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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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3-1-5 22:24

正文摘要:

【作者概要】:八寶飯,男,北京 - 西城,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兩晉隋唐 【內容簡介】:   公元九世紀末,戰亂紛爭、人命如草,綱常紊亂、道德離散。穿越青年該如何在這樣的亂世,建立一個秩序井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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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9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國器(四)


    江都,吳王宮。

    密密麻麻的甲士將寢殿內外團團圍住,吳國的文臣武將們立於階下,個個面色焦灼。

    縱橫江淮二十年的吳王臉色蠟黃,早已沒有了昔日的豪氣,和每一個行將枯木的老人一樣,渾身無力的躺在床榻上。

    連續數次昏迷至不省人事,所有人都明白,吳王就要歸天了。

    新任淮南留後,楊氏長子楊渥跪伏在榻下,低垂著頭,眼珠子左右掃來掃去,一會兒看看身旁同樣跪伏著的二弟楊渭,一會兒又用餘光掃掃斜後方的十多名武將。此時能夠進入寢殿的,無不是吳國位高權重的大將,這些人的態度,將決定自己能否登上那個顯赫的位置。

    楊渥知道,雖說自己被任命為淮南留後,但並不代表著自己就是王爵的繼承者。如今已經不同往時,只有拿到弘農郡王的爵位,才是名正言順的吳國王儲。對於楊渥來說,真正的威脅只有一個,就是身旁年幼的二弟楊渭。

    父王糊塗了,二弟才八歲,如何當得起一國之君!

    身後的武將裡,左牙軍指揮使張顥、右牙軍指揮使徐溫是楊行密的心腹,哪怕楊行密身子骨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們也始終忠心耿耿,從無二心。楊渥曾經想要拉攏他們投靠自己,卻沒有成功,這也讓楊渥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妥。

    因此,他才將自己的心腹李簡、周本、陳章等將以入援的名義調進江都,這三人此刻同樣跪在身後,是楊渥最為倚仗的臂膀。

    寢殿裡已經寂靜了多時,只偶爾從床榻上傳來吳王撕裂心肺的咳嗽聲。也不知等了多久,吳王再次開口:「米志誠……米志誠上前……」

    節度判官周隱就在楊行密身旁。低頭稟道:「米將軍在領兵守城,如今脫不開身,殿下有什麼吩咐傳話就是。」

    米志誠素有神箭之名,為楊行密往來征討多年,是如今江都城內威望最高的將領。李神福戰死後,吳軍之中他的地位僅次於王茂章。

    自從劉金厚以偏師奇襲江都之後,米志誠倉促間與其在城外連戰數場,損兵折將,盡數敗北,直到昨日才率領殘軍退入城內。隨著米志誠的入城。整個吳國上下其實已經知道,江都是保不住了,沒有任何城牆當得住那驚天動地的驚雷!

    聽說米志誠退入城中,吳王眼神一黯,周隱在一旁心如刀絞,嘴上卻安慰道:「殿下寬心。軍士們群情振奮,誓保江都無憂……」

    床榻上的吳王勉力抬起胳膊,無力的擺了擺,嘆了口氣,道:「形勢險惡,不必再瞞著孤了……孤之大限已至……召留後楊渥……」

    楊渥心頭一緊,立刻膝行至前。便聽楊行密道:「汝為留後,則鎮江都,助米將軍守好根本……召楊渭……」

    楊渭抹著眼淚爬到楊行密跟前,哭著喊了聲:「父王……」

    楊行密乾枯的手指在楊渭臉上摩挲了一陣子,繼而努力振作著說道:「以楊渭為宣州觀察使,今日啟程,即赴宣州;周隱、張顥、徐溫等率牙軍同行……」

    話音未落,楊行密嘴角溢出鮮血,再次昏迷過去,寢殿上好一陣慌亂。

    楊渥面色猙獰。兩隻手掌青筋暴起,心中的憤怒難以言表。楊行密的鈞令宛如一記重錘,將他殘留的最後一絲幻想擊得粉碎。都說虎毒不食子,可自家父王卻比猛虎還要狠,竟然要自己的命!

    他豁然起身。絕然地大步離開了寢殿,李簡、周本、陳章等將也俱都跟隨在後,剩下的吳軍大將們,則滿臉憂慮的望著楊渥等人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出了寢殿,楊渥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就往外闖,王宮內的牙軍甲士想要攔阻他們,李簡、周本、陳章等人立刻按劍怒目相視,楊渥冷哼一聲,帶著眾人闖出宮去。

    來到宮外,隱隱聽見城外傳來的陣陣喊殺聲,李簡問道:「大帥,如今該當如何?」

    楊渥抬頭望瞭望天,冷聲道:「召集軍士們,咱們回宣州!這江都,誰愛守誰守!某是絕不守的!」

    「可是軍士們都在西城上駐守,要是召集下來,江都就完了……」

    「糊塗,此時要是不走,咱們就完了!」楊渥厲聲喝道。

    這一聲暴喝將李簡、周本和陳章等將猛然喚醒,幾人齊聲道:「遵令!」

    正在此時,猛然聽見北門外傳來驚天的震響,楊渥等人循聲望去,就見大片煙土升到半天高處,滾滾向四面八方撲去,情狀極為駭人。

    楊渥面如土色,喃喃道:「江都完了……」

    隨著江都北門的塌陷,大隊大隊魏州軍身披鐵甲,以整齊的隊列湧入城內。前排和左右兩側是肩扛大盾的刀盾都士卒,他們掩護著鐵甲槍兵和強弩手沿街而行,一條條街巷清肅著城內的抵抗者。整個過程並不快,但卻非常穩。

    魏州軍一直進攻到吳王宮外時,才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兩千餘名吳軍的抵抗,這也是整個內城戰鬥中吳軍唯一的一次結陣戰鬥。

    到了黃昏時分,城內雖然還有不少街巷仍然處於激烈爭奪之中,但吳軍有組織的大規模抵抗卻已經全部撲滅,魏州軍統制劉金厚、點檢文嗣朔、司馬來興國攜軍指揮部開進江都,來到吳王宮。

    整個王宮都被魏州軍控制,宮門前跪著一大批全身綁縛著的吳國文武,打頭的,赫然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吳王楊行密的二郎楊渭,也是楊行密屬意的吳王繼承者。

    劉金厚等人直趨內殿,戰戰兢兢的侍者和宮女們趴伏成一片,在魏州軍甲士的刀搶下低聲哭泣,宮殿外的西階下堆積著高高的死屍,看裝束都是戰死的吳軍士卒。

    楊行密躺在淦金八合白玉塌上,金絲裹被蓋了大半個身子。他的嘴角溢著沒有擦乾的血跡,臉如金紙,左手無力的耷在床榻邊,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劉金厚似乎在詢問,又好像在自言自語:「楊行密?吳王?」他回過頭來。看向殿中的魏州軍士卒,又掃了掃地上瑟瑟發抖的侍者和宮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極為暢快!

    文嗣朔和來興國也忍不住喜動顏色,雙目相視,心中激動!

    劉金厚笑夠了。才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下令道:「傳報泗州,魏州軍已下江都,獲吳賊楊行密屍首!」

    ……

    從十二月初八開始,雪片般的捷報傳至洛陽,整個東都處於巨大的喜悅之中。

    鐘韶部於盱眙大敗吳軍。淮南大將王茂章等皆梟首城中!

    劉金厚部奇襲高郵得手,打開了通往江都的通道!

    鐘韶部佔領滁州,滁州官兵皆降!

    劉金厚部攻佔江都,吳王楊行密、大將米志誠身死,楊渭、周隱、張顥、徐溫等上百吳國文武請降!

    兗州軍左廂張延壽所部攻取壽州、霍存所部佔廬州!

    兗州軍右廂丁會所部奪和州、楊崇本拿下宣州!

    劉金厚揮軍南下,搶佔湖州,兵逼錢塘!

    雄踞淮南二十年的楊氏集團轟然覆滅。其滅國之速,直令人瞠目結舌。

    伴隨著捷報而來的,是朝臣們同樣雪片般的奏章。

    所有的奏章只有一個內容——敦促新登基不到半年的天子禪位!

    天子李祚連下兩道旨意,欲禪讓大寶,傳國器於李誠中,卻都被李誠中拒絕。

    李誠中的本意是要再過半年或一年,等天下平定之後再以絕世功績上位,因此始終在猶豫之中。

    但朝臣們都等不及了,新的龍冠袞冕早已籌備妥當,禪位大典的諸般禮儀也都暗地裡演練了數次。所有人都在望眼欲穿的等待著,大夥兒都在渴望著新天子的繼位,渴望著新朝新氣象的到來。

    就在李誠中猶豫的時候,又一份重量級的奏本報至洛陽——南陽大捷!

    莫州軍統制周小郎和趙州軍統制趙霸在南陽設伏,大破趙匡凝的楚軍。陣斬趙匡凝以下將佐數十員,斬首上萬,俘敵無算。隨後,趙霸以騎兵出擊,迅速攻掠鄧州和襄州,兵鋒直指荊州。目前,莫州軍正在追趕趙州軍的腳步,準備向江南西道和嶺南道進兵。

    又是一戰滅國,這樣的功績,自然都要算在李誠中頭上。

    李誠中自家也很是沒有想到戰事的進展會如此順利,這讓他忽然想到了後世的解放戰爭,三大戰役一過,戰事進展如水銀瀉地,一擊千里,這與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

    等到天子李祚的第三道禪讓旨意下來的時候,李誠中終於不再推辭了。

    天祐四年正月初一,東都大朝會,李誠中登上了九階金鑾,正式就座於龍塌之上。是年改元光興,為光興元年。

    光興元年二月,越王錢鎦上書洛陽,願歸附朝廷,接受去國、整軍、收官三律令。李誠中下旨予以寬慰,招錢鎦入東都洛陽,保留王爵,入大唐榮勳院供職。

    四月,滄州軍、魏州軍入嶺南東道,王審知聚兵於福州抵抗,鐘韶、劉金厚大破王審知所部,王審知被俘,遞解洛陽後斬首。

    五月,莫州軍、趙州軍入嶺南西道,兵圍番禺,八月,劉隱出城投降。

    十月,營州軍、媯州軍自漢中入蜀,連續攻取劍州、綿州等要十多處要地,兵臨成都。

    十二月,蜀王王建舉火,自盡於宮殿之中,宮中大火,三日不絕。

    光興二年四月,唐軍再次整編,重設左右衛、左右驍衛、左右武衛、左右威衛、左右領軍衛、左右金吾衛、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共計十六衛,每衛一萬六千餘人,為樞密院直轄甲等軍,分鎮東北、正北、西北、正西、西南五個方向,專司對外軍事。

    除十六衛外,又設左右神策軍、左右龍武軍、左右羽林軍,每軍兩萬餘人,鎮守京畿、東都和北都,是為三大營,兼負對內對外雙重職能。

    侍衛親軍司又分侍衛司、殿前司和馬軍司,每司六千人,拱衛帝室。

    各州設預備旅,各縣設預備營,每營二百五十人,專司清剿地方,綏靖治安。

    光興二年七月,左右金吾衛入青藏,設駐藏大臣。

    光興二年九月,左右威衛、左右領軍衛入甘隴,滅回鶻,大軍一路向西,滅數十部國,於蔥嶺重建安西大都護府。

    自此,大唐開啟了第三次盛世,威震西域。

    光興五年,由三十艘千料大船組成的船隊從福州出發,進入西洋。

    光興九年,三萬唐軍越過蔥嶺,再次出現在怛羅斯。

    (全書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9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國器(三)


    在與唐道襲的交談中,使者秉持大義,努力勸說對方回心轉意,但結果並不樂觀。

    胞弟之仇?這個似乎不能怪人家燕王吧?說起來,當初是咱們不地道,主動出兵跟著梁軍去打人家的,現在戰死了,又說要報仇,道理上也站不住啊。你看,我們蜀王就比較大度,王宗佶將軍和三萬西川子弟戰死上黨,我們就沒有去尋仇嘛。冤冤相報何時了,大夥兒都是大唐的臣子,眼見天下就要太平了,做事情應該為百姓考慮考慮嘛。

    篡逆欺君?這個恐怕不能這麼說吧?燕王是襄王之後,是李唐宗室之一,說小了,這是人家的家事,這一百年來,天子之位更換來更換去,叔侄之間、兄弟之間相互傳位,又不是頭一次了,這很正常!往大了說,燕王品德不凡,有他坐龍椅,大唐才會興旺嘛。

    這番說辭,實在令使者很是無語。

    當然,唐道襲也並非一味向著燕王說話,他也同樣表示,如果楚軍能夠就此息兵的話,他很樂意和趙匡凝聯兵,在均州、鄧州一線組織防務,以備不測。而這,也是楚國使者此行均州的唯一收穫。

    使者很快返回了鄧州,趙匡凝對這一結果很驚詫,他不敢置信的問使者,難道蜀王就不怕燕王從此坐大?難道唐道襲不知道,要是將來燕王撕毀合約,派兵南下的時候,就一切都為時晚矣?

    使者很無奈的回答了一句:「其自恃有兩川之險,不虞兵憂。」

    對此,趙匡凝只能啞然。

    不過無論如何,趙匡凝還是和唐道襲達成了默契,在他將兵力用在鄧州方向以對付燕軍(這個時候的燕軍已經不在沿用此軍號了,但趙匡凝肯定是不願承認對面的軍隊是代表朝廷的)的時候,蜀軍不能趁火打劫,從背後給自己捅刀子。

    趙匡凝是個很倔強的人。當然也是個「不畏強權」的人,當年梁王朱全忠聲威最為顯赫的時候,他也敢起兵對抗,雖然沒有蜀軍作伴,他依然決定討伐「燕逆」。不過他也不是傻子,能夠尋找到盟友當然是最好的。

    吳王楊行密正在和燕逆作戰,屬於趙匡凝的天然盟友,他當然要派人去聯絡的。除了楊行密以外,江南西道的閩王劉審知、嶺南道的漢王劉隱,都在趙匡凝的聯絡人選之內。只不過這兩家都在南邊,讓他們出兵的話,一來道長且阻,二來經過自己的地盤自己也放心不下,故此只是想打打秋風,讓他們幫襯點糧秣。

    八月初六,趙匡凝得了一個好消息,閩王王審知和漢王劉隱雖然沒有同意向北派兵,但卻同意了趙匡凝的要求。提供了一批糧食、軍甲和兵刃,數量不少,足敷五萬大軍三月之用。但這些東西不是白送的,王審知和劉隱各自提出了苛刻的條件。要求瓜分趙匡凝控制下的嶺南道北六州。

    對於這個要求,趙匡凝咬牙同意了。他決心傾國一戰,畢其功於一役,區區六州之地算得了什麼?只要此戰能勝。還怕中原沒有六州之地來補償自己嗎?

    既然決定了出兵,趙匡凝就需要認真考慮用兵方略,他重新將元和版的大唐輿圖取出來。開始仔細審視北方的對手。這麼沉下心來一看,頓時感到頭皮發麻。

    自西向東,隴右道、關內道、京畿道、都畿道、河東道、河南道、河北道,都在燕逆的控制範圍之內,再加上關外沃野千里,整個北中國都在李誠中的掌控之間!這是一個比當年梁賊最鼎盛時期還要強大得多的對手,自己將怎樣對抗這樣的對手呢?此刻的趙匡凝,頗有一種由內心勃然而發的澎湃激情,以一己之力,獨抗巨逆,雖情勢險惡,吾卻一人前往!以一己之力翻覆天下大勢,重振大唐雄風,就算最終事敗,卻也足稱英豪!

    某家趙氏,必將千古留名!

    激情過後,趙匡凝苦苦思索破敵之策,終於再次下定了決心——仍舊從鄧州北上,直搗洛陽!燕逆雖然貌似強悍,但實則掣肘極多,只要將東都拿下,必將震動天下,屆時無論是岐王李茂貞也好,還是齊王王師範也罷,定會響應自己,隴右、關內、緇青都將重燃烽煙,就算是歸附燕逆最早的河東諸將,想必也會重新振作,到時候定叫燕逆焦頭爛額,首尾不能相顧!

    趙匡凝計議已定,便立刻發佈軍令,向自己控制下的各州開始徵募軍士、徵收軍輜。但是軍令執行的並不順利,原因無他,先前攻打荊軍的消耗太重,各州縣已經快要沒有餘糧了。除了糧食的問題外,各州縣都在叫苦,說是眼下秋收在即,徵募丁壯之事宜緩,待秋收之後再募軍士方為上策。

    於是趙匡凝不得不壓下焦躁的心緒,等待秋收。一直到九月底,各州縣的秋收事宜才算完成,倉廩中重新堆滿了糧食,新募的丁壯也開始陸陸續續向鄧州解送。

    但是,這麼一等,便等出了問題。之前的探報已經表明,旬月以來,燕軍似乎已經覺察出形勢不妙,正在向南陽調集軍馬,以備不測。南陽地處伏牛山以南,漢水以北,正卡在趙匡凝北上洛陽的道路之上,是楚軍必須攻佔的重鎮。

    鄧州距南陽八十餘里,兩地之間一片坦途,沿官道而行的話,大軍攜帶輜重也僅需不到三天。只可惜夏天的時候,楚軍拿下鄧州所耗費的時間太久了,致使趙匡凝沒有能夠來得及去攻打南陽,在楚軍圍困鄧州之際,南陽城頭便已經出現了燕軍的身影。

    按照一個月來探報的描述,至十月二十日,南陽城連續三次有燕軍大隊增援。第一次約莫千餘人,七日後的第二次,入城的燕軍大約在兩、三千上下,十月二十日,第三批入城的燕軍同樣在兩、三千人左右,因此,趙匡凝估測,南陽城內有大約五千到七千名燕軍。

    從十月底開始,南陽城東南六七里外的白河邊上,燕軍開始修築營寨。這座營寨建立在十多座起伏不定的矮小丘巒間,按照營寨的規制而言,大約可以容納數千人。

    南陽城和白河邊上的軍寨互為犄角之勢——這是守城的最佳策略,趙匡凝完全能夠理解,關鍵是軍寨中有多少燕軍呢?花了三天工夫,趙匡凝仍然沒有得到確切的回報,但有一條重要情報反饋到了案頭:白河軍寨與南陽城都打成同一個番號——「莫州軍」。

    莫州軍是燕逆手下九軍之一,人數在一萬兩千人左右,這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了,這麼看來,駐守南陽的應該就是莫州軍了,南陽城內有一半,白河軍寨有一半。除了莫州軍外,探報並沒有看到燕逆手下其餘八軍的蹤影。對此,趙匡凝在大唐輿圖上進行了一番大膽的揣測。

    燕軍在淮泗之間正與吳軍作戰,吳國兵力很強,聽說那邊主持戰事的燕軍將領是鐘韶——此人是上黨決戰的指揮者,是燕逆手下的頭號悍將。以鐘韶在燕軍中的地位,既然進行的是「國戰」,那麼至少應當指揮兩到三個軍壓在淮泗一線,否則他兵力不夠。

    河東、鳳翔都是新附之地,無論如何,燕逆會駐兵鎮守,聽說燕逆在上黨和陝州各建了一個行營,想來就是震懾河東和鳳翔的了,這樣一來,至少又去了兩個軍。

    鎮守洛陽的是幽州軍,這是已知的消息,那麼燕逆的老巢幽州,想必也同樣需要至少一軍駐守,這就又去了兩個軍。

    算來算去,南陽的莫州軍似乎是燕逆唯一可以派出來的軍隊了,當然或許還會加上一些新歸附的軍隊,比如河東軍、鳳翔軍、宣武軍等等,但這些軍隊燕逆絕不可能單獨調用,最好的方式就是打散了作為各軍的補充。趙匡凝一直在打聽李誠中的秉性,他知道此人最忌諱手下出現軍頭,是不是讓這些投降的軍隊重新成了氣候的。

    甚至很有可能,這些軍隊都還在洛陽周圍,在燕逆的眼皮子底下——換了自己,同樣不會對其放心的。

    這麼看來,北進洛陽的戰事應當分作兩次,南陽是第一戰,打敗了莫州軍,拿下南陽後,將在洛陽城下還有一戰,那一戰,或許才是最後的決戰!

    經過一個月的籌備,趙匡凝將自己控制下的各州所能徵募的軍士全數調到了鄧州一線,總共五萬餘人,其中最依仗的,還是跟隨自己常年作戰的一萬餘老軍,也是自己親自指揮的牙軍,剩下的四萬人,則有兩萬戰兵、兩萬輔兵。

    依靠這五萬人,想要正面擊敗燕逆不太可能,但要攻下洛陽,趙匡凝卻很有信心。說起來,燕逆崛起太速,別看控制的地盤大,但經營的時間太短,雖說兵力遠甚自己,但兼顧太多,既要震懾新拿下的各道州縣,主力又在與吳王征戰,只要戰事能夠進行的快一些,燕逆絕計抽不出兵力來和自己爭鋒。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十一月初八,前往江都的信使返回了鄧州,他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吳軍丟失了泗州,那一戰,著實傷了根本。吳王楊行密非常急迫的請求趙匡凝立刻向北用兵,最好能盡快直搗東都,以策應正在淮南進行的大戰。

    趙匡凝詳細詢問了信使有關泗州大戰的詳情,信使對作戰的過程並不清楚,但卻轉告了吳王的一句話:若是楚軍再有遲疑,恐吳國將支撐不到明年了!

    趙匡凝揮手讓信使離開,然後陷入了沉思。

    十一月初十,趙匡凝親率四萬大軍,由鄧州而出,直撲東北八十里外的南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國器(二)

   
    自從上黨決戰燕軍大勝的消息傳出來後,偏居山南的楚王趙匡凝便開始做好了出兵的準備。趙匡凝的本意是要趁梁軍兵敗之際,進襲盤踞在山南東道北六州的馬殷。馬殷是趙氏兄弟的死對頭,又是逆賊朱全忠的死忠,對於趙匡凝來說,想要重振李唐,這就是必須先行除去的第一個障礙。

    馬殷所受的封國為荊,佔據了商州、鄧州、唐州、均州、襄州和隋州,正好卡在趙匡凝北上的路途之中,趙匡凝想要兵進洛陽,為天子重振朝堂,就必須打通這六州之地。

    到了正月底燕軍南出太行的時候,正式的消息終於抵達荊州,荊王馬殷死了!於是趙匡凝開始動手,集結兩萬大軍北上,向著六州之地進攻。

    二月底,楚軍在漳水畔和抵抗的荊軍狠狠打了一仗,在驍勇善戰的趙匡凝面前,馬存和馬賓這兩個馬殷的兄弟怎麼可能是對手?一戰而大敗虧輸,兄弟倆率殘兵敗將逃入襄陽城內死守。趙匡凝於是率軍直抵襄陽,開始猛攻這座荊國的「國都」。

    四月中,被圍困了幾近兩個月的襄陽終於沒能頂住楚軍的猛攻,趙匡凝麾下勇毅都首先登上城樓,隨後放開南門,楚軍一擁而入,佔領了襄陽。馬存率殘部北逃鄧州,馬賓運道不好,卻被楚軍堵在城內,投降後被趙匡凝斬首。

    雖然佔領了重鎮襄陽,楚軍北伐戰事相當於成功了七成,但是趙匡凝在欣喜之餘,卻始終疑慮重重。他疑慮的不是別的,正是自家胞弟趙匡明。

    此時離上黨大戰已經五個多月了,梁王在兗州身亡的消息都已經傳到了襄陽。可趙匡明的生死卻一直未卜。各種訊息紛至沓來、眾說紛紜,有說是已經投降了燕軍的,有說是隨梁王逃至兗州而死的,還有說是死在了薄河泉亂軍之中的,總之根本就沒有個准信。

    於是趙匡凝派使者前往河南,向燕軍方面打探趙匡明的動向。使者來到汴州,卻沒見到燕王李誠中。李誠中這會兒正在泰山與王師範會盟。使者便求見留守汴州的姜苗,但姜苗此刻正忙著改編河南駐軍、泰寧軍和齊軍的各種事宜,正是日理萬機的時候,哪兒有工夫去解釋趙匡明的事情,只是派了一個虞侯接見了楚國使者。

    燕軍大勝諸侯聯軍,使得一幫子燕軍將士都成了驕兵悍將。負責接見的虞侯傲氣逼人,並不正眼理會楚國來使。也不怪這位虞侯,楚軍是參加了梁王主導北伐的諸侯聯軍之一,說起來也是燕軍的敵人,他要能對這位楚國來使有好氣才怪!

    什麼?趙匡明是死是活?——這我哪兒知道?

    讓我幫你問?——你搞錯沒有?我們這邊忙著呢,河南那麼多駐軍,泰寧軍好幾萬人。整個齊國的緇青兵,都等著我們燕軍去整編呢,哪兒有那工夫!

    行蹤?——不知道!

    俘虜?——真沒有,這個不哄騙你,有的話早就記了軍功了!

    虞侯簡單的回答了幾個楚國來使的問題,便不耐煩的將之斥退。臨起身之前,虞侯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送了楚國來使一個消息:聽說趙匡明和朱友恭一起駐守澤州。但是澤州城破之後,就沒有了兩人蹤跡,想要打聽,你去澤州再說吧。

    虞侯當然不會告訴楚國來使,趙匡明和朱友恭都很有可能是在澤州城牆被轟上天去的時候給炸成齏粉了——這是軍事秘密,當然不可能向楚國來使解釋。

    使者回到山南的時候,趙匡凝正在圍攻鄧州。只要將鄧州城內最後一股馬存率領的荊國殘軍消滅,就打通了前往洛陽的道路了。

    聽了使者的回話,趙匡凝當即氣暈了過去。堂堂一國諸侯之弟,竟然就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始作俑者還如此氣焰囂張,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在趙匡凝的拚命催促下,楚軍爆發出強悍的戰力,竟然一舉攻克了鄧州,將馬存抓了個正著。當天,馬存就被趙匡凝殺了,算是勉強消了消趙匡凝的心頭惡氣。

    至此,山南東道大部分都入了楚軍之手,不過楚軍也消耗過甚,不得不在鄧州停了下來。趙匡凝雖然很想直接提兵北上河南,親自向燕王詢問自己胞弟的下落,但他不是魯莽之輩,一直在努力恢復實力,坐守鄧州,等待兵源和輜重的補給。

    一直等到六月初七,洛陽的詔書傳來的那一刻,趙匡凝終於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當著手下文官武將的面,將詔書一把扯碎!

    「逆賊!大逆不道!燕逆之惡,尤甚梁逆!」

    文官武將們都被暴怒的趙匡凝嚇壞了,眾人望著他拔劍將案首斬斷,繼而踢翻了一切可以踢翻的東西,人人顫慄不止。

    發洩完雷霆之怒後的趙匡凝,滿臉漲紅,眼眶中蘊含淚水,仰天長嘆:「為何我大唐,竟是如此多難……」

    「誓誅燕逆,重振大唐!」群僚們的怒喝聲直衝霄漢,竟似將這鄧州城也震得晃了三晃!

    不管是大義也好,私情也罷,楚軍上下已經群情憤湧,準備要再次北伐了。趙匡凝當即向蜀王王建修書,要聯絡蜀軍併力向北。在趙匡凝想來,蜀國大將王宗佶同樣死在了上黨,三萬西川子弟的屍骨未寒,就算蜀王不念驅逐篡逆的大義,總也會和自己一同北上報仇吧?

    趙匡凝派遣使者,持自己的親筆書信前往緊鄰鄧州的均州。實際上在趙匡凝攻打襄州和鄧州的時候,蜀軍也沒閒著,他們同樣將均州和商州拿到了手上。相比趙匡凝的連番大戰,領軍的蜀將唐道襲則要輕鬆許多——荊國主力都被趙匡凝打沒了,蜀軍所要做的,只是一座座城池佔領下去就可以了。

    原本自信頗滿的楚國使者在均州卻吃了個癟,並不是說蜀軍態度不好,相反,唐道襲非常熱情的接見了來使,禮數十分周到,令楚國使者一點錯都挑不出來。讓楚國使者感到鬱悶的是,蜀軍對於再次北伐竟然沒有一點興致。

    說起來,王宗佶和三萬西川子弟的戰歿,帶給蜀王和座下群臣的不是憤怒,而是恐懼。早在上黨大戰之後,成都就專門為了此事的應對討論過一番,有些低階武將曾經叫囂著要再次出兵,向燕軍討個說法,可在殿中議事時,這個話題卻遭到冷場的待遇。

    替王宗佶和西川字弟報仇?說的容易,誰去?蜀王指點殿中諸臣問,誰願領兵?殿中無人敢於應允。

    馮涓年歲已老,整日介顫顫巍巍,讓他領兵,這不是開玩笑麼?恐怕走不到半路就得一命嗚呼。

    杜光庭、韋莊、張格等人都是名滿天下的學問家,著書立說可以,詩詞歌賦沒問題,哪怕是治理政務,也算一把好手,可要領兵,那就只能呵呵呵呵了。

    最後討論來討論去,兵還是要出的,但肯定不是北伐,而是趁著荊王馬殷身死的機會,多搶點地盤,順道打聽打聽這個新崛起的燕王肚子裡究竟是哪一門道道?說實話,蜀國小朝廷雖然不敢名正言順的出兵挑釁正如日中天的燕軍,但身居蜀中之險,覺得自保還是沒問題的。王建覺得,應該和燕王接觸接觸,想從燕王手上佔點便宜或許很難,但試探試探自己能留下多少家底,這是最關鍵的。

    趙匡凝在鄧州浴血的時候,臨危受命的唐道襲早就佔了均州和商州,唐道襲的信使也已經跑了洛陽不下四五次。唐道襲同樣不是領兵的行家,但蜀中小朝廷覺得還是應該讓他出川,誰叫他和李振關係匪淺呢?

    來回的信使聯絡中,唐道襲已經和李振達成了默契,或者說已經代表各自的主上達成了默契。蜀王認可燕王對朝廷的掌控,對燕王主導天子禪位一事並無太多異議,他甚至默認了燕王對九鼎的覬覦。李振則代表燕王承認了蜀王對兩川和山南西道、東道部分州郡的統治。但有一條,燕王要求蜀王去國號,李振說,這是燕王的底線。

    唐道襲對此表示理解,早在出川之前,蜀王已經將之作為退讓的條件,全權託付唐道襲去商談了——雖然蜀王對「去國」很是心有不甘且戀戀不捨。

    唐道襲和李振一直爭論的焦點在於,蜀軍對關內諸州的侵擾。李振要求蜀軍停止北上關內和隴右,並且要求把佔領的上邽、清水等地退給朝廷。唐道襲當然不答允,作為支持燕王掌控朝廷的條件,唐道襲認為燕王應該給自己這邊一點好處,除了上邽、清水外,還應該把隴州割讓給蜀王。爭來爭去,最終雙方同意,就以實際控制區為分界,蜀軍已經佔領的地盤,歸蜀王管轄,但今後不得越界。

    商談雖然艱苦,但消息傳回成都時,蜀王表示滿意,至少由此可以看出,燕王對和談還是很有誠意的。

    因此,當趙匡凝的使者來到均州的時候,所能得到的收穫自然寥寥。唐道襲甚至讓使者回鄧州勸說趙匡凝,要趙匡凝順應大勢,消消氣。唐道襲說,他可以居中說項,幫助燕楚之間達成和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國器(一)

    天祐三年十一月,天寒地凍,淮南大雪。駐於洪澤湖畔的鐘韶所部,都已經從野外營帳中撤回了泗州城內。

    自從下邳歸附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年多的時間,其間,鐘韶與王茂章已經大小進行了十多次戰事,戰線也從下邳一直南移到泗州,整個吳軍都縮回了淮南地盤。

    泗州城內有鐘韶所統轄的滄州軍和趙在禮的幽燕保安軍,身後的泗州城內,是張延壽和霍存統領的兗州軍左廂,西方數十里外的招義,則駐紮著丁會和楊崇本的兗州軍右廂。大軍共計七萬人,與盱眙的王茂章部三萬人對峙。

    一個月前攻打泗州戰鬥中,王茂章苦苦守禦了三個月的泗州城,在北方運抵的大型攻城器械面前終於如紙殼般破碎。城破前那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讓吳軍將士人人嚇破了膽,直到現在,軍中都流傳著北兵有神人相助的傳言。

    泗州一戰,王茂章丟了兩萬人,可謂動了根本。以淮南為根基的吳國,並沒有北方諸侯那麼多的可徵兵員,一次丟失了兩萬人,讓身在江都的楊行密氣得吐血。但李神福已在上黨戰歿,整個淮南只能依靠王茂章,所以楊行密沒有隻言片語的指責,只是拚命募兵,又給王茂章送過去兩萬人。

    王茂章也明白,這已經是整個淮南的國力了,如果南邊的越王錢餾再膽大一點,那麼他會發現,從錢塘一直到江都,整條路途上都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的力量。王茂章現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擊退北兵的進犯,然後抽調兵力南返,在老對頭錢餾反應過來之前,將南方戰線重新充實完整。

    可是,這做得到麼?

    一想起那聲驚天動地的轟鳴。王茂章就感到頭皮發麻。北兵手中掌握的那份利器,令城牆不再是可以依託的屏障了,別說擊退北兵,自己該怎麼守住盱眙都是未知之數。

    如果出城野戰的話,自己手頭這點兵力能夠抵擋住對方嗎?王茂章知道,對面是燕王手上的精銳力量,是曾經在上黨擊敗了梁軍主力的鐘韶,而鐘韶能夠控制的,不僅僅是燕軍精銳,還有新歸附的泰寧軍!唔。好像對面的北兵現在都叫唐軍,已經沒有泰寧軍和燕軍的區分了,不過燕軍就是燕軍、泰寧軍還是泰寧軍,改個名字絲毫不影響對方的戰力。

    唯一不同的是,對方更換了旗幟,似乎對自己手下的淮南兵在士氣上有不小的影響,不要說士兵了,就連王茂章本人,有時候也會陷入迷茫之中。自己究竟是唐人還是吳人?

    好在天降大雪,算是老天爺幫忙,將北兵暫時阻擋在了洪澤湖北面,給了王茂章一個喘息的良機。但王茂章明白。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是不同的,用不了十天半個月,這場雪就會化開,到時候該怎麼辦呢?

    與在盱眙城內長吁短嘆的王茂章不同。鐘韶在泗州城內坐得很安穩。雖說從南下到現在過去了大半年,時間稍微長了點,但泗州一戰很關鍵。不僅打開了南下淮南的大門,而且殲滅了兩萬吳軍老兵。吳軍和燕軍的募兵體系不同,失去了老兵,燕軍依然可以憑藉良好的練兵體系源源不斷的培養出適合上陣的高素質兵員,而吳軍失去了這兩萬老兵,沒有三五年絕對緩不過來!

    自己這邊有雄厚的兵力優勢,只要等大雪化開以後,就可以繼續南下。如果王茂章堅守盱眙,泗州城破的一幕就會重演,如果王茂章敢和自己野戰——

    鐘韶唯一擔心的是,能不能在野戰中全殲了這股淮南最後的軍事力量。等打完這一戰,長江以北將再無抗手,剩下的就是過江的問題了。

    如今鐘韶和參謀部研討最多的,就是如何過江的問題。不過鐘韶也沒有太過憂慮這一點,燕王殿下早在好幾年前便開始在錦縣建立船廠,這幾年過去後,錦縣打造的船隻,比起吳軍水師來,更要高大和堅固,那可是按照走海的標準建造的船體,與江河上的船隻能比麼?

    水戰無他,唯大船勝小船、船多勝船少而已,這是燕王殿下的原話,鐘韶對此奉為圭臬。

    正在調配部署,準備雪化後便開始攻打盱眙時,有緊急軍報報到了鐘韶的案頭——魏州軍已至徐城!

    徐城至泗州不到二百里地,鐘韶只等了四天,魏州軍便全軍趕到了泗州。魏州軍統制劉金厚是鐘韶帶出來的老兵,如今雖說也是一軍統制,但在素重資歷的軍中,見了鐘韶也要先行軍禮。

    雙方高級軍官見了面,相互間打屁吹牛一番,樂樂呵呵進了泗州城。魏州軍趕來增援,是樞密院的命令,劉金厚將軍令遞上,鐘韶看了以後,有些不解。他不拿劉金厚當外人,直接皺眉道:「某這裡已有七萬大軍,足以滅國,為何還要派你來增援?」

    劉金厚回道:「臨走前,張樞密讓我帶句話,年底前必須拿下江都!樞密院的意思,某領魏州軍東進,繞過洪澤,直取高郵,從東面進攻江都。」

    「怎麼那麼急?咱們兵多,穩紮穩打即可,何必行險?王茂章用兵不俗,不將他擊敗,某實在放心不下,萬一他兵行險著,棄了盱眙,打你一個中腹,到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劉金厚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微笑,低聲道:「樞密院的意思,要迅速拿下江都,正旦之前,給燕王殿下送一份厚禮!」

    「厚禮?」鐘韶琢磨了稍許,猛然間醒悟,聲音略帶顫抖,問道:「殿下準備晉九五之尊了?」

    劉金厚搖了搖頭:「殿下沒說,不過樞密院已經定策,這頭一本勸進的奏摺,要在十二月初遞上去。」

    猶豫片刻,鐘韶問:「這……合規矩麼?」

    劉金厚笑道:「殿下登基,乃大勢所趨,李唐中興就在今日!實話說吧,樞密院若不早些動手,這份頭功就要被別人搶去了。聽說政事堂張濬和王師範幾個,已經在籌謀此事,只馮道沒有吭聲,暫時還沒結果。除了政事堂,李茂貞在密謀鼓動御史們上奏摺——你說各道觀察使衙門還沒捨棄,他就那麼著急,還不是為了這份頭功?對了,還有那個自詡持身中正的吳中佐,你知道他在幹什麼嗎?他草擬的憲法草本已經露出來了,其中就有那麼一條——儲君不滿十五,不得居天子之位!這是明白著要讓當今天子禪位!」

    鐘韶默默思索了片刻,毅然起身:「某現在就上奏摺,擁燕王登基,唔,讓兗州軍的幾個張延壽、丁會他們幾個也附名。怎麼樣,咱兩聯名如何?」

    劉金厚嘿嘿一笑:「某出來的時候,奏摺已經遞上樞密院了,張樞密說,到時候與各軍的奏摺一起上呈。你這裡隔得遠,還要快些才是……不過有一條,必須在殿下登基前拿下江都!」

    十一月十五日,大雪逐漸化盡,劉金厚率魏州軍一萬兩千人出泗州,繞過洪澤湖,迅速向東挺進。十一月二十日,魏州軍奇襲了大運河邊的重鎮安宜,搶得保存完好的船隻百餘艘。劉金厚當即立斷,以魏州軍左廂為前部,乘船南下,直趨高郵。

    同日,鐘韶調集滄州軍、兗州軍共六萬人,將盱眙團團圍住,同時以幽燕保安軍的騎兵集團游弋在盱眙周圍,防止王茂章部在亂戰中突圍。

    楊崇本統帶兗州軍右廂的八千人堵住了盱眙的南門,望著城頭上戒備森嚴的吳軍,他好一陣失神。等一切佈置妥當,有部將上前詢問何時攻城,楊崇本搖了搖頭,道:「現在不用強行登城了,咱們負責截殺就是。有了那藥子,再高的城牆有個屁用。」

    楊崇本的失神並非在考慮怎麼攻城,他心裡的迷茫在於,今後的守城戰應該怎麼打?想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似乎那一聲轟鳴,對於守城方幾近無解。

    「戰爭的形勢改變了……」楊崇本喃喃道。

    北門的廝殺聲開始響了起來,巨大的石塊落在城牆上,撞擊出來的粉碎聲傳到了南門的兗州軍右廂士兵耳中。按照楊崇本的吩咐,兗州軍右廂並沒有準備任何登城器械,而是在城門外擺出了一個防禦陣型,做出了一副嚴防死守的準備。

    廝殺聲一直持續到午後時分,忽然,楊崇本感到一陣暈眩,胯下的戰馬來回蹣跚著挪了幾步,似乎有些戰立不穩。不單是楊崇本,很多右廂士兵都感受到了腳底下的瞬間震動。緊接著,一道巨大的轟鳴聲傳來,那一刻,楊崇本似乎覺得眼前的整個盱眙城都在晃動。

    隨著楊崇本的手勢,掌旗官立刻發出旗令,各部軍士馬上繃緊了神經,等待著敵軍的突圍。

    又過了良久,緊閉的南門忽然吱呀呀打開,一彪軍馬拚命衝了出來。

    梆子聲響動,一陣箭雨潑灑了過去,將衝出來的吳軍射得人仰馬翻。吳軍沖了一陣,見沖不動兗州軍右廂的大陣,呼嘯著逃了回去,跑得是如此匆忙,連南門都沒有來得及關閉。

    楊崇本回首打了個手勢,早已準備妥當的一千步卒在團指揮使的率領下,向南門內衝了進去。楊崇本望著衝進去的士兵,再次苦惱的思索起了那個困擾他一個多月的問題:今後應該怎麼守城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中樞之要(八)

    九月十日,岐王李茂貞在門下侍郎韓渥的陪伴下,來到了東都洛陽。李誠中率文武百官郊迎十里,將這位近二十年來赫赫有名的大藩鎮接進了洛陽城。

    至乾元殿參拜天子李祚之後,李誠中留李茂貞到皇城內的天策府詳談,座中有天策府長史韓延徽、司馬李振二人。

    茶湯奉上,閒談幾句,李茂貞便將話題引到了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上:「聽聞監國欲革台憲之制,重塑御史權柄,卻不知究竟要如何行事?」

    對於御史台改制的事情,韓渥在路上也曾經向李茂貞做過一番介紹,但改制尚未施行,在他受命前往鳳翔的時候,甚至就連具體的改制條陳都還沒有出台,故此其間也語焉不詳。相比於留在關內去擔任榮勳院的院首,李茂貞對執掌御史台的興趣更大一些,說到底,無論什麼職位,實權才是最重要的。雖說韓渥沒有能夠解說詳白,但擔任御史大夫總歸更有誘惑力。

    本朝御史大夫掌台憲,為正三品,與中書、門下副職相當,或與各部尚書同階,但職權和威勢卻要大得多,按照朝廷制度,御史大夫「掌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可入政事堂「聽議」。御史台副職為御史中丞,協助御史大夫處理台務。

    御史台下設三院,即台院、殿院和察院,分別由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監察御史任職。需要注意的是,三院御史不是一個上下等級層次分明的辦公機構,而是近似於後世的「委員會」制度。

    比如負責糾察中央官員的侍御史,少則十數人、多則數十人,相互間都是平級的,可獨立開展糾劾工作。你管不了我,我也管不到你。同樣的案子,張御史不想管,那麼還有王御史,王御史管的時候覺得困難搞不下去了,還有李御史繼續努力,甚至很多重大的案子,會有多個御史在同時接手,或是聯合調查,或是獨立彈劾。

    作為台憲長官的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來說。他們可以聯合組織大型調查,也可以在調查中對各個御史施加影響,但卻沒有權力命令某某御史應該怎麼幹,不應該怎麼幹,當案子接手的時候,就算是從八品的小小巡察御史,在權責上與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也是對等的。台憲長官們當然可以用別的手段干擾案件的調查進展,比如罰俸、參劾、調職等等,但如果遇到一個強項的小御史。台憲長官們在干擾案件的同時,也要做好被反噬的風險,而且風險很大。

    這種近似於獨立調查官的制度,直到千年之後才在某些國家出現。並且成為司法獨立的重要標誌。後人所說的官僚制度到了唐代已經幾乎臻於完美,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樣的制度,哪怕放到後世。也很少有國家能夠做到。

    可惜天寶之後,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御史台近乎廢弛。御史官銜往往只能作為對官員的加銜來使用,與散階榮銜沒有什麼區別了。

    因此,李誠中在詳細瞭解了大唐的御史台製度後,當即感覺很贊,準備沿用這一體制,也就是李誠中提出的重塑御史台。

    李誠中準備留給李茂貞的官職就是御史大夫,總掌監察事務,負責糾劾百官。但考慮到李茂貞的學識水平,特意從幽州調了兩個原燕王長史府主管法令的官員來輔佐他,出任御史中丞。

    御史台需要依法辦事,可是大唐只有一部《永徽疏律》,如果依照後世的標準來看的話,《永徽疏律》包容萬象,卻失於細則,也就是說,有原則沒標準,有依據沒措施。同樣的案子,可以從各個角度對其進行詮釋,而且都說得通,這樣的法典所造成的後果就是,人為因素在判案上佔據了很重要的比例。

    針對這種情況,早在營州時代,李誠中就組織人手將永徽律進行拆分,擬定各方面的專用法律,充實和擴**律的內容,儘量縮小認為因素判案的空間。如今的幽州,以「法令」、「條令」、「準則」為後綴的法律已經多達數十部,只要將這些東西搬到洛陽來,修改一下名稱,大唐的法律體系就算基本上搭建起了框架——除了缺少憲法,這一點,李誠中已經讓吳中佐自幽州起身趕赴洛陽。

    除了重塑御史台外,李誠中加在李茂貞肩上的擔子不小,另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改制御史台。御史台分台院、殿院和察院,台院掌糾察中央百官,殿院掌糾察官員禮儀,察院則負責巡察地方官員。這樣的機構劃分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分權,防止御史台形成一言堂。但李誠中覺得,有了各個御史並立查案的「委員會」制度,再這麼分權就很沒有必要了。所以他打算三院合一,令御史台以一個完整而統一的面貌出現。

    在御史台下,按照各道分別劃分有司,另外追設一個中樞司,專門負責監察中央官員的任務。各司向所負責的片區派出御史,將職權和範圍相對明確下來。

    過去的御史台,也向地方派駐御史,一道設一觀察,數州設一巡察。但這種方法有幾分高高在上的意味,不是很接地氣。巡察御史在某一州縣待個半年,然後就立刻換地方,到下一個州縣再待半年,對於地方官員的威懾效果確實有,但實際糾察力度卻不大。另一方面,高高在上的觀察使又權力過大,很容易造成干擾地方政務的現象,天寶以後,很多觀察使實際上成為了一道的最高政務長官,甚至演化成為節度使,反而將自己的本職給丟掉了。

    李誠中的改制主要就是針對這一點而來的,總體而言,就是六個字:常駐、輪換、專一。比如河北道,專設河北觀察使衙門,道以下,各州再設監察使衙門,乃至各縣均設巡察使衙門。這就是常駐的意思,也就是讓御史台從中央和道一級,直接常設到縣,這樣的舉措,與李誠中在河北的官制是一脈相承的,核心思想就是處置權下移。

    為了防止御史台衙門在一地時間太久而與地方官員勾結,每三年一輪換就成為了必然,從一道觀察使開始,直到縣裡的巡察使,無論品級大小,三年必然調換一個地方,這就是輪換制度。

    至於專一,言簡意賅,就是專一於監察事務,而不可參與地方政務,說白了,御史就要專心干御史的工作,別想著對地方事務指手畫腳,否則監守自盜起來,監察事務就成了擺設。

    在常設御史衙門內,同樣施行獨立辦案的制度。比如河北道觀察使,下設多名「同觀察」,少則三人,多則五人,均可獨立接手案件而不受衙門長官挾制,保證了監察機構不會成為一言堂。

    李茂貞最後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如此緊要的部門,會放心交給自己這麼個行伍出身的大老粗?對此,李誠中笑著做了解釋,無非三條而已:其一,李茂貞為岐王年久,家財巨富,相較而言,不太容易為了財帛而耽誤職責;其二,李茂貞是大老粗,反而不容易被文官系統這個大染缸所侵蝕;最後,國家制度只要完善,其實誰當御史大夫都一樣。

    這樣的回答很直白,讓李茂貞面皮稍紅,不過卻也就此安下心來。李誠中又告訴李茂貞兩條原則:不可以公器而結私利——這是御史台查案的最主要標準、只可查劾而不可判決——判定案子必須由大理寺來完成。

    李茂貞心滿意足的離去後,吳中佐也抵達了洛陽。召吳中佐來洛陽的原因只有一個,建立如幽州一樣的法院體系,當然,李誠中沿用了本朝的制度,就是恢復大理寺。

    大理寺的前身是漢時的廷尉,至北齊時始為專署。本朝年間,大理寺專司重大案件的判罪,所謂重大案件,皆有官員參與其中,故此,大理寺又成了專司官員案件判決的機構。但大理寺職權不高,斷案需刑部審核,很多時候還要引入御史台同斷,即所謂的「三司會審」。

    由國家行政部門來斷案,是中國歷史綿延數千年的制度,判決權在於刑部,對於司法獨立來說是一個絕對的桎梏。李誠中所要改革的,也就是擴張大理寺的職權。

    九月十五,李誠中以監國名義下詔,升大理寺正卿為正三品官銜,位比御史大夫,與御史台一樣,不受政事堂節制。同日,詔命吳中佐為大理寺正卿,重組大理寺。

    新的大理寺擴充為一個從中央直到地方州縣的系統性衙門,下設各職能司,同時加設巡迴司。地方上,設都院、總院、分院三級法院體系,分別審理道、州、縣三級地方的案件判決。大理寺內設的巡迴司負責派出巡迴法院,在各縣之間巡迴,以待不服判決的申訴。

    法院體系的建設,李誠中給出了一個時間表,要求吳中佐在三年內完成整個框架的搭建,三年以後,原屬刑部的判決權,將全部轉交給大理寺,屆時,整個大唐將只有一個判決機構,以達成判決標準的同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中樞之要(七)


    天祐三年八月初九,經千里奔波,新任門下侍郎韓渥來到了關內重鎮鳳翔。

    鳳翔歷為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是古九州之一的雍州,曾經一度為秦國的國都。到了漢代,屬右扶風,與左馮翊、京兆尹合成三輔,乃「國之根本」。至本朝初,因傳說穆公之女弄玉於此吹笛,引來華山隱士蕭史,夫妻二人乘鳳而翔,故更名為鳳翔。

    對於韓渥來說,鳳翔在他的人生歷程中算得上一處磨礪之地,就在幾年前,他曾經跟隨天子李曄在這裡度過了一年半飢寒交迫的戰亂生涯,若非他慎言惜身,恐怕此刻已經成了冢中枯骨。因為簽署了立太子的詔書,天子李曄加授了韓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差遣,但獲得夢寐以求的這一榮耀之後,韓渥卻忽然感覺到如履薄冰。其後被貶至濮州一事,其實便有著韓渥自請去職以避禍端的用意。

    韓渥十歲便能與大詩人李商隱作詩唱和,現在已經六十四歲高齡的他,早已成為享譽海內的文魁詞宗,曾經在幽州書院引發河北學子爭相拜訪的渤海大詩人裴頲,在提及韓渥的時候,也要恭恭敬敬的雙手揖禮,以示崇慕,可見韓渥文名之盛。尤其是這樣的文士,對於太平治世的渴望,才遠甚於常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李誠中入洛陽之前,便私底下自濮州掛印而去,前往洛陽默默等候,一俟朝廷征辟他的詔書下達,便立刻起復。

    大半輩子都活在亂世之中,韓渥深深明白,中樞權威的重塑,至關重要的一點,便是必須掌握足以話事的力量。李誠中手上有這樣的力量,更何況這位監國燕王還是宗室,有此兩點。便足以令韓渥投身效命。

    能夠晉身門下侍郎的高位,韓渥並不意外,以他享譽天下的盛名,就算直接為相,也沒有人會說出個子丑寅卯。韓渥欣喜的是,從加入朝堂後短短的一個月內,他便看到了一種全新的氣象。無論是入相的馮道、張在吉、劉審交也好。還是燕王身邊的親近官吏韓延徽、李振也罷,行事的風格都與之前數十年朝堂上那種死氣沉沉的風格截然不同,專心任事而不勾心鬥角,勤勤勉勉而不敝帚自珍,就連張濬這樣的朝堂老人和王師範這樣的藩鎮大帥,似乎都被帶動了起來。走路的速度都要快了許多。

    這是一種新朝氣象,如果能夠始終如此,重現開元盛世,也許並不是一種奢望吧。

    記憶中的鳳翔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城牆依然殘破,那些投石打出來的窟窿和碎石至今不曾修補,吊橋橋身頂端的破洞仍然沒有填充。甚至城門樓子上還依稀能夠看到插著的箭矢。

    迎候韓渥的郭啟期苦笑著解釋:「關中困苦,西川的蜀軍又從來沒消停過,還得防著甘州回鶻,故此鳳翔破敗,至今未為修繕。不過王爺聽說相公要來,還是將館驛粉飾了一遍,也將就能夠住得,卻是委屈了相公。」

    韓渥手捻長鬚搖了搖頭:「住所好壞倒是無妨。岐王也算老友了,不須講這些虛禮。蜀軍滋擾關內的事另說,只這甘州回鶻,現如今也開始鬧騰了?」

    郭啟期嘆了口氣:「唉,自天復年與宣武大戰之後,鳳翔軍陸續向東,甘州回鶻便開始隱露不臣之心。這些年局勢要更壞一些……王爺這兩年頭髮都熬白了,既要防著蜀軍趁火打劫,又要提防回鶻人侵擾隴右,委實困頓不堪。」

    韓渥點頭道:「如此。某正要和岐王商議商議,今日的大唐已經不同往日,總不能叫化外跳樑真個欺我朝中無人。」

    郭啟期見韓渥神色間滿是自信,也明白韓渥的言外之意。在上黨見識了燕軍的強勢,他其實已經對朝廷的重新振作有了心理預期,平常與岐王李茂貞閒談之時,都有了燕王不可擋的意識。韓渥這次來鳳翔,明擺著就是勸說鳳翔歸附中央,對於這一點,李茂貞和郭啟期倒是沒有太多牴觸。

    岐王本身就不是擅長打仗的大帥,鳳翔的崛起,主要還是源於僖宗皇帝的賞識以及如今的太上皇早年的提拔。與天下藩鎮有所不同的是,鳳翔的跋扈更類似於內廷宦官,囂張的時候常常兵入長安,言談間都是天子的廢立,但李茂貞很少有過諸如梁王朱全忠、蜀王王建、吳王楊行密之流完全自立甚而改元建極的想法,李唐皇室雖然懦弱衰敗,但在鳳翔人的心裡,卻始終是權勢延續的依靠。沒有了李唐皇室,整個鳳翔的文臣武將們,都會感到茫然而無所適事。這一點在天復年間與梁王的大戰中體現得極為明顯,在宣武軍的強勢面前,沒有天子的名頭在前面擋著,他們早就遭遇了滅鎮之禍。

    藩鎮雖然得以延續,甚至去年初還得了一個「岐國」的分封,但李茂貞和郭啟期等人都體會到了「立國」的艱難和無奈,面對燕軍的強勢崛起,面對蜀軍的咄咄逼人,面對甘州回鶻的不停滋擾,整個鳳翔上下都心力憔悴。

    岐王和燕王關係還算維繫得不錯,以前就是反梁同盟的重要夥伴,燕王在上黨大戰後又釋放了郭啟期帶領的岐軍,算是顯示了足夠的誠意,所以李茂貞和郭啟期等鳳翔官吏都有了依附中央的意思。現在等的,就是韓渥帶來的條件了。

    韓渥剛在館驛安頓好,岐王李茂貞便親自過來拜訪了,身為「一國之主」,「王爵之尊」,至少在禮節上已經將韓渥真心奉為了「天使」。

    閒談幾句後,韓渥也不兜圈子,直接講出來意:「燕王殿下的意思,是要重振朝堂,恢復大唐盛世之象。如今河北、河東、河南都已在朝堂治理之下,韓某此來,便是希望岐王殿下能夠順應天下人心,重歸中央。」

    李茂貞是粗人,如果韓渥跟他來文的,他或許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但既然講的那麼明白,他也就剛好順勢而為,直接問:「燕王的要求是什麼?」

    韓渥伸出三個指頭:「去國、整軍、收官。」掰著指頭,韓渥一條一條解釋。

    去國,就是去「岐國」國號,取消天祐二年的分封。因為剛剛榮升「太上皇」的天子在禪位之前頒布了《罪己詔》,其中就有自承分封天下是大罪的意思,依據這份詔書,封國便當取消,這也是新朝堂對天下諸侯明面上最強硬的要求。按照李誠中的話來說,「這是歷史的倒退,朝廷決不能允許國中之國的出現,割據和分裂是對大唐犯下的大罪」。

    整軍更容易懂,將鳳翔軍隊整編為朝廷的軍隊,直屬樞密院管轄,給予岐州軍和延州軍兩個整編軍建制,郭啟期暫代岐州軍統制,延州軍統制由岐王提議(韓渥暗示,燕王建議由在范陽軍校畢業的李繼唁擔任)。兩軍軍制按照樞密院的軍制進行整改,各級軍官暫時留任,但所有教化官和部分虞侯官由樞密院派遣。整改完畢後,一應軍需供應比照樞密院乙種軍配備。

    收官就是將所有州縣官員的任命收回朝堂,學部在長安開設書院,原有官員保留品級,分批次赴書院學習半年,然後視學習情況重新任命。

    這三條是李茂貞早就料到的,他更關心自己的將來,因此道:「聽說齊王入了朝堂,卻不知近況如何?」

    「齊王秉承大義,如今緇青已在朝堂掌握之中。齊王仍享王爵,位在門下之長,在政事堂行走,參與中樞決策。」說著,韓渥從袖中抽出一份書信,遞給李茂貞:「殿下,這是齊王的親筆書信。」

    李茂貞是大老粗,升居高位後學者念了點書,但王師範的文筆豈是他能看懂的?當下告了個罪,說是出去寬衣,其實是出門找幕僚一起研究去了。韓渥知道他的學識水平,也不戳穿,只在屋內喝茶靜候。

    等了良久,李茂貞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回到了屋內,還沒坐定,就喃喃了起來:「原來他還真是當了相公啊,嘖嘖,燕王這份肚量,沒得說,孤著實佩服!」

    李誠中不僅授予曾經的藩鎮大帥以門下侍中的高位,而且讓他入政事堂,全權賦予王師範這個官職應當有的權力,就這一點而言,別說李茂貞,就連韓渥也是十分欽佩的。

    李茂貞帶著一絲期許,問道:「卻不知燕王如何待孤?」

    韓渥一笑,道:「燕王殿下說,只要岐王順應天下大勢,則王爵不奪,仍為『岐王』。岐王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仍居鳳翔,朝堂年底前將在關內設關隴榮勳院,以岐王為院首,可對關隴的政事問責,也可就大唐決策提供建議,具體條陳岐王到時候看過詔令便會明白。」

    岐王對幽州的榮勳院也有所瞭解,知道榮勳院並非虛設的養老衙門,影響力很大,聽說自己能當關隴榮勳院的院首,當下大為心動。不過聽韓渥意思,似乎話裡還有未盡之意,便追問:「若是不願呢?」

    「若是岐王願意遷居洛陽,燕王殿下說,可以御史台託付岐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7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中樞之要(六)

    相權如果要細分的話,實際上應該包涵兩層,即決策權和處置權。其中,處置權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治權。

    大唐政事堂的相公們,因為三省分立的緣故,權力主要集中於執筆的中書令,也就是以中書令為尊的相權。中書令沒有處置權,也就是沒有治權,有的是提議權,也就是決策權,這樣的權力結構,導致大唐的宰相與前朝相比,在治權上要差很多。因此,朝廷對地方的執政能力是弱化的。

    李誠中所要做的,就是重樹尚書省的權威。

    天祐三年六月三十,馮道由幽州出發,正式抵達洛陽。李誠中在和馮道進行了整夜長談後,以監國燕王身份,代天子發佈了一系列詔書。

    任命馮道為尚書令,遷張濬為中書令。

    自太宗皇帝出任過尚書令後,這一官職已經成為了東宮太子的榮譽性加銜,並無實質意義,如今驟然再現,不由令群臣嘩然。張濬原為尚書左僕射,如今遷為中書令,由從二品升格為正二品,在品級上算是一次極為榮耀的晉陞,如果按照慣例來看,應當成為諸相之首。

    但張濬有自知之明,雖說自己為李誠中出謀劃策,先後立有遊說緇青歸附、勸說天子禪位的功勞,但比起馮道這個燕王身邊年輕的「老人」來說,仍是不夠「資格」的。不要說馮道了,或許在燕王李誠中的心裡。自己連韓延徽也大大不如。故此,面對眾多賀客。他很有理智的謙遜相謝。

    不得不說,張濬為人確實老道,他的低姿態確保了自己在李誠中其後的一系列任命中不至於丟掉面皮。

    七月初一,李誠中任命齊王王師範為門下侍中。這道詔令是馮道的直接建議,先不提王師範本人的學識足以勝任,馮道最看重的,其實是這道詔令裡蘊含的示範效應,因此也得到了李誠中的首肯。

    同日。任命平州刺史張在吉為尚書左僕射,任命滄州刺史劉審交為尚書右僕射。張在吉是扶持李誠中發家的長輩,劉審交則是李誠中提拔起來的心腹,這兩人加入尚書省,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尚書省即將在新的朝廷框架中握有大權。

    七月初二,李誠中征辟賦閒在家的崔遠出任中書侍郎。召被貶至濮州的韓渥為門下侍郎,各為正三品。崔遠曾經一度為相,在朝廷官員中頗有威信;韓渥長期擔任翰林學士,也曾短期入相,文采卓絕,詩詞尤為出名。是為天下文宗魁首。讓這兩人進入朝堂擔任重要官職,是李誠中恢復中樞權威的重要舉措。

    三省長官擬定,朝堂框架便大致恢復了起來。但李誠中緊接著對三省職權的授予,則有著與以往極為顯著的不同。

    三省之中,中書令、尚書令、門下侍中都是正二品。尚書左右僕射為從二品,中書侍郎和門下侍郎為正三品——與各部尚書相同。

    其中。尚書令馮道、中書令張濬、門下侍中王師範、尚書左僕射張在吉、尚書右僕射劉審交入政事堂,明確以尚書令馮道為尊,大事不豫可一言而決。

    原尚書省六部,吏部、禮部、戶部、兵部、刑部、工部進行改革,吏部、刑部保留,一應職權不變。將禮部中的科舉、教育職能劃入九監中的國子監,僅掌外事、禮儀、祭祀等;將戶部中的財賦職剝離,僅掌民事戶籍;兵部僅管地方與軍隊的協調;工部則剝離了大多數職能,僅保留對工坊和營造的管理。

    五監之中,國子監納入尚書省,更名為學部,管理學校、科舉等教育事業;將少府監更名為農部,掌管農林漁牧;將作監予以裁撤,一併職司併入工部;軍器監則直接劃入樞密院,成為後勤部的軍器司;都水監升格為通部,除了保留水利等事務外,還將驛傳、官道等等事務納入其中。

    九寺之中,鴻臚寺併入禮部,司農寺升格為計部,將原少府寺及戶部中有關財賦的事務全權整合。

    另將翰林院升格為文部,負責文教事務,管理修史、文辭及將來的宣傳等。同時新設商部,專門負責大興工商的事務。

    至此,新的尚書省算是完成了雛形,成為三省之中的大省,內含吏部、禮部、戶部、兵部、刑部、工部、學部、農部、通部、計部、商部、文部,共計十二部,幾乎將原來的六部、五監、九寺全數囊括其中。

    中書省仍然負責批閱各部及地方送達的表奏,並提出意見和建議,同時為天子草擬詔書,門下省依然具有封駁權,不經門下同意,不得移送尚書各部處置。但需要注意的是,政事堂中,已經明確尚書令為尊,同時政事堂五人中,尚書省又佔了三個名額,至此,尚書省的權力得到了極大的加強,宰相的治權得到正式承認。

    李誠中加強政事堂諸相的另一個重要舉措就是,三省長官可提名各省除副職以外的所有官員。比如尚書令馮道可提名任命十二部尚書及侍郎,中書令張濬可提名任命中書舍人、右散騎常侍、右諫議大夫、右補闕、右拾遺、起居舍人等,門下侍中王師範可提名任命左散騎常侍、、左補闕、左拾遺、起居郎、典儀、城門郎、符寶郎等。上述提名經政事堂通過後,報天策府批准,一般情況下,李誠中無有不准。

    這項舉措,等於讓政事堂掌握住了極為關鍵的人事任命權,對於政令的快速發佈和通暢執行有著重要作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各級官吏的推諉和扯皮現象。

    對於這樣的制度,馮道當然是十分歡迎的,但李誠中提出來的時候,他仍然有些不可置信。李誠中對此的解釋是,讓官員擔負職責的同時,必須給予相應的權力,這叫權責相當!當然,李誠中暗地裡並沒有向馮道進一步解釋什麼是「宰相組閣」,那玩意有些太超前,沒必要多說,先一定程度上辦起來再說。

    政務框架搭建起來後,欣喜的馮道立刻召集政事堂諸相商議,很快擬出了部分任命名單,這份名單報送至天策府後,李誠中全部予以批准,盡數實施。

    實際上包括馮道在內,絕大多數人到現在已經幾乎快淡忘了有「天策府」這麼一個機構,所有人都把天策府等同於了燕王李誠中本人。

    這樣的理解在此時看來有一定道理,但很快,隨著另一項重要人事任命的公佈,所有人又開始琢磨起這個機構了。

    七月五日,李誠中終於發佈了對韓延徽的任命,韓延徽加尚書左丞銜,以正四品的身份出任天策府長史一職,同時意味著天策府長史為正四品,位比各部侍郎。緊接著,韓延徽提議了一系列任命,將天策府的框架初步搭建了起來。諸項任命中最引人注目者,當屬李振被授予天策府司馬,位在從四品尚書右丞銜,僅次於韓延徽。

    李誠中對於天策府的定位,實際上與如今的朝廷革新是息息相關的。朝堂的最新鼎革之變,等於將天子手中的處置權大部分交回給了政事堂,相應的,李誠中就必然要加強自己的決策權。樞密院、宣徽院的改組、五監九寺的裁撤,都令李誠中手頭可以直接管理的事務機構變得少之又少,所以他需要一個可以溝通內外,同時擁有決策權的機構。這個機構就是天策府。

    成為上位者久矣,李誠中對於權力的掌控已經圓潤自如,當然明白事情必須一步一步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因此,在他的長期規劃中,天策府是需要兩個大步驟來完善的。

    在李誠中的心裡,初期的天策府應當是後世的中辦這樣的機構,專門溝通內外,既是李誠中培養親信官僚的學校,也是伸張他政策的部門。至於後期,李誠中不會告訴任何人,什麼叫做「常務委員會議制度」。

    實際上,讓天策府掌握三省各部官僚任命的最終審批權,就是為了將來完善後的天策府做準備。

    穿越而來的李誠中沒有那份「家天下」的自覺,相反,從子孫後代的角度考慮,他更羨慕那些傳承千年的西方國家皇室。李誠中自己是穿越者,能夠從一定程度上控制大勢和方向,但這並不意味著穿越者的後代具備同樣的眼光,穿越者的後代一樣是「土著」,這一點沒有什麼可質疑的。

    君權是個誘惑,但同樣是個燙手山芋,李誠中不敢保證自己的後代不會把這個東西玩砸。因此,他可以實行君權的集中,但卻必須現在就做好準備,為分權打下制度性基礎,儘量拿出一個各方都能夠接受的權力劃分機制,保證現在的貴族共和制度能夠順利傳承下去,甚至能夠順利轉變為資產共和制。

    樞密院管軍、政事堂執政,其實這只是政權結構的半壁江山,還不完整。李誠中接下來的詔令,是個穿越者都懂——重樹御史台權威!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7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中樞之要(五)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尚未登基的太宗皇帝平滅王世充後,受封為天策上將,准開天策府,由是開啟了一段為期不到五年的「幕府」統制時代。

    天策府既是朝廷承認的正式官署,同時也是太宗皇帝私人的幕僚機構,按照高祖詔令,天策府掌「國之征討」,可自行委任官員,其中長史、司馬各一人,從事中郎二人、軍諮祭酒二人、主簿二人、錄事二人、記室參軍事二人,功曹、倉曹、兵曹、騎曹、鎧曹、士曹等六曹參軍事各二人,並配有令史、書令史、參軍事(雜)若干。實際上將整個大唐的所有軍事事務盡數容納於其中,成為朝廷之內的小朝廷。

    如尉遲敬德、秦叔寶、程知節、劉師立、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等等名臣,都在天策府中效力過,甚至乾脆就是天策府培養出來的卓傑之士。

    太宗登基之後,天策府煙消雲散,但其中的佼佼者,則作為太宗皇帝的發家班底,由幕後走上了執政的舞台,開創了燦爛輝煌的盛唐之世。

    將近三百年後,天策府再次出現在了世人面前,不免引起群臣們的諸多聯想。

    臣僚們施展渾身解數,無不爭先恐後的想要加入這個剛剛宣佈恢復的官署,成為當今監國燕王的「親厚班底」。就連如今政事堂排名首位的張濬。也忍不住尋了個機會當面試探李誠中的口風,想要辭去相位。出任天策府長史一職,但可惜的是,李誠中始終沒有鬆口,讓包括張濬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迷惑和不解。

    就在大夥兒猜測誰能夠成為第一個「從龍之士」的時候,李誠中卻首先向樞密院動手了。

    代宗永泰年間,大唐正式設立了樞密院這個機構,但此樞密院卻非朝堂官署,而是內廷衙門。以中官掌樞密使之職,負責接收朝臣及地方表奏,並且宣達帝命,說白了,就是溝通內外朝的機構。

    樞密院非文非武,其實並沒有什麼實際權力,主要就是跑跑腿的事情。第一個執掌樞密事務的是代宗年間的宦官董秀。那時候董秀還不是樞密使,因為並沒有這個官職,直到憲宗朝的宦官梁守謙執掌樞密事的時候,才被任命為樞密使。

    隨著後來天子羸弱,宦權日重,樞密院才逐漸成為堪與政事堂抗衡的內廷機構。到了宦官廢立天子成為「制度」之後的時期,左右樞密使常常代行天子權柄,硃批表章,其位更在諸相之上。這是宦官政治最興盛的年代,左右樞密使與左右神策軍中尉並為「四大內相」。可謂權傾天下。

    天復三年,梁王遷東都於洛陽。前後不到兩個月間,將內廷中官幾乎斬盡殺絕,從那以後,樞密院便名存實亡,而韓全誨、張居翰、張承業、張茂安這四個碩果僅存的宦官,也算是回到了本職崗位上,重新幹起了伺候天家的勾當。

    李誠中重建樞密院之前,先恢復了宣徽院,作為服侍天家的機構,扮演「大內管家」的角色,將四個太監都安置在其中。然後,便以監國燕王的名義,代天子下發詔書。

    首先,李誠中重新設定了樞密院的職責,以樞密院掌全國軍事,凡軍國機務、兵防、邊備、馬政、軍令、侍衛諸班直、內外軍士招募、閱試、遷補、屯戍、賞罰之事,皆掌之。這條詔令相當於正式給樞密院賦予了軍事職能,也就是將原來的燕王府軍事參謀總署的職能轉化過來,成為大唐的「軍事統帥部」。

    在樞密院下,將原軍事參謀總署已經較為完善的各司照搬過來,各升一格,設立虞侯部、教化部、作訓部、後勤部,各部主官稱為尚書,比照文官例,與六部尚書平級。

    原調查統計局一分為二,剝離非軍事職能後稱為軍情寺,主官稱正卿,加侍郎銜。原中南海警衛局改組為侍衛親軍司,主官稱總管,加壯武將軍銜。軍情寺和侍衛親軍司受樞密院轄制,但直接向天子負責。

    樞密院下新設秘書監,掌文書協調轉運之事,直接向各樞密使負責。主官稱為正監,同加侍郎銜。

    由此,樞密院等同於軍政方面的尚書省,其權之重,堪與尚書省持平。但軍權非比民權,李誠中也不可能讓人獨居樞密使之職,故此,他設立了前後左右中五樞密之職,除中樞密使由自己兼任外,前、後、左、右四樞密使並列,無大小之分,遇事共決。四樞密使無法形成一致時,由自己判決,當自己不在樞密院時,可指定一位樞密使裁奪。

    天祐三年六月十五日,李誠中下達任命詔書,張興重為左樞密使、姜苗為右樞密使、周坎為前樞密使、趙宏德為後樞密使,其中,張興重兼任虞侯部尚書,姜苗兼任教化部尚書,周坎兼任作訓部尚書,趙宏德兼任後勤部尚書,時人稱為「樞密四相」。後來,李誠中在離開樞密院的時候,大多指定張興重臨時負責裁奪樞密事,因此形成以左樞密使為尊的慣例。

    李誠中賦予樞密院軍事職能的同時,意味著變相削減了政事堂諸相的權力。

    三省六部制發端於西漢末年,最早形成的是中書省和尚書省,門下省則成型於三國。經過歷朝演變,至隋文帝時,這套官職得以正式確立,本朝則發揚光大、日趨完善。後世人一般認為三省六部制中,尚書省權力最大,但其實不然。有唐一代,三省六部制的核心,不在尚書省,而在中書省。

    尚書省是沒有單獨接納表奏之權的,所有的表章和奏本,都要首先送到中書省,由中書省進行批閱並附上摘要和執行意見後,再送門下省審批。這裡面,最重要的就是「提議」之權,也是治權的核心。

    門下認為不妥,則予駁斥,發回中書重擬,如果門下通過了中書的提議,則交付內廷,由天子聖裁。一般到了這個地步,天子無有不可,於是批「可」,這個時候,尚書省才能見到文書,然後依照內容予以實施。

    中書省除了批閱奏章外,還承擔著為天子擬詔的職責。天子有什麼想法,必須經由中書省草擬,然後再發到門下省審批。比如天子說今天晚上我想吃鴨子,好吧,中書省據此草擬詔書,發給門下,門下省看了以後,如果覺得鴨子很貴,咱買不起,就可以直接駁回,那麼天子晚餐就吃不到鴨子。當門下覺得鴨子不貴,可以吃的時候,這份詔書才能達到尚書省,由尚書省去採買。

    因此,大唐的聖旨裡面是沒有「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那一套的,那玩意不合法。正式的詔書裡,開頭就兩個字——「門下」,意思就是告訴門下省,我想幹什麼,能不能干,你看著辦。就好像現在寫請示,抬頭直接寫你要發送請示的部門,比如「某某司局」、「某某領導」之類。皇帝向臣子寫請示,這是制度!

    三省六部制的特點就在於將過去的相權一分為三且相互牽制,變相的削弱相權。發言的人多了,皇帝就能利用起來,分而化之,這就是施行三省六部制的好處。

    但無論如何,中書省握有執筆之權,僅此一項,就令分化的相權又有了集中之勢。本朝三百年來,中書令一直位兼首相之尊,這是不爭的事實。(當然,李誠中穿越前後的這幾十年,大唐朝廷已經差不多廢了,屬於不按常理辦事的年代,可以暫時忽略不計。)除了門下省侍中可以勉強和中書令爭一爭外,尚書省的兩個僕射幾乎被排斥在了權力的邊緣。如張說、裴炎、姚崇、李林甫、楊國忠等,都是以中書令而兼首相,以至權傾朝野。

    安史之亂後,大唐找到了防止中書令形成權臣的方法,即繞過中書省,直接授予低階官員相位。比如委任某部侍郎、給事中、翰林學士、御史中丞等相對低階官員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差遣,賦予他們可以在中書省、門下省斷決處理事務的權力,也就是授予他們提議權和封駁權。由此將三省長官高高掛起,進而逐漸成為虛職,然後天子便可任意行事。

    看上去似乎抑制了相權,但其實質,卻是對制度框架的極大破壞。一國宰相可以由皇帝隨意任免,乃至小人幸進,這樣的執政方式,能不亂套嗎?按部就班有按部就班的道理,該走的程序必須要走,一名官員的能力和他所經歷過的事務在絕大多數時候是成正比的。沒有執政的豐富經驗和對官吏體制的深刻認知,怎麼做得好宰執天下的活計?

    因此,李誠中不打算沿用「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那一套,他打算恢復舊制,想要進入政事堂,可以,先當上三省長官再說。

    李誠中折騰樞密院的目的,就是將軍事職能從政事堂剝離,等於是對相權的進一步削弱。哪怕再有執筆權的中書令,在連番削弱下,權勢就算很盛,卻也無法做到總攬全局的地步。經過削弱後的相權,李誠中想要做的是,重新賦予其新的內涵——加重治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7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中樞之要(四)


    一眾文武官員佇立在乾元殿下,三階白玉欄干將殿上殿下分隔成兩個世界。盛夏的炎熱令數千軍士和數百官吏無不汗流滿面,卻沒有一絲涼風能夠帶來些許的爽氣。

    韓延徽舉頭望向高大的乾元殿飛簷,形形色色的青銅獸頭在日頭的直射下泛著刺眼的白光,令他微眯著的雙眼不得不經常閉合上,但他卻絲毫沒有放棄的想法,仍舊在認認真真的細數,想要把飛簷上的獸頭與自己的所學匹配起來。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轉過來,向身後的李振招呼:「興緒,徽猷殿修繕到什麼地步了?」

    李振想起去年初春的時候,自己曾經在這座洛陽宮城裡大言不慚的想要招攬韓延徽的不堪往事,頓時臉色漲紅,低頭喃喃道:「去歲夏末後,朱氏舉兵北犯,將河南府全數交託天子,當時便停了工期,至今未曾繼續。當時大致完善了七成左右……」

    韓延徽遙想片刻,又道:「負責修繕宮室的是誰?」

    「河南尹張全義。」

    張全義此人出自黃巢農民軍中,實際上這個時代的許多諸侯大將都出自草根,曾經有過並不光彩的過去,但並沒有人去計較什麼,這一點正好是戰亂時代的特色。且不管張全義之前曾經有過多少舊主,但他在洛陽的民生恢復上確實有功。他接手河南尹的時候,洛陽民生凋敝,百姓流離,於是努力招募流民、恢復生產,辛苦努力了十年時間,將洛陽的戶數從區區百餘恢復到上萬。最終奠定了天子東遷洛陽的基礎。

    此刻張全義就在乾元殿下等候的百官之中,屬於朝官裡的親梁派,但韓延徽記得,李誠中曾經說過,「洛陽能夠繁華如此,張全義是有功的」,雖說現在還沒有來得及處置朝堂百官,但韓延徽對於張全義的前程,心裡也多少算是有底的,因此。便向張全義招手,示意他過來。

    如今的韓延徽,已經名傳天下,他在燕王身邊的地位,令無數人垂涎。李誠中身邊最為親厚的幾個人裡,馮道坐鎮幽州,周坎駐守澤州、姜苗監軍汴州、鐘韶屯兵下邳,隨同前來洛陽的是張興重和韓延徽。現在張興重又在洛陽城外大營,整個洛陽城裡。要說官職的話,也許十個人裡有五六個都要比韓延徽高,但若論地位,他卻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恐怕在絕大多數殿下等候的官員心裡,他韓延徽的身份,比天子都要高出一籌!

    見韓延徽衝自己招手,張全義連忙顛了過來。連額頭上的汗珠子都沒敢伸袖去擦。

    「不知韓將軍喚下官何事?」張全義小心翼翼的問。

    洛陽朝官在迎候李誠中的時候,曾經議論過李誠中帳下隨員,其中就屬韓延徽的稱呼最難擺平。韓延徽只是一個小小「都虞侯」。領的差遣又是聞所未聞的「統戰處」,在朝廷上從來沒有得過什麼正經官職。朝廷如今發授「使相」比發賣白菜蘿蔔還要不堪,可燕王帳下竟找不出幾個可以稱呼「相公」的,也算是一個奇事。後來一個吏部官員翻遍了這幾年所有的官員頒授名冊,終於找到了天復元年朝廷分封韓延徽「游擊將軍」的詔書,這才給大夥兒解了圍。

    「聽說主持修繕洛陽宮室的是張府尹?」韓延徽問。

    「不敢,正是下官。」

    「聽說徽猷殿已經修繕七成,若是要修完,當在何時?」

    一聽要修徽猷殿,張全義提著的心立刻落了下來,這意味著燕王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就算不能主持此事,至少也能沾個襄贊不是?

    「若是徵募一萬民工,下官可保年底前完工;若是能有兩萬,則四個月內可告功成!」實際上張全義報的時間有點緊,真要恢復修繕工程,時間至少還要加個兩成。但此刻非同平日,先得搶到機會不是?

    「徵募?唔,不是那麼個修法……」韓延徽想要跟張全義解釋幽州的「承包工程」法,一時間又不知該怎麼說,乾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卻弄得張全義剛落下來的心又提了上去,不知道自己哪兒說得不合這位韓將軍的心意。

    韓延徽在思考修繕洛陽宮室的時候,李誠中也在乾元殿上和天子拉家常,正在說宮室的事情。

    「……陶光園向西擴千步,為寢殿;向北五百步,為園林。工期兩年,建成後為陛下頤養之所。陛下放心,整個洛陽方圓百里,陛下均可出行,遊獵也好、踏青也罷,總是隨了陛下的喜好……」李誠中正在一張洛陽輿圖上比劃著,向天子講解。

    天子聽得十分認真,一邊聽,一邊喜動顏色。既然皇權已經定了歸屬,天子也就不再執著於此,當他忽然放下來的時候,竟然發現李誠中給他描繪的生活是如此美妙。

    等李誠中講述完畢,天子抬起頭來,看了看對面的李誠中,又看了看正在何皇后懷中的太子李禎、昭儀李建榮身旁的唐興公主,以及垂首肅立一旁的德王李裕、輝王李祚、虔王李褀、景王李祕、瓊王李祥,寥寥十一人,這便是如今僅存的天家血脈了。

    「李氏衰微,吾之失啊……」遙想當年繼位之時,十王宅中上百宗親來賀,現在淪落得十不存一,天子眼眶紅了。

    「七郎,今日天家團圓,就不要說這些傷感的話了……」何皇后摟著太子李禎向天子勸道。

    「也是啊,不論如何,能夠重掌九鼎,也算晉陽李氏不絕。」天子看向李誠中,嘆了口氣道:「今後這社稷,便看皇叔的了。」

    李誠中是襄王之後,論輩分是天子的叔祖,但親戚關係拉得太遠。說起來血脈就不純,宰相張濬早就建議天子直呼李誠中「皇叔」,如今天子也終於認可了。

    「陛下放心就是,李氏中興,正在今日!」對於這一點,李誠中現在很有信心。

    「來,你們幾個,都過來拜見皇叔爺。」天子招呼著諸王等人。

    德王打頭,輝王、虔王、景王、瓊王都上來向李誠中磕頭,算是正式認親。李誠中上前一一剷起。這些皇子大的快要成年了,小的尚自五六歲,卻個個都感到歡喜。尤其是德王李裕,作為曾經被中官們扶上寶座的「偽帝」,這幾年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如今帝位這一包袱終於甩了出去,他比誰都感到心頭舒暢。

    這一家子在殿上又閒談片刻,讓何皇后等人迴避後,李誠中便讓張茂安去傳百官上朝。

    天子居於龍椅之上。兩側分別加了張靠榻,左側端坐太子李禎,李誠中則坐在右側。

    文武百官依次登上乾元殿,分裂兩廂站好。在韓全誨的吆喝聲中,天祐三年六月初一的大朝會終於拉開了序幕。

    大朝會是在韓全誨朗朗的詔書中展開的,這份詔書是天子自責的罪己詔。

    「立政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於將來。明征其義,以示天下。小子懼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長於深宮之中,暗於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致澤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己,遂用興戎,征師四方,轉餉千里。賦車籍馬,遠近騷然;行齎居送,眾庶勞止。力役不息,田萊多荒。暴令峻於誅求,疲民空於杼軸,轉死溝壑,離去鄉里,邑裡丘墟,人煙斷絕。天譴於上而朕不寤,人怨於下而朕不知。馴致亂階,變起都邑,賊臣乘釁,肆逆滔天,曾莫愧畏,敢行凌逼。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累於祖宗,下負於蒸庶。痛心靦面,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泉谷。賴天地降祐,人祇協謀,將相竭誠,宗藩宣力,群盜斯屏,皇維載張。將弘遠圖,必布新令。朕晨興夕惕,惟省前非,乞之鼎器,託付宜人,東宮淑華,堪丕大寶……」

    長長的罪己詔,自述天子登基以來的過非,承認自己執政以來,弄得「天譴人怨」,致使「賊臣乘釁」,「敢行凌逼」之事,因此願意將大寶託付給「淑華」的東宮太子,從此後退位,不再視事。

    罪己詔宣讀完畢,早已心中有數的群臣全部跪伏於地,嗚咽聲中恭送天子。天子起身,摘下十二垂珠通天冠,置於寶座之上,然後灑灑然離開殿堂,自屏風後轉出,自有人將他接往後宮安置。

    天子去後,李誠中起身,來到太子面前,將太子的小手挽起,拉到寶座之上讓他坐下。張居翰和張承業上前,一人手托天子摘下的通天冠,一手懷捧五龍袞冕。李誠中親自動手,將大袞冕給太子披上,又給太子帶上通天冠,然後回到自己的靠榻之上。

    百官三跪九叩,向新天子朝賀。

    韓全誨再次展開一卷詔書,當堂宣讀,卻是新天子的第一道旨意。

    新天子佈告天下,繼續使用天祐年號。這一旨意在懂行的朝臣心裡都明白,這是李誠中要接過天子大寶的象徵。

    尊李曄為太上皇,尊何皇后為太后,封李漸榮為皇太妃。這是上一任天子李曄的遺願,李漸榮伴駕二十年,也終於算是修成了正果。

    封李誠中為監國,加天策上將,開天策府,總攬天下諸道軍政事,可佩劍上殿、宮城走馬,與天子對坐而不拜,天子以「亞父」相稱,自今往後,朝堂可一言而決!

    後世史學界一致認為,天祐三年六月一日的洛陽大朝會,為李誠中奪取皇權做好了最後的鋪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7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樞之要(三)



    自晉陽崛起後,關隴軍事貴族集團出身的李氏門閥取得了天下大權,建立了大唐帝國。作為關隴勢力的代表,李氏本身又需要削弱這一勢力對自己的掣肘,這是上位者必須面對的現實選擇。故此,在大唐初期的八十年中,皇室在東都處理政務的時間達到了四十五年,反而超過了作為國本之地的西京。

    得益於此,洛陽的營造就算略微不及長安,卻也差不到哪裡去,尤其是武皇執政之時,洛陽的繁盛甚至隱隱然超過了長安,成為了天下中心。

    肅代之後,因為安史系軍事集團的割據,離河北較近的洛陽便逐漸遠離了作為國都的定位,雖然名義上仍然保留,但實際功能不脫一州之效。因此,洛陽才漸漸蕭條起來。不過也正是源於此,近三十年來長安遭受反覆破壞的悲劇並沒有在洛陽上演,也使得洛陽的保存情況要良好得多,雖說曾經在安史之亂其間被回鶻人破壞過一次,但破壞程度遠遠低於長安。

    梁王近幾年一直打著改朝還代的主意,他的計畫便是定都於洛陽,所以天復元年以來,整個河南的財力物力和人力都在向著洛陽集中,將衰敗的洛陽幾乎修葺一新。只可惜這番舉動最終成了為人嫁衣,梁王種下的桃子沒能自己親手採摘。

    天祐三年六月初一,洛陽戒備森嚴,幽州軍統制孟徐興、點檢王義簿、司馬薛繼盛各自就位。幽州軍是前天入城的,入城後驅散了天子徵募的所謂禁軍,很快便接掌了整座洛陽。三人各有分工,孟徐興負責外城防務,王義簿負責皇城防務,薛繼盛則負責宮城的掌控。

    孟徐興站在定鼎門城樓上,挨個觀望各處要點。見軍士們都佈置妥當,於是點了點頭。掌旗兵將一面滿是灰塵的土黃色五爪金龍唐旗從城樓上降下,升起了一面同樣的旗幟,但卻更新,周邊以金線縫紉,尤其是中間那個「唐」字,在耀眼的陽光下反射著奪目的金輝。

    九通震耳欲聾的大鼓之後。定鼎門外駛來一隊車馬,旌旗招展,彩羅飄飄。百名盛裝武士各執斧鉞戟錘為先導,其後由數十名文武官吏簇擁著六馬車輦緩緩而來。傘蓋下端坐著一位少年,好奇地左顧右盼,卻正是太子李禎。

    為太子李禎御車的是新晉宮苑使張茂安。太子左首邊跟車行進的依次是左樞密使韓全誨、右樞密使張居翰、宣徽使張承業。太子御輦右側,則是騎馬伴駕的燕王李誠中。

    定鼎門外有五十餘名官員正在等候,為首的是剛剛起復獲職的張濬,天子任命他為尚書左僕射,位在首宰,乃百官之先。張濬身後是尚書右僕射裴樞、門下侍郎獨孤損、中書侍郎柳燦。如今朝堂式微,定鼎門外的這些官員。已經是洛陽城內七品以上的所有官身了,如果不是天子臨時將罷黜已久的張文蔚、崔遠、楊涉等十多人招來,迎候儀式會顯得更加寒酸。

    張濬率百官上前,跪拜太子乘輿,十歲剛出頭的太子略顯緊張的看向身旁的韓全誨,韓全誨低聲道:「殿下,就按之前的議程來就好,別緊張。」太子又望瞭望右邊騎馬的李誠中。李誠中向他微笑示意,於是太子鼓起勇氣,開口道:「眾卿免禮!」

    張濬等起身,又向李誠中躬身施禮,李誠中下馬,將這些朝官逐一虛攙而起。

    車輦再次啟動,穿越定鼎門。沿定鼎大街向北而行,過左右十二坊,徑直來到天津橋。

    洛陽橫跨洛水之上,洛水東西流淌。將洛陽城分割為南北二區。過了天津橋,便踏上了北城,面前好大一片校場,一座巍峨森嚴的皇城出現在眼前。

    王義簿率上千甲士林立於御道兩側,遠遠向李誠中頜首示意,李誠中於是讓張茂安駕車,直入端門。端門之內便是皇城,天街御道長五百步,官衙排列在天街御道兩側。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居左,其中尚書六部倒佔了大半地方;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御史台,國子監、少府監、將作監、軍器監、都水監五監,太常寺、光祿寺、衛尉寺、宗正寺、太僕寺、大理寺、鴻臚寺、司農寺、太府寺九寺,諸如這些機構則排列在御道右側。

    相比長安來說,洛陽的官衙明顯要小一些,但現在朝堂上本來就沒有多少官,這些衙門如今很多都空有其名,徒有其表,壓根兒連個履任的官員都沒有。

    御道繼續向前,很快就到了宮城。長樂門、應天門和明德門三座宮門由西向東,並肩排列,現在俱都大開。

    太子車輦至此便停了下來,李誠中下馬,走到車輦旁,將手伸給太子李禎。太子李禎在幽州的時候,李誠中經常過來看望,還給李禎請了許多老師,包括李誠中本人,也兼了一門名為《思想品德》的課程。

    李誠中的教學方式很獨特,通常是以說故事的形式給李禎講課,故事采自《西遊記》的比較多,還有很多《小貓釣魚》、《三隻小豬》、《三個和尚》、《烏鴉喝水》之類的小品,非常對李禎的胃口。很多時候,李誠中還帶著李禎出去郊遊打獵,時不時搞一個自助式燒烤。這種教學方式顯然比馮道等人的授課更令李禎歡喜,所以李禎每次都很盼望見到李誠中。李誠中出去打仗的時候,李禎也經常持筆,給李誠中去信,完成李誠中佈置的作業。

    見李誠中伸過手來,李禎很自然的拉了上去,被李誠中牽下御輦。一個大人、一個孩子,牽著手就進了應天門,韓全誨等中官延後十餘步,跟隨而入。身後的官吏也各依文武,分自長樂門和明德門進入。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廣場,當然,比起後世李誠中所見的天安門廣場,明顯要窄小侷促得多,不過就算如此,也足以體現皇家威嚴了。

    矗立在二十七階高台上的乾元殿氣象恢弘,讓人望而生畏。李誠中拉著剛過腰間的李禎,指著乾元殿道:「你明天就要坐在大殿上,接受百官朝賀,前些日子讓你學的話,都記得麼?可別記錯了,記錯了,以後不給你講故事了。」

    李禎僅僅攥著李誠中的手,怯怯的看向高大的乾元殿,猶豫著小聲道:「記得的……亞夫,吾能不能不當皇帝?」

    「哦?為什麼不想當皇帝?」李誠中有些好奇,這是李禎第一次跟自己提這件事。

    「馮師說的那些治國之道,吾都聽不明白,不懂應該怎麼當皇帝……而且當皇帝規矩很大,馮師教導的那些規矩約束,吾很難受,不自在……」說著,李禎低下頭,如同犯了錯一般輕聲道:「亞夫別怪吾好麼?吾聽裴師說,年幼及帝,非國之福。如漢帝劉協、魏帝曹奐、宋帝劉准、齊帝蕭寶融,各以沖齡登基,無不身死國滅……」

    來到這個世上,已經被歷史知識熏陶過一遍的李誠中心中一動。李禎說的這幾個歷史上的幼帝,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為權臣所挾。如果非要拿來和現在比較的話,李誠中做的事情,相當於董卓之於劉協、司馬昭之於曹奐、蕭道成之於劉准、蕭衍之於蕭寶融。

    望著一臉乞求之色的小孩子李禎,李誠中心裡就是一軟。李誠中來自後世,讓他把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推到風口浪尖上,心裡便已經相當不忍了,他至今都還沒想好怎麼對待這個曾經依偎在自己身邊聽自己講故事的懵懂小孩兒。說他婦人之仁也好,說他非梟雄之風也罷,總之是狠不下手來摧殘這個小生命的,因此,他對將來如何處理李禎的問題,始終拿不定主意。

    「跟亞夫說說,不想當皇帝,你想做什麼?」

    「吾想去遠遊!亞夫說的西遊記很好,吾也想西遊。看看那些奇人異事,看看那些風土人情,這是多麼有意思的事啊……」說到「西遊」,李禎立刻雙眼放光:「亞夫不是說過,海外還有諸多邦國麼?天地之大,遠非中原一隅可比,吾不想當井底之蛙,一定要看看天邊在哪裡!」

    「唔……」李誠中看著越說越興奮的李禎,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好吧,那你看這樣行不行,等你長大了以後,我給你一支船隊,讓你去遊歷天下?」

    「太好了!這是真的麼亞夫?拉鉤好不好?」

    「當然是真的,拉鉤……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先當一年皇帝。」

    「好吧,不過只當一年好不好?吾馬上就要十一歲了,吾要多花些時間準備,等到十五歲的時候,就可以出海了!四年的時間準備,也不知道夠不夠……」

    李禎歡快的笑聲在宮城內迴蕩,引來諸多好奇的目光,不過李禎完全沒有察覺,仍舊沉浸在興奮和不能自持之中。

    就連李誠中的心情,在這純真的笑聲中也忽然間輕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