “陛下……圍攻東城的叛軍不下萬人,分作三隊攻打三門,城牆上的守軍被燕雲軍黏著根本撤不下來,再不支援的話只怕城門不保啊!” “叛軍……哪裡來的叛軍!” 王咆的眼睛裡逐漸變的赤紅,回頭看向夏侯不讓怒問:“城中兵馬朕都交給了你,你倒是告訴朕,這些叛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你手下的士兵暗地裡謀劃了這麼大的陰謀,你做大將軍的難道一點也沒察覺?!” 夏侯不讓連忙解釋道:“陛下,臣雖然是城中兵馬大將軍,可大部分兵馬是陛下你自清漳帶回來的和城中招募的新兵,臣根本就不了解啊。至於是什麼人暗中謀劃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臣屬實不知……不過,將軍獨孤意,王崇林,曹暉等人今早登城的時候就沒有看到,臣派人去找,也沒有找到。 ” “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報!” 王咆大怒,恨不得一腳將夏侯不讓踹翻:“裴矩雖然是個小人,但有一件事他看的很準。他之前就跟朕說過,夏侯不讓你不堪大用!是朕糊塗了,竟然信了你這草包白痴!” “臣是草包!” 夏侯不讓也來了火氣,轉身就走:“陛下現在可以找個不是草包的人來指揮隊伍!” “你!” 王咆震怒,看著夏侯不讓的背影嘴角顫抖了幾下,忽然從腰畔將橫刀抽了出來,一刀捅進了夏侯不讓的後腰裡。夏侯不讓啊的驚叫了一聲,緩緩的轉過身不可思議的看著王咆。王咆已經紅了眼睛,一腳將夏侯不讓的身子踹翻在地,狠狠的剁了幾刀將夏侯不讓的腦袋剁了下來。 “鐘山!帶上禁軍趕去東城平叛,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叛軍奪了城門!” 他手下親信鐘山應了一聲,帶著幾個部下往宮城方向衝了過去。禁軍戍衛宮城,有萬餘人,是王咆入主洺州城之後從清漳大營兵馬中精選出來的精兵。這萬餘人是王咆最後的底牌,現在卻不得不前亮了出來。 只是鍾山帶著侍衛殺開血路才衝出去一條街,就被十幾個禁軍士兵攔住。 看那些禁軍士兵的身上竟然個個帶傷,有一人更是被砍掉了半個肩膀,血順著大街一路灑了過來。 “鍾將軍……” 為首的禁軍校尉看到鍾山之後立刻大喊道:“快,告訴陛下,萬春宮有叛賊造反作亂,叛軍已經殺進宮裡去了!” “啊!” 鍾山嚇了一跳,面無血色。 …… …… 雄闊海帶著人馬攻打南門,整個上午損失了超過兩千士兵,終於將南門炸開來一個大坑,厚重堅固的城門被炸爛,裡面者的磚石也被炸碎了不少。但洺州的城門洞很深,超過二十米長的門洞想用徹底清理出來顯然也是極難的。 兩個時辰,實在不能攻破城門的情況下雄闊海下令士兵撤回來休整。已經衝殺了兩個時辰,士兵們的體力也已經到了極限。 才吃過午飯,雄闊海得到燕王殿下的軍令,下午時候他的人馬休息,換由裴行儼的人馬繼續攻城。雄闊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好歹吃了些東西找了個太陽能曬到的地方隨意躺下來,準備瞇一會兒。 可他還沒有睡著就被一陣馬蹄聲驚醒,坐起來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中軍的傳令兵揮舞著令旗飛奔而來。 “主公軍令,雄將軍立刻率軍進攻雄圖門!” “裴行儼呢?!” 雄闊海起身接過令旗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那傳令兵大聲道:“裴將軍帶著人馬正在衝殺,只是洺州城中似乎起了什麼變故,周軍內亂,主公下令全線進攻,軍稽處二部的火藥大部分都在雄將軍軍中,所以主公特命我火速傳遞軍令!” “我知道了!” 雄闊海應了一聲,下令親兵吹響號角。 休息了不到一個時辰,士兵們聽到號角聲詫異了一下卻沒有耽擱,很快兩萬人馬集結起來,甚至連雄闊海的重甲陌刀營都也跟著集合。雄闊海下令重甲隨時準備進攻,親自帶著兩萬步兵再次壓了上去。 這次進攻,城牆上的羽箭明顯稀疏了一些,也不知道到底城中出了什麼樣的變故,竟是城牆上的守軍都不得不抽調人馬下去。雄闊海想不出來,但他知道這個機會卻是千載難逢。雄圖門是燕雲軍主攻的城門,上午時候已經炸開了一些,接替進攻的裴行儼又炸開了一些,雄圖門的城牆甚至都裂開了一道道縫隙。 “把火藥都運到城門那邊!” 雄闊海大聲下令,帶著大部人馬猛攻城牆。裴行儼派了至少三千人組成盾陣掩護二部的人手在城們內裝置火藥,雄闊海的人馬想擠也擠不過去。兩萬士兵加入,上萬名弓箭手對城牆上進行覆蓋式的打擊。本來城牆上的周軍就已經亂了,此時燕雲軍加強攻勢之後防禦的強度立刻就降低了不少。 趁著守軍抬不起頭的機會,無數架雲梯豎立起來搭在了城牆上。身穿黑色皮甲的燕雲軍士兵潮水上漲一樣順著雲梯往上爬,那些龐大的攻城樓車也緩緩的靠了過來,樓車上的弓箭手居高臨下射箭,慌亂不堪的周軍哪裡還有什麼鬥志。 一聲一聲的轟鳴在城門洞裡炸響,巨大的氣浪甚至將城外的燕雲軍箭陣都吹的一陣陣搖晃。 裴行儼親自帶著人在雄圖門外督戰,雄闊海則將重甲陌刀營盡數都佈置在裴行儼的盾陣後面,一旦城門破開,最先殺入城中的就是他的重甲陌刀。陌刀營的人一旦進了城,只怕城內的周軍再想攔都攔不住了。 樓車上的燕雲軍士兵在靠近城牆之後,抽出準備好的木板搭在城牆上,踩著木板衝了下去,很快,城牆上的周軍就再也沒有能力往城外射箭。先攻上城牆的燕雲軍並沒有急著往前衝,而是幾十人一夥穩住陣型,護著身後的雲梯接應更多的袍澤殺上來。 被抽調了一半人馬的守軍逐漸抵擋不住,被越來越多的燕雲軍壓的節節後退。 而就在這個時候,面如死灰的王咆卻帶著千餘名士兵往萬春宮的方向趕去。 鍾山帶著人試圖衝回萬春宮收攏禁軍,可到了宮門才發現根本就沒有機會了。就連禁軍中都有不少人的右臂上纏著白布,可見造反之人早就已經算計好了,只等燕雲軍攻城,他們立刻就分兵攻打城內各緊要處。 王咆帶著人趕回來的時候,萬春宮已經失守。宮內的閹人宮內,還要太才選進宮沒多久的嬪妃都已經被處死。偌大的一座攻城,已經變成了一個地獄。叛軍殺進宮裡之後,見人就砍,隨處可見宦官和宮女被砍的面目全非慘不忍睹的屍體。 “到底是誰!” 王咆又驚又怒,身子都忍不住劇烈的顫抖起來。 …… …… 裴府 城內大亂之後,吳不善立刻就嗅到了機會。他將所有密諜召集起來,又在城中特定的地方留下飛龍密諜的暗號。當叛軍進攻萬春宮的時候,他已經把軍稽處的密諜分派出去搶奪城裡的糧倉。而他則帶著二十幾個看到暗號找來的飛龍密諜殺進了裴府,裴府裡的王咆留下的守衛大部分已經逃了,所以殺進去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吳不善找到費六的時候,這個一直很開朗的小伙子已經奄奄一息。 當看到吳不善的時候,氣若游絲的費六忍不住笑了笑,費力的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裴矩的屍體:“檔頭……我是不是很牛逼?這個傢伙……這個名氣很大……的傢伙,竟是被我……被我說的羞憤不已……自殺了……” “牛逼!” 吳不善強忍著沒讓眼淚流下來,俯身把費六抱起來大步往外走:“我現在帶你去看郎中,你別說話也別閉眼,放心……等你的傷好了,大檔頭肯定升你做檔頭,到時候你就能帶著諜子們出任務,你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真……真好……” 費六艱難的笑了笑,眼神裡都是對未來的憧憬:“給我燒……燒一套軍稽處檔頭的官服……我估計……我沒機會穿上了。” 他看著吳不善因為激動傷心而通紅的臉色,抿著嘴微笑:“檔頭,你的臉今天一點都不白……不白……” 手臂軟軟的垂了下來,再也沒有了生機。 吳不善抱著費六的身子緩緩跪倒,再也控制不住淚水。 萬春宮 王咆下令手下士兵進攻,可跟著他跑回來的士兵們卻沒有立刻執行命令。他們中很多人都猶豫起來,有的人更是丟掉了兵器脫掉軍服轉身就跑。王咆揮刀接連殺了幾個人,可殺的人越多,跑的人也越多。 “王咆!” 正在這個時候,早晨夏侯不讓點將的時候沒有到場的將軍獨孤意出現在宮門口,他指了指身後說道:“進宮,有人要見你。” |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八百二十六章 背後一刀 王咆臉色陰沉的看著面前十幾個朝中大臣,壓制著心裡幾乎要爆出來的怒火:“燕雲軍才攻城半日,竟是已經三次殺上了城頭。若不是朕事先安排了預備隊,只怕半日之間燕雲軍就已經攻上城牆了!” 他轉身指著夏侯不讓問道:“你說,為何將士們不肯用命?!朕已經許了,只要守住洺州一個月,每個人都會得到百畝勳田!每個人都升為校尉,賞銀百兩!你來告訴朕,是朕的賞賜不夠嗎!” 他嘶喊的聲音並不大,但卻顯得格外響亮。城牆的守軍趁著燕雲軍撤回去的短暫時間坐在地上休息,聽到喊聲忍不住往城樓這邊看過來。只是這些士兵們的眼神裡空洞洞的,一點感情都不夾雜。 半日的時間,城牆上已經損失了超過三千人。 這是第一次,讓周軍士兵們知道原來守城的一方比攻城的一方損失還要大並不是什麼難事。上千架拋石車對著洺州城足足狂轟濫炸了一個時辰,城牆上已經被砸的一片狼藉。原本看起來很穩固的防守,幾乎被燕雲軍的拋石車瞬間摧毀。 箭樓倒塌了無數,馬臉被砸的面目全非。城牆山的狼牙拍很多還沒有用的上就被砸了個稀巴爛,至於固定在城牆上的重弩,更是損失慘重。 現在城牆上除了碎石就是碎屍,看起來慘不忍睹。 若不是城門早就已經堵死,只怕這會燕雲軍就已經攻進城裡了。即便如此,堅固巨大的城門還是被炸了個稀巴爛。堵在裡面的磚石也被炸出來一個大坑,雖然燕雲軍的損失差不多同樣慘重,但如果按照這樣打下去,號稱固若金湯的洺州城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一個時辰的猛砸之後,燕雲軍開始攻城。還沒等城牆上的周軍士兵把堆積著的大石頭挪開,巨大的攻城樓車就已經緩緩的靠了上來,比城牆還要高一些的樓車,可以搭載超過二百名弓箭手。再加上城外數万名弓箭手的壓制,城牆上的守軍根本就抬不起來頭。 羽箭密集的令人心悸,城牆上甚至磚石的縫隙裡都插著羽箭。城樓上鋪了滿滿的一層白羽,看起來帶著一種慘烈的壯觀。在遠程武器上佔據著絕對的優勢,燕雲軍三度攻上了城牆,若不是王咆親自帶著預備隊上城廝殺,誰也不敢說燕雲軍會不會創造出半日攻破洺州的奇蹟來。 “陛下……” 夏侯不讓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致,聽王咆這樣責罵心裡也冒出了火氣。 “陛下,您也看到了,燕雲軍的拋石車實在太多太厲害,而他們手裡那不知名的火器,威力猶還在拋石車之上。臣麾下的將士們不是不拼命,可是一開始就損失慘重,難道讓他們跟石頭拼命?” “你!” 王咆的目光狠狠的盯在夏侯不讓的臉上,但卻沒有發作:“是朕心裡太急了,夏侯將軍……自燕雲賊攻城以來你一直堅守在城頭上,朕知道你也盡心盡力了。不過還是希望夏侯將軍能多擔當些,朕既然將防務的事都交給了你,還是信得過你的。” 夏侯不讓在心裡冷笑一聲,心說你除了自己之外信的過誰? “陛下放心,臣之前說過,臣與洺州城牆共存亡,只要臣還有一口氣在,就會站在這城牆上寸步不退!” “有夏侯將軍在,朕心實安。” 王咆點了點頭,掃了一眼城牆上那些歪七扭八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臉色逐漸恢復了平靜但心裡卻依然難以平靜。燕雲軍的攻勢超乎尋常的猛烈,他知道一定是李閒察覺了自己的安排。說來說去,李閒還是擔心齊魯根基之地遭到破壞。那些草原蠻子就好像野狼一樣,只知道燒殺劫掠,到了哪裡都好像蝗蟲過境一樣。 齊魯,是燕雲軍如今最大的屯田之地。 齊魯不亂,燕雲軍就算敗了也不必擔心沒用退路。 就因為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王咆才會想到這樣一個行險的主意。孤注一擲,確確實實的孤注一擲。現在處於他這個位置上,想要不死不倒只能行險。他知道自己和李閒相比,根本就沒的可比。 李閒現在坐擁四海,雄兵百萬。手下有的是能打的將軍,能戰的士兵。有數千萬計的百姓,有大隋當年建造的那些巨大的糧倉,有兵員,有數不盡的錢財。而他呢,現在手裡的本錢不過是二十萬戰力完全和燕雲軍無法比擬的新兵,一座孤城。 如果不出險招,怎麼可能打的贏? 孤注一擲,若是贏了那便是老天垂憐。若是敗了,也算對得起自己這份壯志。 “這才第一天!” 他大聲說道:“朕的江山社稷,要萬萬年!” …… …… 夏侯不讓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抬腳把身邊的一具周軍屍體踢開:“他說的倒是輕巧,什麼賞賜一百畝勳田,什麼賞賜銀子百兩,每個人都封校尉……這話就算說的再響亮,誰信?當初大隋大業年間楊廣被突厥人困在雁門的時候,這樣的承諾也做出過。可是等他脫困之後卻隻字不提,寒了多少士兵的心?” “可咱們皇帝陛下倒好,這個時候許諾這些賞賜有個屁用!” 他手下親兵校尉羅大海也譏諷道:“就算真堅守了一個月,難道燕雲軍就肯退?現在擋在燕雲軍前面的就一座洺州城了,莫說一個月,就算一年燕王李閒也不可能退兵!大不了留下二十萬大軍圍個二三年,到時候城裡的人全都餓死了打都不用打。一百畝勳田……真說的出來,他拿什麼給?洺州城就這麼大,沒有田地難道分城磚?一塊城磚替代一畝田?” 羅大海往前湊了湊說道:“大將軍,我看裴矩說的有道理。” 夏侯不讓嗯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一開始我也以為洺州城固若金湯,即便守不了一個月,難道連半個月也堅持不住?可今日見識了燕雲軍的手段我才驚醒,這樣打下去,只怕洺州根本就扛不住幾天!” “與其城破之後等死,還不如早作打算!” “打算?” 夏侯不讓嘆了口氣:“據說燕王是個極難揣摩的人,萬一不戰而降反而被他看不起!我聽說燕王手下大將張公謹當初就是因為死守長安,讓燕雲軍損失不小,反而得到了燕王重用。由此可見燕王對忠義看的很重,所以……” 他壓低聲音道:“我打算再守幾日,盡心盡力的守,也要讓燕王知道守城大將是我夏侯不讓,否則急著投降的話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如何能得到重用?再說,現在王咆盯的太緊……城中的兵力也還充足,倉促起事難免會出紕漏,讓王咆察覺了就完了。過幾日,在守城最艱難的時候突然反戈一擊,讓王咆措手不及!” “大將軍有勇有謀!” 周大海諂媚道:“這件事成了,燕王也會對您刮目相看!” 裴矩府 裴矩看著面前奄奄一息的費六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燕雲軍的諜子,你不肯承認,我敬佩你的勇氣和毅力。現在你是死路一條,我也死路一條……想想倒是可笑,我半生榮華,卻死的還不如你壯烈。” 費六冷冷笑了笑:“裴大人,我已經招供你又何須再來說風涼話?” 裴矩搖頭:“我自己尚且性命不保,哪裡有閒心思譏諷你。我來找你……是因為現在燕雲軍攻城很緊,這府邸裡看守的鬆懈了些,我想辦法放你出去……你帶我到你們諜子藏身之處,等城破,你能不能替我在燕王面前說幾句?” “裴大人……你心已經亂了。” 費六不屑的看了裴矩一眼:“我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我確實貪生。但對我來說,死也沒什麼可怕的。而你怕死已經到了慌不擇路的地步,你來求我?哈哈……有意義嗎?” “唉……” 裴矩不由得點了點頭:“想不到讓你說中了心思,我確實怕死……也捨不得榮華。” “那就去幹能保住你性命保住你榮華的事,何必找我多言?” 費六譏諷了一句,閉上眼不再說話。 “保住我榮華性命的事?” 裴矩喃喃的重複了一遍,自嘲笑了笑道:“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 …… 吃過午飯之後,李閒到了達溪長儒的帳篷裡,看著躺在床上休息的老人歉然笑了笑:“還是食言了,本打算到了洺州把事情都交給徐世績,我便陪著您往草原上走一趟。可出了些變故,暫時脫不開身。” 他挨著床邊坐下來,為達溪長儒拉了拉被子:“不過戰事用不了多久,等陳雀兒和李道宗薛萬徹他們那邊的消息回來,咱們就出行。” “不用” 達溪長儒笑了笑道:“其實想去塞北,無非是想讓你多陪陪我這個老頭子。現在整日都能看著你,哪裡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最近越來越懶了,倒是整日躺著和小狄青青她們說些話很愜意舒服。” 李閒剛要說話,忽然外面有近衛急切道:“主公,徐世績大將軍請您回大帳議事……洺州城裡,似乎出了什麼變故!” 李閒嗯了一聲,幫達溪長儒將被子蓋好後起身:“師父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兒讓小狄過來陪你。” 說完,他轉身出了大帳。 回到中軍大帳的時候,軍中幾個主要將領已經到齊。 “主公!” 徐世績的臉上帶著些喜色:“咱們去那邊高坡上看!” 他將手裡的千里眼遞給李閒,李閒笑了笑也不問什麼事,快步上了那座遙遙對著洺州城南門的高坡,站在最高處,他舉起千里眼往洺州方向觀看。 “起火了?” 李閒放下千里眼,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 “難道是吳不善他們做的?” “不像是諜子們做的!” 徐世績指著南門方向說道:“火勢很大,而且不是一處兩處,整個南城差不多同一個時候都燒起來了,大火是突然起來的,咱們在城中的人手不多,不可能同時點燃這麼多地方。而且,剛才臣派人靠過去,城中喊殺聲很大,似乎有很多人在廝殺。” “不是咱們的人,還能是誰?” 李閒皺眉,卻怎麼也想不到是誰在這個時候在王咆背後捅了一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