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8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39
第十二章 遼西雙城(十二)

    盧龍節度府節堂之上,一片肅穆。

    劉仁恭居於帥位,臉色鐵青。堂上數十文武都低頭不語,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陣沉默。

    大唐盧龍監軍使張居翰坐於劉仁恭側下,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似乎身在節堂,心在遠方。

    昨日的軍議中,劉知溫通報了汴軍異動的各路消息,總結起來就是一件事:東平郡王、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宣武節度使朱全忠盡發兗、鄆、滑三州兵,以宣武軍行軍司馬、邢州兵馬使葛從周為將,即將北征盧龍。

    同時斥候傳來消息,魏博軍衙內都指揮使皇甫峻率魏州兵東進博州,兩軍似將合流。

    博州向北直上二百里即為德州,德州是義昌軍節度使劉守文的轄區,當然也就是盧龍軍治下州郡,眼看著宣武軍和魏博軍此次北征的第一戰已經逐漸明晰,目標直指義昌軍。

    劉守文命令德州刺史兼兵馬使傅公和嚴守,並給傅公和增兵三千。但以小小義昌軍三州之力抵抗宣武和魏博聯軍,誰都知道不堪一擊。據報,宣武軍誇兵八萬,魏博軍誇兵兩萬,合計號稱十萬大軍。

    當然,十萬大軍是肯定沒有的,魏州兵在去年的大戰中折損過重,能否湊出一萬都是未知數,宣武軍的八萬數字也肯定誇大許多,但就算只有五萬,也不是義昌軍所能應付得下來的。因此,劉守文一面在滄州竭力部署防守,一面派裨將趙德鈞飛報幽州,催促援兵。

    今日的軍議就是要商量出各州派兵的員額,以及各軍輜重糧餉的分派。

    按照盧龍軍成軍百多年的慣例,遇到外敵之時,整個軍鎮上下都是極為團結的。遠的不說,去年春天南征魏博之時,各方軍頭群情踴躍,熱血激昂,上上下下都是一條心。可是今天一看,在這麼重大的問題上,大夥兒竟然不發一言,實在是讓劉仁恭有些難堪。

    而且孔嶺關守捉使高行周竟然託病沒有與會,高家來參加軍議的只是高行周手下的押衙虞候。高家是去年整軍一事中受壓制最重的將門,以高劉氏潑辣直率的性子,自去年大鬧節堂之後,至今對此耿耿於懷,大半年了,仍是不給劉仁恭好臉色,劉仁恭拿這個婦人還真沒辦法。

    劉仁恭心中生氣,但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有了去年那麼一次整軍的經歷,軍中各方軍頭都產生了自保的心理。劉仁恭無奈之下,只能深深嘆息,同時有些不滿的看了看垂堂下的節度府判官劉知溫。

    當然,他也明白劉知溫去年提出的整軍計畫是為了他能夠穩固帥位,為了藩鎮上下能夠一心,若是整軍能夠順利達成倒也罷了,但最終卻落了個草草收場,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到了如今,又該怎麼辦?

    劉仁恭感到深深的疲倦,可是作為軍中第一人,他沒有辦法卸下身負的沉沉重擔。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劉仁恭開始點名了,他先點的是自家衙內軍兩廂都指揮使。到了這個地步,他只能先將自己的底牌亮出來,若是不將自己所有軍力派上陣,恐怕大夥兒都不會安心。給大夥兒一個安心,然後才好說下一步。

    「老司,老楊,你們衙內軍準備的如何?」

    衙內軍左廂都指揮使司全爽和右廂都指揮使楊師貴立刻起身,躬身回稟。

    「末將左廂這些時日已經集齊,派餉一到,可立即出兵!」…,

    「末將右廂也已入營,隨時等待大帥鈞令!」

    衙內軍左右兩廂是劉仁恭看家底的主力,在去年整軍方案中計畫編制各兩千五百人,但整軍方案流產後,節度府倒也減少了分派各州的軍餉,府庫反而有了節餘,這筆錢用在衙內軍上,於是衙內軍兩廂又擴充至各四千五百人,連上節度府親衛牙兵,劉仁恭直屬的兵力共計萬人。

    「守光,義兒軍可徵調多少人?」有了自己中軍打底,劉仁恭就開始考慮自家可控兵力中的另外一支軍伍——義兒軍。

    劉守光有三個軍職頭銜:衙內軍副都指揮使、義兒軍都指揮使和深州兵馬使。衙內軍副都指揮使其實只能算掛名,他在這支行伍中沒有任何實際權力,也調不動一兵一卒,他真正能夠掌握的是義兒軍和深州鎮軍。

    劉守光的義兒軍同樣分左右兩廂,但每廂沒有衙內軍那麼多人,兩廂合計五千人。之所以稱為「義兒軍」,原因在於軍中隊正以上軍官都拜劉仁恭為義父,認劉守光為義兄。以劉仁恭為名義主帥的情況下,直接聽從劉守光的調遣。去年南征魏博的時候,這支義兒軍初建,留守河間以為後方支撐,沒有在南征中遭受什麼損失,是以軍中士卒多為河北敢戰士,是盧龍軍目前最為精銳的一支軍隊。

    深州是劉氏父子的家鄉,去年義兒軍大敗成德軍之後真正掌控了這片土地,因此這裡的軍隊也便由劉氏夫子掌控。深州鎮軍雖為地方鎮軍,實質上仍屬盧龍軍中軍嫡系。在這支軍隊上,劉守光同樣花了大筆銀錢。經過半年多的徵募和訓練,如今的深州軍已初步成型,規模為兩千五百人。

    劉守光上前道:「兒擬留深州軍威懾成德方面王鎔鼠輩,義兒軍則隨時可以出戰,只等大人號令!」

    在節堂之上率先公佈衙內軍和義兒軍的出征,除了威懾各州之外,也有督促和勉勵的意思。果不其然,有了這兩支兵馬的出征,願意出兵的軍州也多了起來。說到底,盧龍軍畢竟是大夥兒安身立命的所在,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個道理大夥兒都是明白的。之所以軍議之始人人都不發一言,其實就是想看大帥劉仁恭會怎麼做,既然劉仁恭已經表明了不遺餘力的態度,那麼大夥兒也就放下心了。

    「瀛州軍一千人聽候大帥調遣!」

    「莫州軍一千人聽候大帥調遣!」

    「儒州軍五百人聽候大帥調遣!」

    ……

    一開始先是盧龍軍中的小軍州上前聽令,這些小州地處腹地,方圓和丁口也少,出不了多少兵,但也算是一個好的兆頭。

    等這些小軍州挨個過完一遍,劉仁恭又得了五千人,然後他將目光轉向了各大將門。與劉仁恭同輩的各大軍頭已經隱退田園,在軍中主持的則是自家子弟。

    劉仁恭先將目光轉向一向比較平和的趙家。此趙非彼趙,不是前盧台軍使、右武衛大將軍趙元德的趙家,這個趙家同樣是盧龍軍中影響深遠的一座大山,但崛起之期卻沒有其他軍將世家那麼長。

    趙家崛起於上一代趙朓,此人是個文官,歷任永清、文安、幽都(即幽州城)令,卻與盧龍軍各軍中下級軍官極為交好,為趙家的崛起奠定了堅實的根基。

    趙家重讀書,軍隊實力稍弱,但一直比較重視對中下級軍官的拉攏和示恩,是以極得軍心。到了這一代的家主趙珽,官至前節度府兵馬從事,朝廷賜封御史中丞,終於成為一方軍頭。趙珽隱退後,掌控趙家家底薊州軍的是趙珽的長子趙敬,官拜薊州刺史兼薊州兵馬使。…,

    老趙家這幾代都很低調,此時趙敬也並不出名,將來趙敬的兒子趙弘殷也同樣不出名,趙弘殷甚至還令趙家有所敗落,家世一度不振。可趙弘殷的兒子,趙敬的孫子,那就太出名了。

    套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得話,如果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而無變化,再過六十年,趙弘殷的兒子、趙敬的孫子,將開創一個中國歷史上文人治世的鼎盛時代。那是一個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美好時代,在那個時代,中國人在經濟、政治、文化、藝術、科技等各領域都將達到歷史頂峰,老百姓的富裕程度為世界之最,真正令世界、尤其是東亞諸國國民側目。

    在那個時代,當西方處於漫漫中世紀最為黑暗之中時,整個東亞都在中國的帶動下散發著燦爛的光芒,創造了無與倫比的文明,中國人的一首詩詞、一副書卷、一柄摺扇都成為海外諸國爭搶的寶物,中國人的風尚就是世界的風尚。

    在那個時代,海外諸國百姓均以加入中國國籍、成為一名中國人為榮。各國紛紛將本國貴族少女送到中國留種,生下來的孩子將成為各國下一代的統治階層。在日本,有著中國人血脈的日本人被稱為華族,是日本第一等的貴族,他們從一生下來就受到整個國家民眾的仰視和尊重。

    此刻的趙敬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後代子孫會做出那麼大一番事業,唔,現在有了李誠中的蝴蝶翅膀亂扇,老趙家的子孫能否在中國歷史上留下濃重一筆,已經有些懸了。

    趙敬此刻只是薊州刺史兼兵馬使,他見劉仁恭盯著自己,心裡盤算了一番,終於還是開口了:「薊州軍尚需備邊防禦契丹,要留下些兵力鎮守薊門,某意以別將張景紹為將主,領軍兩千聽候大帥鈞令。」張景紹是趙家家將,現為薊門別將,趙家兵力不多,能夠出兩千人隨同劉仁恭南下,已經是極為顧全大局了,劉仁恭聽後稍稍鬆了口氣。

    劉仁恭目光轉向盧龍軍中另一個趙姓軍頭——前盧台軍使、右武衛大將軍趙元德的三子,霸都騎都指揮使趙霸。趙霸是員勇將,骨子裡極為好戰,他又與劉守光私交深厚,當即大聲道:「大帥放心,某家霸都騎願為大帥前部先行。只是某軍中目下尚缺戰馬,還望大帥調撥。對了,平州軍那個叫李誠中的軍校擅自扣留了某家在關外購買的五百匹戰馬,至今未曾歸還,大帥也幫著敦促敦促才是。」

    趙霸答應得爽快,卻也提了個條件,要求劉仁恭給他補充戰馬,除此之外,還惡狠狠的告了平州軍李誠中一狀。

    李誠中是平州兵馬使周知裕的嫡系,周知裕是大帥劉仁恭親衛出身的嫡系,劉仁恭對扣留戰馬一事不太清楚,自然將目光轉向周知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0
第十三章 遼西雙城(十三)

    扣留趙家戰馬的事情昨晚李誠中已經告知了周知裕,周知裕對李誠中的所作所為沒覺得有什麼錯處,他周知裕雖然根底淺薄,但如今已然身處高位,卻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欺負的。更何況周知裕本人還收了李誠中送來的數百匹戰馬,對於趙霸的索取,他當然不想平白答允。只不過如今這是在節堂軍議之上,周知裕也不好說什麼,便以其他言辭忽略過去,隨即將話題轉向出兵一事上。

    趙霸聽他敷衍了事,重重「哼」了一聲,劉仁恭微笑安撫趙霸:「趙三郎莫惱,此事回頭細細議一番,定不虧了你霸都騎。」

    周知裕沒搭理趙霸,自顧自道:「大帥,某可親領平州軍兩千五百人,隨侍大帥左右!」

    平州軍有多少人,劉仁恭還是很清楚的,一共兩千五百編制,五百在關外,五百在榆關,還有一千五百在平州城。聽周知裕為了支持自己願意親自領軍,而且一出就是全部軍馬,心下大慰,卻又忍不住道:「好問,你將平州軍全部帶出,平州如何是好?」

    周知裕道:「此番軍議之後,正要與大帥詳談。」

    這是周知裕和李誠中商量好的以退為進之計:大帥要出兵,咱們是大帥嫡系,自然要極力維護,而且一出就將平州軍全部出空,這是咱們的忠心。可平州沒兵了,大帥你老人家是不是也要考慮考慮呢?俺們平州北邊可是直面契丹人的威脅吶!

    趙霸在一旁冷笑:「老周啊,你就算把平州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帶出來,該還的戰馬照樣得還,一匹都不許少!」「老周」這個稱呼若是由趙元德喊出來,那是一點問題沒有,反而透著些親近和熱絡,但由這個年歲比周知裕小一輩,官階也不比周知裕高多少的趙霸喊出來,就顯得極為不敬了。

    周知裕笑了笑,沒接他的話題,轉身與一旁的鹽城守捉使李承約聊了起來:「德儉,你今日這身甲冑不錯啊,唔,很亮,不知哪裡工匠打造的?……」

    趙霸大怒:「周匹夫!竟然對某家如此無禮!當年不過某手下一個小小都頭,你那李誠中也不過一小卒!你回頭告訴李誠中,莫讓某家在幽州見到他,否則定然老拳相向!」

    這一聲爆喝誰能受得了?周知裕早已不是當年的周知裕了,他如今是平州軍兵馬使,盧龍軍中一方軍頭,當即張口還罵過去,若非堂上諸將拉著,兩人便要廝打起來。當然,真要打起來吃虧的肯定是周知裕,他如何是趙霸的對手?

    節堂上一片大亂,劉仁恭頭痛無比,一邊是自家嫡系,一邊是不得不依仗的趙元德之子,在如今即將面臨宣武軍和魏博軍聯合進攻的危機下竟然還扯皮爭鬥,叫他如何安撫才好。

    劉仁恭火望上撞,一拍帥案而起,指著堂下諸將道:「如今我盧龍軍南北兩面受敵,情勢已然危急到了極點,你們還在這裡爭鬥不休,難道等朱全忠那老匹夫殺到城下,你們才知道厲害麼!都給某住手!趙霸,回頭某自與你家大人分說,好問,軍議後將李誠中叫來,某要問話!」

    軍議上為李誠中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當事人正在幽州城北一座極為豪華的府邸中,和一個婦人隔簾說話。

    婦人高劉氏,正是高思繼遺孀、高家兄弟的母親,盧龍軍中影響力深遠的高家如今的實際掌控者。高行周在一旁陪同。…,

    「宣節軍功之著,近來幽州無出其右,妾身恭賀宣節了。」

    「夫人過譽了,一些小打小鬧而已,若是如尚質一般和契丹迭剌部交手,說不得我就被打回原形了。」

    「宣節過謙。行珪、行周他們,也都盡力了,卻一直勝不了契丹人,究其緣由,還是缺馬。南征魏博一役,損歿實在太重,我高家至今未復元氣。如今宣節佔據柳城、燕郡,關外數百里草場在手,想必已經不缺馬了。直說了,今日請宣節來,便是為戰馬一事。行周為人厚重沉穩,面子卻薄,與宣節相識以來,一直不好意思提及此事,我這做母親的,只能出面了,還望宣節勿怪。」高劉氏直性子,開門見山道明了本意。

    高行周原本不知母親讓自己邀請李誠中到家中所為何事,沒想到母親直截了當把戰馬的事情提了出來,他是面薄之人,頓覺尷尬,乾咳了一聲,道:「母親……」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

    李誠中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不瞞夫人,我確實繳獲了一些戰馬,只是我既為平州軍一員,還需稟明周兵馬使……」

    高劉氏一笑,打斷道:「宣節何必如此,妾身是個直腸子,滿幽州都知道……宣節在周兵馬使麾下為第一將,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關外柳城、燕郡又是宣節親自打下來的,這些事情,宣節是做得主的……戰馬難得,任誰都不願意輕易送人,妾身也不是白要,願以三十貫之價,向宣節購馬,宣節能拿出多少馬,高家都全要了。」

    這個價格按說已經高出市價五成,但如今幽州的形勢是有價無市,就是說再多的錢你也買不到馬,因此,高劉氏所說的高價購馬,其實還是賺了。

    但李誠中肯定不會去算這個細賬,要說起來,他也極想和高家交好,若是能夠贏得這麼一個背景深厚、交遊廣闊的豪門的友誼,對於他來說,所得必然高於付出。

    他只是略微沉吟片刻,高劉氏便果斷提價:「四十貫!如何?只要宣節賣馬,除了銀錢照付外,今後宣節遇到困難,高家都會盡力援手。」

    李誠中笑了笑,道:「高公勇武,冠名幽燕,我是十分佩服的。這兩日與尚質結識,發覺尚質有高公遺風,因此相處也極為愉快。這樣,購馬一事不須再提,待我稟告周兵馬使後,下個月,我就送五百匹戰馬至媯州,交給尚質,算作我結交尚質、認識夫人的見面禮,分文不取!」

    若是按照高劉氏開的價格,五百匹戰馬值錢兩萬貫,這筆錢是一個五百人的營兩年的軍費,其中包括一應吃穿用度,再加打造兵刃和給士兵關餉。這個見面禮就未免太大了一些,高劉氏和一旁的高行周都是一愣。

    高劉氏在簾後默然,高行周則深施一禮,道:「自成兄,這怎麼可以,這份禮太過貴重,只恐自成兄在周兵馬使跟前不好交代。該付的錢我高家一定會付的,必然不會虧欠了自成兄。」

    「自成」這個表字聽得李誠中一陣彆扭,但無論他彆扭不彆扭,表字都已經取好了,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他也只能學著去適應,去接受。

    李誠中道:「尚質老弟寬心,這份禮我老李還送得起。不過話說回來,有件事情還需要提醒高夫人和尚質老弟,我攻入柳城之後,手下弟兄從一個叫崔成的商人手中截扣下來五百匹戰馬。昨日趙大將軍讓我過去談了談,非讓我還他們這批戰馬……當然,送這批戰馬給尚質,並不是說我想轉嫁趙大將軍的虎威,趙大將軍那邊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一應事情我擔著,斷然牽扯不到尚質。」…,

    李誠中本來不想交代其中因果,但他怕將來有一天,趙元德聽說他送了五百匹戰馬給高家,會由此產生各種聯想,到時候鬧將起來反而說不清楚,甚至會暗恨高家,便先在這裡把話說開,讓高家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也好提前預備。

    不得不說,李誠中這件事情辦得很漂亮,送人禮物的同時還為收禮人考慮,高夫人在簾後暗暗點頭,高行周則在一旁感動不已,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有這五百匹戰馬,高家兄弟手下就能多五百騎兵,這是對抗契丹人騎兵的一大助力。

    投我以桃,饋之以李,高劉氏當即道:「宣節高義,妾身佩服。宣節無須掛懷,將來趙元德問起,就說這五百匹馬被我高氏要過去了,高家大郎、二郎在廣邊軍和契丹人苦戰,這匹馬是用來保命的,諒他趙元德也不敢來我面前說什麼。就算劉大帥,也不能逼迫我一個婦道人家!」

    瞧瞧,這才叫高門大戶的底氣!

    只聽高劉氏又道:「這些時日一直在議論宣節佔據柳城和燕郡的事情,周兵馬使提出的建議很好,宣節又是個極為難得的將才,妾身自當支持宣節。」

    李誠中當即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謝夫人!多謝尚質老弟!」

    雙方相談甚歡,高劉氏問起李誠中家室,高行周在一旁笑道:「自成兄昨日見到明月松風閣的婉枝了,席間已經答允為婉枝贖身,婉枝也是樂意的。母親你看……」

    高劉氏在簾後一笑,道:「既如此,二郎回頭就去一趟,把婉枝領出來,交給宣節。」

    李誠中臉上一紅,忍不住問高行周是怎麼回事。高行周便解釋,原來松風明月閣便是高家的產業,掛在教坊司名下管理,收益與節度府平分,一家拿一半。高行周只需去教坊司知會一聲,便可為婉枝脫籍,贖身錢從高家收益中直接扣除即可。

    李誠中送了人家五百匹戰馬,人家回送一個樂舞伎,李誠中自然不用花一文錢。李誠中如果假惺惺要掏這筆錢,那高家就得掏兩萬貫買馬,他也不會幹這種傻事。

    「夫人,聽說高家在西邊有商路?」李誠中又問。

    「嗯,宣節有貨要販賣?也是,宣節佔據了關外半個營州,已經打開了商路,這是好事。我高家可出船隊直抵柳城,有了收益和宣節平分。」

    聽說高家有船隊,李誠中大喜。他只是風聞高家有商路通往西方河東軍的地盤,本想著雙方互惠互利,此刻卻改變主意了。想了想,道:「我擬籌建一家合夥商社,不知高家有沒有興趣參與?」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0
第十四章 遼西雙城(十四)

    平州軍前營和別的軍隊不一樣,其中一點很顯著的區別就是不吃空餉。不吃空餉能夠最大程度上預防一支軍隊的迅速**和墮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證軍隊的戰鬥實力,這是顯而易見的好處。但這麼做,在這個時代卻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別的軍隊中各級軍官都有空餉可拿,唯獨在你的軍隊中拿不到這筆錢,兩相比較之下,哪怕你再說得天花亂墜,再唱什麼高調,你讓軍官們怎麼定下心來跟著你打仗?

    李誠中所部是新立的軍伍,初始這個問題可能還不嚴重,但時間久了,必然成為一大隱患。

    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手下軍官們獲得利益,至少要將不吃空餉損失的利益彌補回來。在白狼山中沒有條件去考慮這個問題,佔據柳城後,這個問題便自然而然提上了李誠中的議事日程之內。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要是問別人怎樣才能快速發財,一百個人裡至少有九十個人會告訴你,當然是去搶!但在具有現代思維的李誠中眼裡,答案卻是做生意。關外的人參、皮毛、鹿茸、牛羊以及各種藥材都是他可以拿出來販賣的貨物,唯一缺乏的就是商路。

    為了打通這條商路,李誠中昨天夜裡已經和周知裕及前來周府赴宴的太子少師李君操、鹽城守捉使李承約有過密議,準備建立一條從由營州向南,過平州,通薊州,最後抵達幽州的商路。這條商路的北端由平州軍負責,南路和西路由李家父子維持。

    而從幽州再向西直至河東的商路,則把持在高家手裡,昨天大夥兒商議的時候,也算計過這個方向,準備找機會探探高家口風的。

    沒想到李誠中一提出來,居然得到了高家有船隊的消息。這一點太重要了,意味著除了可以開闢通往河東的商路,同時還能以船隊直接從營州南下,將貨物賣到南方!相比戰亂頻繁的中原大地,南方的富庶程度是令所有人都眼饞的。江淮的楊行密和錢镠憑什麼能割據一方、抵擋住北方虎狼之師的攻擊,無他,錢多爾!

    一想到南方的生絲、茶葉、瓷器、糧食,李誠中就大流口水。他立刻決定將高家牢牢綁在自己預想中的商業戰艦之上,構建一艘由李誠中、周知裕、高家和李家共同參與的商業航母。原先設想中的各家負責各自商路的設想已經不適應目前的需要了,只有依靠共同的利益糾葛才能將盧龍軍中的這幾方軍頭牢牢捆綁在一起。對此,李誠中立刻想到了股份制這個概念。

    中國歷史上最早有記載合夥做生意的是春秋時期齊國的管仲和鮑叔牙,此後雖也有行商共同出錢營生,但都屬於簡單粗略的合夥制,與現代股份制天差地別。

    但李誠中沒有辦法解釋「股份制」三個字,便使用了「合夥」兩個字,其實他所謂的合夥商社,就是股份商社。李誠中沒有學過經濟課程,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股份制企業的大概。

    「合夥商社?怎樣合夥?願聽宣節高論。」高劉氏當然知道合夥的意思,但她對此心有疑慮。合夥做生意的後果通常都不好,除了生意失敗之外,往往鬧得合夥的雙方反目成仇。當然也不是所有合夥經營都會讓當事雙方翻臉,就比如鮑叔牙和管仲的合夥。

    在這兩個春秋名人的合夥營生中,不僅當事雙方沒有鬧出矛盾,而且相互間的情誼更加深厚。但此例僅為個案,不具備參考價值,因為合夥一方的鮑叔牙對另一方管仲給予了極大的包容,這種包容甚至到了近乎下作的地步——管仲經營之中多次賠錢,鮑叔牙每次都腆著臉上去說,老大沒關係,虧多少我給補多少,生意賠錢不怪你,全賴天時爾!說起來老天爺也夠冤的,躺著都中槍。…,

    兩人之間的合夥營生最後仍然倒閉了,因為掌控營生的管仲實在不是個做生意的好材料,事實證明,他更長於治國,他的真正才能在於進行國家範圍內的大規模宏觀經濟調控。生意倒閉了的管仲後來被鮑叔牙舉薦為齊國國相,最終齊國大治,成就一代霸業。

    就高劉氏的內心而言,合夥做生意這個想法她是不讚成的,但她願意聽一聽李誠中的想法。

    「比如我們成立一家本金十萬貫的商社,將十萬貫本金分拆為一百份,每一份為一千貫,我認領五十份,則需出資五萬貫,佔商社的五成,將來收益便可分得五成。」李誠中解釋道。

    這個說法與合夥行商沒有什麼區別,高劉氏當然一聽就懂,她等李誠中的下一步解釋,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她對這個合夥商社半分興趣也沒有。

    「商社的管理和經營由東主會和掌櫃會負責,東主會即出資的各家東主組成的盟會,掌櫃會則為聘請的掌櫃們組成。商社的最終權力在東主會,由東主會制定商社運營的重大策略,具體執行則由掌櫃會負責。東主們依照手中掌握的出資份額履行權力,份額多者,權力也較高。東主會選出盟長,並指定大掌櫃。東主會不干涉掌櫃們平時的經營,掌櫃們要完成東主們定下的經營目標……」李誠中侃侃而談,以對方能夠聽懂的方式仔細講解著他認知當中的股份制概念。

    「東主和掌櫃的權力分離?」高劉氏不愧是掌管高家那麼多年的當家人,真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立刻就看到了現代股份公司制中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這一關鍵。

    「若是掌櫃們隱瞞收益怎麼辦?」高劉氏緊接著問道,她已經看到了問題的關鍵。

    李誠中認真回憶了自己聽說過的股份制企業模式,答道:「可以從兩個方面控制。東主會除了選出盟長外,還要選出幾名監事,負責審查和監督掌櫃們。同時,賬房先生由東主會派遣,從賬目上控制錢物的來源和去向。大掌櫃任期一年,是否續任,由每年的東主會商議決定。」

    「怎麼選出東主會的盟長和監事?」

    「呃……之前已經說過,各家按照出資額佔有商社資本,同時也按照出資額享有選擇權。大家坐在一起,共同推選,如果被推選出來的某人得到了超過出資額五成的東主支持,那麼他就是東主會的盟長,同理可選出監事及大掌櫃。其他掌櫃則由大掌櫃指定……」

    「大掌櫃不向某一東主效忠和負責,他效忠和負責的對象是聘請他的東主會……」

    「東主會每年召集一次,盟長和大掌櫃要在東主會上報告當年商社的經營情況……」

    ……

    關於成立股份制商社的構想在一個上午的討論中逐漸露出了雛形,李誠中也在高劉氏和高行周不斷的提問下對這一模式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

    賓主交談甚歡,不覺時光匆匆。

    正在談論之際,高家下人回稟:「兵馬使周知裕府上來人,催促李宣節過去,說有要緊事。」

    李誠中只得告辭,和高夫人約好回頭繼續詳談。高家偌大家業,支撐起來十分不易,高夫人對賺錢一道十分看重,此刻著實是有些意猶未盡,便道:「如今已至午時,本欲留宣節用飯,但宣節有事,妾身也不好多留……宣節所說的合夥商社一事,妾身會認真考慮的,有不明之處還要再向宣節請教。」…,

    對於這個傳聞中去年勇闖節堂,擲鞋飛打節度府判官劉知溫的女人,李誠中早就久仰大名,來之前他還有些惴惴不安,但今天這一席話之後,卻對高劉氏的潑辣、直爽、敢擔當的性子有了直觀的認識,這種性子更符合來自於後世的李誠中的觀念,是以對於高劉氏,李誠中也很有幾分敬佩,當下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告辭而出。

    隨周府來人趕到周家,周知裕早就在家中等候多時,拉上李誠中就上馬往節度府而去。

    「大帥要見你,很可能是趙家戰馬的事情。」路上,周知裕將上午軍議的情況一一說了,又道:「趙家欺人太甚,大帥那裡你想法子敷衍就是,至於戰馬,肯定不能給他。」

    聽說趙霸在節堂軍議之上當眾辱罵周知裕,李誠中頓時大怒:「這個狗東西,想要馬?門都沒有!他們家的崔成還在柳城,不僅是馬,所有貨物他都別想要了!還有那批強塞到我手下的軍官,他就不怕我收拾他們?對了,將夫人和大郎遷到平州去?」

    見李誠中氣憤之情溢於言表,還擔心自己家人,周知裕心下大是熨帖,道:「自成無須多慮,有大帥坐鎮幽州,他哪裡敢對某家人動手?有了今日這麼一出,估計趙家那批軍官也不敢去柳城了。至於那個行商,回頭再議,你現在好好想想見大帥之時怎麼說。」

    來到節度府衙門,當值的武官道:「兵馬使和宣節先請入內,大帥適才有事出去了,臨走時吩咐讓兩位在節堂外稍候,他回來就見兩位。」

    節堂是一所帶牆的院子,門口立著幾個牙軍親衛,那武官領著周知裕和李誠中來到節堂院外的一間廂房中,又名衙役遞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周知裕和李誠中在廂房內坐等了半個多時辰,茶水喝了幾道,劉仁恭仍然沒有回來。李誠中在高家談論了一個上午,喝了不少水,又匆忙趕到節度府,又喝了不少水,其間一直沒來得及清空存貨,此刻忍不住尿急,向周知裕道:「憋的慌,兵馬使稍坐,我去尿個尿。」

    周知裕笑道:「節堂之內本有茅廁,但你不可亂闖,且繞過節堂之後,穿過迴廊向左,有一處茅廁。」周知裕經常來往於節度府,對這裡十分熟悉,李誠中是第一次來,他便指點一番。

    李誠中起身,按照周知裕的指點,小跑著就出門了。

    見他如此窘狀,周知裕不禁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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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遼西雙城(十五)

    李誠中繞過節堂,看到一條迴廊曲曲折折,便沿迴廊向前。迴廊很長,中間也不知拐了幾道彎,拐得李誠中有些暈頭轉向,等到了迴廊盡頭的時候,眼前出現三條小徑。

    他一路都是小跑著過來的,一上午的尿憋在肚子裡,實在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他滿腦子都是尿意,到了這裡竟然忘了應當往是左還是往右。剛才途中還遇到幾個僕役,有灑掃庭院的,有抱著卷宗匆匆前行的,他當時著急上茅廁也沒工夫搭理,到了這裡,僕役們卻彷彿忽然消失了一般,一個都沒有,讓他想問路都沒法問。估計不單是李誠中自己,相信絕大部分人都遇到過這種情況。

    略一踟躕,他便選了一條樹蔭和垂柳比較濃密的小徑,心想著如果還找不到茅廁,爺就尋一僻靜所在直接放水,就當給花花草草施肥了。

    順著這條樹蔭濃密的小徑拐進去,彎彎扭扭行了幾十步都沒遇到一個人影,正是放水的好地方。李誠中覷見幾叢灌木,連忙奔過去,左右看看無人,就著灌木叢的遮掩鬆開了褲帶。尿流奔瀉而出的瞬間,他舒服得差點呻吟起來。

    一曲山歌唱罷,李誠中心滿意足,輕鬆之極的從灌木叢後邊出來,回到小徑,順原路返回。

    經過一條岔道的時候,岔道里急匆匆轉出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哥,那公子哥兒走得甚急,兩人在岔道口好懸沒撞到一起。

    李誠中後退兩步,定睛一看,心下就是一驚。這公子哥兒他認識,正是衙內劉守光!

    李誠中只見過劉守光一次,但那次見面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去年夏天,李誠中率領健卒前營酉都剩下的二十多個弟兄,歷經千里回到河間之時,在河間城外一處村莊中遇到了數百成德軍潰兵。於是李誠中鼓動酉都弟兄偷襲了這伙成德敗軍,並意外的擒獲了成德軍節度使王鎔的獨子王昭祚,同時被李誠中活捉的還有成德軍鎮州兵馬使梁公儒及以下二百餘名軍官和士兵。

    可是當李誠中以為手握大功的時候,追擊潰兵的劉守光聞訊趕到,他**裸的強佔了酉都弟兄們的這樁天大的功勛,留給李誠中的只是一個到河間城領取賞錢的口頭承諾。李誠中哪兒敢真去領賞,他趕緊帶著酉都弟兄灰溜溜的直接跑回幽州。

    那個時候李誠中剛剛穿越過來沒多久,他還一直耿耿於懷,不懂為什麼堂堂少帥要去搶奪士兵的功勞。如今他已是領兵一方的軍將,也多少明白了一點劉守文、劉守光兄弟二人之間的敏感關係。

    對這位如今的衙內,李誠中是一點好感也沒有的,只不過現在既然碰了面,他也只好躬身施禮:「見過衙內。」心裡期盼著這位衙內沒認出自己。

    劉守光當然沒有認出他來,這一年來他經歷了多少事?見過了多少人?去年夏天那個小小的伙長對於劉守光來說只不過是一隻小螞蟻,他哪兒有工夫和精力去記憶這只螞蟻長什麼樣?唯一的遺憾是,當時沒有順手捏死這只螞蟻,好讓自己的功勞來得更加紮實和可靠。

    但劉守光此刻心中卻有些發慌,內宅管家劉苟做事一向仔細,怎麼今日那麼粗心,竟然沒有清理乾淨這條路徑?如今被人看到了,這可如何是好!他心裡暗自罵了劉苟兩聲,支支吾吾的對著李誠中點了點頭,加快腳步,連走帶跑的離開了節度府。…,

    出了節度府,劉守光上馬向千金一笑樓而去,騎在馬上心情忐忑,越想越是不安。既怪劉苟拿了自己那麼多錢財,卻辦事不牢靠,又怪自己當時怎麼不果斷一些,上去直接把那個人殺了以防後患!他又回憶了一番內宅中遇到的那個人,看上去身材高大,穿戴上判斷應該是個軍官,只是不知自己若是當時暴起殺人,是否能做得乾淨利落,若是讓此事鬧大,反而不好收場。

    他又想,也許只是自己多心,這個軍官就算看到自己,那又怎麼樣?他怎麼知道自己去後宅做什麼?只是他會不會告知自家父親?不過就算告知了自家父親,父親也不一定會疑心。可是……如果父親真的起了疑心了呢?他又開始琢磨,如果父親問起自己去內宅的原因,自己應該怎麼說?

    劉守光越想越是不安,他又開始痛恨自己當時離開得太過匆忙,表現得不夠鎮定,他後悔自己沒有上去問一下那個軍官的名姓,若是知道了,自己就可以安排人手事後滅口,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六神無主。

    回到千金一笑樓的梅字廳,劉守光喝著悶酒,他自己都沒發覺,倒酒的手都忍不住有些顫抖。喝了一會兒,就見自己的橫班護軍在門外稟告:張九生求見。

    劉守光這會兒煩得要死,本來是沒心情見這個張九生的,但想起那個在街面上遇到的提籃小娘子,他還是忍不住傳見了張九生。

    張九生恭恭敬敬入得堂內,滿臉歡喜道:「衙內,那個小娘子的事情打聽清楚了。」

    「哦?快說!」劉守光半躺在靠墊上的身子立刻探直,連忙摧問。

    「那小娘子是張家的,住在東市四條巷張宅。」

    「張家?哪個張家?」

    「北城府堂街的張家。」

    「薊門別將張景紹?」劉守光大喜,張景紹雖為趙珽家將出身,卻一直在跑他這條門路,自從劉守光答應將來讓張景紹從趙家單立出來之後,張景紹對他便一直鞍前馬後、巴結有加。聽說是張景紹家的女娘,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衙內說得不錯,正是張將軍家的。不過卻是旁支,與張將軍家走動不多。聽說小娘子父親原來做過都頭,如今已經提不動刀了,現在只有個兄長在平州軍做都頭。」

    「唔,很好。這樣,老張啊,以後東市那片坊市你儘管去佔,若是劉巴那個潑皮還敢與你爭,便提某的字號。」

    張九生大喜,他與東城潑皮頭子劉巴爭奪東市坊市,雙方鬥了大半年,卻始終不分勝負。半年多的爭鬥讓張九生元氣大傷,他就是為了此事來求劉守光的。只是劉守光一直對他避而不見,似乎已經忘記了當年他陪同在劉守光身邊為這個紈褲子弟搏命的苦勞了。

    可他也不敢有所怨氣,劉守光長大了,已經開始領軍了,兩人的關係轉瞬間如天地之隔,有了巨大的分野,一個還是潑皮混混,一個卻成了衙內、都指揮使,這就是命,從生下來就注定了的命。

    好在衙內還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終於能夠為衙內辦了件小事,就這麼件小事,便抵得了他半年的搏命。有了衙內撐腰,不信劉巴還敢跟他搶這片地皮,恐怕整個幽州城,他張九生今後都可以橫著走了。

    張九生喜滋滋的離開後,劉守光讓門外一個橫班護衛進來,吩咐道:「你現在就去請薊門別將張景紹,就說某在這裡設宴,請他過來飲酒。」…,

    有了這件事情打岔,適才在節度府後宅被人撞見的糟糕心情終於有所消弭,但心情雖然略微好轉,這件事依然要好生盤算和妥善處理,免得將來生出禍端。他便開始琢磨起來,首先是要想一個說得過去的藉口,以防父親問起,同時還要盡快打聽清楚今日去過節度府的都有誰。

    ……

    李誠中撞見衙內劉守光的時候,還在考慮怎麼應付這位衙內,卻見對方神情慌張,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從自己面前逃離,不禁很是愕然無語,這是怎麼回事,這位衙內怎麼在自己家裡弄得跟做賊似的。

    但既然衙內離去,他也就鬆了口氣,順著原路返回了節堂外的廂房。

    李誠中也沒多嘴,陪著周知裕在廂房中又等候了好一會兒,才見從外面湧進來一群軍將,當先的正是大帥劉仁恭。

    周知裕帶著李誠中從廂房中出來恭候,劉仁恭見了,一擺手,讓兩人跟著自己進了節堂。

    盧龍節度府的節堂是一座小院子,當面正北是一座軒敞的正堂,供劉仁恭召集軍議,正堂旁東西兩側是左右廂房,左廂房存放著重要的機密卷宗和地形圖,右廂房擺放著節度使符節、印信和各種令牌。實際上,節堂之所以為軍機重地而不得擅入,除了軍議之時需要警戒和保密之外,主要還是因為左右廂房中存放的物件,這些物件對於整個幽州來說都太過緊要了。

    雖說現在是個軍頭就敢把自己的指揮所稱為節堂,但嚴格意義上來說,真正的節堂,只在一方鎮帥之處,其他都屬於逾制。比如周知裕設在平州大營中的節堂,那就是**裸的逾制行為,只不過沒人追究罷了。在這個綱常紊亂的時代,皇帝連自己家人都保不住,這種小事又算得了什麼,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李誠中早就聽說過節堂的大名,節是大將出征時天子所授的符節,是軍權的象徵,節度使這個官職名稱也由此而來,存放節度使符節、印信的地方就是節堂。到了宋代,節堂一般都設置在帥府之西側,西為白虎,故又稱白虎堂。李誠中看過的《水滸》中林沖誤入白虎堂的故事,說的就是林沖被誘入了高太尉的節堂。擅闖重罪,放到哪一朝都是重則斬首,輕則流配的罪名。林沖只是被判了個刺配滄州,已經是開封府尹頂著巨大的壓力從輕發落了。

    傳見李誠中之類的小事情本來是不需要在節堂這種軍機重地進行的,但如今是非常時期,為了便於處理軍務,劉仁恭自己都幾乎搬到節堂來住了,當然也就便宜了李誠中,讓他見識到了這個傳聞中的神秘所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0
第十六章 遼西雙城(十六)

    節堂上現在只有三個人,坐著的是劉仁恭,站著的是周知裕和李誠中。劉仁恭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年輕高大的軍官,心裡其實很愛惜的。入伍從軍一輩子,到了他這個年歲和地位,對於軍中嶄露頭角的新一代軍將,都會忍不住有一份愛惜之意,更何況這個人是自己的嫡系。

    劉仁恭清楚的記得,自己這半年來只接過三份喜報:

    第一份是去年秋天,喜報來自榆關,小勝,斬首三十八級,成功防守住了岌岌可危的榆關。

    第二份是去年冬天,喜報來自白狼山,大勝,斬首二百七十六級,初步穩定了平州局勢。

    第三份是今年開春,喜報來自白狼山外,野戰大勝,斬首六百多級,俘虜契丹兵六百餘人,陣斬契丹品部大郎君圖利,俘獲小狼君兀裡,攻佔柳城,降服燕郡,半個營州重歸盧龍軍!

    三份捷報的當事人卻只有一個,就是眼前的這個去年南征時才加入健卒營的李誠中。

    看著這個年輕軍官恭恭敬敬的站在自己面前,劉仁恭忽然生起一種事業已有後來人的慨嘆,上午節堂軍議時的怒火煙消雲散,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擅奪趙家軍馬的事情,其實也不算什麼。

    「坐,好問別站著了,還有李誠中,你也坐……對了,可有表字?」劉仁恭溫言道,後面一句話問的是李誠中。

    李誠中屁股剛挨著繡墩的邊,聽大帥問話,忙又起身:「兵馬使已給卑職取了表字,字自成。」

    「坐,坐下回話。」聽說李誠中的表字是周知裕取的,劉仁恭立刻想起了自己給周知裕取字的十年前,忽覺時光倥傯,不禁有些恍惚。回過神來,向周知裕笑道:「好問,當年你隨某鎮戍媯州,一晃也十多年了,遙想往事,仿如眼前啊……」

    周知裕嘆道:「能跟隨大帥,是某的福氣。」他這話由衷而發,誠懇無比。從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大頭兵,爬到現在盧龍軍一方高位,主掌一州兵事,周知裕的確對劉仁恭感恩戴德。

    「有你們這些老弟兄幫襯,才是某的福氣。只是這大帥之位難做啊,這幾年來,某殫心竭慮,從無幾天安心日子好過。本想著今年好好休養生息一番,不再管南邊的事,可你不打人家,人家卻要來打你,契丹人在關外騷擾劫掠未休,朱全忠又瞄上了咱們。當此艱難時刻,唯有內部眾心一致,方可消弭此危局,否則恐怕這一戰也就是最後一戰了,某的生死且不說,你們恐怕也難有好的收場。」

    劉仁恭這番話讓周知裕坐不住了,連忙起身,惶恐道:「末將錯了,不該與趙霸起口舌之爭,致使上午軍議險些壞了大事,請大帥責罰。」

    劉仁恭道:「趙三郎口出惡言,那是他不對,回頭某讓他給你賠禮。只他說的戰馬……」

    周知裕道:「自成佔據柳城後,倒是蒐羅了不少戰馬,但已經陸陸續續送到平州大營五百匹,末將上午說帶領兩千五百平州軍隨侍大帥,其中便有五百騎兵。自成在關外苦苦支撐,為我盧龍開拓了半個營州,那片地方千里平坦,沒什麼險關可守,他兵力又少,正是急需戰馬的時候。若是大帥決意退馬,那便將末將手中的五百匹戰馬退給他。」

    周知裕這番話等於將全部責任攬在身上了,他的平州軍屬於劉仁恭能夠掌控的另一支軍力,讓他退馬,和劉仁恭從自己麾下退出五百匹戰馬沒多大分別,這卻讓劉仁恭有些肉痛,猶豫著看了看李誠中。…,

    其實刨去要送給高家的五百匹戰馬,李誠中手上還有千餘匹戰馬,這只是他離開柳城時的數字,估計品部各長老手中還有大量戰馬,若是再到散居的各族牧民中去蒐集,湊齊兩千之數隻是時間問題。只不過這些戰馬他可是要自己留著,除了計畫中的騎兵之外,他準備讓麾下所有士兵與契丹人一樣,都有戰馬可騎,成為能夠快速移動的騎步軍。

    這時候就要感謝高劉氏了,既然高劉氏之前已經明確告訴李誠中,她高家願意擔著這件事情,那李誠中此刻也只能搬出來抵擋。當下苦著臉道:「大帥,本來卑職想辦法擠出五百匹馬給趙家也不是不行,但現在有些晚了,卑職已經答允劉夫人,月底便給廣邊軍送去五百匹戰馬……」

    「哪個劉夫人?」劉仁恭一愣。

    「高家的。」

    「高劉氏?」提起這個女人,劉仁恭就頭痛不已。

    「是。高家在廣邊軍和契丹迭剌部作戰,那邊的契丹人都是精銳,非是柳城的品部可比,劉夫人為此事十分擔憂,便找到卑職……或者大帥與劉夫人說一聲,這些馬我先還給趙家,過些時候搜齊了戰馬再送到廣邊軍?」

    李誠中的提議當然令劉仁恭很為難,他可著實不想跟那個婦人打這種交道,聽罷皺眉不語。從高劉氏手上搶東西,那不是與虎謀皮麼?

    見劉仁恭低頭沉思,李誠中看了看周知裕,周知裕不動聲色點了點頭,李誠中精神一振,開始拋出醞釀已久的說辭。

    「大帥,若是再給我一段時間,我肯定能再湊出一批戰馬來,除了歸還趙家的,還能留下不少,到時候送到幽州,為大帥再建一支騎軍!到時候咱們何須怕他趙家的霸都騎!」

    劉仁恭眼睛一亮,道:「需要多久?」

    「長則半年,短則三個月。」

    「你打算怎麼做?」

    「營州以醫巫閭山相隔,西屬遼西,東屬遼東。卑職目前所佔的是遼西的半個營州,以柳城和燕郡分拒北面和東面兩個方向,當然,因為時間倉促,燕郡只是降服,卑職還未真正收攏。過了燕郡向東,翻越醫巫閭山,是契丹烏隗部佔據的懷遠軍城。懷遠軍城和醫巫閭山之間,則是契丹烏隗部的牧場。

    卑職的計畫是,以三個月的時間鞏固好柳城,並將燕郡納入治下,然後,卑職擬從燕郡出兵,向烏隗部借馬……」

    劉仁恭被李誠中所說的「借馬」一詞逗樂了,笑了笑,又問:「烏隗部實力如何?你剛戰完品部,又與烏隗部開戰,會不會太倉促了?」

    「烏隗部與品部都是契丹八部中的小部族,可戰之兵約兩千人。如今烏隗部正在攻掠渤海國的靺鞨人,騰不出手來全力和末將交兵。」

    劉仁恭對目前關外的局勢瞭解不如李誠中深,此刻聽說烏隗部正在和靺鞨人作戰,不由心中一喜,道:「若是如此,倒也可行。」

    李誠中見火候已到,連忙澆油添柴:「烏隗部的草場豐美異常,牛羊如雲,戰馬成群,到時候末將願將戰馬解往幽州,嗯,估計當有三千之數!」

    這個數字一報出來,立刻駭了劉仁恭一跳。如今幽燕缺馬,就連以騎兵為主力的霸都騎都只有不到千匹戰馬,若是劉仁恭手上能有三千騎兵,不僅盧龍軍中老趙家從此可以靠邊站,就算面對晉王李克用手下的河東軍鐵騎,也有可拼之力了。…,

    李誠中繼續描繪著大餅:「等收服烏隗部後,大約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卑職擬向北部的契丹突舉部進擊,唔,突舉部實力較強,家底比品部和烏隗部更厚,得到的戰馬應當在三千之上……」

    又是三千戰馬!如果李誠中描繪的這一切實現的話,到了明年,若是按照一人一馬的緊湊配置,劉仁恭麾下就會有一支六千人以上的騎軍,到時候重現盧龍軍聲威,再次稱霸整個河北,甚至與河東軍和宣武軍分庭抗禮,恐怕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是……聽李誠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越講越興奮,劉仁恭連忙打斷:「自成,你現在手下有多少人?據某所知,只有五百人?」

    「回大帥,我現在是平州軍前營指揮使,手頭的編制是五百人,經過幾場大戰,現在能夠作戰的還有二百人,我打算回到柳城後立刻徵募士兵,把前營湊齊。」李誠中現在柳城南門的大營中就在整訓著一千五百人,但這個時候,他當然是將自己的境況說的越慘越好。但描述得慘一些不要緊,卻又要表示出勇往無前的決心和氣勢:「大帥放心,我前營士兵不怕犧牲、不畏艱難,敢打敢拚、從不後退!」

    「呃……」劉仁恭有些無語,五百人的編制,目前只有二百人可戰,實在是太少了些?他轉頭問周知裕:「好問,你上午軍議時說要將平州軍兩千五百人帶出來南下,那平州豈不空虛了?自成的前營是否包含在這兩千五百人中?」

    周知裕暗笑,忙道:「大帥,某正欲向大帥分說。關外營州與關內不同,各方局面也複雜得多,很多事情都需要臨機處斷之權。某意將平州軍分作兩部,一部坐鎮平州,由某親領,一部佔據關外柳城,由自成所部尋機作戰。」

    如今半個營州已經在手,打下來的地盤當然不會輕易捨棄,設置獨立的營州軍政機構已經成為盧龍高層的統一認知,這一點沒有任何疑問。問題的關鍵是,由誰來管理這片新地盤,說白了,這個即將新成立的機構由誰統轄?新的營州軍隊由誰領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0
第十七章 遼西雙城(十七)

    雖說柳城和燕郡是平州軍打下來的,但目前的平州軍在整個盧龍體系中份量還是有些弱小,這麼塊肥肉吊在那裡,誰都想吃一口。周知裕和李誠中這幾天馬不停蹄的拜訪軍中各大軍頭,就是想讓平州軍順利且順理成章的取得這片土地。

    目前取得的成效來看,太子少師李君操是支持平州軍的,這不僅因為李君操本人就是前平州系的軍頭,與平州刺史張在吉來往密切,還在於雙方建立了共同的利益鎖鏈,初步達成了共享這條商路利益的協定。

    另一方表態同意的是高家,為了能夠獲取高家的支持,李誠中忍痛送出去五百匹戰馬,同時還拋出了「合夥商社」這麼個誘餌,讓高家分享其中的好處。當然,高家的勢力在媯州及幽州北部、澶州西部,離營州太遠,無力插手營州也是其中一項重要原因。

    有了好處就要讓大家利益共享,這是李誠中在平州和周知裕、張在吉達成的共識,眾人拾柴火焰高,要想讓自己坐大,沒有旁人的支持是極其困難的。想要獨自享用嗎?那你就得做好被撐死的準備。

    除了高家和李家外,現在還有幾個勢力沒有對此表態,至少王敬柔和趙珽兩個大軍頭就至今仍然含含糊糊。除了這兩家外,趙元德已經對平州軍露出了敵意,想要往李誠中手下塞一批軍官就是一個明證,處理不好就可能影響李誠中在軍隊中的威信,甚至存在著架空李誠中軍權的可能性。至於索要在柳城被截扣的五百匹軍馬,則是趙元德和趙霸的另一種試探。

    除了各大軍頭外,周知裕和李誠中還需要揣摩大帥劉仁恭的心思。雖說平州軍是劉仁恭的嫡系,但卻又與大帥直領的衙內軍有所區別,與大帥的關係更在劉守光的義兒軍和劉守文的義昌軍之下,屬於大帥嫡系中的外圍。對於平州軍這樣的外圍嫡系,任何主帥都會有著既要拉攏又要防範的心理。怎麼消除大帥的顧慮,周知裕和李誠中想過很多,最後周知裕同意了李誠中的辦法,這個辦法很簡單,去年冬天的時候,李誠中就用這個辦法應對過周知裕,這個辦法就是畫大餅。

    畫大餅的效果目前看來還不錯,至少劉仁恭已經被拋出來的六千匹戰馬給吸引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於是周知裕決定拋出一張更大的餅子。

    「大帥,去年秋天的時候,末將派自成率部出關,目的是想將避入白狼山中的百姓救回榆關。可是自成給了末將一個驚喜,他做了一個五年計畫。不知大帥有沒有興趣聽聽?」

    劉仁恭頗感興味的看向李誠中,想要聽聽這個五年計畫是什麼東西。

    關於五年計畫的事情,李誠中當時是為了能夠留在白狼山自主領軍而提出的一個方案,一個冬天過去後,連他自己都幾乎忘了。可他忘了這件事情,周知裕卻一直記在心裡,此刻忽然提出來,卻無意中打了李誠中一個措手不及。

    在周知裕鼓勵的目光中,李誠中仔細回想了當時和馮道一起參詳和起草的那份札子,理了理思路,然後開口講了起來。經過了半年的關外征戰,李誠中對契丹人的瞭解和對盧龍軍自身情況的認識也逐漸熟悉了,所以他一邊講述的時候,一邊加入了對目前局勢的分析。

    李誠中首先描述了現時情況下的背景,對盧龍軍自身所處的形勢和關外契丹人的特點進行一一分析,得出的結論是盧龍軍目前處於弱勢一方。原因有二:去年南征之後大軍慘敗,至今未復舊觀,尤其是騎兵的損失太過慘重,導致現在的盧龍軍戰力遠遠不如從前。同時,盧龍軍目前腹背受敵,在兩個方向上面對敵人,既有北方的契丹人,又有南方的宣武軍,在南北夾擊之下,可謂處境艱難。…,

    李誠中是鎮戍平州的軍官,南方戰場他不好妄自插言,便單就北方戰場,尤其是營州戰場進行分析,由上述緣由而推斷出防守、相持和進攻的三步走戰略思路。按照這個戰略思路,他在節堂之上現場制定了一個五年作戰計畫。

    頭兩年穩固營州,作戰對象是契丹烏隗部,同時防禦契丹突舉部自北而來的進攻,目標是佔領包括懷遠軍城在內的整個營州。

    第三年開始,經過兩年經營後,李誠中預計所部實力將得到提升,此時的作戰對象是契丹突舉部和其他部族,作戰目標是開拓北地戰場,形成一道西起盧龍塞、以柳城和燕郡為中部支撐、東至懷遠軍城的戰線,吸引契丹人的兵力,緩解薊門、北口、鎮遠、廣邊軍的壓力。

    最後兩年,聯合邊關各部,與契丹人主力迭剌部決戰,最終目標是重置饒樂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讓契丹人重新臣服。

    這份五年計畫比李誠中去年提交周知裕的那一份更加宏大,要實現的目標也更加深遠,若是真正實現,將再復大唐天寶初年的舊觀,劉仁恭也將成為名副其實的東北之主,就像當年的安祿山一樣!

    劉仁恭聽入神了,其間還讓李誠中講解了什麼是「戰略」,什麼是「戰術」,並對他計畫中的一些其他思想進行了認真詢問。

    聽完之後,劉仁恭有些心馳神搖,他忍不住開始思索,如果能夠重置饒樂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那這份拓地千里的偉業,會不會讓天下震驚?恐怕到了那個時候,他劉仁恭也應當和李克用、朱全忠、楊行密等人一樣封王了?會是什麼王?范陽郡王?亦或是更高一步的燕王?

    劉仁恭強行抑制著自己的狂熱,轉向周知裕:「好問,會不會胃口太大了?」

    周知裕躬身道:「大帥,去年自成給某的札子中,五年計畫說的是用五年時間收復營州。到了現在,這才過去半年,半個營州已經在手了……」

    李誠中接口道:「大帥,非是我狂妄,如果不是宣武軍北上攪局,卑職的這份五年計畫說不定還可以縮短一些。」

    劉仁恭問:「那你有沒有什麼應對之方?」

    李誠中想了想,道:「這次應對兩個方向的進攻,實在是咱們盧龍軍的一次危機。以卑職看來,必須統一調度、相互協調。否則,兩個方向都將顧此失彼,釀成大禍。卑職建議,劃分兩個戰區,即北方邊塞戰區和南方義昌戰區。北方戰區協調邊州各關塞,南方戰區統一指揮南下大軍。」

    劉仁恭將率軍南下親征,南方戰區的統一指揮其實不用擔心,關鍵的還是北方邊塞各州。北方防線由東至西分別是媯州、幽州、澶州、薊州、平州和營州,其中又有龍門、廣邊軍、薊門、鎮遠、北口、盧龍塞、柳城、燕郡等多處要地,守軍分屬各州、各大勢力,當此主帥劉仁恭南下之際,如果沒有一個統一指揮中心,整條戰線都將處於散亂的局面之中,無法形成合力以應對契丹人的攻擊。

    劉仁恭大悅,他今日召見李誠中,只是想見見這個給他帶來過多次驚喜的軍官,順便解決掉霸都騎都指揮使趙霸的怨念,沒想到一番深談之後,竟然收穫巨大。尤其是五年戰略計畫和分設南北戰區的構想,讓他從總體上對現在的局勢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對於如何應對南北兩個大敵的進攻有了更加實在的把握。更重要的是,李誠中這番建言,讓他重新燃起了鬥志。…,

    這一刻,劉仁恭忽然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他還不老,還有更大的舞台等著他登臨,還有更宏偉的志向等著實現,比如封王……

    心情大好,劉仁恭深深吸了口氣,向周知裕笑道:「好問,你沒有看錯人,果有識人之明。」

    周知裕得了劉仁恭的誇讚,看著一旁的李誠中,分外自豪。

    李誠中剽竊完後世的軍事理論之後,嗓子有些干,乾咳了兩聲,劉仁恭笑著讓親衛上茶。一邊看李誠中毫不拘謹的飲茶,一邊又問:「自成,此戰應對宣武軍,不知還有何高見?」這其實也是他興致到了,隨意一問,沒指望李誠中能說出什麼來。畢竟宣武軍的強大是當世第一的,又有魏博兵從旁襄助,真打起來,就要看雙方的軍力比拚和臨陣應變了,在這裡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的。

    這句話問出口之後,他就意識到在給對方出難題,隨即自失一笑:「呵呵,沒關係,老夫征戰多年,也不是吃素的,葛從周和皇甫峻要想搶咱們盧龍軍的地盤,也要問問老夫手中長槍答允不答允。」

    他沒指望眼前的年輕軍官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周知裕更不會指望。周知裕覺得李誠中今日的表現已經足夠了,有了這番節堂應對,平州軍對營州的控制已經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李誠中聽到劉仁恭的問話,立刻就想到了去年從魏州北撤的路上,遇到的那個葛家二郎。當時那個年輕軍將把李誠中和酉都弟兄們誤認為是汴軍另一名將領賀德倫的兵卒,想要挖角,讓李誠中帶著兵卒和「俘虜」投靠他新組的營頭,還當場許願讓李誠中做都頭,秩別仁勇校尉。

    當時李誠中已經懵了,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最終還是一旁的葛從周催促之下才解了圍。葛從周催促自家二郎的原因是河東軍的窺視,他要趕回魏州保住勝利成果。

    關於唐末時期的軍閥混戰,李誠中只在小學、中學歷史課本裡有一絲半解的認知,但李克用和朱全忠兩大軍閥巨頭爭奪霸業,卻是盡人皆曉的事情。以李誠中的現代思維來看,朱全忠對河北的進攻必定會令李克用寢食難安,當即就問:「不知道有沒有河東軍的消息?」

    這話一出口,就見劉仁恭和周知裕兩人面面相覷,節堂上好一片沉默。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0
第十八章 遼西雙城(十八)

    關於大帥劉仁恭怎麼起家,並且如何由一名普通的邊關鎮將崛起的事情,整個盧龍軍上下都是知曉的。

    景福二年,盧龍節度使李匡威和成德節度使王鎔聯軍擊敗了進犯的河東軍後,李匡威率兵返回,卻不想幽州已經被自家親兄弟李匡籌控制,於是內戰爆發。兩軍交戰之下,家眷都在幽州城內的李匡威部下大敗,逃到了成德軍,李匡籌大勝,便自任節度留後。

    說起來,兄弟倆反目成仇的原因除了權力爭奪外,哥哥出征前酒後亂性,姦污了自己弟媳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大敗之後,手中既沒有軍隊,心裡又慚愧無比的李匡威只好默認這一事實,在王鎔的收留下居於鎮州寶佛寺,靜觀時局。

    李匡威久居上位,自然不習慣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知他怎麼想的,設宴招待前來慰問他的成德節度使、戰友王鎔的時候,忽然起了歪主意,命令手下親兵劫持王鎔,想要奪取成德軍。可這次他謀算的對象沒挑好,老王家在成德鎮統治已達數十年,可謂根基深厚,王鎔雖然年輕,可軍隊和老百姓都認他!

    當李匡威押解王鎔前去交接節度使符節印信的時候,路上被一個屠夫認出了王鎔,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這位屠夫立馬沖上去,把王鎔搶了就跑。隨後李匡威和手下親兵就被憤怒的鎮州軍民殺死。

    李匡籌聽說哥哥死在了成德,這個機會哪兒能錯過,便打起了報仇的旗號,要討伐成德。就在他忙著調集軍隊、準備糧草的時候,從蔚州來了一份請求調撥的公文。

    時戍蔚州的劉仁恭戍期已至,他和部下軍將在邊關調來調去,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都急著要離開邊關苦寒之地,回到幽州好好享受享受。本來是一件很普通的調防事宜,卻再次引發了一場幽州高層的大地震。

    李匡籌正忙著準備討伐成德軍王鎔,叫囂著要為自家哥哥報仇,哪兒有工夫管這事,完全忽略了劉仁恭及所部回返幽州的歸鄉之情。或許他看到這份請示公文的時候正為別的事情生氣,又或許他壓根兒就看不上劉仁恭這員邊將,具體如何,沒人知道,總之李匡籌當時的批覆是不准,同時還要求劉仁恭所部繼續在邊關老老實實呆著。

    這種極其不負責任的態度和不尊重部將的行為立刻激怒了劉仁恭所部,於是劉仁恭在部下的攛掇下離開了本職崗位,打起了「討伐」的旗號,開赴幽州以明決心。劉仁恭的行為是符合盧龍軍百多年來傳統習慣的——節度使不顧及部將利益的時候,部將有權表達不滿。按照大家默認的規則,李匡籌應該立刻安撫劉仁恭所部,補發調令,同時還要出錢平息將士們的怨氣。劉仁恭當時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可李匡籌卻生氣了,他不僅不按規矩辦事,還派兵在居庸關截住了劉仁恭,將劉仁恭打得大敗。劉仁恭只得率領殘兵逃到了河東軍,在李克用手下一呆就是一年多。

    劉仁恭在這一年裡也沒閒著,他不服啊,你李匡籌不守規矩,還派兵打我,弄得我如今在外鎮顛沛流離,這哪兒說得過去?於是他尋找機會,終於說服了李克用,引領河東軍攻入幽州。李匡籌在這件事情上不佔理,因此劉仁恭得到了盧龍軍各大軍頭的支持,很順利就帶領著河東軍將李匡籌趕到了滄州,隨之李匡籌身死。…,

    劉仁恭的起家之路就是這麼一個很狗血的橋段,隨著這個橋段的展開,則是劉仁恭與河東軍之間的恩怨情仇。

    劉仁恭在河東軍好吃好玩的待了一年多,李克用一點沒有虧欠他,隨後還發大軍助他攻入幽州復仇,並且向朝廷保舉他為新的盧龍節度使。之所以這麼幹,李克用是打算以劉仁恭這麼個容易得到幽燕各方承認的本地軍將來控制河北。可壞就壞在劉仁恭的這個本地身份上。

    劉仁恭是深州人,典型的燕將。作為土生土長的幽燕人,他自然不願意被別人控制。盧龍是河北傳統三強藩之一,自天寶變亂之後就葆有著事實上割據的地位,在元和、大中年間朝廷中興的時代都依然自行其事,劉仁恭這個割據意識濃厚的盧龍人怎麼可能願意聽從別人的號令呢?

    又過了兩年,乾寧二年,也就是李誠中穿越前四年,天子為了躲避進攻長安的鳳翔節度使李茂貞,跑到了鎮國節度使韓建的華州,可謂「才離狼窩、又入虎口」。韓建掌控了天子兩年之後,自覺時機成熟,開始動手。他首先控告睦、濟、韶、通、彭、韓、儀、陳八王要向他下毒手,強迫天子下詔將八王幽禁,奪了八王手中那點可憐的軍權,又將最後一個忠心於天子的將領——捧日都頭李筠殺了,然後囚禁天子於行宮,開始「挾天子以令諸侯」。

    河東節度使、晉王李克用首先舉起大旗,號召天下藩鎮勤王。在李克用的謀算中,第一個出兵的必然是受了他大恩的劉仁恭。可惜李克用雖然勇武,看人的眼光卻不怎麼樣,意料中的盧龍兵沒有來,來的是劉仁恭的推辭,劉仁恭說現在契丹人有異動,手下軍兵要防邊,沒有辦法參與。

    除了保持盧龍軍的獨立性外,劉仁恭確實也不好出兵,這個時候他正在忙著安撫軍中各大軍頭,說白一點,就是在進行內部的權力交接,根本沒有工夫顧及外面的事情。李克用當然不答應,在他的想法裡,幽燕已經是他的地盤,劉仁恭已經是他的部將,怎麼可能同意對方拒絕?於是雙方書信你來我往,言辭間漸漸激烈,最後到了謾罵的程度。

    兩邊談不攏,自然刀兵相向,面對外敵入寇的時候,盧龍軍上下從來都是團結一心的,眾志成城之下將河東軍打得大敗,劉仁恭也借此機會站穩了節度使的帥位,同時徹底擺脫了河東的控制。

    可以說,劉仁恭和李克用之間的關係非常複雜,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劉仁恭在其中扮演的是一個「白眼狼」、「反覆小人」、「忘恩負義之徒」的角色。至於其中的種種隱情到底如何,只有他和盧龍軍內部高層知曉。

    李誠中此刻打聽河東軍的動向,其意味和明顯,就是提醒劉仁恭,看看能不能從河東軍方面借力,化解此番危機。那些陳年歷史李誠中雖然穿越後知道了一些,但他沒具體經歷過往事,又有著現代人的思維,便不覺得向河東求援有什麼不妥。

    但劉仁恭和周知裕都是親身經歷過這些事的,對於他們來說,向河東軍求援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克用對盧龍軍上下恨之入骨,怎麼可能來援?

    劉仁恭身為第一當事人,面皮微紅,不好開口,周知裕便道:「自成,當年李克用逼迫咱們出兵勤王,大帥為幽燕計,沒有同意,為了這件事情,咱們還跟河東軍打了一次,兩邊是有大仇的。那會兒你還未從軍,可能不太知情,此事便休提了罷。」…,

    李誠中道:「這事我知道啊。不過那又怎樣?後來咱們在魏州兵敗,河東軍不也過來扯宣武軍的後腿了麼?」

    周知裕咳了咳道:「自成,那不一樣,河東軍是去魏州搶地盤的……」

    李誠中搖搖頭道:「大帥,兵馬使,卑職認為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友誼,也沒有永遠的仇恨,只存在永遠的利益!」

    這句話一說,劉仁恭和周知裕都是一怔,然後凝神思索。

    只聽李誠中續道:「雖然咱們盧龍和宣武、河東都不是一國,但實際也差不太多。我知道宣武軍跟河東軍是死對頭,兩邊都想爭奪中原、逐鹿河北,誰能佔據河北,誰就能獲得巨大的優勢。這些年,宣武軍跟河東軍打了不知多少仗,死了不知多少人,不就是為了稱霸嗎?雖說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自己的朋友,但敵人的敵人,卻一定是可以利用的助力!上次魏州之戰後,宣武軍已經控制了魏博,若說李克用願意眼睜睜的看著朱全忠把咱們也吞併掉,卑職是打死也不相信的!卑職還認為,此戰之中,李克用從身後襲擾朱全忠的可能性很大,當然,卑職也不敢把話說死,但卑職以為,無論如何,咱們也該派人去河東試一試。哪怕他李克用現在不答應,真到了咱們危險的時候,也會認真琢磨琢磨的。」

    最後,李誠中補充道:「所以,卑職以為,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至少在這次戰事中,河東軍將是咱們盧龍軍的天然盟友。」

    李誠中對歷史不熟悉,他腦中沒有硬盤可以隨時調閱歷史資料,他也沒有大部分穿越人士那樣聰明,隨便出現一個歷史人物就能知道對方前世今生,知道對方的喜好習性,甚至連對方小老婆喜歡穿什麼樣的褻衣都瞭解得清清楚楚。

    宣武軍進攻盧龍軍的這次戰事,只不過是這個時代幾乎每個月都會爆發的大量戰事中的一次,李克用究竟有沒有在這次戰事中救援盧龍,李誠中也完全不清楚。但是他認為自己既然身在盧龍軍中,自然要為這個體系盡到自己的努力,至少提醒一下體系中的高層——我們不是獨自作戰,我們還可以找援軍!至於能否採納,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1
第十九章 遼西雙城(十九)

    讓劉仁恭拉下臉皮來向河東軍李克用求援,是一件大事,不是倉促間就能決定的,更不是此時的李誠中能夠左右的,說到底,他目前還只是平州軍前營的一個小小指揮使而已,秩別不過是宣節校尉、正八品上。

    從節度府出來,已是傍晚,眼看著太陽就要落下去了,李誠中卻還沒吃上飯。周知裕被大帥劉仁恭留下用飯,應該是還有很多事情要談,他只好一個人回去。

    此刻胃裡裡空空如也,他這一整天都沒吃東西,肚子已經餓得咕咕抗議了。他打馬就往張宅趕去,似乎已經聞到了小娘子蘭兒所做的湯麵散發出來的清香。

    一進大門,就聽見院子裡好生熱鬧,李誠中一看,卻是張興重和王思禮在院子裡比試過招,老都頭和李承晚在一旁觀看。卻沒見到王大郎的影子,似乎仍未回來。

    見李誠中進門,張興重和王思禮都收了棍棒。

    「怎樣?比試如何?」李誠中笑問。

    「慚愧,某不是對手!」張興重喘著氣道。

    「張都頭好槍棒……」王思禮臉一紅,不知道該說什麼,嚅囁著誇了張興重一聲。

    問起來意,王思禮仍是那副扭捏的模樣,李承晚就豪爽得多了,沒有兄長李承約在一旁,這個年輕人放開了許多:「宣節這兩日好生忙碌,某等來請宣節飲酒。本來大郎也要來的,但家中大人將他叫去說事,便囑咐某代為致意了。」

    李誠中也想和兩個未來的部下熟悉熟悉,便答允了,邀請張興重一起,他卻想多在家裡陪陪父母,李誠中便沒多說。

    幽州不似長安和洛陽,有夜間宵禁和閉街落坊的規矩,到了晚上,仍是有許多可以消遣的去處。李誠中問去哪裡,李承晚興高采烈的在前引路,笑道:「宣節還沒去過明月送風閣罷?某等陪宣節去好好喝上一場!」

    聽說是明月松風閣,李誠中不禁想起了那個身材極好的舞伎婉枝,心下也多了份期待。

    幽州的教坊位於城東燈馬胡同,離東市也不遠。雖說是胡同,卻比正經的大街還要寬敞,當然,在李誠中的眼裡,這個時代的大街和過去的小街小巷也沒什麼區別,最寬敞之處,也不過容納兩駕馬車並排交錯而過。

    這個時代的房子,除了幾條主幹道外,大門一般都不沖外敞開,街面上一溜全是高低不等的土牆,連窗戶都沒一個。凡是能夠正對街面開門的,都是有品級的大員,一般老百姓的家,都必須從街面上拐進小胡同裡。

    除了規制中的坊市,整個城中是沒有店舖的,當然,各坊之內也有做買賣的人家,都是在自己家裡出售一些街坊們需要的日常用品,可以用錢交易,也可以用物品換取,在李誠中看來,極似後世的soho。

    之所以會形成這種格局,除了便於封鎖管理、緝捕人犯外,更在於這個時代城市所具備的極其重要的軍事功能。一座城市就是一座要塞,每片坊區就是要塞中的一道防線。當敵人攻入城內後,坊區與坊區間的坊門一落,就可以形成一道道防線,以供守軍作後續抵抗。

    李誠中隨李承晚和王思禮在黑暗的街道上行了一刻鐘,拐了幾次之後,進入了教坊,頓時眼前就是一亮。教坊內打頭的是一座衙門,這便是教坊司了。教坊司後邊沿街面一溜長長的各色燈籠,將燈馬胡同映得一片紅光澄亮,各處燈籠上都寫著一個個店名,十多家勾欄青樓一字排開,門口是晃晃川流不息的人群,好一番熱鬧景象!李誠中的腦子裡立刻翻出一個詞——紅燈區。…,

    絲竹管弦之音裊裊,鶯歌燕舞之聲靡靡,好一處享樂的所在!

    明月松風閣位於胡同最底端,對面是一個專供客人繫馬停車的院落,三人剛到門口,早有僕役上來致禮,一邊高呼「三位貴客,樓裡邊請」,一邊上前接過韁繩,同時往三人手中各塞了一張小帛片,李誠中藉著門口的燈火亮光一看,上書「玄三」,不問可知,這是到時候取馬的憑據。

    早有一個半掩酥胸、花枝招展的老鴇迎了出來,拉住李承晚的手就往門裡拽,口中不停嬌笑:「七郎怎的多日不來?想殺奴奴了!」

    李承晚哈哈一笑:「慧娘莫急,今日李郎才是貴客。」說著,沖李誠中努了努嘴,那慧娘又歡天喜地的上前抱住李誠中的胳膊:「貴客真是生得雄壯,奴奴只恨不能早與貴客相識!」

    就這門口的一番牽扯,便讓李誠中心頭大悅,暗道還是古代的服務態度講究啊!

    原本李承晚是預訂了雅間的,但李誠中今生首次嫖院,對這一切很是好奇,又見大堂散座中人頭湧動,十分熱鬧,便想先在堂上看看,「以觀風俗」。李承晚便讓那老鴇在堂上尋一處席位,布上酒水果品,三人在堂上坐了下來。

    李承晚湊過頭來笑道:「宣節,今日又逢旬日,行首們都要出來獻藝,故此十分熱鬧。」

    這麼一說,李誠中才明白,感情碰上演出季了,興致又高了幾分。

    過不多時,客人越來越多,將大堂擠得滿滿噹噹,就見慧娘忙裡忙外的張羅,在廳堂沿角處添置了許多桌案和腳凳。她又抽空帶了幾個女妓過來陪著,便又去忙了。

    李承晚是這裡的熟客,和那幾個女妓也認識,調笑之間便將席上的氣氛熱絡起來。王思禮則規規矩矩的在一旁陪著,也不多說話,反而是幾個女妓主動挑逗他。

    李誠中打聽今晚獻藝的行首花魁都有誰,幾個女妓七嘴八舌,一陣鳥語花香之後,他聽明白了,明月松風閣三大花魁,如娘、杜清秋、婉枝,如娘善唱、杜清秋善琴、婉枝善舞,今夜獻藝的是如娘和杜清秋,婉枝身體不適,由另一舞伎代舞。

    說到這裡,李承晚在一旁擠眉弄眼,搞得李誠中有些不好意思。

    正說著,就聽幾聲竹梆響起,堂上逐漸安靜下來。藝台上的簾幕掀開,一個華服女子坐於台上,手上掌著樂板,輕輕一扣,簾後樂師便開始起樂。

    樂曲十分歡快,女子唇齒輕吐,極快的隨著曲調唱了起來。李誠中也聽不懂唱得是什麼,就聽那女子越唱越快,到了最後竟然毫不停歇換氣,一句唱詞長綿不斷,偏又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彷彿字與字之間毫不相干。唱到後來,堂上賓客都大聲叫好,喝彩聲響成一片。

    這只是開場小調,半盞茶便唱完。女子起身施禮,頓時有管事的開始大聲唱名,無概乎哪個豪客賞錢幾貫之類。

    稍停片刻,女子又開始唱起來,這次卻是慢曲,嗓音圓潤悠遠,略帶悲傷。

    李誠中身旁的女妓嘆道:「如娘的功夫到了極致了,一曲《蘇幕遮》唱出了別寒冷意。」

    李誠中完全聽不懂,也欣賞不了,那種感覺,就好像穿越前看電視,偶爾調台的時候看到正在放什麼歌劇或是美聲唱法,他一般都是立刻換台的。但見周圍人都聽得如醉如痴,他便只能耐著性子聽下去,一邊正襟危坐,一邊偷偷打量身邊各桌上的客人。…,

    舞伎綠釉是婉枝在明月松風閣最為交好的姊妹,今日婉枝不想登台,便擬由她代舞。可她登台的機會很少,從來都是伴舞的角色,這會兒便很是緊張,忍不住在台後掀開簾幕偷眼觀瞧大堂。略略掃了一遍廳堂內的客人,綠釉眼前一亮,連忙往婉枝的房間跑去。

    婉枝正對著銅鏡發呆,前日因為好奇,去少師府助舞,卻不想稀里糊塗就破了自己保持十八年的身子。回來後整個人都像被抽了魂一樣,除了發呆,還是發呆。

    這件事情當然瞞不住,老鴇慧娘第一個得知了消息,當即在她面前大哭大鬧了好半天,原因無他,婉枝的破瓜沒有收到任何效益,她離開少師府的時候,甚至連賞錢都沒要。

    婉枝沒有過多搭理慧娘,她只是冷冷的告訴慧娘,過幾日就要離開明月松風閣,那個李宣節會來為她贖身。

    慧娘驚呆了,問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客人酒後的胡言亂語也會當真?而且慧娘還大聲質問她,就算那個姓李的傢伙真來為她贖身,她難道還真願意跟著去關外那種苦寒之地?姓李的只是邊軍一個小小的宣節校尉,多少幽州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要納你婉枝為妾,錦衣玉食的日子你不過,怎麼就想著往關外跑?

    面對慧娘的質問,婉枝緊咬嘴唇一句話不說,她知道慧娘是為了她好,但她是個極為執拗固執的人,在這件事情上,她不想和別人談。

    其實婉枝自己都覺得自己真的發瘋了,李宣節其貌不揚,除了個子高一些、為人豪爽一些之外,到底哪裡吸引了自己呢?論豪富,他一個軍官能富到哪裡去?論官階,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宣節校尉而已。若說文采,他一個當兵打仗的,能有多高的才華?好,婉枝承認當日李誠中吟誦的那闕詞確實霸氣十足、胸襟無限,但這半闕詞在格律上又暴露了對方詞曲音律上的弱點,而且李誠中當場露了怯,沒有將詞的下半闕填完,婉枝甚至懷疑這半闕詞是否真是李誠中所作。

    這兩天她就坐在自己房內,一步不出,整天都在想這個問題。是李誠中講述的關外征戰麼?亦或是他對自己贖身的承諾?為什麼他像個登徒子一般上來輕薄自己的時候,自己竟然沒有憤怒?不僅沒有憤怒,被他擁在懷裡的時候竟然全身痠軟,無可抗拒?

    婉枝不停的想,越想越深,她覺得那天晚上就像夢一樣,她有時候覺得對方是一個很豪爽的人,因為他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充滿了一種灑脫,又覺得對方是一個真正的偉丈夫,因為他的經歷和故事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同時她又覺得對方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因為他看自己的眼神裡似乎有一種害羞和扭捏……

    想不透、猜不透、看不透,婉枝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中,沉溺其間而無法自拔。她有幾次想著想睡著了,夢裡又感覺自己身處對方結實而溫暖的懷裡,身體裡是對方堅強而有力的衝刺,那種感覺好疼,卻又好充實……

    已經過了兩天了,難道對方真如慧娘所說,已經忘了自己的承諾嗎?婉枝有些擔心,她很想跟隨對方去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感受那吹面凜冽的風沙,看那成群結隊的牛羊,在廣闊的天地裡起舞,騎馬奔行在旌旗如林的戰場。

    正在期盼和忐忑之間,婉枝聽到了綠釉在身後的那一聲「李宣節來了」,頓時身子一顫,心裡怦怦直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1
第二十章 遼西雙城(二十)

    劉巴很鬱悶,不僅丟了爭奪半年的東市,還得低聲下氣擺酒向老對頭張九生賠禮。半年多的爭鬥,他手下二十多個弟兄辛辛苦苦的拚命,不僅人人都帶過傷,甚至還死了兩個,可努力的結果,卻頂不上官面的一句話。

    下午衙門裡的趙班頭親自找到自己,讓自己向對頭張九生低頭。當時劉巴不明白這位平時對自己關照有加的班頭怎麼忽然變了臉,追問了兩句,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張九生得了衙內的庇護!劉班頭還催促自己,除了讓出地盤外,還要趕緊擺酒致歉。當時劉巴很是憤怒,可趙班頭的話讓他迅速冷靜下來,這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想死的話,就照做!」

    冷靜下來的劉巴立刻照做,當晚就請對頭張九生在明月松風閣吃酒。劉巴一邊恭維著張九生,一邊暗自惱怒,酒喝了不少,氣也越來越不順,他手下兩個弟兄也情緒低落,顯得心神不寧。劉巴明白,這次低頭之後,自己是掌不住這幫人了,也許從明日起,自己苦苦攢起來的人馬就會分崩離析。可誰讓對方後面有人呢?不知道這個該死的張九生走了什麼門路,竟然投到了衙內的麾下,劉巴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往日在市井間的橫行是多麼幼稚和無趣,再怎麼橫,能橫得過官府麼?

    張九生卻舉著大盞和手下幾個弟兄狂飲,半年的惡氣一朝發散,對手終於低頭,從此後幽州城內的市坊間就是他說了算,能不高興麼?如今咱是衙內的人了,今後可以在整個幽州城橫著走,看還有誰敢挑釁我張九?

    張九生與手下兩個親信痛飲了幾盞,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正在獻舞的舞伎,眼神開始迷離。他喝得有些頭暈了,見那舞伎扭動旋轉著腰肢,頓時一股慾火從腹中發出。要擱往日,這種登台獻藝的舞伎他是不敢動這念頭的,但今日不同了,他可是衙內的人,後頭有衙內看顧,膽子自然就壯了許多。越看越是喜歡,就尋思著怎生想個法子,將這舞伎弄來出出邪火。

    綠釉舞畢,下了藝台,可不知賓客中是誰嚷了一嗓子:「某等要看婉枝大家起舞,快請婉枝大家出來!」立時便有許多客人同聲應呼,要看婉枝的舞。客人們越喊越是熱鬧,廳堂上滿是喧嘩。

    慧娘忙不迭出來解釋,說婉枝大家今日身體不適,舞不得,但客人們卻不答允,堅持要看婉枝的舞。適才打頭那個客人叫到:「慧娘莫戲耍某等,某已瞧見婉枝大家就在簾後!」卻原來是婉枝在簾後偷看李誠中,被客人發現了。

    婉枝無奈,只得掀開簾幕出來,盈盈向四周環施一禮,道:「貴客們有禮,妾身今日實在不適,舞不得,還請諸位貴客恕罪則個。」說話間,眼神卻看向了李誠中。

    她這般出來不要緊,張九生飲酒過量,看綠釉起舞的時候就已經慾火上升,此刻再見到容顏和身段比綠釉更擅一籌的婉枝,便什麼都不顧了,見婉枝要下台,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台去扯婉枝的手,口中花花道:「婉枝大家莫走,待張九看個仔細……」

    婉枝皺眉,甩手想要撒脫張九的牽扯,沒想到張九另一隻手也上來了,作勢就要去抱婉枝。

    猛聽樓上有人尖聲喝道:「兀那潑皮!快些住手!莫髒了婉枝大家!」

    張九大怒,抬眼回身,一手抓著婉枝袖裙不放,一手高指對方:「哪裡來的孫兒,也敢管某的事!當真不知死活!信不信爺爺將你舌頭拔出來……」…,

    他正喊得起勁,就覺眼前一花,一隻酒壺迎面飛來,撲面砸在鼻樑之上,鼻尖痠疼,頓時鮮血直流。緊接著一條高大的黑影已經帶著風趕到,醋缽大的拳頭不停的掄了下來。

    衝過來的正是李誠中,自己的女人哪兒容別人牽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沒工夫和張九對罵,罵來罵去罵不出個結果,乾脆就上來揍人。

    李誠中首先就用酒壺封住了張九生的面門,張九生便瞬間失去了反抗之力,接下來的便是在藝台上挨揍了。他手下幾個親信搶上來要幫忙,卻被李承晚和王思禮擋住。兩人都是將門世家,打小練出來的功夫,此刻更是要在未來的將主跟前露臉,便各自掄起一條桌幾,將張九生的幾個親信打得屁滾尿流,其中一個機靈點的逃到門外搬救兵去了。

    李誠中提著張九生的衣領掄了十幾拳,張九生滿臉鮮血,鼻骨都碎了,李誠中卻還是不停手。他是關外見過無數死人的,照他這種打法,張九生哪裡頂得住,頃刻間就昏迷不醒了。

    廳堂上一片大亂,大多數客人都躲開了,還有一些膽子大的則在一旁圍觀看熱鬧。場面上亂亂糟糟,一片喧鬧。樓上那個尖嗓門不停的喊:「打得好!打得好!打得好!……」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把圍觀的人都聽樂了。

    慧娘一見這架勢,是要往死裡揍啊,忙上前去拉李誠中:「貴客息怒,貴客息怒,快停手,莫鬧出人命來。」

    李誠中這才住手,在張九生衣服上擦了擦滿手的鮮血,轉過頭來向身邊的婉枝道:「沒事?」

    從古至今,英雄救美都是極為俗套的故事,但故事中的美女卻十個有九個半吃這一套。婉枝也不例外,只覺心頭湧起一股暖流,渾身上下都被幸福感包圍著。她輕輕點了點頭,道:「沒事。」邊說邊以袖裙擦拭濺在李誠中臉上的血。

    旁邊的慧娘一看就明白了,原來這位就是婉枝說的那個李宣節啊。她嘆息著搖了搖頭,轉身離開,吩咐僕役趕緊收拾廳堂。

    「我還要在幽州待幾日,等事情辦完,就來接你。你這幾日好生收拾一下,就不要拋頭露面了。再要被人這麼糾纏,家法伺候!」這話說得霸道,卻令婉枝心花怒放,拚命點頭。

    臨走時,婉枝問:「李郎……是接妾身去柳城麼?」她生怕李誠中將她贖出後扔在幽州,心下忐忑不安。

    「想去關外麼?那邊艱苦,危險也大。」

    「妾身,妾身不怕苦……」說完,婉枝臉上發熱,低著頭轉回後面去了,邊走邊回味著李誠中所說的「家法伺候」那一句。

    李誠中正要離開明月松風閣,就見適才樓上不停喊「打得好」的那個尖嗓門下來,沖李誠中抱拳,道:「好漢幸會,咱家這裡見禮了!」

    一聽「咱家」這個自稱,又看此人面上無須,李誠中大感興味,這可是他穿越以來見到的頭一個太監,不免大是好奇,忙道:「不知尊駕……」

    「咱家張茂安,是監軍府的。」

    兩人隨口說了幾句,原來這位是朝廷的人!

    「某是李誠中,表字自成,見過張監軍。」

    「你是李誠中?啊?」張茂安瞪著大眼,以手捂嘴,驚詫中帶著嫵媚,李誠中不由一寒。

    「正是。張監軍聽說過我?」

    「怎麼沒聽說過!宣節大名,盡人知曉!咱家失禮了!」張茂安又是一抱拳,躬身施禮。…,

    兩人敘話沒幾句,明月松風閣外就是一陣喧嘩,湧進來十多個潑皮,人人手持棍棒,當先一個大喝道:「好賊子!竟然有膽子留在這裡,吃打!」十多人立時蜂擁而上。

    慧娘一見又要打起來,忙躲到後面,幾個護院上前問:「慧娘,不管麼?」

    慧娘苦著臉道:「一邊是少師府的,還有監軍府的幫襯,另一邊是東城張九生,咱們怎麼管?」

    護院頭領道:「那就打張九生好了,一個潑皮而已。」

    慧娘道:「剛才吃酒的時候,聽說張九生得了衙內的庇護,你沒見劉巴都服軟了麼?」

    幾個護院默然:「打壞了賃多擺設……」

    慧娘道:「沒法的事情,自認晦氣。」

    慧娘在後面心痛,廳堂上卻早已打了起來。李誠中、王思禮和李承晚三人揮著桌凳四下亂打,一幫潑皮手持棍棒圍攻。李誠中是戰陣上下來的,穿越前又在部隊服役,兼且身材高大,打起來既凶狠又冷靜,招招都是下的死手。其他兩人自小便苦練武藝,李承晚不必說了,看上去女娘氣比較重的王思禮打起來卻陰毒異常,怎麼狠辣怎麼來,看的李誠中都有些頭皮發麻。

    張茂安顯得很有幾分義氣,居然沒跑,他也沒拿自己監軍府的身份壓人,揮舞著一根斷了的木凳腿不停比劃,一邊比劃一邊尖聲道:「反了反了!還有王法沒有!」有個潑皮沖上去掄棍當頭劈上去,張茂安狼狽的就地滾到一邊,站起來繼續跳著腳的罵:「死潑皮!有種上爺爺跟前受死!」

    對方雖說是十多人,卻在李誠中三人面前漸漸有些支撐不住。其中一個沖邊上還在旁觀的劉巴呼道:「劉大疤頭,還在一邊看死啊?趕緊上啊!」

    劉巴大怒,他和張九生都是幽州城內有名的地頭蛇,哪裡吃過這麼呼喝。之前他一直在猶豫幫不幫張九生,按說上前幫忙的話,他可能今後在幽州城裡的日子會好過一些,但情感上卻邁不過去這道檻。此刻聽張九生手下一個潑皮都敢衝自己大呼小叫,當即下定決心,轉身對身邊兩個弟兄道:「今日劉某恐闖大禍,你二人速速回去,讓弟兄們趕緊避避。」

    那兩人不捨,齊聲道:「大郎……」

    劉巴道:「快去!這不是講兄弟義氣的時候,打完這次,劉某就要出城躲避,幽州恐怕是回不來了,別讓弟兄們為某牽連。」

    那兩人也知道事情不妙,只得紅著眼跑出去了。

    劉巴咬了咬牙,抄起一張小桌就趕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1
第二十一章 遼西雙城(二十一)

    只聽張九生那手下還在喊:「快些!上來打!莫要遲誤了!」話聲未落,慘叫一聲,原來後腦勺上結結實實挨了劉巴一下,即刻倒地不起。

    劉巴的加入,令圍攻李誠中等人的一幫潑皮立刻吃不消了,當場就撒丫子跑了一半,剩下還在強項的都打翻在地,有昏迷的,也有傷重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的。

    還有兩個被堵住沒跑掉,趴在地上不停磕頭,連聲求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劉巴不管不顧,撿起地上丟棄的棍棒又揍了幾棍,那兩個潑皮也不敢還手,只是疼的慘叫連連。

    李誠中也不想惹出太大的事情來,示意李承晚和王思禮拉住了劉巴。

    此地不宜久留,對方要是再去找人過來,又要費好一番手腳,李誠中不想多所停留,拉著張茂安就往外走。

    劉巴沒有跟出來,他看出李誠中等人不想鬧出人命,便打算留一會兒,等李誠中幾人走後再去結果了張九生。既然下定了決心逃離幽州,便在逃之前將這個大仇除掉。

    李誠中卻對這個之前還和張九生一起飲酒,忽然就上來幫自己的大漢比較感興趣,見他不走,便上前拽著劉巴的胳膊:「這是幽州城,別惹出大事來,打過也就算了,真要將人打死就不好收場了。這位兄弟若是不棄,就跟我一起走,咱們找個地方再好好喝一頓。」

    見自己殺人的意圖被識破,劉巴很是無奈,心有不甘的被李誠中拽走了。

    眾人上了各自的馬,就往外跑,連張茂安都騎了一匹,騎術竟然還不錯,李誠中不時偷偷瞄了瞄他的胯下,挺有幾分替他擔憂的意思。只劉巴沒有馬,便步行跟在眾人身後。

    出了教坊,劉巴抱拳:「幾位看上去似是貴人,劉某不便多做攪擾,這便先行告辭了。」其實他還是想等李誠中他們走了以後,再返回去將張九生殺死。

    張茂安雖說是個閹人,平素卻對市井江湖中的遊俠故事極感興趣,日常一應做派都按照想像中的遊俠兒而來。適才見張九生意圖非禮婉枝的時候便挺身而出予以喝止,與潑皮打鬥之時又仗義而出,他今日遇到了這麼一出極為新鮮刺激的打鬥,心中極為興奮,見劉巴要走,當然不答應,叫道:「走甚?同去飲酒!同去!」

    劉巴苦笑道:「今日結識幾位貴人,也是劉某福分,奈何劉某已無法在幽州久待,如今卻是非走不可了。」

    張茂安奇道:「這是為何?」

    自家這點事情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劉巴本不願說,但他一想,反正就要離開幽州了,又尋思著趕緊打發這幾位離開,便不再隱瞞,將自己和張九生之間的仇怨簡單講述,又道:「劉某也是無奈,如今只好另作他途。幾位貴人也須小心在意,張九得了衙內庇護,說不定要尋機報復。」

    這番話說完,卻聽張茂尖聲笑了起來,道:「若是如此,便更得跟咱們走了。你知道眼前這位是誰麼?正是平州軍大名鼎鼎的李宣節,三戰三勝,勇破契丹大軍,為我大唐收復營州的李宣節!你要避出幽州,李宣節麾下正是一處極好的所在!再說了,如今城門關閉,你也出不去啊,一起吃酒,一起吃酒!」

    剛才在明月松風閣的時候,因為廳堂內一片吵鬧,劉巴便沒聽清李誠中和張茂安相互見禮的話,此刻聽張茂安這麼一說,大是心動。反正現在又要逃離幽州,去平州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更何況經過張九生投靠衙內一事之後,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平日裡小打小鬧的充當潑皮頭子是多麼無趣了,稱霸市井固然威風,可在官府的面前,卻如一隻螞蟻般渺小。…,

    李誠中在關外的大勝已經傳遍了幽州,劉巴當然也聽說過,此刻想來,若是能夠投身到李誠中麾下,憑自己十多年積攢下來的打鬥經驗,未始不能搏一個敞亮的前程!只是不知這位李宣節可敢收留自己?

    他小心翼翼道:「若能投到宣節麾下,劉某自然是千肯萬肯的,就怕連累了宣節。」

    說實話,出於一起打架鬥毆的這份「戰友」之情,李誠中一開始還是對劉巴頗感興趣的,但聽說劉巴是幽州城混跡市井十來年的潑皮頭子後,反而有些猶豫了。他生怕這個潑皮頭子將市井中的那些骯髒習氣帶到軍中來,到時候不免壞事。

    「衙內那邊無須你多慮,我若是收你入軍,自然保你無事。但……我軍中規矩太多,從軍之後須得先從兵卒開始,就怕你受不了這些約束和苦楚。」

    「宣節寬心,劉某既然決意從軍,往日那些無賴行徑和潑皮習氣自然要收斂起來,若是犯了規矩,宣節儘管軍法處置,劉某決不皺眉!」

    當下眾人便結伴而去,李承晚尋了一處吃酒的所在,大抵類似於後世的「私房菜」,店家自己在家中烹飪的那種,便又暢飲起來。

    除了剛才的打鬥外,幾人說得最多的自然是關外與契丹人的戰事,其他人都沒什麼經驗,便以李誠中講述為主。這幾人便如好奇寶寶一般,提出各種問題,其中許多都十分可笑,李誠中也一一耐心解釋。其中就屬張茂安最是高興,他自覺今夜所歷之奇,是這幾年來之最,對於關外的軍伍生涯,也滿是嚮往和好奇。喝多了之後,不免喃喃著懇求李誠中也將他帶去柳城。李誠中聽罷一笑,也只當他是酒後的醉話。

    喝完之後,已經夜深,張茂安和李誠中約好第二日再拜訪,眾人便散了。李誠中讓劉巴隨他去張興重家,等離開幽州時帶他一起去平州。

    一夜無話,第二天節度府軍議繼續召開,中低級軍官李誠中繼續無事。

    王大郎誕著臉來找李誠中:「宣節起色不錯。」

    「有事就說!」李誠中不受他這馬屁。馬屁太多,一樣會不值錢。

    「沒事!哪兒能有什麼事呢,呵呵。」

    「真沒事?」

    「真沒事…….」

    李誠中盯著王大郎看了一會兒,王大郎有些心虛,嘿嘿嘿乾笑了一會兒,又道:「想和宣節稟告一下昨日某的行程。」

    「不感興趣。」

    「宣節不是說有事不能延誤麼,必須及時稟告的。」也不等李誠中拒絕,連忙將昨天宴請幾個同鄉的事眉飛色舞說了一通,比如那酒水如何好,女妓如何美,最後又說到宴請的幾個同鄉如今都是怎麼個前程,比如有做了衙內軍中斥候的,有當了大帥親衛的,還有義兒軍中任都頭的……總之,他努力想要向李誠中證明,昨日一天的結交是值得的,是有收穫的。

    「花了多少錢,讓老張給你。」李誠中一語道破王大郎的用意,王大郎有些尷尬,撓著頭去找張興重了。

    吃飯的時候,李誠中將劉巴安排到親兵那一桌,他從現在起就要看看劉巴是否能夠轉變觀念,若是劉巴仍然擺出黑社會老大的副派頭來,他寧願打發這個潑皮頭子些路費,讓他轉投別處。

    卻見張興重陰著臉,滿腹心事的樣子,對這個自己手下的大將,李誠中當然很關心,便問他怎麼了。…,

    張興重猶豫片刻,嘆了口氣道:「昨夜某家大伯來了。」

    「你家大伯是誰?」王大郎繼續著他的八卦和好奇。

    「景紹公……薊門別將。」

    「你們張氏的族長?看來咱們在關外殺出名頭來了,哈哈,老張你們這一房在張家也越來越有地位了。話說昨天某宴請幾個鄉黨,他們都對某的境遇十分羨慕……」王大郎一說話就跑題。

    李誠中打斷王大郎:「他來做什麼?」

    「……提親……」

    王大郎問:「那個李承約還不死心?」繼而語重心長的對張興重道:「蘭兒小娘子怎麼可能去做別家小妾?我說老張啊,你可千萬別動搖,某第一眼就看出那個傢伙不是好人,眼珠子轉來轉去,憋著壞呢……」

    李誠中瞪了他一眼:「他不是好人?你在人家府第裡酒沒少喝?還跟人家稱兄道弟。」他在少師府的酒宴上答應過幫李承約想辦法,此刻自然見不得王大郎詆毀對方,如果張興重真聽進去了,自己豈不是會更費勁?

    王大郎立時叫屈:「宣節,那不是酒桌上麼?某當時有些醉了,當不得真!宣節不也答應那個傢伙……」

    李誠中趕緊打斷王大郎:「不要東拉西扯了,聽老張怎麼說!」

    張興重又嘆了口氣:「唉……不是李府,是衙內……大伯是來替衙內提親,要納蘭兒為妾。」

    李誠中和王大郎都是一驚,繼而大怒。衙內劉守光是個什麼貨色,整個幽州都知道。這位就是一個典型的超級紈袴、好色之徒!劉守光納妾不下數十人,幾乎一半都是使用種種手段強迫而來。除了納妾之外,他還整日裡尋花問柳,出沒於青樓勾欄之內。還沒出任軍職之前尚有所收斂,自從放了義兒軍都指揮使、深州兵馬使後變本加厲,如今已然到了以青樓為起居之所的地步,每次到了幽州,他不回自家府邸,反是住到了千金一笑樓中,就連處理公務都在那裡,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蘭兒要是落到這種人手上,哪裡還好得了!

    王大郎急道:「張景紹糊塗了?怎麼能做這種事?就算你們家是旁門別支,那也是張家的人,怎麼能把自家人往火坑裡推?你們不會答允?」

    「某家大人已經拒絕了,但老人家心裡發悶,在屋中生氣,連飯都不願吃。」

    李誠中這才意識到,飯桌上沒見老都頭的原因是這個。過了一會兒,他對張興重道:「蘭兒現在長成了,幽州城內不知多少權勢人家盯著,不如勸說你家大人,這次就隨咱們遷到平州。」

    張興重默然,良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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