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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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八寶飯,男,北京 - 西城,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兩晉隋唐

【內容簡介】:

  公元九世紀末,戰亂紛爭、人命如草,綱常紊亂、道德離散。穿越青年該如何在這樣的亂世,建立一個秩序井然的新大唐?
  「你從我家裡搶走了東西,等你搶不動了,告訴我說大家和解吧,天下間有這樣的好事嗎?」
  「這樣的法是人治法,非法製法。人治法可以法外開恩,法製法須人人凜遵,包括你,同樣包括我!」
  「世上沒有攻不破的關隘,只有攻不破的人心!」
  「我愛大唐,我不希望這個朝代成為歷史……」

  大唐光化年間
  河北三鎮正在走向沒落
  疑似穿越者阿保機即將建立鑌鐵之國
  無賴和尚金弓裔準備恢復高句麗
  富有爭議的大瑋瑎還在坐享渤海最後的奢華
  市井潑皮朱全忠成了諸藩霸主
  獨眼龍李克用躲在太行山北苦苦支撐
  天子李曄坐在欄杆上獨自哭泣
  真正的穿越者李誠中開始重建新的天下秩序

【其他作品】:《道門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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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4
正文 第一章 群眾演員李某

    「陸導,就這些人了,再也沒有了。」被大家稱為「群頭」的張副導演指著他帶過來的二十來個群眾演員向陸導解釋。涿州影視基地很大,在這裡拍戲的劇組非常多,經常出現群眾演員短缺的現象。

    陸導皺著眉看了看眼前的這二十幾個人,很無語的揮了揮手,讓化妝師帶下去化妝。他馬上就要開拍的這幕場景需要大量群眾演員,目前只找到一半,看來只能去和攝影師商量,運用多鏡頭多角度拍攝的辦法,把場景中的人數渲染出來。

    李誠中被帶到化妝師面前,很快被盤了個髮髻,用一根筷子簪上,包了個轡頭,臉上用黃粉撲了撲。他又被帶到服裝師那裡。服裝師打量一番他的身材個頭,吩咐助手取了件大號圓領褂衣給他圍上,看了看他那雙球鞋,皺著眉挑了雙唐靴遞過去。李誠中連忙試了試,剛合腳,便趕緊騰出地方,讓下一個人領取衣服。

    作為一個不得意的群眾演員,李誠中也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深深沉迷於自己編織的電影夢中。他幻想著能夠被某個導演看中,一舉出名,成就光彩燦爛的人生。可是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長相上沒什麼特點的李誠中,自然也就一直掙扎在莽莽群演之中,毫無出頭露臉的機會。他參演過數十部影視作品,最長的出場鏡頭是八秒,扮演一個死了的清兵,可惜臉上塗滿了濃濃的豬血,那股腥臭味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現在為止,他吃到豬肉時還反胃。

    李誠中的不成功還表現在台詞上。三年來,他只說過一句台詞,那次他扮演一個僕人,彎著腰恭敬的回答了一聲「是」。雖然鏡頭上只有自己的背影,但他依舊津津有味的從網上下載了這部電影,反覆觀看了自己的背影無數次,傻笑著,然後幸福的睡去,在夢裡和無數的粉絲見面,為他們簽名,在記者面前侃侃而談,透露自己的喜好,在聚光燈下放聲歌唱,引來歌迷們的歡呼……

    這就是不成功的群眾演員李誠中,但他沒有灰心和氣餒,依然在涿州影視基地裡忙碌著,有時候好多天都接不到戲,有時候卻一天到晚的累死累活。很多當初來的同伴都紛紛離開了,但他卻一直苦苦尋覓著機會,他相信上天不會辜負有心人,他相信執著和堅持能夠換來自己夢想的那一天。

    今天這部戲裡,要拍攝古代戰爭的一個場面,李誠中要扮演死屍,趴在樹林當中。為了營造出火攻之後的戰場氛圍,他和幾個同樣扮演死屍的群演都配發了一枚紙質的簡易煙霧彈,到時候要按照導演的吩咐在戰場中點燃。

    開拍之前,大家都在休息等待著,也不知道哪一環節出了問題,遲遲沒能等來導演的命令。李誠中看了看,估摸著還有一段時間,就跟旁邊的同行打了個招呼,到後面的林子裡去了。尿有點急,實在有些憋不住了。

    等輕鬆完了,李誠中往回走著走著,立馬就有些心慌。不會吧?人呢?那麼快就拍完了?他向四周張望了片刻,竟然沒看到劇組的人!他連忙跑出樹林,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正疑惑間,終於看見遠處有三個人騎馬往這邊過來,心中一定,連忙迎了上去。今天這些場景裡道具有馬的,只有陸導的這部戲。

    等雙方接近,那三個騎者勒住韁繩,馬頭立了起來,原地停住,三個人在馬上穩穩當當,身形很是瀟灑。李誠中不由得暗讚了一聲:「好馬術!」

    打頭的騎者從馬上微微探身,看了看李誠中,問道:「哪裡人?」

    「啊?」李誠中一愣,沒反應過來。

    後面一個騎者大聲道:「兀那漢子,問你話,速速回答!」

    這是……正在拍攝麼?而且……有台詞!李誠中一陣驚喜,他不知道導演是怎麼安排的,他這個群眾演員什麼時候也能合戲了?難道是自己誤打誤撞?這可是好機會啊!他沒看見攝像機位在哪裡,也不敢去看,生怕聽見導演喊停。可這台詞怎麼接呢?心頭百念急轉,連忙拱手道:「軍爺,小人就是本地人。」

    雖然不知道台詞,但作為一個戲齡三年以上的資深群眾演員,李誠中親眼看到的古裝戲拍攝可不算少,平日裡自己琢磨的也多,這時候就有樣學樣比劃了出來。說完還側耳聽著,卻沒聽到導演喊停,當下更是心喜。

    那打頭的騎者又問:「本地人?家住何處?」

    李誠中有點暈,這台詞怎麼接啊?但活人不能給尿憋死,好容易得到這麼一個上鏡的機會,千萬不能掉鏈子!他靈機一動,回答:「沒有家,就在四處遊歷。」

    後面一個騎者帶馬上前,沖打頭的騎者小聲道:「陪戎,似是鄉間遊俠兒。」

    打頭的騎者點了點頭,向李誠中笑了笑,露出一嘴黃牙:「既是本地人,看你身子雄壯,可願投軍?」

    李誠中幸福得快要昏死過去,血湧上頭,激動之下臉都漲紅了,大聲道:「願意!」乖乖,這可是三句台詞啊,很多二、三線的職業演員都沒那麼多台詞!他李誠中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莫名其妙有了那麼多台詞?最關鍵的是,沒聽見導演喊停!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戲被認可了!

    「這就走罷,可能跟得上?」打頭的騎者捋了捋馬鬃,問道。

    第四句!李誠中入戲更深了,再次躬身抱拳行禮:「能!」

    三名騎者控制著馬速,李誠中在後面小步跑著,他這時候才有空去看那三個騎者。三人都是騎兵打扮,外罩黑漆漆的皮甲,但李誠中估計很可能是塗黑了的泡沫塑料。只是這馬上掛著的箭壺和弓卻有些精緻,看來這部電影在道具置裝上著實下了工夫。又觀察了多時,他忽然醒覺過來,就這麼跑下去,攝像機在哪兒啊?

    平日裡演戲,都是圍著攝像機位轉大圈,可是現在這麼跑法,卻是跑的直線,也沒見攝像機跟上來啊。他忙偷眼四處張望,始終沒看到劇組的其他人,就這麼跑出去一里多地,心裡開始打鼓了。

    再跑了一會兒,眼見就是兩里地了,三個騎者慢慢停下馬,打頭一個等李誠中跟上來,大笑道:「果然是好兒郎,真能走!」

    李誠中心道這剛哪兒跟哪兒啊,他是當兵退役後才幹上群眾演員這一行的,以前在部隊裡,每天早上都要負重五公里越野,現在空著身子跑個兩里地,簡直小菜一碟。他喘了口氣卻沒顧得上回話,只是四處看著,心裡越來越慌了。劇組的人都去哪兒了?攝像機呢?以前沒覺得這裡這麼荒涼啊,連個人都沒有!

    而且,這地上哪來那麼濃密的青草?最後,他發現一個很大的問題,沒有電線桿!

    華北大地上,要說什麼東西最多,那只有一個答案:電線桿!要說什麼東西最少,也同樣只有一個答案:草地!

    可這裡給他感覺,就是草綠人少。樹雖然也不多,但十幾棵二十幾棵,圍成一叢叢的小樹林,散佈在廣袤的原野上。沒有農舍、沒有田壟,沒有人煙、沒有村落……李誠中有些發呆。

    三個騎者打馬四下裡兜了一圈,又聚攏回來,招呼李誠中跟上。李誠中就在渾渾噩噩間跟著慢跑,跑上幾里地,就歇一下。歇上一會兒,就接著跑。他已經有些迷糊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涿州基地呢?劇組呢?村莊農戶呢?電線桿子呢?田地呢?這些怎麼都忽然之間消失了?

    趁一個停歇的當,李誠中猶豫著問打頭那個一直被稱呼為「陪戎」的騎者:「這是哪兒啊?」

    那騎者一愣:「你不是本地人麼?」

    李誠中搖頭道:「我生在涿州,可一直在固安長大,從來沒到過這邊。」

    三個騎者小聲嘀咕了幾句,大笑起來,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笑之事,李誠中有些生氣了。他打算不再傻乎乎的跟下去,他要回去問問劇組到底怎麼回事兒。剛要開口告辭,卻見那一直被稱為「陪戎」的傢伙打手勢讓大夥兒禁聲,然後從馬上摘下弓箭,彎弓滿月,「嗖」的一聲,一箭紮在三十米外的草地間。一名騎者縱馬過去,探身一抄,將一隻插著羽箭的灰兔撿起來,兜回來扔在地上。

    李誠中一看,箭矢插在兔子後腿根部,兔子兀自蹬著腿,卻眼見不活了。三名騎者都是一陣歡笑,剝皮生火,就地收拾起來。這下子李誠中有點口乾舌燥了,他慌亂的嚥了嚥口水,心中暗道不好,想要告辭的言語再也不敢說出口,只是腦子裡反覆想著一件事,這弓箭不是擺設!

    吃了「陪戎」丟過來的幾塊兔肉,繼續上路,李誠中邊跑邊琢磨,怎生尋個法子溜之大吉,他越看這三人越不像好人,終於還是壯著膽子問了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陪戎」騎在馬上回頭道:「你不是要投軍麼?跟上就是!」

    李誠中心中無奈,這三人是神經病吧?還投軍呢?到底怎麼回事啊?難道是綁架?這個念頭剛起,他暗自搖了搖頭,自己一則不是婦孺,二則看上去也一副沒錢的樣子,綁架自己幹嗎呢?雖然想不明白,他還是慢慢停下腳步,想要開溜。可他剛一停下來,那三人卻也慢慢帶住馬,絲毫沒給他轉身離開的機會。看著三人馬上的弓箭和腰上別著的橫刀,李誠中很無奈,只得再次跟上。

    再行幾里地,李誠中終於看到人了。只不過這些人和三名騎者一樣的打扮,騎著馬套著甲,腰懸刀或手持矛,一隊一隊往來穿梭。

    越過一片山坡,李誠中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合攏,心裡霎時間如驚濤駭浪掀起,再也無法鎮定。

    一座連綿不知幾里的巨大古代營寨出現在眼前!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4
正文 第二章 健卒營

    大唐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河北大地。

    前退役戰士、二十一世紀青年群眾演員李誠中穿越了,他來到的是一個唐末藩鎮割據的年代。這個年代,大唐內憂外患,經過多次農民戰爭的打擊,社稷搖搖欲墜,朝廷敕令不出京畿百里,中原大地烽煙四起,各地藩鎮相互攻伐,千里赤野、人命如草。

    李誠中因為「身子雄壯,善走」,作為河北大地常見的「遊俠兒」,被編入了健卒前營。營指揮是周知裕,但李誠中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福氣見到。入營三天以來,他所見到的最高級別長官是一個姓任的都頭,其下是本隊隊正張忠嚴,秩別陪戎校尉,從九品上。於是他終於弄明白了,三天前將他「誘拐」投軍的傢伙名字並不叫「陪戎」。

    他見得最多的是伙長劉子壯,陪戎副尉,從九品下。同夥裡沒有伍長,因為加上劉子壯本人,一共也就五個人,換句話說,編製不齊。據劉伙頭講,他本人已經從軍一年,最初也是從健卒幹起,一個月前,大帥徵召燕地兒郎,他才被任命為伙長。按照劉伙頭的說法,只要戰事一起,好多人都可以當官,所以他鼓勵大伙多加勁、多賣力,陞官發財很容易!

    劉伙頭很樸實,不太會說話,把同夥幾個人召集起來說出上述那番話以後,已經急得鼻尖冒白汗了,最後想要說一句結束的話來鼓勵士氣,卻始終沒能說出來,只能用力揮了揮手。等劉伙頭揮完手,李誠中和剩下三個人還在大眼瞪著劉伙頭,直到劉伙頭轉身出帳,大家才意識到動員會結束。

    劉伙頭不會說話,但燕地男兒自有一番熱血,除了李誠中外,其他三人都興奮起來。大帥發出徵召令是為啥?不就是為了進兵中原麼?咱燕趙男兒也要加入爭奪天下的行列了,到時候不知有多少仗可以打,有多少官等著升,有多少錢可以搶!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轉眼就都是陪戎了,手下也管著弟兄了。

    李誠中只是翻著白眼聽他們議論,渾沒興趣參與。打仗是鬧著玩的?會死人的知道不?盯著眼前破了好幾個窟窿的小小皮帳,掂了掂手中不僅生銹而且破口的橫刀,他苦澀的歎了口氣。

    穿越這個事情讓李誠中苦惱了好幾天,好在穿越前便一無所有,是以他倒沒什麼可惜的。只是他的歷史知識並不豐富,除了知道晚唐是一個藩鎮混戰的年代外,對於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腦子裡一片模糊,尤其對於自己所在的盧龍軍到底是個什麼概念,更是一片空白,而對於即將開戰的魏博軍,反而有些印象,似乎記憶中、魏博軍在晚唐裡很有名吧?既然有名,是不是很厲害呢?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無論自己是被脅持也好,被誘騙也罷,總之如今是入了大軍了,想要逃跑?在這平原上談何容易?一旦被追回來,必定是個殺頭的結局,所以李誠中只能認命,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幾天中,李誠中也早已想通,既然已經傚法前人穿越,便索性安定下來,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麼?既來之,則安之,還沒有想好怎麼在這個時代討生活之前,先混口飯吃再說吧。好在他當過兩年兵,對行伍生涯十分熟稔,幾天下來,便適應了這種古代軍營的生活。

    又過了兩天,伙裡添了兩個新來的弟兄,都擁擠在一個破舊的帳篷裡,說說笑笑倒也熱鬧。連上劉伙頭在內,一共七個人,只有劉伙頭一個算是老兵,其他都是新兵蛋子。但河北大地上向來不缺敢戰的士卒,既然被編入了健卒營,就都是可戰之士。雖說都是新兵,可燕趙男兒本就都是熱血赳赳的漢子,又生逢亂世,自然談興都很濃。就算到了晚間軍營宵禁,仍是在帳篷裡拉著劉伙頭問東問西。

    劉伙頭被問的有些吃不住了,拋出一句「馬上就要開戰,到時自知」,便轉過身去悶頭睡大覺,對其他人的問詢置之不理,被追問得煩了,喝上一聲「禁聲!」大傢伙便都不敢再說話了,只是默默的想著即將到來的戰事。大仗馬上就要開打,如今大軍彙集巨馬水畔,只等少帥帶兵過來,便要拔營起寨,南向魏博。

    李誠中沒有等太久,第二天劉伙頭便匆匆傳回軍令,大軍出發!於是大傢伙兒忙碌起來,在劉伙頭的指點下,收拾營帳,裝備器具。不僅李誠中他們,此刻就連整座軍寨都喧鬧紛亂起來。有些找不著自己東西的便相互指責謾罵,有些所攜營帳包裹綁束不緊的便挨上官好一頓訓斥,更有沒工夫外出方便的直接就地解決,讓穿越前當過兵的李誠中搖頭不已。

    讓劉伙頭意外的是,在收拾軍帳方面,李誠中表現得比他這個老兵還要好很多,三兩下子就將帳篷綁束完畢,連帶伙裡共用的幾條氈毯也收拾得十分利落,全部裝上了一輛馬車。這下子劉伙頭舒坦不已,自己伙裡有能人啊!燕趙人直腸子,劉伙頭沒有什麼嫉妒之心,滿心歡喜的拍了拍李誠中的肩膀,以示誇獎。

    得益於李誠中的利索,全伙第一個收拾完畢,得到了隊正張忠嚴的點頭讚許。等整個健卒前營收拾完,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於是大夥兒整隊出營,在營寨外的空場列出隊形,等待指揮周知裕的校閱。

    說是列隊,但在李誠中看來,這樣的隊列實在是……不敢恭維。兩千人在幾十個盔甲鮮明的老軍彈壓下,勉強收束成一個方陣,但行列之間歪歪扭扭,前後相隔亂亂糟糟,更有甚者,乾脆擠成一團,分不清前後左右,就在方陣中間大聲交談著、嬉笑著,在幾個軍官的巡視下,好容易才漸漸理清。這一番折騰,又耗去小半個時辰。

    由於健卒營是新立的營頭,李誠中對於這番亂象倒也能夠理解,只是不知如此亂哄哄的軍陣,拉出去能不能打?尤其是手中所持兵刃,五花八門,有胯刀持槍的,有握棍吊錘的,其中很多還背負弓箭,大都是投軍時自帶的傢伙。更有多一半人都如李誠中一般,沒有帶兵刃投軍,只是發了一把銹跡斑駁的橫刀。不過好在健卒營都是燕趙大地上的健兒,能稱得上健兒的,自然體格都不會太差,精氣神也都充足,若是單獨一個一個拉出去,看樣子似乎也能戰。

    因為李誠中的個頭較壯,換句話說,形象較好,所以劉伙頭特意讓他站在本伙第一的位置,後來被隊正張忠嚴看見了,直接把他叫到本隊第一排站立。這個位置也是整個健卒營軍陣的第一排,於是李誠中習慣性的站了個標準的後世軍姿,連任都頭都過來問了他的名姓。

    就在健卒營整隊的時候,李誠中在第一排看得清楚,大軍並非都如自家軍陣這般雜亂。從營寨中陸續開出一些隊伍,也在空場中整合。橫列豎行都要像樣得多,衣服甲冑也相對統一,兵刃都很齊整,就連旗幟豎得也精神許多。

    站在李誠中旁邊有幾個前排壓陣的隊正、都頭就抬眼望去,然後羨慕的小聲嘀咕著,這支是什麼山後子弟,那支是什麼衙內軍,李誠中也聽不真切,更記不得那許多,只是覺得人家方陣要遠遠好過自家所在,雖然開拔之後,隊形明顯鬆散,但比起自家身後這些左右都分不清的傢伙,實在是好太多了。

    就在李誠中看得津津有味之時,忽感大地顫動,大隊大隊騎兵湧出營寨。成千上萬匹戰馬的馬蹄同時踏響,彷彿雷鳴一般,震得李誠中耳膜鼓轟鳴不已。那種刀槍如林的森嚴氣象、那種萬馬奔騰的威嚴氣勢,讓李誠中忍不住熱血湧上心頭,只想高聲大喊,否則不足以宣洩心頭湧動的激情。於是李誠中情不自禁喊了起來,身後整個健卒營的兩千人也同時喊了起來。

    足足好半天工夫,騎兵才出完,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方良久,李誠中才深深吸了口氣平息下來,他身邊很多人卻如喝醉了一般,臉色潮紅,盯著騎隊遠去的方向,張著大嘴好半天合不攏。

    這樣的場面是最能鼓舞軍心的,所以當周指揮在親隨的簇擁下來到軍陣前時,並沒有多說什麼,左右打量了一番,便揮手示意出發。於是在老兵和軍官的指揮下,健卒營終於按照每都的編制陸續開拔。

    大軍在河北大地上展開,數條長龍並駕齊驅,旌旗招展、鼓樂齊鳴。李誠中作為新兵,不知道自家所在的盧龍軍規模有多大,有說五萬的、有說十萬的、更有說二十萬的,但放眼望去,密集的隊伍在田野中穿行,如林的刀槍在陽光下折射寒芒,時不時一隊隊騎兵在周圍往來縱橫,身前身後人聲鼎沸,大笑聲、誓言聲、談論聲夾雜在一起,燕地男兒的直爽和豪邁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誠中身處其間,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勃然而生出踏平一切阻礙的勇氣。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賴!

    此後幾日,大軍每日卯時行軍,辛時紮營,行三十里而止。一路上仍然不停有青壯從軍,有的是遊俠兒,有的是體力健碩的農夫,還有少許念過書的。李誠中所在的伙裡就分到一個,此人姓姜名苗,家中農戶,但自幼好書,家中交不起先生的束脩,便時常在學堂外偷偷聽講,倒是讓他學會不少字,懂得了不少道理。

    此際天下大亂,武人當道,姜苗乾脆就丟下了家中的農事,投入軍中,夢想著博取一番功名。李誠中見姜苗身體略顯單薄,行軍有些吃力,便想幫他多擔一些,但姜苗卻微笑著一口回絕了,只是每天紮營之後累得半死。有時候想起來,李誠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這份堅持。

    過得幾日,前方傳來消息,騎軍已然圍了魏博的北方重鎮貝州,於是眾軍紛紛加快行軍腳步。等趕到貝州城下時,倚城四周紮下了連綿數里的營帳。周無憂所在的健卒營,則立於貝州城北偏東方向。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5
正文 第三章 貝州(上)

    貝州城位於永濟渠北岸,是隋代大運河上的一處要地,也是魏博軍北方重鎮。由此順永濟渠南下,不到兩日便可直抵魏博軍節度所在地魏州,正是此次盧龍軍南下的首戰之處。

    此刻的貝州早已四門緊閉。城牆並不算高,也就兩丈掛零,只是城外引了清河水,形成護城壕溝,將貝州城四面護了起來。只要能安穩渡過護城河,搭上梯子便能登上城樓。是以,等後續大軍趕到後,隨軍民夫營便開始伐樹造梯。

    健卒營前營指揮周知裕從中軍帳出來,心情有些沉重。

    魏博軍老帥羅宏信病死,少帥羅紹威繼任,自為留後,並向朝廷請旨,等待節度任命。年輕的羅紹威算什麼?在老帥羅宏信在世時,只是一個鬥雞走狗的紈褲罷了,就連魏博本鎮內的許多牙軍大將都不服氣。當消息傳到幽州時,盧龍軍上上下下都認為這是天賜良機,正是兼併魏博的大好時候,於是紛紛攛掇大帥起兵南下。周知裕當時也非常贊成,是第一批上書建言的軍將之一。

    於是劉大帥果斷起兵,集結盧龍軍本部精銳五千衙內軍,又點了八千霸都騎兵、兩千山後子弟、三千銀葫蘆都和各關州鎮兵八千,並大募節度府下轄十三州三十五縣,徵得一萬青壯,編作五營健卒。不僅如此,義昌軍節度使、少帥劉守文也帶兵萬人趕來助陣。兩軍在巨馬水畔會合,光是戰兵就近五萬人,連同征發而來的數萬民夫,誇兵十萬!

    很多隨大帥起家的親信將領都得到了提拔,周知裕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原本為大帥親衛,後調至霸都騎成為騎將,這次被直接任命為健卒前營指揮、翊麾校尉,秩從七品上,官爵足足提了兩級,手下管轄的兵馬也從一都兩百騎擴充為一營兩千人。

    此際雖說天下大亂,名器濫授,差遣與職官相當混亂,而且健卒營的步軍比不上霸都騎兵精銳,才成軍的新兵也完全不能和久經沙場的老兵相媲美,但至少周知裕成為健卒前營指揮後,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何況燕趙子弟多慷慨之士,素來就是極好的兵源,大部分青壯都常年習武,比其他地方要強得多,拉上戰場就能搏殺。假以時日,隨著健卒營在逐鹿中原的戰事中歷練出來,他周知裕也必將擁有更美好的前程!

    反觀對手,作為大唐延續近百年的藩鎮三強之一,如今的魏博軍早已是明日黃花,除了八千牙軍仍為當世精銳外,其餘卻並無什麼太好的軍備。可魏博鎮所轄六州卻著實是一塊肥沃的土地,不僅灌溉發達、農耕完備、田畝豐美,而且人煙稠密、丁口眾多,此外,更是盧龍軍爭戰中原的必經之所。若是攻佔此地,除了獲得豐厚的輜重接濟外,也等於打通了南向的通道。

    就在大軍合圍貝州之時,南邊斥候卻出來消息,汴軍北上了!這絕對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當時大夥兒合議,都認為如今河東李太師與宣武的朱太尉正在兩相征伐,是顧不上魏博的,更何況朱太尉的汴軍還在圍剿叛逆秦宗權,更不可能救援魏博。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大家都沒想到汴軍竟然有如此實力,在東西兩線同時用兵的時候,居然還有餘力救援魏博!這個消息壓在大夥兒的心頭,沉甸甸的。

    並且,貝州拒絕了開城納降。面對盧龍軍大軍合圍的威勢,一個小小的貝州城居然敢負隅頑抗,真不知道守將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可現在問題來了,攻城戰並不容易,憑借數萬大軍當然能夠吃下小小的貝州,可這需要時間,如今什麼最缺?卻恰恰是時間。若是在貝州城下拖個十天半月,等汴軍援兵趕到,將來攻打魏州的時候,會增添多少困難?

    剛才軍議的時候,大夥兒臉色都不好看,大帥在帳中發了脾氣,要求三日而下貝州,作為健卒營指揮之一的周知裕當場就接到了攻城的命令。接到命令並不奇怪,他也早有心理準備。健卒營是臨時徵募的青壯,比不得那些久經殺伐的隊伍,沒有經過戰陣的訓練,在野戰中是不能單獨使用的。但燕趙大地不同別處,這裡民風彪悍、百姓豪邁,青壯健兒中多遊俠、多勇士,讓他們列陣野戰或許不行,但一個對一個,卻不輸於任何人!所以由健卒營來攻城正好可以發揮長處、避免缺陷。

    周知裕本來也做好了第一個請命攻城的準備,但接下命令的時候,心裡卻感覺有些著慌。按理來說,城牆不高且兵力單薄的貝州應該能夠輕易而下,因為戰前得到消息,貝州城中只有一千鎮兵。但既然汴軍都出乎意料的北上了,此番攻城會不會又有什麼變數?

    他打馬在自家營寨中轉了一圈,巡視了各處都隊之後,便傳令各都都頭到主帳軍議。

    健卒前營主帳內軍議的時候,李誠中正在灶旁啃著炊餅、就著一碗羊骨湯,小聲地向姜苗講解著登城的要領。這些日子的行軍,李誠中逐漸撿回了當年部隊服役學到的本事,充分展現出了一位士兵應有的基本素質,無論是行軍負重,還是紮營收拾行裝,一切都乾淨利落,在得到劉伙頭和隊官的多次誇獎後,也贏得了伙裡同伴們的尊敬。就連任都頭都曾私下裡斷言,李誠中必定曾經是一個老兵!

    姜苗十分好學,對李誠中一路釋放的善意也很感激,便經常向他請教軍伍中的事宜。按照李誠中前世在部隊中學習到的匕首使用方法,結合刺刀的拼刺,他這兩天專門做了這方面的研究,此刻兩人便是在探討攻城時的戰術動作。當然,與其說是探討,不如說是李誠中邊琢磨邊向姜苗傳授。

    「登梯的時候重心一定要低,低下來才能穩得住。尤其在攀爬梯子的時候,重心太高的話,容易摔倒,是決計踩不穩的。」李誠中努力思索回憶著。

    「重心?」姜苗不太理解這個詞,張口問。

    「唔,或者說腰部……臍下的位置,這個地方就是發力點……別管那麼多,你就把身子稍微低下來,貓著腰就對了……」李誠中解釋。

    姜苗端著木碗,嚼著大餅按李誠中所說擺了個姿勢,道:「是這樣麼?」

    李誠中糾正了一下他的站姿,然後點點頭,讓姜苗坐下來,又接著道:「上到城頭的那一刻,要斜著跳進去,別直接沖,記住你的目標不是正對面的人,而是旁邊那個。這樣可以有很大機會讓你正對面的敵人攻擊落空,同時出其不意的攻擊旁邊敵人的側面,也比較容易。」

    姜苗眨著眼睛默默體會著,想了想,笑道:「聲東擊西?好主意!」

    李誠中接著道:「脖頸、腰部、腹部這些地方都是人身上的軟肋,盡量往這些地方砍,敵人防守起來也比較困難……」

    正說著,隊裡的伙夫趙大笑瞇瞇的過來,往每個人碗裡加了一撮黑粉。趙大是正經的燕趙子弟,卻不好廝殺,也沒什麼大志向,他也是個老兵了,從軍比劉伙頭還早,卻一直當個火頭軍,專門給大伙做飯。李誠中一愣,嘗了嘗湯味,不由有些驚喜:「花椒?」

    趙大回頭一咧嘴:「我晌午剛弄來的,大夥兒嘗個鮮!」

    加了花椒粉的肉湯滋味更好,趙大挨個給大夥兒添加著,隊裡的氣氛霎時熱烈起來。周無憂喜滋滋的灌了兩口肉湯,忽然想起一事,忙趕過去問趙大:「老趙,你這花椒哪兒弄的?還有多少?」

    趙大回答:「營寨後頭的林子裡弄的,那裡有幾顆花椒樹。」

    李誠中眼前一亮。

    飯後,李誠中央求趙大又幫他弄了些花椒,舂成粉末,討要了一個小陶罐,便找了個營寨中偏僻的所在開始搗鼓。

    穿越前他配發的那枚紙質簡易煙霧彈一直還在,作為兩世相隔的念想,他隨時都帶在身邊,此刻攻城在即,為了保命,他也只能忍痛對其下手了。他把煙霧彈小心的拆開,將其中的膠體放到陶罐裡,加了些清水,在陶罐下生火加熱。不一會兒,等膠體漸漸化開,然後用樹枝不停攪拌著,邊攪拌邊撒入花椒粉。攪拌均勻後,他把火一撤,將從煙霧彈上拆下來的火藥線插到裡面,露出兩寸的長度當做引線,等膠體重新凝固,一枚簡易的加料煙霧彈便加工完成。

    可惜沒有辣椒粉,否則添加進去的話效果更佳。這個東西李誠中在穿越之後就四處尋找,可惜誰都沒聽說過,於是他很遺憾的只能繼續吃那些沒滋沒味的食物,到現在還有些不太習慣。當然,有了花椒粉也不錯,登城的時候往城頭上一拋,還不得嗆得守軍鼻涕眼淚橫流?

    李誠中找來的陶罐不大,也就一個拳頭大小,是專門用來給上官燙酒的,正好塞入懷裡,他隨即滿意的一笑,哼著不著調的曲子回自家營帳了。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5
正文 第四章 貝州(中)

    晚飯後,連上伙長劉子正在內的同夥八個人都進了營帳。下午的軍議到現在還沒結束,任都頭也一直沒有回來,每個人都在心裡有了隱隱猜想,沒準明日就要上陣了。自古沙場最是埋骨之處,也不知這一戰後還有幾人能夠回來。

    大家都睡不太好,乾脆就在軍帳內說話,在相互的插科打諢中散解著緊張的心情。正在這時,軍帳掀開,有人探頭進來喊了一嗓子:「誰可以夜視,都出來!」黑暗中大夥兒看不清人,但聽出來是隊官張忠嚴。當下,李誠中便起身出了軍帳,身後緊跟著姜苗。

    這個時代,因為缺乏營養的緣故,大部分人都患有夜盲,只有少數人能在黑暗裡分辨些簡單的事物。李誠中生長於後世物質豐裕的時代,哪怕經濟條件不好,但至少夜盲是絕對沒有的。至於姜苗也能夜視,則屬於個人天賦,只與人品有關。

    隨著隊官張忠嚴來到任都頭的軍帳前,這裡卻生著火把,照得通明。李誠中見這裡已經聚集了一些本都的士卒,大家也不明就裡,都大眼瞪小眼,相互對視著。又過了片刻,等人數達到二十來個,任都頭便從帳內出來了。

    李誠中聽說過,這位任都頭雖說還不到二十,比李誠中都要小個四、五歲,但卻是盧龍軍戶子弟,家中世代從軍,父輩、祖輩都是軍官,說得好聽一些也算將門世家,本人如今也做到了都頭。任都頭武藝精湛,尤善刀術,據說打起仗來三、五條漢子近不了身。

    任都頭看了看眼前二十來人,便輕聲將事情經過告知了大夥兒。原來貝州城內早有願意投入盧龍的大戶,晚間忽然覓得機會出城前來聯絡,大帥當即決定裡應外合,就在今夜破城。打頭陣的自然還是健卒營,所以周指揮要選拔能夠夜視之人晚間襲城。

    聽到這個消息,李誠中有些激動。能夠以這種方式破城,就不用冒著巨大風險登城,自然是誰都高興的,但忽然之間要打仗了,卻又著實讓人緊張。這可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他深深吸了口氣,等心情恢復平靜,卻發現手掌心中已然滿是汗水。

    等李誠中回軍帳拿了自己那把破橫刀再趕回來,這次本都內參加夜襲戰的二十一人都已到齊。任都頭親自帶隊,每人發了一條白麻巾繫在胸前以示區分,便出了營寨集結。陸陸續續其他都的士卒都匯聚了過來,黑夜中分辨不清,李誠中算了算,大概二、三百人的樣子。等指揮周知裕到來後,便隨他一起向貝州城北門趕過去。大夥兒都被嚴令不許出聲,所以除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外,倒也安靜肅然。

    到了北門外,隊伍停下原地待命。過了片刻,又有幾支其他營的隊伍匯合過來,已經有近千人了。

    今夜雲重,遮擋了不少星月的光輝,四野外黑沉沉的,看不出幾步遠。李誠中抬眼望向身前的貝州城,城牆處勾勒出一道極細的黑線,在前方若隱若現,城下的護城河則完全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絲蹤跡。如此天色,正是偷襲的大好時機。

    都知道這個時候非常關鍵,大傢伙都不敢發出聲響,就這麼靜靜等待著。李誠中緊張、興奮、憂慮各種心情交雜在一起,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見城頭竄起一支火把,有人舉著火把左右搖晃。李誠中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

    前方周知裕命人也點燃了火把,兩邊合上暗號,又過了片刻,就聽吱呀吱呀的聲音,約略見到一片黑影搭了下來,這是放下吊橋了。

    周知裕在前面發令,前排頓時燃起十多支燈球火把,眼前就是一亮。只見簡陋的吊橋已經搭在了護城河上,貝州城的北門也正在緩緩向兩旁打開。周知裕一揮手,大伙就發一聲喊,同時向裡衝去,也分不清哪個都、哪個隊了。

    李誠中這個時候有些走神了,能不走神麼?一個後世穿越者,第一次參加古代攻城戰,又是這種並不常見的夜襲,心裡面可謂五味雜陳,看著那城牆,看著那吊橋,看著那城門,看著身邊火光下漲紅了臉的同伴,心頭霎時一陣恍惚。

    他在這裡恍惚,身邊的同伴們可沒那麼多念頭,擁擠著就向城裡衝了進去。之前可是有懸賞的,斬首一級賞錢五百,斬首三級,晉陞一級!大伙都是燕趙好男兒,誰比誰差?誰不想陞官發財?誰不想也嘗嘗當官帶兵的癮頭,將來衣錦還鄉,那是多大榮耀!城中守軍也就一千,晚了可就沒這運氣了!

    此刻人人奮勇,個個當先,立時就把李誠中擠到了一邊,他好懸沒被擠進護城河裡去!所幸姜苗一直跟在他身後,連忙使勁拽住他胳膊,他才堪堪站穩,想要登上吊橋,卻一時半會兒哪裡擠得上去!

    李誠中也有些著急,他穿越前在部隊服役兩年,連個下士都沒撈上,手頭上壓根兒沒管過一個人。穿越後又是新兵,剛剛從軍不到一個月,自然也是大兵一個。兩世從軍,他都十分艷羨那些軍官們的生活,生活上的便利就不用說了,單是一聲令下,便有人無條件遵從,那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自在!尤其在這個亂世之中,對於士兵來說,軍官就是天!既然老天爺把他安排到了這個時代,為什麼不也體驗一把當官的滋味呢?

    李誠中學問不深、也不懂科技和發明創造,他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這副身體,這些日子裡他早已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穿越到了這個武人當國的亂世,那就拼了吧!若是奮勇殺敵立下功勞,或許能搏出個富貴,若是不幸死在這裡,說不定還可以回到原來的那個時代!

    何況夜襲破城,裡應外合,城中又是兵微將寡,此刻不爭先,何時能立功?只要此戰能斬首三級,他就能當伍長!這個時候的李誠中,壓根兒沒考慮過自己從來沒殺過人的事實,身旁成百上千的盧龍軍士卒都熱血激昂,他的激情也早已被渲染了起來。這就是所謂的從眾心理,後世穿越而來的李誠中也不能例外。

    等到大部隊衝進了貝州城門,落在後面的只剩寥寥數十人的時候,李誠中和姜苗才終於如願擠上吊橋,著急的吶喊著揮刀衝了進去。

    李誠中通過城門洞,追著大隊沿街往裡沖,卻忽然發現前面速度慢了下來,大夥兒你推我攘,擁擠著走不動了。這是一條從城門直通城內的街道,李誠中是第一次進入古代的城鎮,見前面擁擠不動,便向兩旁張望,打算找出一條岔街直接繞道過去。很可惜,兩旁一層、兩層的房舍都緊挨著,根本沒有空隙容他通過。

    他身旁有幾個人著急了,跳著腳往前看,邊看邊喊:「怎麼不走啊?」李誠中也著急,放出嗓子大喝起來:「好狗不擋道!快點啊!」

    他正喊得氣勁,身旁姜苗卻拉了他一把,小聲說:「李郎,似乎不太對勁。」

    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熱血上頭的李誠中聽到這麼一句話,頓時回過神來。情況何止「似乎不太對勁」,簡直是大大的不對勁!大軍吶喊著入城,怎麼街道兩旁的房舍中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側耳仔細一聽,除了自家盧龍軍弟兄們的嚷嚷聲外,竟然沒有一絲敵人的驚慌失措。而且,前面怎麼停了下來?

    李誠中畢竟幹過幾年群眾演員,古代戰爭戲看得太多了,眼前這一幕場景絕對眼熟!中計了!他深深吸了口氣,拉著姜苗就往城門洞退去。剛退入洞口,回頭就見城外吊橋正在緩緩拉起,他頓時心頭就是一沉。

    忽然之間,城內街道兩旁的房頂處燃起無數燈球火把,將大街照得通透徹亮,兩旁房頂上閃出大隊身著紅衫的士卒,彎弓搭箭,對著街道下放起箭來。如此近的距離之內,成排的箭雨落下,盧龍軍又站得擁擠,頓時就倒下一片,死傷何其慘重!

    李誠中和姜苗因為早一步退入城門洞內的緣故,此刻暫時處於安全之地。但這種安全相當短暫,一旦入城的弟兄們被守軍消滅,自家也仍然難逃一死。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向城外撲去,想要趁吊橋拉起來之前衝過去。但剛衝出去沒幾步,上方便射下一排箭雨,好在準頭有限,並未射中二人,卻也將二人逼回了城門洞內,只能眼睜睜看著吊橋終於完全拉了起來。

    城內燈火通明,一片廝殺之聲,城外盧龍軍第二波接應的隊伍也早就趕到了。只是此刻城內城外雖只一河之隔,卻有如天塹,萬萬通不過去。無數火把點起,大隊盧龍軍兵只能站在護城河邊逡巡不前,過不多時,城牆上一聲梆子響起,又是一排箭雨灑下,將城外來援的盧龍軍射得不住後退,雙方就在城上城下拉弓對射起來。

    城內盧龍軍弟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狼藉,此刻終於反應過來。這些健卒雖是剛入伍的新兵,但其中不乏遊俠兒和獵手青壯,有些帶得有弓箭的,便也紛紛躲到兩旁屋簷下,摘下弓箭向房頂還擊。在軍官的大聲吆喝下,不少盧龍軍弟兄慢慢後退至城門左近的房舍內,更有十數人也終於躲入了城門洞內,以此為據點,漸漸穩住形勢。

    只是這般情狀實在是危如累卵,大夥兒不僅要抵禦周圍房頂上魏博射手的弓箭,還要防住街道上對方的正面攻擊,同時要注意城樓上方射下來的箭雨,也不知能撐到什麼時候。

    城門洞內躲避著的盧龍軍弟兄又氣又急之下,便紛紛破口大罵,有說魏博軍不敢光明正大打一場,實為小人的,有罵貝州刁民陰險詐降,應當斷子絕孫的。大夥兒惶惶之下口無遮攔,只能在這裡憑空發洩,卻是毫無辦法。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5
正文 第五章 貝州(下)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十多個身著甲冑的大漢舉盾護著指揮周知裕也躲入了城門洞內。周知裕一進來,便大聲喝道:「怎麼不殺出去?」

    李誠中忙將城樓上有敵軍射箭阻止的事情說了,周知裕咬著牙向身旁眾人道:「誰願再去,只需將吊索砍斷,此戰便可大功告成!羅游擊就在城外,須臾便可入城。立此功者再升一級!」

    周知裕身旁竄出條人影來,大聲答應了,招呼眾人一起上去搶吊橋,李誠中一看,正是本都的任都頭。任都頭帶隊往外衝,李誠中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吊橋離城門洞只有十來步,但這十來步卻極不好走。七八人剛衝出去一半路,城頭便射下幾支羽箭,箭箭咬肉,霎時射翻了三、四個,雖說大夥兒衝出來時頂了盾牌,但這箭的準頭比李誠中剛才往外衝的時候要強得多了,稍不留意便會鑽了進來。很明顯,守軍意識到這裡是關鍵,調集了擅長弓箭的好手過來。

    被逼到絕境上,李誠中也豁出去了,畢竟是當過兵的,使出穿越前部隊裡學到的行進戰術動作,居然沒有中箭。等李誠中緊跟著任都頭衝到吊橋邊,卻無奈的發現,這吊索是鐵質的。他和任都頭兩個一人砍一邊,跳著腳砍了幾刀,沒半分用處,只能無奈的又跑回了城門洞中。

    衝出去的七八人回來就只剩了李誠中和任都頭兩個,任都頭臂上還插著一支羽箭。周知裕親眼看了經過,也知道此路不通,只能皺眉苦思。此刻城內街道的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雙方開始了短兵相接,魏博軍整隊正面沿街推了過來,盧龍軍士卒在有經驗的軍官指揮下,拚命抵擋著,逐漸退向城門附近,不時傳來戰死者中刀中箭時發出的慘呼聲。

    周知裕眼見無法可想,便大聲吩咐召集附近人手,要親自帶隊沿甬道登城。

    任都頭將周知裕攔了下來,道:「指揮不可親身犯險,待某前往!」

    周知裕也知道自己是城內主將,若是一旦就此身隕,攻入城內的弟兄們轉眼就要潰散,只好用力拍了拍任都頭的肩,沉聲道:「珍重!」

    任都頭一笑,道:「若是某折在此處,還請指揮今後多加關照老父,替某盡些孝道。」言罷,大聲招呼城門附近的弓箭手向上仰射城頭,自己將身旁可戰的十來人叫到一起,叮囑大夥兒跟在他身後,便出了城門洞口,折向甬道殺了上去。

    貝州雖為重鎮,但並沒有高牆大城,牆只高兩丈掛零,一條斜斜的甬道由北門左側伸向城樓,二十來步便能上去。只是此刻城門處是守軍佈防的重點,甬道上雖然無人,但城門上不知有多少弓箭對準了這裡。任都頭等剛衝上甬道,便迎來一陣箭雨。

    這次任都頭學了乖,早已吩咐大夥兒攜帶了盾牌頂在頭上,要求務必首尾相接,連李誠中也得了一面,頂在頭頂上,他身後則是同樣頂盾的姜苗。十來人前後跟得極緊,盾牌在頭頂連成一片,幾乎沒什麼空隙,防箭的效果自然大好。就這樣一路上到甬道盡頭,居然也沒人中箭,眼見著再往前一步就能登上城牆。

    任都頭大喝一聲,合身往上一躍,整個人連著盾牌壓在了防守的第一排魏博軍刀槍之上,他身後的盧龍軍弟兄,連同李誠中和姜苗,都按照之前吩咐一般,使勁往前送力,硬生生將任都頭推入了魏博軍人群裡。

    甫一短兵相接,任都頭施展出了家傳的刀法,轉著身子四面橫掃了一圈,將周圍的魏博軍卒逼退了幾步,讓後續的盧龍軍弟兄一個一個登了上來。等最後面的李誠中和姜苗也登上了城牆,任都頭便帶領大夥兒狀如瘋虎般殺向了拉住吊索的轆轤處。

    除了任都頭、李誠中和姜苗外,那七八人都是平素護衛在指揮周知裕身旁的親隨,是跟著周知裕來到健卒前營的老兵,經驗十分豐富。這般短兵廝殺起來,便將盾陣排開,按照以往護衛主將衝陣的法子,護著任都頭向前衝殺。李誠中和姜苗反而被包在了盾陣裡面。兩人乾脆就擠到任都頭身旁,一左一右,奮力向前。

    城門上密密麻麻全是魏博軍卒,放眼望去,足足一二百人,個個瞪著眼睛往盧龍軍殺上城門的十來個人這裡擠。要說李誠中不害怕,那是假的,但事已至此,毫無退路可言,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隨同任都頭往前衝了。

    一把橫刀當頭劈來,李誠中舉盾架住,反手一刀便朝盾牌下砍了過去,便如砍在皮革之中,也不知砍倒對手沒有。來不及多想,盾牌使力前頂,右手抽刀向後,好容易才將橫刀抽出來。眼角餘光看到對面一刀砍向了身旁的任都頭肋下,乾脆合身撲過去,用盾牌將那刀勢擋住,自己也摔倒在地,卻被任都頭一把拉了起來。任都頭力氣著實生猛,這一把抓在李誠中胳膊上,李誠中頓時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種亂鬥的戰場之中完全看個人武勇,任都頭自不必提,李誠中和姜苗也殺紅了眼,三人齊頭並進,身上也不知被割了多少刀劍口子,渾身都是鮮血。眼見著衝到盤纏吊索的轆轤之處,魏博軍卒忽然往後退了退,騰出一片空場,一排手持長槍的軍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往盧龍軍盾牌陣裡就是一陣亂扎。

    兩個盧龍軍老兵當場就被戳倒在地,護住任都頭和李誠中、姜苗的盾陣立時就垮了一角,剩下幾個老兵連忙收縮了一下,卻怎麼也禁不住亂槍往裡硬戳,眼見著盾陣沒幾下就要被捅開。

    任都頭大吼著就去解綁在轆轤上的鐵索,剛解到一半,就被一槍捅在腰肋,頓時血流如注,緩緩坐倒在轆轤旁,眼睛卻盯著轆轤上的吊索,不甘的伸手想要繼續抓過去,卻怎麼也沒有力氣。

    李誠中揮刀擋格著戳過來的亂槍,看著倒在地上的任都頭,心中又是激盪,又是悲憤,恍惚間沒有擋住一根扎過來的槍頭,本能的往身旁側了側身子,槍尖劃破胸前的衣襟,一個小陶罐掉了下來。他打了個激靈,暗道怎麼把這東西忘了,大吼著讓姜苗幫他抵擋片刻,彎腰撿起陶罐,一把抓過轆轤邊插著的火把,也不管是否燙手,直接點燃了陶罐上的棉線,拋進了眼前的魏博軍卒中。

    一股濃煙頓時在城門上瀰漫開來,煙霧所到之處,一片咳喘聲響起,數十上百的魏博軍卒趴倒在地上,鼻涕眼淚橫流,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誠中白天自製的簡易催淚彈甫一出手,效果竟然出奇的好!他自己當然有所準備,早閉住了呼吸,將胸前區別身份的白巾捂在臉上,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搖動轆轤,將吊橋緩緩放了下來。

    任都頭就在一旁坐著,連捂傷口的氣力都沒有了,任憑肋下鮮血流淌,咳嗽著,嘿嘿笑著,看著李誠中轉動轆轤。

    等放完吊橋,李誠中費了好半天工夫,才將任都頭和姜苗兩人拽到了煙霧區之外。這時候,城門上的濃煙也逐漸消散開來,只見成片的魏博軍卒跪倒在地上,兀自咳嗽噴嚏不止。再看身旁,姜苗逐漸好轉了一些,漸漸能夠說話了,只是任都頭則早已救不活了。

    不多時盧龍軍衝上了城牆,刀槍並舉,砍瓜切菜一般將城牆上失去戰力的魏博軍卒放倒。李誠中趴到城牆邊向城內看去,大隊軍兵通過城門,沿街向城內殺了進去,滿眼都是熊熊火光,滿耳都是廝殺聲,其中夾雜著老人、婦女和孩子的哭喊。

    李誠中心頭一動,連忙囑咐姜苗照顧好任都頭,自己沿城門甬道下了城牆,往街道裡跑去。看著眼前紛亂的一切,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阻止大家濫殺無辜!

    轉過街角,一條小巷中傳來老人的呼救聲,李誠中連忙拐了進去,就見兩個胸前圍著白巾的盧龍軍卒正在揮刀向幾個老人身上亂砍。李誠中大叫著「住手」,便要去擋格落下去的刀,卻哪裡來得及。他怒不可遏的大喊道:「怎麼能屠殺老人?怎麼能屠殺老人?」

    兩個盧龍軍卒愣了愣,隨即怒道:「都是自家弟兄,少吃裡扒外!這些老不死的,還有那些女人,害死了咱們多少弟兄,你不知道嗎?」

    李誠中氣道:「老人怎能害咱們,不可能!……」正說著,巷口湧進來五個人,赫然正是兩個老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個個手持木棍、柴刀呼喝著就衝了過來。

    眼見持棍砸向自己的是一個鬍子花白的老者,李誠中腦海裡一片茫然,愣在了當場,渾然忘了去抵擋。所幸身旁還有兩個盧龍軍士卒,幫李誠中擋下了這一棍,隨即上前將這五人砍翻在地,也不管李誠中,繼續向城內衝去。

    李誠中望著眼前死去的老弱婦孺,好半天才從渾渾噩噩間甦醒過來。再看眼前滿城的火光,心下一陣黯然。

    大唐光化二年三月,盧龍軍攻入貝州,因魏博軍抵抗激烈,兼城中百姓反抗,致使損失較重,於是大軍屠城。第二日,滿城屍體投入護城河中,隨清河漂走,河水三日不暢。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6
正文 第六章 魏州(一)

    貝州屠城一事,完全不在周知裕掌控之內。當進入城內的健卒營軍兵們發現,所謂城內大戶裡應外合純屬騙局之時,情緒已然不受控制,當身旁的弟兄們一個一個倒下時,這些剛剛從軍的燕趙男兒已經快要爆發了,而破城後無論男女老少一起激烈的抵抗,則狠狠的在大夥兒激憤的心緒上添了一把柴,於是亂象發生,所有人都如同瘋了一般。

    這件事情更不是盧龍軍節度使劉仁恭的本意。盧龍軍南下圖的是地盤、丁口、糧餉,而不是一片赤地荒城,如今雖然攻下了貝州,但一座空空如也的貝州城又要來何用?所以劉仁恭在進入貝州府衙之後發了好大一通火。

    但好在貝州城的迅速攻佔為大軍南下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所以身為全軍主帥,也不能對用命搏殺的將士太過嚴苛,該獎賞的還是得獎賞,只是在貝州整頓的這兩日內,劉仁恭不得不再次三令五申一番,要求大夥兒在今後的戰事中不得發生這類行為。

    挨了大帥好一通臭罵,周知裕也十分冤屈,回到前營後擊鼓點卯,集合全營將士,將怒火狠狠發洩了一遍。參加夜襲攻城的二百多前營士卒活下來的還剩七十來人,這幫人覺得很冤屈,那些沒有參加攻城的人平白挨罵後感到更加鬱悶。所幸周知裕發洩完後,便公佈了此戰的賞格,終於把士氣又重新振作了回來。

    周知裕本人此戰立了大功,晉游擊將軍,終於跨入五品大員的行列,同時兼任健卒五營指揮使。前營參戰後活下來的七十來人中,有十多人已經傷殘,被勒令退軍回鄉,並補發賞錢和盤纏。剩下的六十人則都有賞錢,有些立功較大的,則官升一級。

    李誠中和姜苗在攻城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上到城門的十來人裡,除了任都頭處於昏迷中不知生死外,其他人都已全部戰歿。二人得到的獎賞是錢一萬,晉陪戎副尉,從九品下。別看是小小一步,卻是官與兵的區別,這意味二人從今後就是軍官了,手下要帶兵了。

    賞錢很重,按慣例是要等大戰結束後再行發放。軍官的晉陞則立刻生效。因為目前沒有新兵,且健卒五營還在貝州一戰中折了七百多人,所以兩人只能當個光桿伙長,手下無兵,編製則仍在原隊中。因為任都頭的重傷,張隊官便檢校了都頭,乾脆直接管起了手下還剩七十多人、被分為十伙的都,其中兩個伙只有伙長本人。

    作為穿越人士,李誠中在貝州休整的兩天裡一直處於糾結之中,原因無他,屠城爾。對於其中的對錯,他內心深處十分矛盾,在那種你不殺人便要被人所殺的情況下,盧龍軍弟兄們的所作所為讓他恨也不是,贊同也不可能。想來想去,只能怪罪於這無道的亂世。

    對於李誠中的糾結,姜苗倒是看得很開,他只是輕飄飄說了一句:「亂世嘛,活著都不容易,將來太平了,就好了。」因此,李誠中到最後也只能歎口氣,盡力不去思考。

    由於沒有手下,兩人都擠在了一個帳篷裡繼續作伴,倒也輕鬆寬敞了許多。兩人在此戰中所受的都是些皮外傷,養了兩天,傷口便結疤凝固了,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大軍在貝州休整了兩天,繼續進發,南攻魏州。

    魏州是魏博軍節度府治所,也是掌控魏博鎮六州之地的中樞。百年來天下聞名的魏博牙兵便鎮守在此地,尤其是其中精銳的銀槍效節軍,軍官家眷更多居於此城。一旦攻下魏州,其餘各州幾可傳檄而定。

    雖說魏博牙兵並未如同先前預料一般四分五裂,而是全數集中到了魏州城內,但盧龍軍上下都認為,這支軍隊就算當年再精銳,如今也已是明日黃花,區區八千之數,無論如何是不能和誇兵十萬的盧龍軍抗衡的。單只八千霸都騎,其戰力便不在這支日薄西山的魏博牙兵之下,更何況還有大帥衙內軍、山後子弟、銀葫蘆都等各支精銳在。就連剛組建的健卒五營,如今看起來,戰力也是相當可觀的,這已經在攻打貝州一戰中得到了明證。所以,一路上大軍信心滿滿,士氣高漲。

    等到了魏州城下,看到城樓上挑著的宣武軍大旗時,盧龍軍各部卻有些啞然了。貝州一戰兄弟們拚死贏得的時間優勢,在宣武軍的迅速增援面前化為烏有。士氣急轉而下,所有人的心頭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般,沉甸甸的。

    「宣武」大旗代表著什麼,如今天下誰不知道?「宣武軍」就是大夥兒常說的「汴軍」,也是當今天下最強的軍隊。這幾年汴軍東征西討、南來北往,著實打出了赫赫威名,唯一能與汴軍正面相抗的只有河東的晉軍。與這支軍隊的過早相遇,實在不是盧龍軍上下人等之所願。就算要打,那也應該是兼併魏博、養精蓄銳後的事情了。

    「看清那上面寫的啥字了麼?」李誠中在營寨邊上打量著城頭,使勁瞇著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只好問身旁的姜苗。李誠中的裸眼視力左右分別是0.8和1.0,日常生活沒問題,但要在二里外的距離看清楚大旗上的字,卻著實有些為難。說起來,他也應該是這個時代視力最差的那批人之一了。

    姜苗好奇的看了看李誠中,道:「正中的是羅,應該是魏博羅大帥的帥旗。左邊那面是葛,右邊那面是賀……李郎眼睛怎麼了?是在貝州受傷了?」

    李誠中解釋道:「沒有受傷,就是近視眼,哦,眼昏罷了。」

    姜苗聽完點點頭,心中對李誠中的佩服又深了許多。這個時代患眼昏的人,大多都是飽讀之士,就姜苗偷學了幾年私塾的經驗而言,李誠中在他眼裡已經打上了「飽讀之士」的標籤。

    李誠中當然不知道姜苗的想法,更不可能告訴姜苗當年自己是因為看了海量武俠小說才導致的輕微近視,只是一邊冥思苦想,一邊喃喃道:「……葛……賀?葛……賀?」就他那種高中畢業便服役從軍的經歷,讓他回答誰是李白或許可以,知道晚唐時期著名的朱溫和李克用的一些大概事跡也行,但要從這兩個字裡琢磨出姓葛和姓賀的是誰,就著實為難他了。

    當然,大唐亡於朱溫之手,時間是公元907年,之後朱溫建立後梁等等他也是知道的,這些東西小學歷史課上都學過,李誠中當然也記得。但是……光化二年究竟是公元幾幾年?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講就太難了。所以直到如今,他也沒有確定出來大唐將在什麼時候滅亡。

    姜苗一直就屬於這個時代的社會底層人物,就算前兩日昇了陪戎副尉,從九品下,也仍然沒有脫離社會底層這個範疇,自然同樣不知道葛和賀到底是誰。

    李誠中想不出這兩位的來歷,他也沒地方可問。整個盧龍軍都是頭一次南下,大部分人對這兩個叫做葛從周和賀德倫的汴軍將領都不甚了了,就算是如大帥劉仁恭之類的高層,恐怕也只是道聽途說聽說過一些傳聞,知道這兩人很厲害,但是厲害到什麼程度,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想不起來的李誠中並不介意這兩人到底如何厲害,他介意的是自己無法有效的發揮穿越人士的優勢,比如根據對方的性格提出建議,或是按照歷史中記載的戰事細節提前打好埋伏。若是穿越到三國,他大可以在曹丞相面前告誡他不要隨便把船連起來,也不要大半夜沒事往看不清人影的船上射箭,甚至可以提醒他逃跑的時候不要走華容小道。只是……這是晚唐啊,在記憶中,這段歷史是直接由黃巢起義跳向了大唐滅亡,中間三、四十年的歲月中竟然一片空白!

    當初要是帶著本晚唐歷史的書過來就好了,哪怕在罈子裡多看些介紹這方面的帖子不也強的多嗎?李誠中遺憾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悔不已。尚自沉浸在深深懊惱中的李誠中自然不會知道,這兩員汴軍將領會在這一次的魏州之戰中給盧龍軍帶來多麼大的深刻印象。

    姜苗則一直耿耿於當日貝州城頭煙霧四起的那一幕,經常追問李誠中到底是怎麼回事。對此,李誠中只能愛莫能助的攤開雙手,一臉無辜的樣子,告訴姜苗他也不太清楚。手頭的煙霧彈已經消耗完畢,李誠中算是徹底的與那個時代作了告別,他當然不可能向任何人解釋那天晚上發生在貝州城頭的事情。

    想不明白的姜苗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口中經常唸唸有詞。李誠中也聽不大真切,只是覺得姜苗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至於哪裡不對,他也說不上來。

    這次兵圍魏州和上次攻打貝州不同,盧龍軍全軍南下,魏博牙軍也全部集中於魏州城內,可以說,魏州之戰是盧龍軍能否兼併魏博鎮的決定性戰役,雙方都是一戰定勝負,所以大軍對峙,都不著急開打。

    魏州城牆比貝州還要高出一丈多,外面圍著的護城河也深達一丈,可謂城高池深。城內不僅有八千魏博牙軍,更有數量不明的汴軍協助防守,急切間是攻不下來的。盧龍軍四面圍困住魏州城,便開始組織民夫趕製各種登城器具。有時候民夫不夠,還常調派健卒營前去幫忙,李誠中就去過兩次,也算是大開了一番眼界。盧龍軍所建以雲車、衝門車、投石砲、箭塔四種攻城器具為主,建造得十分結實,比李誠中想像中好多了。

    隨著攻城器具的完工,盧龍軍上下也隨之一掃汴軍入城援助魏州所帶來的陰影,士卒們心氣逐漸高漲起來,眼見著士氣可用。

    這般在城下紮營圍城十日後,健卒五營指揮使周知裕終於傳下軍令,第二日攻城!當晚大營內殺豬宰羊,做了一頓好的,大夥兒興致濃濃的喝著肉湯,啃著骨頭,大聲談論著、說笑著,似乎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了!尤其是本都之中,李誠中和姜苗的例子就擺在那裡,大夥兒看他們的眼神都有些泛紅,讓二人不寒而慄。誰不想陞官發財?至於能否活著——既然當了兵,吃了這碗糧,這個問題就不能去考慮了!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6
正文 第七章 魏州(二)

    一支羽箭紮在土袋上,巨大的力道讓頂著土袋奮力向前的鍾四郎腳下一個踉蹌,好懸沒有絆倒在地。他連忙咬牙穩了穩身子,一口氣趕到護城河邊,將背上頂著的土袋掀進河裡,然後頭也不回的拔腳飛奔,心中只是一個念頭,離開城下,離得越遠越好!

    又是一箭釘在他左前方不到兩步的土地上,嚇得鍾四郎腦子一懵,不由自主往右側偏了偏。前方就是自家盧龍軍的箭陣所在,一排盧龍軍士卒正彎弓搭箭,在隊正的指揮下向城頭齊射。他看著那些弓身上雕琢的銀飾,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些弓真的很好看啊!

    指揮射箭的軍官沖鍾四郎大吼了幾句,但周圍的吶喊聲和戰鼓聲實在太吵,鍾四郎沒有聽清楚,腳下慣性使然,仍是衝了過去。那軍官怒吼著拔刀沖鍾四郎比劃了一個往邊上閃開的姿勢,鍾四郎才猛然從發懵中驚醒過來,繞過箭陣跑向後方。之前曾有命令,若是沖了自家軍陣,軍官可立斬之!

    鍾四郎後怕的跑到安全地區,然後喘著粗氣慢慢拐回本陣,在大木桶中舀了瓢水一口灌下去,繼續到土堆邊等候。督刀隊就在不遠處來回巡視著,他們的腳下已經躺倒了十多具屍首,其中一具正是本村王七。那個平素機靈聰慧的年輕人半路上將土袋丟棄後便跑了回來,卻沒有瞞過督刀隊的眼睛,被直接拖出來砍了腦袋。鍾四郎膽戰心驚的瞟了瞟那些健壯的軍卒,歎了口氣。

    鍾四郎雖然年輕,但個頭矮小,在普遍身材高大的燕趙男兒中實在不起眼,因此從軍後直接劃入了民夫營。似他這般扛著土袋填河的民夫光在東門就足有數千,他們冒著城頭的箭雨,將土袋傾倒入護城河中,過了小半個時辰,便逐漸將一丈多深的河水阻斷,在護城河上形成了數條寬闊的通道。

    李誠中席地坐在本陣之中,整個健卒營都在城牆箭雨覆蓋的射程之外,弟兄們看著眼前的一切,既興奮又緊張。東面城牆下已經倒下了上百民夫,有些沒死的還躺在地上掙扎著,戰鼓聲和吶喊聲將他們的呼叫聲掩蓋住,李誠中看到他們張著嘴的痛苦神情,緊握著雙拳,最終也只能無力的鬆開。沒有人有餘暇顧及他們,而且,就算救了回來,以他們的傷勢,在這個時代也是救不活的。

    鼓聲忽然一變,排在身後的雲車開始往前移動。這種雲車與城牆齊高,下面十多個民夫推著四個粗大的木輪轉動向前。雲車上能容五人,車後是一架木梯,斜著向後拖到地面,可隨時上人。等雲車推到陣前,各健卒營的士兵便在都頭隊正的指揮下起身整隊,聚集到車下。

    東面城牆推出了六架雲車,健卒前營投入六個隊,近三百兵力,李誠中所在的酉都按照排序並不在其內,仍舊坐於原地等待。

    兵力調派好了以後,每輛雲車頂上都上去了五個人,三個刀盾手,兩名弓箭手,其他人則圍在雲車之後,以盾牌覆頂,組成盾陣。幾個盛滿清水的木桶被吊上了雲車,車頂的士卒將水潑灑在了雲車上,澆得整座雲車濕漉漉的。等一切就緒,大軍發一聲喊,車下民夫推動木輪,雲車便向城牆緩慢的靠了過去。

    前排盧龍軍箭陣又換了一批士卒,這批生力軍上陣後,發箭的速度又快了一些,逐漸將城頭的魏博箭手壓制住。雲車緩慢而堅定的通過護城河上民夫們用命填出來的通道,直接來到城邊。城牆上魏博守軍頓時射出一些火箭,釘在雲車上,但因為澆過水的緣故,並沒有點燃雲車。雲車靠在城牆邊,車頂的盧龍軍刀盾手將頂在前面的盾陣一撤,縱身躍入城牆之內。

    城下盧龍軍士卒眼見自家弟兄上了城牆,都興奮的同時大喝一聲,聲震四野,戰鼓也擂得更緊了些。李誠中這邊軍陣中的弟兄也都坐不住了,大夥兒紛紛起身,凝目往城牆上觀瞧。

    只見最先上了城牆的刀盾手躍上城頭後,城頭頓時喧鬧雜亂起來。李誠中看不清上面的情況,只是看到雲車下的弟兄們陸續通過木梯登上雲車頂端,然後一一縱身躍入城內。盧龍軍各處軍陣立刻傳來一片歡呼聲,只見後面陣中令字旗一揮,都頭張忠嚴便讓大夥兒整隊,然後迅速向城下開拔,準備入城作戰。

    李誠中隨本隊開到城下第三座雲車處,眼見之前那一隊弟兄已經全部躍入城中,張忠嚴一揮手,便讓大夥兒上雲車。李誠中從刀鞘中抽出嶄亮的橫刀,就要登上木梯。攻佔貝州後,從貝州府庫繳獲了一批新的橫刀,優先為兵甲不齊的健卒營換了部分裝備,李誠中作為新晉陪戎副尉,也得了一柄連刀帶鞘的橫刀,比之前那把強多了。

    他剛上了幾步,就見城中忽然飛出十多個黑乎乎的陶罐,一愣神間,這些陶罐有幾個直接砸在雲車上破碎開來,一股嗆人的油腥味直衝入他的鼻孔。他心頭大駭,顧不得再登梯,直接跳了下來,口中大喊:「退後!退後!油罐!是油罐!」

    張忠嚴聽罷也是一激靈,揮手讓大夥兒後退,可是紛亂間數十人擠在雲車前,哪裡退得開。只見城牆上拋出幾支火把,雲車眨眼間便「噌」的竄起了高高的火苗!還有些沒有砸中雲車的油罐落在地上,也濺落了滿地油液,城下頓時燃起大火。

    拜李誠中穿越前看古裝戲比較多,對於這類突發事件反應快,預判早,應變起來就有了充足的提前量,等大火燃起的時候,他已經拽著姜苗跑出了火焰的範圍。但雲車下撐車的十來個民夫和本都中沒來得及跑出的十多個弟兄卻都成了火人,哭喊著如沒頭蒼蠅般在地上翻滾,慘不堪言。

    所幸城下盧龍軍的弓箭手壓制得比較成功,剩下的盧龍軍撤離城下時沒有太多傷亡。大家回頭看去,六架雲車都燃起了熊熊火焰,連帶著城牆下許多地段都燒成了一條火龍,無數沒來得及撤下的盧龍軍士卒葬送在這一把大火之中。

    如此慘狀就在眾人面前上演,大夥兒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些哭喊的火人中很多都是這些時日來相熟的弟兄,雖然大部分都叫不出名姓,但相互間卻一起高唱過,一起吶喊過,一起廝殺過,一起痛飲過,如今卻天人永隔,大夥兒心裡都極為難受。

    城下大火除了讓後續攻城的軍士死傷狼藉外,六架雲車都完全燒燬,燒燬的不僅是車輛,更將城牆上的三百健卒營弟兄的退路給燒斷了!如今那三百弟兄仍在城頭上廝殺,卻沒有了接應,撤又撤不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大夥兒只能在城下跳著腳發急,隔著大火眼睜睜看著城頭三百盧龍軍弟兄孤軍奮戰,卻都是一籌莫展。

    等到城下火勢漸弱,城頭上的廝殺也慢慢停止。又過了一會兒,城頭上拋下數百具盧龍軍弟兄的屍首,魏博軍重新回到城牆邊,指著城下的盧龍軍笑罵不止。

    後陣中傳來鳴金之聲,都頭張忠嚴無奈的指揮眾人後撤。這一番失利對士氣的打擊十分沉重,大夥兒心裡都不是滋味,垂頭喪氣的回歸本陣。

    第一次攻城失敗,盧龍軍損失較大。光是東面城牆的攻勢中,便折進去六、七百健卒營弟兄,其中還不包括數百民夫。當然,東城是盧龍軍今日主攻的方向,其他各面都是配合策應而已,損折沒有那麼大,但加起來也有近千了。

    此後的幾日裡,盧龍軍繼續加緊攻城,東城主攻過兩次,西城、北城也各主攻過一次,但都未成功,反倒是主攻的健卒營兵力折損幾近三千餘。滿營的傷兵對士氣的影響是極大的,限於簡陋的醫治條件和極少的醫治人手,那些身上要害處受傷的士卒基本上只能無奈的死去,或是被大夫直接放棄,或是疼得忍受不住之時央求身邊的弟兄給自己補上一刀。就連許多只是腿上、胳膊上中箭的士卒,都只能獲得相同的命運,他們大部分的症狀都很簡單——發燒,可是面對這樣的傷病,這個時候的醫治條件卻一籌莫展。

    能夠得到救治的只有那些受傷不重的士卒,或是比較出眾的軍官。像腰腹處受了重傷的任都頭,因為世代家將的緣故,就得到了周知裕的重點關照,派專人用車將他拉回幽州去了。當然,任都頭還得過上一道鬼門關——路途中若是傷勢加重,仍舊是個死。在李誠中看來,以任都頭的傷勢,指揮使周知裕只不過是盡點人事而已。

    李誠中親眼見到許多受傷的弟兄在接受大夫的診治時疼的發出滲人的慘叫,讓他不禁冷汗淋漓。那種診治方法之簡單粗暴,讓李誠中看的牙根發酸。其過程大概是這樣的:幾個人上去按住手腳,將受傷士卒牢牢綁在木板上,大夫用燒過的刀將傷口上的爛肉強行剜去,再敷上熬得如同爛泥般的草藥,簡單的用布片包紮起來,就算完事。然後過上兩日,當傷口再次腐爛,大夫就繼續下刀。

    只有其中生命力頑強的人,才能熬過這種煎熬,然後跟老天爺拼人品,能夠不發燒或是發燒後很快退燒,就能活,否則,仍是死。

    畢竟是在一起共同戰鬥和生活過弟兄,按照李誠中的理解,這些人都是他的戰友。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軍營的生活都是一個大熔爐,能夠最大限度的影響一個人的心性。這段日子裡,他早已不知不覺的融入了盧龍軍的氛圍中,身邊弟兄們的嬉笑怒罵都在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讓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燕地人。當有人問起他的來歷,他會拍著胸口大聲說:「某生在固安,長於范陽!某是幽州人!」遇到高興的事情,他會和弟兄們一起大聲歡呼,遭遇挫折的時候,他會和弟兄們一起沮喪歎息,他會為盧龍軍的雄壯和軍威而激動,也會為戰事的進展而擔憂。

    所以,李誠中無法以穿越人士的心態超然的面對眼前的一切,他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幫助這些受傷的弟兄們。他所在的前營酉都在這幾日的戰鬥中折損也頗大,戰前六十多個弟兄到現在還能夠走動的只剩下了一半,不過傷兵的恢復比例卻較其他各都要高一些,這得利於李誠中的幫忙和及時點醒。他所能做的很簡單,就是在包紮傷口前,將布片用開水煮上一刻鐘。因為這一道工序,酉都至少多活下來十多個弟兄。

    他很想將這一方法在全軍中推廣,奈何人微言輕,他也無法跟別人解釋什麼微生物、細菌之類的東西,就連都頭張忠嚴也是看重他在本都中的良好表現,才將信將疑的試行這一方法。說實話,多活下來的那些弟兄是否真正是受益於此,張忠嚴不敢確信,至於勸說其他都隊,甚至上報指揮使周知裕,張忠嚴就沒那麼大膽子了,事關無數弟兄的死活,他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6
正文 第八章 魏州(三)

    盧龍軍在首戰失利後,冒著巨大的傷亡繼續攻城。雲車被毀之後,又連續使用箭樓、投石砲、衝門車,可是收效均不大。箭樓和投石車只能壓制住城頭的守軍,卻無力解決問題;衝門車的衝門效果也不好,因為守軍將城門徹底堵死了。衝門車將木門打破一半以後,卻發現門後是巨大的石塊,仍然無法進入,最後只能撤了回來。

    李誠中旁觀了投石砲的攻擊,十多架巨大的木臂將石塊拋向城頭,但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準頭,落到城內的還能給守軍造成一些士氣上的影響,落到城外的壓根兒連一點用都沒有。少數幸運的石塊砸中城牆,卻只是濺得石沫紛起,就再無一點效用。倒是有幾塊石頭萬幸扔上了城頭,砸倒了幾個魏博軍士卒,但這種概率百中無一。而且能夠投擲的石塊也不大,最大的也就一個人頭那麼點,再要大一些,就會損毀投石砲本身了。李誠中一邊看一邊搖頭,這東西遠遠沒有想像中那麼好用啊。

    雲車損毀完畢後,盧龍軍補充不及,只能採用木梯蟻附的方法登城。城中的守軍十分頑強,戰力驚人。據攻上城頭後還能退下來的少數弟兄講,城頭上兩種人最是難纏,一是手持亮銀槍的魏博兵,另一種是身著青衫的汴軍大斧手。他們打起來不顧生死,根本不退,不要命的往上衝,就算手中的槍斧掉了,也撲上來用身體撞、用牙齒咬,實在難纏得緊。

    李誠中這幾日一直沒有機會登上過城頭,他推過衝門車,守護過木梯,親眼見到身邊的弟兄一個一個倒下,卻沒有任何辦法。戰事慘烈,打到這份上,他已經完全融入了其中,根本沒有任何穿越者偷奸耍滑、保命不前的念頭,不僅是身邊弟兄們的陣亡讓他感同身受,就是身後督刀隊的嚴陣以待也讓他不敢稍退半步。

    幸運的是,得老天眷顧,李誠中沒有受什麼重傷,身上最多的只是擦傷,那是他按照前世部隊裡躲避子彈的戰術動作躲避弓箭所造成的。他旁邊時刻接受言傳身教的姜苗也因此幸運的得以保全。舊話重提,李誠中很想將這一套方法推廣全軍,可是困難卻更大。原因很簡單,太難看了。按照隊官張忠嚴的話,那就是「連滾帶爬,成何體統?」

    於是,在接連猛攻魏州不下之後,大軍開始長期圍城。

    經歷過如此艱難得戰事後,忽然之間不打仗的日子讓李誠中還有些不適應,大夥兒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隔著軍寨的木柵欄遙看城頭上的刀槍如林,以及那幾面戰火燻黑後卻依然迎風挺立的大旗。

    酉都還剩三十來個弟兄,也就不分各伙了,用飯時大家都圍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什麼。眼見大夥兒都眉頭不展,都頭張忠嚴便和幾個老兵一起講起了從前在山北當兵的趣事,或者講講當年大帥把晉軍打得屁滾尿流的往事,聊得熱絡起來,大夥兒的心也慢慢舒緩開來。

    氣氛熱鬧一些後,眾人又熱火朝天的開始獻計獻策,談怎麼才能攻入魏州。李誠中冥思苦想著穿越前部隊上知道的各種戰法,都覺得十分不靠譜,無他,熱兵器和冷兵器不同爾。他又開始回憶戰爭電影中的一些情節,皺眉想著各種戰法名詞,什麼持久戰、游擊戰,唔,這些屬於戰略層面,放在這裡不合適;還有什麼麻雀戰、地道戰……想著想著,口中喃喃有詞,不停念叨著。

    一旁的姜苗眼中一亮,問道:「李郎,你說什麼?麻雀戰?地道戰?麻雀戰是什麼東西?麻雀能打仗麼?地道戰是挖地道麼?這個法子不錯。」

    都頭張忠嚴聽罷也拍了拍自己腦袋,大聲道:「李郎說的不錯,地道戰可行!咱們大帥當年就……呃,大帥很擅長這個,保不準咱們就要挖地道的!」

    大帥劉仁恭當年出道前曾是挖墳掘墓的好手,十分擅長地道之術,凡是老兵都知道。從軍領兵後曾在與山北契丹人、河東晉軍的征戰中使用過地道戰術,收效明顯。只不過劉仁恭對當年自己所從事的行當羞於提及,張忠嚴也忍住沒說這事,但對於自家大帥是否會採用地道戰術攻打魏州,卻多了幾分定數。

    這種戰法層面上的計謀不是幾個底層士卒所能左右和瞭解的,大夥兒談論了幾句也就作罷。但過了些時日後,盧龍軍以地道戰術攻城的猜想便得到了應證。

    這天午後,李誠中和姜苗被徵召到了中軍大寨之中,和他們一起過來的,是目前健卒五營剩下還能夜視的數百弟兄。等來到一座大帳後的空地時,李誠中赫然發現,地面上有一個斜斜向下的洞口,能容三人並肩而下。

    到了黃昏時分,空地周圍陸續集結了上千士卒,其中數百人衣束齊整,頂盔貫甲,手中的刀劍都是好貨色,表情上雖然懶洋洋的,但行動舉止間都透著一絲彪悍之氣。李誠中聽一旁的老兵介紹,這些都是大帥的衙內軍。

    到了掌燈的時候,外面一陣輕微的擾動,眾軍中分出一條通道,一群軍將從通道中擠了進來。眾軍士紛紛起身,鞠躬行禮,口中稱呼「大帥!」都顯得異常激動。

    只見其中一個長鬚中年軍將越眾而出,身上亮銀明光鎧,腰懸長劍,四周轉了一圈向眾軍士打個招呼,喝道「拿酒來」,身旁一個軍將上去遞了一袋酒。

    大帥劉仁恭拿著酒袋子,沉默了片刻,道:「大夥兒都是燕地好兒郎,追隨某家南征,拋頭顱灑熱血,不惜性命!這幾日戰事不利,讓弟兄們折損嚴重,仁恭……愧對大夥兒了!」

    眾軍士心頭一暖,紛紛開口道:

    「大帥哪裡話!」

    「大帥何出此言!」

    「願追隨大帥南征!」

    「感謝大帥帶契弟兄們陞官發財!」

    ……

    劉仁恭頓了頓,又道:「當今天下紛爭不已,群雄逐鹿,某家也是無奈,若不思進取,不出幾年,等別人打上門來,我燕地男兒只能為人魚肉,任人宰割!是以某家興兵十萬南征,只有取了魏博之地,才能為諸位弟兄將來打算。各位弟兄願意追隨某,某實在銘感五內。」

    「大帥客氣!」

    「大帥儘管發令,令旗所向,某等願意效死!」

    ……

    劉仁恭點點頭,遙指魏州城,提高聲音道:「我盧龍軍一戰而破貝州,再戰兵圍魏州。如今被我等困在城中的是誰?是號稱天下精銳的魏博牙兵!是縱橫中原號稱無敵的汴軍葛從周、賀德倫!今夜一戰,不知諸位弟兄可敢與這些號稱天下精銳的敵手拚死?不知大夥兒能否讓某夜宿魏博節度府?」

    「大帥放寬心便是!我等拼了這條命,讓大帥夜宿魏州!」

    「什麼破精銳!在咱燕趙子弟面前,一樣是坨狗屎!」

    ……

    李誠中也被劉仁恭這番話激得熱血沸騰不已,墊著腳尖在人群中往前擠,口中大喝道:「聽說羅紹威的小娘子極為美艷,某等願獻與大帥暖床!」羅紹威的小娘子在河北大地上以美色出名,就連李誠中也聽說了一些,此刻熱血上頭,便喊了出來,頓時惹得眾軍士一陣大笑。

    劉仁恭也被逗樂了,笑著轉過頭來,沖李誠中這邊道:「那就謝謝弟兄們了。來人,上酒!」簇擁在劉仁恭身後的軍將扔出十多個酒袋子,被周圍的軍士接了,大夥兒傳遞著,一人一口,很快就將酒袋子喝光。李誠中也灌了一大口,說實話,這酒並不怎麼樣,但此情此景,再差的酒也喝得有滋有味!

    喝完酒,劉仁恭大手一揮:「羅游擊!某家在這裡等你!」

    他身後一將躬身領命,當先鑽入地道,身後衙內軍精銳魚貫而入。

    劉仁恭就守在地道邊,看著這數百衙內軍進入地道,下去一個拍一下軍士的肩膀。眾軍士頭也不回,慷慨而入。

    衙內軍進完,就是數百山北子弟,李誠中所在的健卒營卻是第三批,這時候就在地道口邊上待命,等前面攻入魏州後,再續進發。同時,劉仁恭就在地道口發出命令,點檢了霸都騎和銀葫蘆都到城外候命,隨時搶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聽城內一聲爆喝,城頭上霎時燈火通明,火光下刀槍林立,旗幟森然。劉仁恭臉色一變,盯著魏州城頭良久,一口鮮血吐出,身子向後就倒,眾將忙搶上去扶住。只聽劉仁恭咳嗽著大叫:「快……咳…..讓人撤回來……咳……」

    眾將忙吩咐人進地道通傳命令,一邊去請大夫前來診治。火光映照在地道口邊,也照在眾軍士的臉上,大夥兒臉色都不好,在火光下映得煞白。

    在地道口邊等候的健卒五營弟兄們鴉雀無聲,都盯著城頭發呆,李誠中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張著嘴想說什麼,卻不知該怎麼說。

    須臾,地道裡連滾帶爬衝出來幾十個滿身泥漿的軍士,其中一個大哭道:「完了!水,坑道裡全是水,咱們的人全完了!」這一嗓子終於打破了營中的沉默,坑道邊頓時一陣大亂,有人在大哭,有人在大聲咳嗽,有人驚呼,有人不停的問「怎麼了」。

    李誠中也搶著攙扶坑道裡陸續爬上來的弟兄,心中焦急不已。大夥兒在坑道邊期盼的等了足足一夜,最終一共回來不到百人!進入坑道的上千衙內軍、山北子弟葬身其中,永遠不見天日。

    是年五月,盧龍軍掘地道攻城,魏州守軍引河水灌之。
mk2258 發表於 2013-1-8 18:46
正文 第九章 魏州(四)

    大帥劉仁恭吐血的事情被嚴令封口,除了在場的大帥親衛和數百健卒營弟兄外,沒有人知道。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對於戰事不利的盧龍軍來說,將足以動搖軍心。事隔三日後,劉仁恭便在一眾軍將的簇擁下開始巡視各營。他大聲的鼓勵眾軍士繼續奮勇作戰,慷慨激昂的講述著自己關於中興大唐的夢想,大笑著和最底層的士卒說各種葷話,拍著身邊每一個弟兄的肩膀發誓要帶他們同富貴共陞官……

    一切的一切,都顯示著這位主帥對於將來戰事的樂觀,他這種高調積極的態度一定程度上掃除了壓在盧龍軍頭上的陰霾,讓軍營中又重新恢復了些許生氣。但親眼見證了劉仁恭吐血倒地一幕的李誠中卻看出了他的蒼白臉色和眉頭間緊鎖的苦悶。

    「大帥在強作笑顏……」同樣深悉內情的姜苗小聲的在李誠中耳畔嘀咕道,「你看,大帥握馬鞭的手……」

    李誠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只始終搭在馬鬃之間的手,那隻手不停的在顫抖,讓他想起自己那一世患上帕金森綜合症的姥爺。

    劉仁恭強撐著身子巡視軍營所換來的軍心安定沒有保持多久,便被一則南方斥候傳來的消息打破——汴軍增兵了。

    汴軍大將李思安、張存敬統兵三萬,已經渡過黃河,如今兵臨內黃,遙指魏州!

    「聽說這些兵只是先鋒,汴軍大隊還在後面緩緩而行,」王大郎愁眉苦臉,眼神中帶著一絲沮喪道:「旌旗如林、戰馬如雲啊!聽說一路上煙塵滾滾、遮天蔽日!」

    王大郎大號王義薄,也是本都健卒營的弟兄,在前些時日的攻城戰中險些從雲梯上摔下來,還好梯下的李誠中使勁橫著推了他一把,才保下命來,沒有摔死。自那之後,號稱要報答李誠中「一推之恩」的王大郎便常往李誠中和姜苗的營帳內走動。這是個自來熟的傢伙,跟都頭張忠嚴說話時都沒大沒小,在李誠中和姜苗這兩個剛剛提拔的伙長面前更是無拘無束。他在都裡人緣很好,只是太過喜歡打聽事情,用句李誠中穿越前的話來說,這人很八卦。

    「真有那麼多人?光前鋒就三萬?」李誠中問。

    來到這個時代已有快兩個月了,李誠中對於這時候的人丁情況也有了大致的瞭解。經歷過黃巢起義和多年的軍鎮混戰,大唐早已不復人口鼎盛的盛唐氣象,就連尚算安定的盧龍鎮,下轄十三州三十五縣,此次舉全鎮之力南征,也不過戰兵五萬,民夫三萬。就算汴軍實力再強,也不可能在幾面同時作戰的情況下,還能抽出如此多的軍隊北上。所以李誠中對這個數字抱有深深的疑慮。

    王大郎一愣,猶豫道:「呃……某也是聽說的……」

    「聽誰說的?」李誠中追問了一句。

    「劉五……他跟某是同村,如今在大帥牙軍當斥候。某本來是要投奔他的,可他做不了主,讓某到健卒營來了。說起來,牙軍真好啊,吃得好,刀也好,比咱的刀鋒口要強許多……要是能當上斥候,還可分到戰馬,劉五的戰馬可真壯碩,那可是上得陣的戰馬,比某家裡養的馬要壯碩很多……」王大郎說著說著就跑題了。

    牙軍就是衙內軍,屬於大帥親軍,待遇自然不同一般。

    李誠中咳嗽了一聲,把他從馬的話題上拉回來:「能不能去再問問?汴軍到底有多少人?」

    王大郎點點頭,答應一聲就掀開帳子出去了。

    姜苗小聲問:「李郎,想知道那麼多作甚?」

    李誠中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姜苗歎了口氣:「知彼又能如何?咱們只是伙長,現在手下一個人都沒有……」

    李誠中苦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等王大郎回來把打探到的消息一說,事情就清楚了。汴軍李思安、張存敬統軍萬餘,號稱三萬,如今已駐紮在內黃,至於後續是否還有汴軍大隊,卻還屬不知。雖說按照李誠中的估計,後續應當是沒有的,但單就這萬餘汴軍便讓盧龍軍如芒刺背,寢食難安。

    內黃距魏州不到八十里,大軍日夜兼程一天可至,若是盧龍軍正在全力攻城之際,汴軍突然殺至,內外夾擊之下,後果不堪設想。李誠中想到了這個問題,盧龍軍高層自然也不敢忽視。就在第二日上,李誠中便見到大隊人馬拔營起寨,向西南去了。

    愛打聽的王大郎向李誠中和姜苗告知了確切一些的消息:義昌軍節度使、少帥劉守文領軍前往內黃迎擊了。義昌軍只轄滄州、景州、德州,節度使劉守文本身就是盧龍軍節度使劉仁恭的長子,因此究其本質來說,義昌軍就是盧龍軍的附驥,在盧龍軍本鎮之內,都不把義昌軍當做外人,在天下各藩看來,義昌軍其實就是盧龍軍的一部分。

    除了義昌軍本鎮萬餘軍馬,隨少帥而行的還有攻城戰中無用武之地的八千霸都騎兵,統軍大將是霸都騎軍鎮遏使、寧遠將軍單可及。

    王大郎眉飛色舞的描述著單可及的勇武過人,講到緊張精彩處,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李誠中和姜苗卻聽得興致缺缺,好不容易等王大郎說完,便打發了個理由讓王大郎離開了。

    隨著少帥劉守文的南下,圍城大軍便顯得單薄了一些,但就算如此,衙內軍、山北子弟、銀葫蘆都、各州鎮兵等兩萬精銳尚在,連同折損近半的數千健卒營,仍有圍城之力。城內原有的八千魏博牙兵及數量不明、但估計不會超過五千之數的汴軍如今也應當折損嚴重,實力對比仍是盧龍軍佔優。

    目下的情勢比較微妙,盧龍軍兩線作戰,無論是魏州還是內黃,哪一面戰局進展都將決定這次戰事的勝負。所以少帥南下之後,中軍就發出命令,再攻魏州!

    聽王大郎轉述的消息,倡議再攻魏州的是大帥衙內行軍參謀劉知溫,這個讀書人獻了一條「壘土城」的計策,據說大帥非常賞識,當即就採納了。王大郎轉述得很詳細,連大帥興奮得從帥案後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把衣服扯破的事情都繪聲繪色的講了出來,就彷彿他親眼所見一般。

    李誠中目瞪口呆的聽完後問王大郎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王大郎不無得意的道:「帥帳親兵有某同村!」

    姜苗眨了眨眼睛,問:「大郎哪個村的?」

    王大郎嘿嘿一笑:「深州王家屯罷。」然後利索的掀開營帳出去了,只留給帳內二人一個瀟灑的背影。

    姜苗沖李誠中喃喃道:「好鄉黨……」

    李誠中聽得莫名其妙,問姜苗:「怎麼個好法?」

    姜苗歎了口氣,道:「咱們大帥就是深州人。」

    轉過天來,全軍開始發動,首先由銀葫蘆都在城下以弓箭壓制城頭,再由民夫堆土成袋,沿著事先劃好的基線壘城。燕趙男兒善射,尤其是山後子弟,常年與關外胡人雜居,射箭工夫都是自小練出來的。劉仁恭揀選其中更加出類拔萃者三千人成軍,配發優良箭弩,在這次南征戰事中展現出了極為精良的遠程打擊能力。因這些軍士喜歡在弓身上雕琢銀飾,故此得名銀葫蘆都。

    這些天的魏州攻城中,銀葫蘆都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士卒們精準的箭法,幾乎每次都將城頭守軍壓得抬不起頭來,在對射中佔足了便宜。此刻民夫在城下壘城,銀葫蘆都同樣成功的壓制住了城頭守軍的弓箭,極大的減少了民夫的傷亡。

    經過上萬民夫不懈的努力,僅僅兩天功夫,土城就初具形態了。土城搭建於地勢比較平坦的東門偏北的位置,完全由土袋壘積起來,與城牆齊高,上面可並肩通行十數人。土城由城外百丈處延伸至城牆邊,直接填過護城河,離城頭只有三丈距離,可以保證盧龍軍士卒由安全之處登上土城。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直指城頭的大土坡。

    到了第四日,戰事越發激烈起來,雙方都調集了大批弓弩手趕到土坡邊對射,箭似飛蝗一般密密麻麻。盧龍軍士卒頂著事先打造好的巨大木板來到最前方抵擋箭雨,民夫們則在木板的掩護下登上土城,然後將土袋繼續向前方傾倒下去。土城和城頭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由三丈而減至兩丈,由兩丈而至一丈。

    這時候盧龍軍也顧不得許多了,將最後的幾座箭樓推了出來,直抵土坡旁邊,每座箭樓上都站了十多名銀葫蘆都的箭手,居高臨下向城頭攢射。

    城頭守軍冒著盧龍軍銀葫蘆都士卒的箭雨,將一個一個的油罐投向土城,然後射出火箭,希圖故技重施,但卻被早有準備的盧龍軍士卒用泥土掩滅。守軍又將焚燒重點放在土坡最前方的大木板上,可這些木板都是浸濕了的,要想點燃談何容易。有些木板上因為沾油過多而終於燒了起來,但盧龍軍士卒只需將這塊木板往下一拋,隨手就可以從身後換上一塊新的木板。

    李誠中就在城下列隊等候,健卒營因為之前的戰事中折損慘重,這次攻城仍然被排在後面,所以他也有閒暇仔細觀看了這一幕,不禁感歎起來,忍不住想,這法子確實管用,若是早一些用這法子,何至於弄得如今形勢那麼緊迫?

    眼見土城離城頭越來越近,民夫們沿著土坡往後撤了下來,大隊大隊的衙內軍精銳快步跑上土城集結。等一切就緒,盧龍軍中軍戰鼓猛的驟密起來,全軍大喝一聲,土城最前排的士卒忽然將木板放下,直接搭上了城頭,一排排衙內軍士卒高呼著通過木板,撲入城頭密密麻麻的守軍之中。

    李誠中興奮的看著身旁一隊一隊衙內軍弟兄高叫著衝上土坡,然後踩踏著木板躍入城頭的矯健身影,心中熱血沸騰,也不禁高喊起來。

    一個多月的圍城戰事,多少弟兄倒在了城下,如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破城在即,怎能不興奮!怎能不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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