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70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3
第五十一章 君之野望(九)

    柳城之東有座和龍山,晉時又稱龍山,山高二百丈,林木繁茂、群峰爭秀,是一處避暑的極好所在。和龍山上有處寺廟,名曰龍翔寺,是晉永和元年(345年)燕主慕容皝所建。龍翔寺是關外第一座佛寺,又出過高僧曇無竭西行天竺求取真經的盛事,其歷程早於玄奘法師西行二百零七年,因此,這裡又被奉為關外遼東佛教祖庭。<

    龍翔寺常年香火不斷,就算是戰亂年間,無論是漢人也好、奚人也罷,亦或是契丹人,都對這座寺廟禮敬有加。可這幾日,龍翔寺卻閉上了方便之門。不單龍翔寺,事實上三條進入和龍山的山道都被營州軍中營護軍都封鎖了起來,不許外人擅自進入。<

    按照小凌河作戰計畫,營州軍全軍以和龍山為假想條件,在山中開展為期半月的模擬作戰訓練,而龍翔寺,則成為營州軍戰役指揮部的臨時駐地。根據總部虞候司行人處的考察,和龍山中的環境與小凌河流域松嶺河谷地區相似,因此,虞候司制定了包括山地行軍、隱蔽潛行、趟涉河水、山丘攻防、穿插設伏等多個科目,實際上,這些訓練科目的設定主要是由李誠中完成,虞候司對設定進行了細化和調整,並將之備案,留作未來訓練和作戰的指導手冊。<

    事實上,當營州軍演練正式開始之後,李誠中反而無事可做,軍中的一切事宜都交由虞候司、教化司和作訓司聯合指揮,演練計畫、進度考核、後勤供給、裝備分配,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總部三司的設立,是李誠中自後世帶來的一項重要軍事變革,三司行使的職能,實際上就是參謀本部的職能。<

    在戰鬥部隊之上設立職業的參謀本部,以大量職業參謀軍官的團體協作來取代主將個人的謀算,是近現代軍隊和古代軍隊的又一重要區別。與古代軍隊相比,其根本區別在於,這種制度下,參謀軍官的權力得到了明確,其職責得到了細化。就是這麼一點區別,將傳統意義上的謀士和策士轉變為了職業軍事參謀。讓軍務便得更加專業、更加細緻,能夠提供給主將的參考信息更加完善和豐富。同時,參謀們還將大量重複性、日常性、規律性的軍隊行為從主將的身上剝離下來,在理順了軍隊繁瑣而紛亂的事務同時,讓主將能夠將精力更多的投入到決策和權衡中,極大提高了軍隊的整體效率。<

    參謀制度的意義還在於,他將作戰的重點放在準備階段,將最主要的精力投入到戰前分析研究、戰鬥計畫制定上,設定出完善、周密的作戰目的,並將之細化和分解。當戰鬥真正發生時,主將的作用更多的體現在宏觀決策之中,具體的戰術指揮交由參謀本部來完成,其指揮的過程則更強調對計畫監控和監督,各部隊帶兵主官也演變成了戰術目的和戰術任務的執行者。<

    最後,當參謀制度建立起來後,一支軍隊實際上已經擺脫了對帶兵軍官的人身依附,對於士兵而言,他的軍餉、糧食、職級待遇等問題已經與帶兵軍官徹底脫鉤,在陞遷、考功、獎勵、訓練等方面也並不由帶兵軍官完全說了算,這樣的士兵不再完全依賴於帶兵軍官,他們的效忠對象已經由對個人而轉化為了對軍隊本身這個集體。<

    而專業化的參謀軍官的加入,則讓每一個人的權責都相對減弱,權力的使用更多是以集體的方式來體現,在實際操作中盡最大可能的杜絕了權歸一方的軍中山頭主義現象。可以說,隨著營州軍總部三司制度的逐漸完善,這支軍隊將越來越忠誠與營州軍本身,當然,這個忠誠目標必須以一個實際對象來具體化,營州軍是由李誠中一手建立的,李誠中就是代表著營州軍這個集體的具體符號。<…,

    當然,參謀制度需要大量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專業軍官,這些軍官屬於軍中文職,所要求的職業素養高於普通士兵。目前三司的參謀人員還很少,需要不斷挖掘人才來充實這支領先這個時代上千年的特殊團體。但僅以目前情況而言,李誠中的總部三司已經創立,雖然開頭比較費心,但逐步走上正軌後,便讓他解脫了許多。<

    聯合指揮部在張興重、姜苗和周坎的帶領下,正在龍翔寺中緊張的忙碌著,李誠中則忙裡偷閒,來到山中參觀起了摩崖佛龕。和龍山的摩崖佛龕規模並不宏大,但雕琢卻十分精細,與後世動輒就缺鼻子掉耳朵的那些石刻佛像相比,李誠中看到的是完整無缺的原件。他一邊隨心而看,一邊聽龍翔寺住持善行法師講述一尊尊石刻背後的故事。善行法師佛學精湛,識見淵博,一個個生動富含佛理的故事信手拈來,顯得趣味盎然。<

    李誠中聽罷,道:「大師佛理通徹,講得極好。」<

    善行法師合十:「將軍謬讚了,佛理艱深,貧僧離『通徹』二字尚遠,恐怕畢生鑽研也難窺其妙境一二。但今日得見將軍,卻知將軍是個與佛有緣之士,將來解救眾生,解民倒懸,一行之功足抵吾等萬語之德。」<

    李誠中一笑,只聽這一句話,便可知道這位善行大師除了佛學精湛外,世俗相處也是個極高明的。當下也不廢話,直接道:「說起來,龍翔寺也是營州第一的廟宇,但我觀貴寺屋瓦有些破損,佛像剝離褪色,院牆也殘了幾處,怎麼不好生修繕一番?」<

    善行法師心中暗喜,實際上龍翔寺雖說破舊,但並不至於損壞到如此地步。前幾日他得知寺廟要被李誠中徵用後,連忙命令闔寺僧侶對寺廟進行了加工再建,只不過這種加工再建是往破損處折騰,而不是正經意義上的修繕,屋瓦摘掉一些、敲碎一些,立柱欄杆抹上黑灰,院牆殘缺處將缺口加大,等等等等,不一而同,其目的就在於等待李誠中今天自己提出來的這句話。<

    「阿彌陀佛,寺廟殘破,佛像不光,此乃貧僧之過也。只是貧僧雖想修繕寺廟,奈何如今天下戰亂,信者香火凋零,廟產又少,實是無法可施。」<

    「大師可曾派遣僧侶外出化緣?」<

    「也有的,可是化來的香火供奉很少,加上廟產所出,勉強夠維持而已。」善行法師便將近幾年外派雲遊僧侶的情況講述了一遍,尤其對遠路的艱難、說服百姓施捨及寺廟中的清苦做了重點說明,他口才極好,描述十分到位,對於寺廟裡的賬目開支等都理得明明白白,說到難處,不禁喟然長嘆:「不瞞將軍,自打上月起,敝寺僧眾已經快揭不開鍋了,整日裡只能以清粥度日。貧僧忝為住持,心中有愧啊。」<

    李誠中看了看善行法師油亮的光頭,心道也不知這和尚每日裡吃了多少油水,才養出這幅油光滿面的好氣色,但此刻也不說穿,只是配合道:「果然艱苦無比。大師,我身為柳城之主,也實在看不下去了。」<

    善行暗喜,臉色卻堅毅無比:「雖然艱苦,但敝寺僧眾向佛之心卻從未稍減。」<

    李誠中點頭:「佩服,佩服!大師,我有個想法,不知大師怎麼看。」<

    善行心道戲肉終於來了,忙問:「將軍儘管說就是,但有所命,無敢不從。」<…,

    李誠中道:「剛才大師說過,曾經遣派了許多高僧往四處雲遊化緣,不知都去過哪些地方?」<

    善行道:「向北去過鬆漠,向東曾抵渤海國西京,向西到過雲州等處。貧僧的徒弟禧永,年初之時乘海船去往江淮,至今未歸,也不知安穩與否。」<

    李誠中道:「大師,我心慕佛法,想要選送些人手到龍翔寺修行,希望拜在大師座下,為此,我打算每月向貴寺捐贈香火錢百貫,助大師重修廟宇。」<

    善行大喜,面上卻愈發謙恭:「貧僧何德何能,受將軍如此看重,實在慚愧。但貧僧向將軍作保,必盡全力向他們傳授佛法,請將軍放心。」<

    李誠中又道:「只需傳些粗淺的入門知識便可,以兩月為期。學成之後,請貴寺再出僧侶,帶他們雲遊四方,傳經說法,腿腳錢我包了,化來的香火錢由貴寺支配,不知可好?」<

    善行剛開始聽說為期只有兩個月,意味著他只能得到兩百貫,心中不免很是失落,但隨即又聽說雲遊四方的路費由李誠中來出,化來的香火錢則歸龍翔寺,跌落下去的心情重新好轉,當即合十:「阿彌陀佛,將軍行此善事,必有大功德,貧僧焉能不盡綿薄之力。」心頭盤算著,要儘可能的將寺中僧眾都一一分派出去,無論是否能夠化到香火,但至少可以省下大筆的飯食錢。<

    其實善行也隱約猜測到了李誠中的打算,但他既不敢問,又不想說,有時候揣著明白當糊塗不失為一個極好的處世之道。<

    只聽李誠中又道:「具體的細節,自有我手下一個叫高明博的人與大師商議,還望大師多多支持,多多配合。」<

    善行誦了聲佛號,頜首示意,一臉肅穆,寶相莊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3
第五十二章 君之野望(十)

    經過半個月的山地條件下模擬實戰演練,小凌河作戰計畫終於拉開帷幕 。在虞候司制定的這份計畫中,共計抽調了十個都的戰兵,包括:步卒一營甲都、乙都,主官為一營指揮使鐘韶;步卒二營甲都、乙都,主官為二營指揮使焦成橋;步卒三營甲都、乙都,主官為三營指揮使孟徐興;中營護軍都左一隊、左二隊,以中營護軍都教化、禦侮副尉張會景檢校都頭,暫代主官;騎兵營甲都、乙都,主官為指揮使王義薄;斥候都左右兩隊,主官為剛從白狼山軍校返回的都頭解裡 。

    在六家屯設立小凌河前敵指揮部,以虞候司都虞候張興重為都指揮使,抽調總部三司精幹人員加入前敵指揮部,擔任虞候、參軍、從事及押衙等各軍職,以中營護軍都為前敵指揮部牙軍親衛兼軍法隊。

    以步卒一營、二營、三營六都共計六百戰兵組建主戰集團,直屬前敵指揮部調遣。

    以騎兵營兩都及斥候都共計三百人組建誘敵集團,執行第一步作戰計畫。騎兵營和斥候都大部分士兵都是胡人,在考慮具體指揮者時,李誠中猶豫了很久,終於決定還是以軍階較低的解裡為主官,軍階較高的王義簿為副。這不單單是為了指揮作戰方便,除瞭解裡更容易與胡人溝通,更明了胡人的戰法外,還因為在事實上,王義薄的一身本事都是師從解裡所得,由解裡來指揮誘敵集團,王義薄心服口服。

    此外,由後勤都都頭趙弘德率本都後勤兵先於前敵指揮部行動,在六家屯設立後勤保障點。除了本都士兵外,趙弘德還將得到六家屯——主要是郭家村村民百姓的支持,必要的時候,他被允許強制徵募當地百姓。

    趙弘德的後勤兵提前一天出發,行軍的時間選擇在下午時分,當他們抵達松嶺山口時。已至夜晚。於是他們藉著夜色的掩護進入山口,先抵達郭家村,在郭長順及郭家二郎、五郎和七郎等人的指引下。來到事先行人處考察好的山坳間。等天明之後便開始搭建和構築簡易營壘。這片山坳不在小凌河主幹道之上,位於一條不知名的小溪之側,相對來說較為隱秘,距離選定的葫蘆灘主戰場不到二里。

    第二天夜晚。前敵指揮部和戰兵集團悄悄離開和龍山,以急行軍的姿態快速向松嶺挺進。上千人的大隊在夜晚急行五十里而保證不丟一人,在這個時代,也算得上是獨一無二、可令營州軍每一個士兵驕傲和自豪的驚世之舉了。當他們抵達後勤都事先設立好的的簡易營壘時,撲鼻傳來的是一鍋鍋熱粥和一塊塊麵餅的香味 。在大快朵頤之後,他們按各伙編制進入營帳,倒頭歇息,一切都不需要為吃飯睡覺而操心勞累。

    ……

    羊山寨寨主鄭天王和兩個弟弟在聚義廳中商議著六家屯的事情。此刻已至月末,是每個月轄下各村寨繳納收穫的日子,需要上繳獵得的野物、山中的特產及河中的漁獲等。

    羊山寨是鄭家的地盤,做主的自然是鄭氏三兄弟,父親鄭則當年帶進山來的那幫弟兄如今大多戰死和病亡了。剩下的幾個也老得提不動兵刃。鄭氏三兄弟對這些老傢伙倒也十分看顧。讓他們在山寨中頤養天年,吃穿供給一應不缺。也正是有了這幾個老傢伙的力挺,鄭氏三兄弟在山寨中的地位才能穩固至今,無論如何,這些老傢伙的資歷擺在那裡,任是誰也須得尊敬三分。…,

    雖說是當年營州都督府舊將後裔。但到了鄭氏三兄弟這一代,羊山寨已經離「朝廷官軍」這個稱呼愈行愈遠。反而染上了濃重的匪氣。單就名字來說,鄭氏三兄弟當年的大號叫做什麼。早已無人提及,恐怕連他們自己本身都快要想不起來了,反而是鄭天王、鄭地王和鄭人王這三個匪性十足的稱謂在小凌河流域傳得如山般響烈,據說有止小兒夜哭之效。

    「到昨日止,劉家窯、松林口、魚兒寨、氐裡窪、矛石鋪等各家都交上了東西,劉家窯上繳木炭三百斤、各色陶器五十三口;松林口送過來的是老三樣,榛子七十斤、鐵核桃六擔、松仁油三甕;魚兒寨上繳魚乾五百斤、鮮活魚蝦十三簍;氐裡窪上繳三十八張皮貨,成色不錯,沒多少損傷,賣相很好,此外還有活兔七對、麂子三隻;矛石鋪新打造好鐵刀十二口,木槍三十桿……」

    說話的是老二鄭地王,他一手掌管手下各村寨上繳的貢貨,哪家村寨特產什麼,都十分清楚,是羊山寨中不折不扣的幕僚角色,比起力大武勇的老三鄭人王來說,顯得更加文弱一些,但心思卻也機敏得多。

    半閉著眼睛的鄭天王聽完後,點頭道:「還和往日一樣,二郎多費些心思,一一入庫。鮮活魚蝦趕緊吃了,吃不完的分些給氐裡窪和矛石鋪,各兩簍,畢竟他們是不一樣的,咱們需多多依仗……眼看庫中快要屯滿了,柳城那邊怎麼還不來人?」

    聽自家大哥問起,鄭地王道:「那邊已經連續三個月沒有來人了,如今庫中的鹽都快吃完了,還有弟兄們的衣服,今年還沒換新,大郎不說,某也在發愁 。上月派人去過柳城,崔商說不得閒暇,讓咱們先攢著,回頭一起收走。既然大郎說起來,回頭某就再讓人去催促一二。」

    鄭天王道:「別忘了吱應崔商,咱們去年提過的弩,他到如今還沒送過來,寨子裡的弩上次和張家堡打過之後,又壞了三具,現下只得四具可用……對了,還有弓,這次也跟他提一提,最好弄二十張過來,弟兄們現在大都用的是獵弓,這玩意兒不太好用,劉眉子和趙千刀一直在跟某抱怨。」

    鄭地王掐著指頭算了算,道:「十具弩、二十張弓,這可不少,恐怕還得加二百張皮貨和十多根三十年以上的老參,如果不到這個年份上,需要的老參數量可不好說了。姓崔的是個吃肉不吐骨頭的,咱們敦促太緊的話,某怕他還要坐地起價。」

    鄭天王嘆了口氣:「起價就起價,現在世道不太平,柳城換了主人,那個姓李的還不知是什麼路子。以前奚人和契丹人在的時候,他們對山裡不感興趣,咱們還能糊弄過去,這次姓李的來了,可就不好說了。人家是朝廷命官,某就怕他打起咱們的主意就不好了。」

    鄭人王聽兩個哥哥談論生計買賣之時插不上嘴,但說起打仗,立刻就來了興致,插話道:「怕甚?咱老鄭家在山裡經營那麼多年,手下弟兄可都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敢來,某就帶人把他們打出去!大郎、二郎儘管放心,有某在,讓他來得去不得!」

    鄭天王道:「三郎膽色過人,某甚是歡喜,但漢人和胡人不一樣。某記得年少時,隨父親在柳城那些日子,也曾見過咱們漢人軍隊的樣子,胡人最善騎射,但離開了草原和戰馬就玩不轉了,這也是咱們能在此存活的根本。漢軍卻不同,尤擅步戰,在山裡比胡人難對付得多,三郎萬萬不要大意才好。」…,

    鄭人王冷笑:「大郎怎的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這裡是咱們的地盤,一草一木都在咱們兄弟眼皮底下,各家村寨是什麼情況,咱們瞭如指掌,天時、地利、人和,咱們全佔了,怕他怎的 。」

    鄭地王沉吟片刻,道:「三郎切莫輕敵,朝廷這次出關,能把契丹人打服,就說明這個姓李的不好惹。大郎,某這些天也想過,咱們老鄭家好歹也是當年營州都督府舊將,不如……」

    鄭天王面色一動,問:「你是說投靠朝廷?」

    鄭人王一聽就不干了,嚷嚷道:「二郎,你出的啥餿主意?咱們老鄭家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怎麼能輕易斷送出去?這不是敗家麼?再說了,咱們在這片地方好吃好喝呆著,幹嘛要聽別人的?你樂意給人舔屁股,某是不樂意的,弟兄們也絕對不樂意!」

    鄭天王皺眉,喝道:「老三別吵吵,先聽二郎講完!」

    鄭地王嘿嘿一笑,道:「三郎莫急嘛,某是這個意思:咱們可以派人打探打探,若是姓李的對咱們有意,咱們就投靠朝廷,先混個一官半職再說。當年父親就是營州都督府的人,是為朝廷效力的軍將……」

    鄭天王插話道:「步軍虞候,昭武校尉!」

    鄭地王道:「不錯,咱們老鄭家可是朝廷軍官出身,一直堅守關外、抵禦胡人十數年,單就這份功勞和忠心,可昭日月!咱們這次投靠朝廷……不,不是投靠,是回歸朝廷,姓李的想必會看重得緊,到時候大郎便襲了父親當年的官爵,某和三郎也沾些光,成為朝廷命官,那則山寨可就是名正言順的朝廷官軍!既然是朝廷官軍,咱們跟姓李的要些弓弩甲冑,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某估摸著,就算是糧餉,他也得分一些給咱們。咱們甲具精良之後,又有了朝廷大義名分,看他張家堡還怎麼說!就連辛四堡,也得看咱兄弟眼色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3
第五十三章 君之野望(十一)

    鄭人王聽得一愣一愣,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二郎,某還是覺得咱們自家兄弟說了算才好,讓某投靠別人,聽別人的號令,某渾身不自在!」

    鄭地王道:「三郎,某再說一次,咱們不是投靠,咱們是回歸!至於你的擔心,某也想過,咱們可以來個聽調不聽宣!但凡損傷咱們老鄭家的事情,咱們糊弄過去就是,需要借助朝廷之力時,咱們再找姓李的。 而且等咱們真正降服張家堡和辛四堡後,手下擁兵數千,便可與柳城分庭抗禮,在營州南邊這片土地上,那可就是姓鄭了!」

    一番話說得鄭天王血脈賁張,胸中大熱,激起好一團豪氣,拍腿讚道:「好二郎!還真是有你的!就這麼辦!你速速讓人去柳城,尋機試探試探,咱們爭取回覆官軍身份,這可是你我兄弟成就大事的關鍵,不得馬虎!三郎,你看如何?」

    鄭地王答允了,笑眯眯的看著鄭人王,鄭人王想了想,道:「聽上去不錯,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鄭地王加了把勁,道:「事在人為,這件事情某自會好生去辦,兄弟們等好消息就是。」

    鄭天王道:「那就看二郎的了。不過三郎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咱們自己還是要做好準備才行,那些弓弩的事情,二郎要盡快與崔商聯絡,唔,最好再弄些甲冑,咱們實力越雄厚,姓李的才越會高看咱們兄弟。對了,六家屯和石擔村這個月的貨物呢?二郎剛才似乎沒有提及,這兩家的山參和鹿茸這兩個月多要一些,崔商看中的還是這些東西。」

    鄭地王道:「知道了大郎,某再催促催促。」

    鄭人王忙道:「別忘了某的紅布綢緞。」他之所以著急這件事情,是因為相中了石擔村孫家的女娘。鄭人王糟蹋了不少各村寨的年輕女子,都是完事後棄之如敝屐,便如當年六家屯郭家五郎的未婚妻,搶了便搶了,過後那女子跳河自盡。鄭人王也只不過撇了撇嘴而已。但這孫家女娘卻不同,容貌行止十分對他胃口,怎麼看怎麼喜歡。這次他準備明媒正娶。將孫家女娘接到羊山寨中,成為壓寨夫人。之前的下帖、合字都已走完,拜天地的酒宴也定好了時辰,就在下月初六。可至今還缺很多紅布綢緞。當然,孫家願不願意嫁女,完全不再他兄弟三人考慮之內。

    鄭天王一笑:「老三急眼了,二郎也將這事放在心上,莫耽誤了老三佳期。話說回來。石擔村和六家屯這個月怎麼還不來交貨?」

    鄭地王道:「延遲了兩日,某已經讓劉眉子過去了。」

    劉眉子是鄭氏三兄弟手下數一數二的幫手,最為得用,由他去催促石擔村和六家屯上繳貨物,有大材小用之嫌。對此,鄭地王解釋道:「前一陣子,聽說來了幾個山外的行商,將咱們松嶺這一帶都走遍了。起初的時候。我聽說他們是販鹽的。也沒太在意,後來又聽說他們在悄悄打探很多事情,詢問咱們這裡的人丁、田畝等情況,當時我派人下山去找他們,可卻沒有找到,聽六家屯的郭長勝說。這些人已經離開了。郭長勝還說,這些人形跡可疑。不像是販貨的行商,其中還有一個契丹人。他也說不清具體來路。這次石擔村和六家屯沒有如期上繳貨物,某怕其中有什麼變數,就讓劉眉子帶了二十個弟兄親自去一趟……當然,某也是以防萬一,希望沒什麼事情才好。」…,

    鄭天王點了點頭,卻沒說什麼,鄭家二郎素來機敏多智,應付起事情來謹慎小心,他這個做哥哥的一直對弟弟很是放心。

    卻不想鄭地王「以防萬一」的擔憂居然真的成為了現實,劉眉子帶著人離開羊山寨以後,竟然音訊全無,到了第三日上,鄭地王有些坐不住了,正要點人親自過去一趟的時候,劉眉子手下的一個弟兄劉二回到了山寨,哭天喊地的趴伏在鄭地王腳下,央求他為眾家兄弟報仇。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石擔村村老的大郎褚大。

    原來,劉眉子帶人前往石擔村的時候,遭遇了一夥兒契丹人,那些契丹人蠻橫無比,上前就要解了劉眉子等人的兵刃。劉眉子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雙方當即大打出手。劉眉子帶了二十個弟兄,那伙兒契丹人不過十來個,手中兵甲又殘破,哪裡是劉眉子等人的對手,當即就被殺得大敗。

    劉眉子帶人追著這伙兒契丹人就進了石擔村,卻不防村中湧出來大批契丹人,足有上百之數,劉眉子當場就被殺了,剩下還活著的幾個弟兄也被關押了起來,劉二便是其中之一。劉二被契丹人抓住後,著實受了不少折磨,被契丹人拷打審訊了一天,問詢的重點就是羊山寨的情形。好在劉二是個十分硬氣的漢子,沒有向契丹人透露一絲半毫的消息,所幸到了夜裡,褚大偷了個空閒,悄悄將劉二救了出來,兩人連夜逃回了羊山寨。說到這裡,劉二哽嚥著道:「二當家,你可要為弟兄們報仇啊!」

    鄭地王當場驗了劉二身上的傷痕,前胸後背上一道道帶血的印子,實在慘不堪言。他又問了褚大究竟怎麼回事,為何不早些稟報。

    褚大解釋道:「就在五日前,村子裡來了大隊契丹兵,這些契丹兵似乎對山裡的情形十分熟稔,一來便將左近道路全都封鎖住了,只許進村不需出村。某村裡外出打獵捕魚的人回來後都出不去,是以一直無法將消息傳遞給山寨。」說著,褚大怒容滿面:「這些契丹人真不是東西,個個都是畜生!搶某等的吃食、糟蹋村裡的女娘,動不動就殺人,就這幾日裡,村裡已經被他們殺了十多口子了!」

    鄭地王又問起這伙兒契丹人的情形,褚大道:「村子裡的契丹人約摸百多個,這些時日某家老父伺候他們吃食,跟契丹人熟絡了些,從幾個契丹軍將口中打探到一些消息。他們似乎是契丹品部的殘餘,被朝廷李將軍打敗之後逃到南部來的,如今李將軍正在擴展和穩固柳城周邊的地盤,這些契丹人躲不過去了。所以進山避難。對了,二寨主,某見過其中一個。就是前些時日跟幾個行商來山裡打探消息的,那幾個人不是行商,就是契丹人派來的探子!某家當日還好吃好喝的招呼他們,早知道是這樣。就該捉了他們送到寨子裡來!這些殺千刀的契丹人!」

    鄭地王寬慰了褚大幾句,又問:「來的契丹人只有百多個麼?」

    褚大道:「這幾日裡,某村子裡就百來個契丹人,別的沒見到。不過聽說他們在六家屯還有兩百人,如今分兵駐守兩處。」

    鄭地王點了點頭。又問:「你家老父如何?家人沒有甚損失?」

    褚大道:「某家大人還好,只是被契丹人驅使做事,心裡十分憋悶。契丹人很多事情要仰仗家裡,所以某家中人丁俱都安好。某逃出來後,家中大人交代,一定要請寨主發兵,將這些契丹人趕走,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說著。褚大拜倒在地。連連叩頭:「請寨主慈悲,盡快發兵,某家大人願為內應!」…,

    鄭地王不敢耽誤,連忙去尋鄭天王和鄭人王,並集合手下幾個得力幫手,就在聚義廳中緊急磋商起來。

    「……劉二的傷勢某驗過了。果然是胡人的使鞭手法,而且極高明。鞭鞭咬肉,卻又不傷筋骨……如今的情勢。與某的猜測不謀而合,褚大說,契丹人中的一個軍將他見過,就是當日冒充行商的其中一人。看來這些契丹人是早有預謀,想要佔據小凌河了……褚大的話,應當不是作偽,畢竟褚家自打祖輩起就在石擔村落戶,和咱們是知根知底的,與契丹人相比,他們應該更向著咱們才對……」

    聽鄭地王將情況說了,聚義廳中眾人都跳了起來,其中以老三鄭人王跳得最凶,他大怒道:「這幫契丹狗,打不過李誠中就跑到咱們這裡來耍橫,以為咱們羊山寨是泥捏的麼?大郎,你就下令,某帶人去平了這幫狗東西!為劉眉子報仇!為弟兄們解恨!」其實鄭地王更著急的是,自己看上的壓寨夫人孫家娘子就住在石擔村裡,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一想到那個可人兒很有可能正被契丹狗壓在胯下,他就焦急無比。

    「沒錯!老劉不能白死,咱們得替他報仇!」一時間群情激憤,眾人紛紛向鄭天王請戰。

    趙千刀道:「天王,剛才地王也說了,契丹人是敗兵,手中兵甲殘破,咱們這一仗應當能夠打下來。」

    鄭天王心中明白,這一仗必須要打,拋開其餘不談,單就劉眉子被殺一事,就已經是羊山寨和契丹人之間解不開的死結。劉眉子在寨中地位甚高,和許多弟兄關係都十分要好,若是不替他報仇,軍心必將不穩,他這個大當家的位子也肯定坐不久。他轉頭向鄭地王道:「二郎,怎麼打,你說說看?」

    鄭地王早已胸有成竹,當即道:「此戰宜速不宜遲。據劉二傳回來的消息,他們恐怕盯上了咱們羊山寨,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畢竟咱們羊山寨是關鍵,只有打下羊山寨,才能控制這一片地盤。褚大說,駐守在石擔村的有一百來人,某估計在六家屯的應當有一百至二百人,所以,咱們最好趕在契丹人將兵會合在一處之前打過去,這樣就能分而滅之。」

    鄭天王聽完之後,果斷道:「咱們立刻動起來。三郎去氐裡窪,讓他們出二百丁,老趙去矛石鋪,讓他們也出二百丁,某自領寨中精銳出擊。咱們在魚兒鋪會合,先打石擔村,再攻六家屯,讓這幫契丹狗來得去不得!」

    鄭地王忙插了一句:「大郎,若是契丹人投降,咱也不可全殺了,留下一些活口,也好送去柳城作見面禮。」

    鄭天王一怔,笑道:「老二,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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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君之野望(十二)

    氐裡窪和矛石鋪歷來就被羊山寨牢牢控制在手中,這兩個村子與羊山寨毗鄰,最方便召集人手,村中丁壯也多,主事之人又是當年與鄭則同闖松嶺的老人,動員起來十分利索 。當鄭人王和趙千刀分別來到兩處村寨之後,村中的告警鑼聲立刻響了起來,家家戶戶的年輕丁壯都回到屋中取了兵刃,或是橫刀,或是木槍,或是短斧,還有一些獵戶人家子弟則挎上獵弓和箭壺,不多時便聚集到村外空地上。

    鄭人王和趙千刀各自挑選了兩百人,每人攜帶上自家備好的吃食,便趕赴魚兒鋪。到了傍晚的時候,魚兒鋪中已然兵強馬壯,除了氐裡窪和矛石鋪的四百人外,羊山寨中的百名精銳死士在鄭天王的帶領下早已來到此處,連同魚兒鋪中揀選出來的六十名村丁,這裡已經彙集了五百六十餘人。

    鄭氏三兄弟畢竟有些家學,尤其是鄭天王和鄭地王,早年見識過父親出兵打仗的陣勢,又與張家堡爭鋒多年,領軍經驗豐厚。將村丁聚齊後,立刻著手佈置,哪些人封鎖山道,哪些人前出打探,哪些人佈置崗哨,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樣。

    讓幾個機靈的弟兄跟著褚大前去聯絡村中褚氏內應之後,鄭氏三兄弟便召集心腹聚集在一處,抓緊商議如何攻打石擔村的事宜。商議多時,初步定下了一個方案,準備由老三鄭人王帶兩百弟兄正面強攻,趙千刀帶兩百弟兄由村北的小山上衝下來發動側擊,鄭天王帶領其餘弟兄作為後備增援。為此,鄭天王專門叮囑趙千刀,側擊時要果斷迅猛,直插契丹人身後,防備契丹人乘馬逃竄。畢竟從褚大那裡得來消息,石擔村中的契丹人擁有數十匹戰馬,若是沿河谷逃竄的話,就不好追擊了。

    天還未亮。魚兒鋪便如開了鍋一般,五百多人忙亂著起身收拾,吃罷早飯之後。便從魚兒鋪出來,直奔石擔村。石擔村離魚兒鋪有五里地,中間隔著一座青山,攀爬起來需要一個多時辰。鄭氏三兄弟帶兵爬過青山。下到河谷之後,天色已經濛濛亮了起來,由河面上升起的霧氣卻還未散開,視線穿出去看不到三十步開外,極好的起到了隱蔽行軍的效果。

    離石擔村尚有裡許地的時候。鄭天王正要按照計畫分兵,準備由趙千刀帶人攀上村北的小山,卻聽前方傳來一陣吵鬧聲。鄭天王大怒,此地離石擔村已經很近,這麼吵鬧豈不是暴露了行蹤?他連忙趕過去喝止,卻見濃霧中跑過來幾個身影,正是派出去聯絡的褚大等人

    鄭地王就在鄭天王身邊,看到褚大等人神色慌亂。就預感到情況有變。果然如他所料。只聽褚大惶急道:「幾位寨主,契丹人要跑了,快些殺過去啊!」

    鄭地王上前詢問,褚大三言兩語把事情講述一遍。卻原來是他昨夜悄悄溜回家中,與自家大人都商量好了,只等羊山寨大軍前來。就要趁契丹人領頭的幾個軍將熟睡之際動手。卻不知怎的,就在片刻之前。駐守在石擔村中的一百多契丹人忙忙亂亂的收拾起了行裝,看似要跑。褚大便連忙趁亂出來通稟。

    鄭地王很是奇怪,仔細問道:「契丹人知道某等前來的消息了?他們要逃回六家屯麼?消息是怎麼洩露的?你看仔細了沒?是否有詐?」

    褚大急得跺腳道:「二寨主,絕不會有詐,契丹人慌亂得很,好多人連甲冑兵刃都沒拿就匆匆從屋裡跑出來了,某估計是得到消息了,卻不知消息怎生洩露的 。趕緊去,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鄭天王一聽之下也是著急萬分,原先的計畫肯定是不能實現了,他便沒再分兵側擊,只是招呼弟兄們加快腳步,五百多人吶喊著就向石擔村衝了過去,片刻功夫便衝入村中。

    此時濃霧漸漸消散,天光逐漸放亮,褚氏家人都在村口等待著羊山寨的軍兵。褚老與鄭氏三兄弟打過多年交道,相互間很是熟悉,見到鄭天王,連忙迎上去道:「大寨主,快些,契丹人跑了,沿著河谷去往六家屯方向。」

    鄭天王忙問:「跑了多久?」

    褚老當先就向村後引路,邊走邊道:「從村後走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們馬不夠,跑不快的!」

    鄭地王還想多問幾句,卻不防老三鄭人王大喝一聲:「弟兄們!隨某來,別讓契丹人跑了!」已經當先招呼弟兄們順著褚老指引的方向追了過去,一片呼喝喊殺之聲,吵得村中一片紛亂。鄭地王想要拽住自家三郎,卻哪裡來得及,不僅沒拽住鄭人王,連鄭天王也指揮大隊衝了出去,他只得無奈的跟在後面。

    羊山寨軍兵追出石擔村後,沿河谷繞過一片河灘,眼前河道筆直,視野開闊,遠遠就看到百餘個契丹人亂糟糟的在前奔逃,路上丟棄著不少刀槍皮盔。那些契丹人中有二三十人騎著馬,回頭看到羊山寨追兵,也加緊呼喝契丹逃兵加快奔行。雙方間隔著數百步距離,一追一逃,喊殺聲震動河谷。

    又追出一里多地,契丹逃兵的奔行速度明顯下降,鄭人王暗自欣喜,心道這幫胡人真是下了馬就走不動道,自己等人雖然也累,但畢竟常年都在山中河谷處行走,無論體力還是耐力都遠遠超過對方。眼看著離前面的契丹人越來越近,回身奮力大喝道:「弟兄們加把勁,追上之後某重重有賞!」

    那些契丹人眼看就被追上,走在最前面的二三十個騎兵也顧不得身後的步卒了,揚鞭催馬徑直先逃了開去,只剩七八十個步卒在後面苦苦逃竄,雙方相距僅百步之遙。

    前面又是一道河彎,那些契丹步卒饒過彎道繼續逃跑,鄭人王也催動寨兵緊跟在後。當他轉過河彎的時候,卻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底裡升出一股莫名的寒意!眼前的河灘開闊地上,數百步之外整齊的排列著一座步卒方陣,橫排豎直,極為嚴整,堪堪將河灘之上的空地牢牢擋住。那些契丹逃兵奔行到方陣之前,便立刻分作兩路,繞到方陣之後重新聚齊,接過同伴遞來的刀槍等兵刃,騎上早已備好的戰馬,在斜後方排列出一個騎陣。

    鄭人王想要喝止自己手下弟兄,大呼著:「停步!停步!」他身邊的寨兵都看到了眼前的敵軍方陣,也都紛紛止步。但此刻身處河彎之處,後面的大隊寨丁卻看不到前面的情形,仍在往前擁擠,鄭人王喝叫了幾次都沒喝止住,自己也被擁擠著往前挪動不止。有幾個寨丁被擁擠的人群擠下河邊,所幸河水不深,又連忙爬上河岸,卻早已狼狽不堪。直到五百多人全部轉過河彎,隊伍才終於停了下來,幾百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河灘邊堵住去路的軍陣。

    鄭天王和鄭地王都擠到前方,和鄭人王並肩站立。鄭氏三兄弟仔細打量著前方的軍陣,都不由自主的口乾舌燥。那軍陣十分肅穆,前方三排長槍,後方密集排列著的陣列卻看不清是什麼兵刃,粗略一點,約摸不下三百人。軍陣中的士兵一水黃布軍服,外襯皮甲,刀槍如林,劍戟森嚴,此刻雖當夏季酷暑,軍陣中卻散發著冷冷的寒意。此外,剛才被追得狼狽逃竄的契丹人也在軍陣斜後方列出整齊的騎陣,人人騎馬,個個抽刀,兵甲戰馬顯然都是重新配備完全的。…,

    兩個方陣都鴉雀無聲,一動不動,只有陣中旗幟在晨風中輕揚。最前方步陣之中打著兩桿大旗,正中一桿方旗上寫著個大大的「李」字,仔細辨認,「李」字兩旁是兩行小字,分別寫著「大唐盧龍游擊將軍」和「柳城軍使、燕郡守捉使」的字號。另一桿大旗上則寫著「張」字,兩旁是「營州軍翊麾校尉」和「虞候司都虞候」。

    鄭氏三兄弟呆立良久,鄭地王喃喃道:「中計了……不是契丹人,是朝廷,是姓李的……」

    鄭天王一臉苦澀,幹著嘴唇道:「二郎,咱們該如何做?」

    鄭人王定了定心神,咬牙道:「大郎,某帶人衝陣!對面加起來也就四百多人,咱們可是五百多!拚一拚,某就不信衝不開!」話雖如此,但看對方盔甲明亮、陣型嚴整的模樣,心底也不由發虛。

    鄭地王向身後招來趙千刀:「老趙,你看看後面有沒有敵軍。」

    趙千刀擠身向後,片刻便回:「後面沒人。」

    鄭地王向鄭天王道:「大郎,某的意思,你還是帶一百人為弟兄們守住後路才好。」

    鄭天王知道自家二郎的用意,除了把守後路外,還有保全自己的心思,眼看對方軍陣森嚴的模樣,這一仗多半不好打,萬一敗了,自己可以先逃。他是個有擔當的,卻不肯自家逃命,當下道:「老二,你到後面守住後路,這裡某不能離開。某要是離開,兄弟們就都散了,仗更沒法打。若是有個萬一,鄭家就靠你了。」

    鄭地王又勸了兩句,鄭天王只是不肯,當此危難之時,他也不好再勸,鄭家總要留下一人以待將來,是以不再多說,自己擠到後面去,點了一百人在河彎後面鎮守後路。

    營州軍陣肅穆片刻,出來一個軍官,大聲道:「前方山賊聽真,某家張都虞有話:棄械投降者免死,負隅頑抗者格殺!限時半刻,過時休怪大軍屠戮!」

    鄭天王前出兩步,大聲道:「這位,某是鄭天王,還請轉告貴上,某等是故營州都督府舊部……」他話才說了兩句,那軍官卻理都不理,轉身回到陣中,將鄭天王晾在兩軍陣前,滿臉通紅,尷尬得無以復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4
第五十五章 君之野望(十三)

    張家堡位居小凌河流域中段,控制著轄下十三家村寨。 村寨名字雖各不相同,但村中卻大都以張姓為主,繞來繞去,總能攀上親戚。也正因為有著一脈相承的血緣關係,張家堡素來便是這片土地上最抱團的勢力,張氏子弟平時耕種捕獵,一遇危機便自自然然凝聚在一起,合力向外,保衛著自己的家園和姓氏。

    關於李誠中新近收復柳城的事情,張家是報以謹慎小心的態度來對待的,與其他小凌河流域村寨不同,張老太公眼光比較遠,對於外部的情況比較在意。從李誠中在白狼山收攏百姓對抗契丹人開始,他便一直在默默的關注著盧龍軍這位崛起新貴的舉動,只不過限於消息的來源不夠暢通,張老太公對李誠中的事蹟知道的不是很明朗,但也遠遠高於同輩了。

    張老太公不反對重新納入朝廷治下,甚至因為本身是漢人的緣故,對於朝廷收復柳城,他甚至抱有一絲期待。只不過一個甲子的歲月讓他歷練出了沉穩世故的內心,他想要多觀察觀察這位盧龍新貴的治策,以及最關鍵的——朝廷能在營州待多久?若是朝廷出兵關外的這次舉動僅僅是曇花一現,又或者這位姓李的年輕將軍頂不住契丹人的捲土重來,那麼張氏輕易倒向朝廷的舉動必將為整個氏族惹來巨大的禍事。與其這樣,不如繼續在小凌河周圍默默的耕種營生,管他外面如何暴風驟雨,只求自家風平浪靜。

    營州長史府對小凌河流域的丁口普查同樣驚動了張老太公的目光,但與羊山寨鄭氏三兄弟不同的是,張老太公第一時刻便將這些假冒行商的來客與柳城方面聯繫到了一起。以他的經驗而言,如此細緻的盤查丁口和田畝的事情,不太可能是那些只關心牛羊生長、只會擄掠搶奪的胡人所為,更大的可能性是,柳城的李將軍已經將觸角探向了這片十多年無人問津的土地,因為這本是漢人官府才會進行的行為。

    其後營州軍虞候司行人處對村寨的進一步打探也沒有瞞過張老太公。因為這些村寨的百姓都是張氏子弟,所以行人處的一舉一動都迅速反饋到了張家堡。張老太公以極大的耐性寬容著對方的一切,他在等待。等待著對方下一步的行止。至少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柳城的李將軍所執行的三一農策聽起來還不錯,如果真的能夠執行下來,以一部分糧食和出產來換取張氏子弟的平安。來換取漢人對這片土地的重新梳攏和治理,還是可以接受的。張老公太公已經對和羊山寨長年累月的武力對抗深深厭倦了,如果李將軍真能給小凌河流域帶來太平,張家堡並不拒絕重新回到朝廷治下。

    當然,張老太公並非就對朝廷治策全盤接受。比如,他對柳城傳出來的遷徙流民之策有些不滿,他不反對李將軍向營州遷徙流民,但小凌河流域張氏控制的田畝他是不願意交出來,那些還未開墾的田畝是張氏下一代生存的後備保障,憑什麼交給外地來的流民耕種?如果真要到了回歸朝廷治下的那一天,張老公必須就此問題和李將軍談一談。

    因為張老太公從一開始的眼光就比較清晰,思路也比較正確。當羊山寨轄下六家屯和石擔村出了問題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張家堡上下就意識到李將軍開始動手了。不過緊接著又傳來佔據六家屯和石擔村的是契丹人這一迷惑性情報,所以張家堡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對於這一情形感到十分詭異。為了徹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張士原被張老太公派了出來,前往羊山寨控制的地盤走一遭。…,

    張士原年方二十,是張老太公嫡孫。自十三歲起,就隨張家族人走南闖北。可謂見識不凡。張老太公安排他出去的時候,除了叮囑他注意自身安危之外。還專門就柳城的局勢和他認真詳談過一次,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確,張老太公懷疑這些契丹人的來路,他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在這方面,張士原的想法與自家老太公不謀而合。

    張士原換了一身獵戶的裝扮,背著獵弓,提上釘耙就上路了,沒有讓一個下人隨行。畢竟要前往的去處是死敵鄭氏三兄弟控制的地盤,人多了反而會引起懷疑。而且他手上的功夫很好,曾經單人在山裡捕獲過一窩野豬;他的腳力也同樣不俗,在山間奔行起來,很少有人追得上,在個人安危上也不用太多操心。

    張士原選擇的道路是河谷邊的山腰,除了隱蔽身形的考慮外,在這個高度還能時不時觀察到河谷的情形。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他看到了從羊山寨出發的大隊寨丁,這些寨丁抵達魚兒鋪之後便停駐在了那裡。但張士原沒有停下腳步,他自幼便吃得好睡得暖,身體強健,還能夜視,再加上輕車熟路,所以他趁著夜色繼續行進。

    行至黎明時分,他已經抵達葫蘆口,再向前就是石擔村外的葫蘆灘,於是他找了棵大樹攀爬上去,用隨身攜帶的繩索將自己牢牢綁在樹叉之間,很快就睡了過去。任是體力再好的人,山路中摸黑攀爬一夜也受不了,他實在困極了。

    這一覺就睡到了天光大亮,但張士原就算是睡眠中也始終保持著警醒,這是長年累月山中歷練的習慣。所以,張士原很快便被一陣動靜給驚醒了。

    這是一種「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野兔從遠處蹦跳的動靜。但不同的是,這種聲音的動靜是持續的,成片的,就像是一大群野兔不停的朝這邊湧過來。繼而聲音越來越大,張士原更改了自己先前的判斷,難道是野豬?可是山裡哪裡來的那麼多野豬?

    張士原在樹丫間變換了藏身的地點,躲到了一叢枝葉後面,隱住身形,從葉縫中偷眼看過去。引起動靜的東西終於顯露出了真容,幾個身著皮甲的士兵最先出現在張士原的視野中,他們貓著腰,挺著長長的木槍,頭戴皮盔,小心翼翼的經過自己藏身的樹下,然後順著一條下山的通道走去。

    過了片刻,響聲終於清晰起來,那是無數人腳步踩在落葉和泥土上的聲響。大隊大隊頂盔貫甲、手持各色兵刃的軍兵從密林中露出身形,源源不絕的冒了出來,就在他的腳下通過,順著那條通往山下的小路而去。

    張士原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似乎血液都凝固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裝備如此齊整的軍隊,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肅穆的行軍。所有士兵都不發一言,除了呼吸聲和腳步聲外,他甚至沒有聽到一個人發出咳嗽的聲音。

    等這些士兵走完之後很久,張士原僵直的身軀才緩緩鬆動下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平靜了平靜兀自狂跳的心腔,抹了抹即將滴到鼻尖的汗水。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後背涼颼颼的,早已是汗透夾背。

    在樹丫間佇立良久,也不知胡思亂想了些什麼,張士原終於定下心神。他努力往那些士兵下去的方向看去,一直看到開闊的河谷邊,然後,他看見了羊山寨的寨丁順著河道追擊一撥丟盔棄甲的人,那些人從髮髻穿扮上看,像是胡人,據張士原猜測,很可能就是佔據了六家屯和石擔村的契丹人。…,

    張士原在高處看到,這些胡人奔向葫蘆口的彎道,而在彎道的那一邊,則是正在排兵佈陣的數百名士兵。就這麼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家老太公料想的情況發生了,佔據六家屯和石擔村的契丹人雖然是正經的契丹人,但這些契丹人卻是和那些士兵一起的!他們這是在誘敵!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印證了張士原的想法,羊山寨的五六百寨丁被那些列陣的士兵擋了下來,雙方對峙片刻,羊山寨的寨丁便向軍陣衝了過去,一時間喊殺聲沸騰了整片河谷。

    密密麻麻的羽箭衝天而起,如林的長槍極富節奏感的穿刺,一排排嚴整的隊列如牆般推進,與這些相比,羊山寨的寨丁便如一群小孩子般,在那座軍陣面前瞬間崩潰,繼而轉身逃亡。

    然後,張士原看到自己這邊的山腳下衝出來大隊的軍兵,這些士兵就是剛才從自己身邊過去的那支軍隊,他們橫腰攔在了羊山寨潰逃寨丁的後路上,將這片河谷擋得嚴嚴實實……

    張士原帶回來的消息震動了張家堡,張老太公召集張氏族人中的有頭有臉者,一起商議應對之策。

    張士原當著各位叔伯的面將所見所聞一一道出,換來的是眾人七嘴八舌的詢問。其中數一個堂叔問得最是仔細,詢問了其中的一些細節和關鍵之處,比如兵刃、甲冑、軍紀等等。張士原也全部做了回答,然後,堂叔最後問了一個問題:「羊山寨的寨丁和李將軍的營州軍正面廝殺了多久?」

    張士原想了想,舉起身邊几案上的一碗涼茶,咕嘟咕嘟灌進肚子裡,抹了抹嘴,道:「那些寨丁在軍陣的箭雨下已經損傷了很多,不過他們倒仍是那麼悍勇,不管不顧的就衝了上去,然後,就是這麼一口茶水的工夫,頭兩排幾乎全部倒在地上,所以……他們就轉身跑了……」

    「一口茶水」而不是「一盞茶水」這個詞的使用,再加上張士原極為形象的現場演示,立刻讓張氏族人沉默了下去。良久,張老太公滄老的嗓音第一次響了起來:「諸位,李將軍對小凌河動手了,咱們張家何去何從?都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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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燕郡問題(一)

    趙原平手持木槍,高喊一聲「殺」,身子跨前半步,木槍前刺對手咽喉,與此同時,身旁左右各兩名隊友也同聲喊殺,木槍刺向對手腰肋之間。對手後退兩步,趙原平好不容易忍住了追上去的衝動,眼角餘光看向左側,與隊友保持住了整齊的隊形,然後齊步邁進。<

    要忍住沖上去追殺的衝動是很難的事情,明明見到對手空門大開,卻不能上前追擊,讓趙原平一直心癢難耐。最初的幾次列陣擊刺演練,趙原平都趁勢殺了上去,卻被教官立刻喝止住,一切重新開始。趙原平起初不服,他認為這種呆板的擊刺戰術影響了戰果的擴大,實屬愚昧之極,可以將對手當場格殺在地,為何要在關鍵時刻收手?難道保持所謂的「隊形」就真的那麼重要?<

    對於趙原平的不服和疑問,教官做了解釋,按照營州軍的戰術條例,戰場之上首重隊形的嚴整,這不僅是為了保全自己的需要,也是應對一切突發狀況的基礎。只有時刻保持嚴整的隊形,才能最大可能的保全自己和隊友不處於單打獨鬥的境地,才能在戰場情況發生變化的時候以團隊的力量應付突發意外,從而獲得持久的戰鬥能力。<

    趙原平雖然接受了這種解釋,但他總覺得自己一身本事無用武之地,自家精熟的刀槍功夫施展不出來,實在是一種極大的浪費。無論是有意也好、無心也罷,他的頭幾天演練還是常常「出軌」,但被教官嚴厲糾正之後,他卻終於不敢了。糾正的方法是:全伙弟兄陪著他一直練下去,直到他將「保持隊形」這四個字深深的印入骨髓之中。最長的一次一直練到月上高山,當晚的晚飯誰也沒有吃上。<

    趙原平不怕犯錯,犯錯了也不怕承擔責任,但由全伙弟兄一起為他的錯誤而負責,卻讓他受不了。如果弟兄們只是對他埋怨也就罷了,但那些鼓勵和安慰的目光和言語卻讓他承受不起,於是,他在這種目光和言語中學會了什麼是「保持隊形」。<

    趙原平是白狼山軍校第一期學員中公認的刺頭,他在頭十天的訓練中表現出了驕橫、喜歡出風頭、對各種規矩指指點點、對他人不屑一顧的特點,為此,他被教官體罰過三次,與別人私下鬥毆過兩回,被關過兩天禁閉。這些遭遇讓他開始的時候,對營州軍,或者更具體一點,對這所軍校沒有任何好感,唯一讓他留下的原因,只是他想證明自己不是孬種。<

    但正如李誠中所言,當一種有序的制度建立起來後,個人的力量在制度面前不堪一擊,不是被融入制度之中,就是被踢出制度之外。而軍校,正是讓這種制度更加深刻體現的極佳場所。可以說,如果不是一種娛樂方式適時的出現在趙原平面前,他很可能會從此被踢出營州軍這個大序列。這項娛樂方式被稱為「足球比賽」。<

    趙原平是蹴鞠好手,但他從來沒想到蹴鞠也能這麼玩!在這種被稱為「足球比賽」的另類蹴鞠中,他找到了對鬱悶和壓抑的宣洩方式,在宣洩自己的負面情緒中,他更感受到了奔放和狂野的激情。除此之外,還有同夥弟兄們相互配合的樂趣。他對學員第一夥這個團體的感情,也正是從這種樂趣中悄然生發的。<

    他喜歡衝在最前面,扮演「球門殺手」的前鋒角色,但是場上那麼多人,如果沒有隊友的配合,想要拿到球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幸運的是,趙原平有兩個極好的隊友,一個是契丹人斡麻裡,還有一個就是學員隊官劉金厚。斡麻裡司職前衛,劉金厚坐鎮前腰,這兩人無論在多麼艱難的情況下,總能通過巧妙的傳遞配合,將皮球送到趙原平的腳下,讓他完成最後一腳的攻門。通過多場比賽的磨練,以這三個人為核心的攻擊隊形成為了五支學員球隊中最華麗、最犀利的攻擊前場,雖然學員一夥球隊的失球數不少,但進球數卻位列第一。<…,

    一場場比賽下來,本來完全不在趙原平眼中的契丹人斡麻裡,已經成為了他在第一夥中關係最親密的朋友,而那個總是訓斥他的隊官劉金厚,趙原平也從最初的憤恨轉為了尊敬,誰讓這個傢伙前場進攻組織得確實好呢?對於這個總是踢出穿透性直塞的隊官,趙原平內心裡深感佩服。<

    而隨著球賽的進行,趙原平也逐漸懂得了和隊友配合的重要性,懂得了什麼是大局觀,懂得了什麼是戰友之情。<

    畢業前的最後一場總決賽中,趙原平所在的學員第一夥對陣學員第三伙,爭奪五支球隊的冠軍席位。趙原平在比賽中滿場飛奔,拼盡全力,最終親自打入兩球,並助攻契丹人斡麻裡一球,以三比一的比分將學員第三伙擊敗,獲得了冠軍。趙原平在頒獎儀式上學著隊友們的樣子親吻掛在脖頸上的冠軍木牌,得意洋洋的掃視著場下其他伙的學員,並向崔和比了個伸出中指的手勢——這個手勢來源於營州軍的造就者李誠中,已經成為了深受軍中所有官兵一致喜愛的慣用手勢。<

    之所以向崔和比出這個手勢,完全是因為比賽中司職學員三伙球隊後衛的崔和對他不顧一切的拉扯和侵犯,兩人在球賽中的碰撞十分激烈,各種小動作不斷,完全讓人看不出兩人曾經是出自一家的同族兄弟。<

    賽後,趙原平作為本場比賽最大的功臣,在同夥弟兄們的簇擁下,將贏得冠軍後頒發的三朵小紅花貼在了學員第一夥所居窯洞內的「光榮牆」上。趙原平貼紅花的時候特別仔細和認真,貼完後用濕巾擦了擦紅花上的一處小灰點。然後左手摟著契丹人斡麻裡的肩膀,右手拽著隊官劉金厚的胳膊,在全伙弟兄的歡呼聲中向食堂而去——軍校為各支球隊擺宴慶功,學員第一夥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獲得亞軍的學員第三伙也在本伙窯洞內貼紅花,他們獲得了兩枚。不過崔和看起來興致不高,作為本隊後衛,尤其是專門盯防趙原平的後衛,讓盯防對手攻入兩球,實在是一件令人洩氣的事情。<

    羅源安貼完紅花後,和同夥弟兄們一一擊掌慶賀,畢竟能拿到亞軍,也是很不容易的了。他看到低頭不語的崔和後,笑著安慰道:「老趙在球場上就是個瘋子,你看開一點,他今天表現那麼好,還跟劉隊官前場調度有關,那個斡麻裡也發揮得不錯……今天輸球和全隊都有關係,不要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咱們能拿到亞軍也很好啊,你這個後衛功勞不小!」<

    契丹人阿柱也過來拍了拍崔和的頭,笑著不說話。崔和心下稍微寬解了一些,看著「光榮牆」上新添的兩朵小紅花,心中很是欣慰。<

    當晚的酒宴上,趙原平端著酒碗來找崔和,兩人對飲一盞後,相互問起了將來的打算。<

    「十二郎什麼意思?軍校就要畢業了,你有什麼打算?」崔和問趙原平。<

    軍校畢業後,按照規定,將由畢業學員本人填寫一份《志願書》,言明自己想要從事的軍種,可以是槍兵,可以是刀盾兵,也可以是弓手,甚至可以申請加入總部三司。教官組則對學員本人進行一一評估,評估將以各伙及各人所獲小紅花為基礎,參考其在軍校中的一貫表現。同時,學員所在的本伙也要對各學員進行評估。評估分為六等:上上、上、中上、中、下及下下。<…,

    作訓司將以教官組的評估為主,參考學員所在各伙的自主評價,分別對學員進行新的授銜和任命,並以學員填寫的《志願書》為依據,結合教官組的推薦,將學員分配到不同的作戰部隊。<

    聽崔和問起,趙原平笑道:「某想去一線,不是槍兵就是刀盾兵。伙裡給某評了個『上』的等次,教官組那邊,劉隊官也打聽過,是個『中上』,這麼算下來,應該能撈個隊官噹噹,至不濟也是個伙長。職銜可能是仁勇,或者陪戎。劉隊官想讓某跟他去中營護軍都,某沒答允,他那裡雖然風光,卻很難有機會撈到仗打,某想去步卒一營或者步卒二營。崔二,你是怎麼考慮的?」<

    崔和小聲道:「某在伙裡的評價是個『中』,教官組那裡不太清楚,估計也差不太多。」見趙原平皺眉,崔和臉色稍紅,忙又續道:「低是低了點,不過上次趙禦侮來授課的時候,對某還算中意,趙禦侮想讓某跟他去總部後勤處,許了個押衙的職銜。」他說的趙禦侮就是如今中營後勤都都頭、虞候司後勤處從事趙弘德。<

    趙原平一怔,隨即笑道:「如此,恭喜崔二了,這也算遂了你的心意,今後便是總部後勤上官,還要多多關照某才是。」<

    崔和忍不住也有些自得,笑道:「十二郎說哪裡話,都是自家弟兄……」<

    兩人正談論著,一邊趙橫湊了過來,說起將來的事情,他有些憤憤:「咱哥仨都是高階軍職,如今這麼一弄,不是陪戎就是仁勇,連降了好幾階,營州軍這麼個做法,當節度府的任命成什麼了?兒戲麼!」<

    趙原平曬然一笑,道:「某倒是覺得無所謂,咱弟兄本來就沒領過軍,真要按節度府授予的職務去做,不定出多大醜。這樣也好,踏踏實實領兵打仗,從底層幹起,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對了,三郎將來準備去哪裡?」<

    趙橫嘆道:「還能去哪裡?如今兩眼一抹黑……某想去虞候司任職,也不負了大將軍所托。只是……難吶!」旋即看到遠處正在興高采烈談論著的王思禮和李承晚,冷笑道:「也不知那兩個小崽子哪裡好,竟然在伙裡都評了『上』,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4
第五十七章 燕郡問題(二)

    柳城,中南海。<

    二堂的兩間廂房被完全打通,中間擺列著一座長六丈、寬一丈六的巨大沙盤,將西起關牆、東至燕郡、北抵饒樂水、南臨大海的整個遼西地形展現了出來。其中柳城以北饒樂水的土地尚是一片空白,南方五股河以南只有簡單的幾處要點示意,空白之處涵待繼續填充。<

    沙盤的製作說起來簡單,卻又極為困難。山脈以泥土構壘、草場以摏碎的草漿覆蓋、耕地處置以泥沙、河流則用絲線表示。這些東西真要做起來都不難,但前期的考察和繪圖卻耗費了大量人力和精力,一座簡單的沙盤,動員了虞候司行人處、長史府各相關科室的所有官員,參考了平州方面及契丹人留存的多張地形圖,還大量徵求了當地百姓和往來行商的意見。這也還罷了,就柳城現在的人力而言,最無法解決的問題在於,山脈與平地的高低對比關係。<

    雖然明算課程屬於朝廷取士的途徑之一,但這個戰亂的時代,真正能精通數學測量的人才已經很少,大部分都散落在了民間,真正為官府所用的不多,更何況是這座才從契丹人手中收復的柳城。<

    好在吳中佐家中藏書頗豐,於是行人處和長史府有關官吏集中起來,專門研讀了《九章》、《周髀算經》等著作,其中尤以商高定律為主要研究方向。李誠中又適時提出了現代炮兵的「拇指測距法」,於是這一問題才被柳城初步解決。<

    自從沙盤的輪廓初具規模之後,李誠中已經越來越習慣在這裡進行議事了,此刻,他和馮道、周砍刀、姜苗等人都圍在沙盤邊,聽特意從小凌河前敵指揮部趕回來的張興重講解這一階段的戰果。<

    張興重手握一根細細的木棍,在沙盤上指點著各處村寨和地形,將作戰經過一一說明,完了,總結道:「葫蘆灘一戰已經結束,我營州軍戰歿八人,傷四十七人,其中輕傷三十六,預計至今日已恢復,重傷的十一人裡,六人將退出軍伍還鄉、五人不願離開行伍。有關戰歿者處置、輕傷者重入部隊、重傷者嘉獎授田及轉職為非戰鬥人員的事宜,正在由教化司蕭哲元負責。」<

    李誠中插話道:「尤其是戰歿者及退出軍伍的重傷者,千萬不可怠慢,如何妥善處理,事關營州軍軍心士氣。還有那五個不願離開行伍的,怎麼回事?」<

    張興重道:「有兩個傷了一隻眼睛,還有三個只剩獨臂了。這幾人雖然傷勢很重,但恢復後不影響生計,只是再要上陣廝殺的話,不太適宜。」<

    李誠中道:「雖然不能上陣,但可以安排入作訓司,這幾個人都有上陣廝殺的經驗,訓練新兵應該不難,他們既然願意待在軍中,咱們也不能冷了其心,還可以發揮餘熱嘛。」<

    教化司都教化使姜苗分管考功和安置,作訓司參軍使周砍刀負責訓練,兩人都與此有關,此刻都同聲答應了。<

    等李誠中交待完畢,張興重繼續揮舞著小木棍指點沙盤:「小凌河西段的羊山寨已入我軍之手,那個地方位置比較險要,現在前敵指揮部已經設立於此。張家堡所控制的張氏各村寨已經納入我軍治下,但張家提出,其村寨附近的未墾土地是張家各戶儲備之田,雖然未墾,卻一直在打理和蓄肥,希望咱們在遷徙流民之時予以考量。」<…,

    李誠中皺眉:「具體如何?情況屬實麼?」<

    張興重道:「還沒有去仔細查看。」<

    李誠中點頭道:「也好,老張你專心軍務,這些問題交給可道來辦。」他轉頭問馮道:「可道老弟,有什麼打算?」<

    馮道毫不猶豫道:「官府言出法隨,治策一出,豈可輕易更改?遼西耕地就這麼些,小凌河中段這數萬畝土地怎可輕易許人?再者,若是答允了他們,那上游十七家村寨怎麼辦?下游辛四堡又該如何?如今辛四堡正在商談歸復之事,不可給他們再生出別的期望,以免多生枝節。」<

    李誠中笑道:「可道老弟倒是鐵腕得很。」<

    馮道一笑:「羊山寨首惡已出,如今已是敲山震虎之勢,朝廷大義面前,任何奢存妄念之輩都是大唐的分裂分子,對於分裂分子,將軍不是說過麼,『以鐵腕之勢施以雷霆之力』!」<

    李誠中撓了撓頭:「好,我說過,我認賬。下一步小凌河流域和五股河流域的民治,可道老弟已有成算?」<

    馮道點頭:「丁口移民、農賦三一、官府垂治。平州張刺史又放了兩千多願意回來的百姓,現在就在榆關,某已經派人去接納,準備遷往松嶺外的大青山下。不過這已經是最後一批了,張刺史言說已經無人再願回來。高家的船隊已經南下半個多月,從江淮移民的事情還在未定之數,將軍或可再催促一二。農賦的問題農業科也正在抽調人手,準備派往小凌河流域。至於官府垂治,某意調劉審交前往,統一安排三策之施行。」<

    說著,馮道接過張興重手中的小木棍,在小凌河向南拐角的地方上點去:「此處為三河屯,是小凌河上與大凌河、五股河最為接近的地域,由小凌河入海口向北不到三十里即到。某意在此設置官府治所,統管兩河流域一應事宜。」<

    李誠中在馮道所指點的地方仔細看了看,想了想後世此地大致的位置,斟酌一番後道:「可以,就在這裡設立官府治所。」他抄起身邊的一根細棍,在小凌河及五股河流域劃了個圈:「今後便以三河屯為中心設縣,轄兩河流域,唔……就叫錦縣。錦縣與柳城、燕郡並列,直屬長史府管轄。可道老弟兼任柳城令,劉審交任錦縣令,燕郡令……」<

    馮道見李誠中說到「燕郡令」人選時半天說不下去,便接口道:「將軍,某觀完失明為人和煦、飽讀詩書、待人以禮,在契丹人中威望素著,或可為燕郡令。」<

    李誠中一呆,望著馮道略顯詭異的神色,終於恍然,呵呵笑道:「便是如此,以完失明為燕郡令,嗯,加榮哥為燕郡尉。」<

    榮哥降後一直沒有正式官身,只是以品部長老的身份統帶駐守在燕郡的四百契丹兵。這四百契丹兵是契丹品部最後的武力,李誠中一直沒有騰出工夫加以解決,此刻給予榮哥燕郡尉的官身後,雖然在明面上授予了他官職,卻在實際中將這四百契丹兵的身份和地位予以明確。這些契丹兵的身份由此將轉為燕郡衙門的地方駐軍,駐軍的規模和編制將在下一步理順官制中繼續明朗。<

    在李誠中的盤算裡,一縣地方駐軍為後備部隊,作為營州軍的補充,每縣後備駐軍編製為一個預備營,撤銷都一級建制,合五隊共二百五十人,由縣尉統帶。地方駐軍的任務是巡守地方、治盜緝賊,兼有後世武警和警察的雙重功能,在人事上由營州軍總部負責,後勤上則由各縣供給,具體來說,駐軍的徵募和訓練由作訓司負責,各級軍官的任命和配備由教化司說了算,五十人以上的軍事調動由虞候司掌控,後勤供應則由各縣縣令說了算。縣尉則負責駐軍的日常管理、訓練,並在縣令的監管下調動不高於五十人的兵力。<…,

    這就意味著榮哥的四百名契丹兵將縮減為兩百五十人,同時他的領軍權限將極大降低。<

    隨著第二批新軍的訓練結束,營州軍一線主力部隊已經完成編訓。擴充後的營州軍主力兩千七百人,具體為:三個步卒營和一個騎兵營,各五都編制,每都兩隊,各營官兵五百二十人;中軍營含護軍都四隊、後勤都四隊、斥候都兩隊、警備都兩隊,合計六百二十人。<

    正式完成一線主力的編成後,李誠中緊接著便將預備軍計畫拿出來,讓幾個心腹一起討論。其實沒有什麼好討論的,李誠中是營州軍的創建者,他的話語權自然是最重的,他提出的想法,只要不是荒唐得太離譜,沒有人會太過反對。所謂的討論,只不過是他在宣佈,其他人記錄,並酌情提出完善意見罷了。<

    「作訓司立刻著手徵募預備兵員,徵募地著手於錦縣,員額為三百五十人,將燕郡駐軍四百人調至柳城新兵訓練大營,補足七百五十之數,限十五日內完成,十五日後正式開始訓練。今後新兵訓練期限三個月,作訓司要抓緊時間拿出新的訓練大綱。預備兵訓練結束後,成立柳城預備營、燕郡預備營和錦縣預備營,編制各五隊、二百五十人。」<

    周砍刀想了想,道:「將軍,會不會太快了?如今主力都在小凌河流域,下一步還面臨五股河作戰,現在柳城只有五百老軍和一千新軍……」他已經聽出李誠中和馮道的心思,這是要解決燕郡問題了。<

    李誠中微笑道:「不妨事,咱們一切都是堂堂正正,所作所為都是著眼於營州軍的正規化建設,榮哥長老若是明白大勢自然最好,若是不明白,就讓他試試看。當然,咱們可不是針對他的,告訴榮哥長老,燕郡尉的官職只是他的一個選擇,若是他不願意繼續呆在那個地方,可以讓他擔任柳城尉,如果他嫌官職低了,也可申請加入總部三司。咱們是很有誠意的,就不知他有沒有誠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4
第五十八章 燕郡問題(三)

    燕郡榮哥部屬於歷史遺留問題。 當初李誠中連續作戰,率軍奔襲柳城,成功奪回這座被契丹品部佔據數年之久的關外重鎮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仗著活捉了品部俟斤唯一血脈的兀裡,再挾大勝之威,李誠中在大長老完失明的幫助下,才成功說服榮哥投降。

    但是榮哥降雖然降了,手中卻還掌握著品部最後一支軍力,如何處理這支軍隊,一直懸而未決。燕郡在榮哥的手中,名義上雖然臣服於李誠中,卻始終在事實上處於獨立的地位,過去的四個月中,李誠中也一直騰不出手來處理燕郡問題,這始終是紮在他心頭的一根刺,讓他寢食難安。

    榮哥投降是因為摸不清李誠中的實力,家人又在柳城,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情。等弄明白營州軍的底細後,營州軍已經度過了虛弱期,成長為一顆足以壓垮他的大樹。但是,僅僅如此就真能讓榮哥徹底死了對抗的心思麼?

    讓李誠中最擔心的問題在於兩點:一是燕郡距柳城不到百里,騎兵奔襲的話,一夜可至;二是榮哥的兒子戰死在了白狼山外,雖說是兩軍相爭,談不上私人恩怨,但畢竟是一樁大仇。有了這兩點擔心,就算榮哥不起什麼心思,李誠中也容不得他繼續在燕郡坐擁重兵了。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就是這個道理。

    如今時機雖未完全成熟,營州南部還沒有徹底底定,但李誠中已經等不及了。預備軍方案的拋出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榮哥如果老老實實的聽話,一切都好說,李誠中不吝給他高官厚賞,但如果他起了別樣心思……

    李誠中繼續發佈命令:「弟兄們在小凌河很是辛苦,也該回來休整休整了,命令:步卒一營、二營、三營各抽調乙都,連同騎兵營兩都、護軍都兩隊、斥候都兩隊、後勤都四隊返回柳城。三個步卒營各自抽調丁都開赴小凌河換防。要求,換防之時各軍嚴格保密,開展夜間行軍拉練。如有洩密者。以軍法論處!」

    眾人神色一凜,知道這位李將軍馬上會有大的動作。

    「命令:步卒一營指揮使鐘韶檢校小凌河前敵指揮部都指揮使,統轄步卒一營甲都、丁都、步卒二營甲都、丁都、步卒三營甲都、丁都六百人,開展五股河流域作戰計畫。指揮部進駐三河屯,唔,現在應當叫錦城……授予鐘韶隨時出擊的權力,他可酌情對五股河用兵。命令:張興重秘密返回柳城,組建北方指揮部。檢校北方指揮部都指揮使,統帶步卒一營、二營、三營各營的乙都、丙都、戊都及騎兵營、中營後勤都,進駐柳城東北和龍山北麓,開展新軍演練,要求,人人備馬。」

    北方指揮部所轄部隊合計一千六百人,其中超過半數為具有作戰經驗的老兵,可以說。營州軍主力都被抽調到了北方指揮部。李誠中留在柳城的僅有中營護軍都、斥候都和警備都共計四百人。張興重、姜苗和周砍刀都很擔心柳城的安危。對此,李誠中安慰眾人:「榮哥長老不一定會起異心,就算起了異心,這四百人也足夠應付到大軍來援了,老張也不用太擔心,老周還在我身邊。真要出了意外,有老周在這裡頂著。我是很放心的。」

    一句話說得周砍刀內心熱烘烘的。

    營州軍起家的老底子裡,張興重、姜苗和周砍刀是最早的軍官。可謂李誠中的三大臂力。在事後的論功行賞中,張興重得到了虞候司都虞候的職位,掌握了總部三司中最重要的軍令權限,並在接下來的戰事中,先後出任小凌河前敵指揮部和北方指揮部都指揮使,成為了李誠中手下獨擋一面的第一重將。姜苗出任的軍職為教化司都教化使,掌握了軍隊思想教育、軍法懲處、考功陞遷等重責,雖然不再領兵,但姜苗本人對領軍作戰不擅長且也不感興趣,因此,這一任命也算中了姜苗心意。…,

    唯獨周砍刀的職位不太符合他本人的心思。佔據營州後,周砍刀也順應潮流給自己改了名字,畢竟原來的名字對於一個高級軍官來說有些過於粗鄙。改名周坎後,他原以為自己能夠成為李誠中手下另一領軍的重將,卻不想被扔到了作訓司參軍使的位置上,這讓他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甘。作訓司雖然是總部三司之一,看上去也地位崇高,與姜苗和張興重並肩而立,但卻沒有了領兵的權力。

    對此,周砍刀曾經進行過深刻的反思,他把自己被任命掌管練兵一事認作「失寵」,把自己「失寵」的原因歸結於當年從魏州北撤起就暴露出來的談吐無忌,他認為正是自己書唸得少,才「粗鄙不堪」,才讓李誠中對自己「另眼相待」。所以,這幾個月周砍刀著實苦下了一番功夫,跟隨馮道努力唸書。

    可聽到李誠中今天這一句話,周砍刀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李誠中心裡依然佔據著重要的地位,能把柳城和李誠中本人的安危交給他來負責,這是多大的一種信任!

    只聽李誠中又道:「老周這些時日練兵辛苦得很,為咱們營州軍打造出一支正規化的強軍,這份苦勞我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可在總部雖然舒服了些,卻也莫忘了自己當年起家的本事。下一步我打算越過醫巫閭山,開闢遼東戰場,不知道老周你還能不能提得動刀?還願不願意替某出征?」

    周砍刀頓時熱血上湧,「叭」的一聲挺胸立正,激動道:「將軍只管放心就是,某,某就算肝腦塗地,哪怕馬革裹尸,也要替將軍、替咱們營州軍打出一個大大的天下!」

    李誠中一笑:「什麼肝腦塗地、馬革裹尸?聽說老周最近在向可道老弟請教學問、刻苦讀書,果然是有了幾分文氣,呵呵,成效顯著嘛,都會拽詞了。咱老李不要你肝腦塗地,更不容許你馬革裹尸,這些喪氣話一句都不許提。咱們營州軍的發展越來越好,地盤越來越大,這是弟兄們拚死掙來的,我絕不允許將來享受富貴的時候,咱們這些人裡少了誰。姜苗、老張,還有老周,你和可道老弟,一個都不許少!誰要是敢先於我老李離開,哪怕埋到土裡,我老李也要跳著腳把你挖出來,好生罰你幾碗烈酒,把你灌活過來不可!」

    幾人聽罷都是哈哈大笑,周砍刀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咧著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張興重心思機敏,早就知道周砍刀肚子裡那點想法,此刻上來捶了捶他的肩膀,兩人相視而笑。

    笑罷,話題重又回來,李誠中就北方指揮部的任務和訓練做了幾點提示和說明。和龍山北麓離柳城七十里,騎馬行軍三個時辰便可趕到,緊急情況下甚至用不了兩個時辰,只不過兩個時辰的話,趕到的軍隊也沒什麼戰力了。

    張興重已經完全明白了李誠中的意思,道:「某會將行軍拉練作為演練重點。」

    李誠中又道:「白狼山第一期學員已經畢業返回柳城,作訓司繼續開始第二期學員培訓。虞候司和教化司要盡快將第一期學員的分配事宜處理好。」

    姜苗考慮問題比較周到,他提出幾個幽州豪門子弟的去處問題,這些人包括王思禮、李承晚、趙橫、趙原平、崔和。

    王思禮和李承晚分別是王思同和李承約的庶弟,是李承約拜託李誠中看顧的家人,同時也代表了王敬柔和李君操兩位盧龍高層與營州軍結好的意思,這兩人本身弓馬嫻熟,在白狼山軍校表現優異,又與李誠中交好,按照姜苗的意思,是想分入總部三司任職,既安全又穩妥,將來也高,等到軍務熟悉後更能放出去領兵。…,

    而對趙橫、趙原平、崔和這三個趙大將軍派來的人,姜苗的意思是分入後勤都,或者再降一等,進入即將成立的預備營任職。

    對此,李誠中的態度則是:要做到公正,與其他軍校學員一律同等對待。既不眷顧,也不敵視,該怎樣就怎樣。

    姜苗有些擔心,趙橫的志願是到虞候司任職,趙原平想要到基層部隊帶兵,崔和則想去後勤都辦事。崔和想去後勤都倒還罷了,虞候司和基層部隊領兵都不是什麼閒散職位,趙橫和趙原平若是身懷異心,恐怕會對部隊的忠誠有影響。

    李誠中搖頭道:「我早就說過,有序的體制建立之後,個人在其中發揮的作用是有限的,就算他們想蹦跶,也蹦跶不出什麼花樣來。如果身懷異心,難道他的上下同僚都是瞎子?難道你們教化司是吃白飯的?」

    對於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營州軍,李誠中還是比較放心的,別的不說,參謀本部的創立將軍權從個人手中分散到了多個環節,營州軍和這個時代其他軍隊的重要區別在於,一個軍官的忠誠與否已經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帶兵主官一聲令下就能令手下軍隊造反的事情已經不屬於營州軍考慮的範疇之列。同時,與後世不同的是,沒有了電台等先進的遠距離通訊方式,總部三司中的參謀人員想要充當間諜的角色,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得了李誠中的原則性授意,姜苗立刻就將這幾人的去處做了一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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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燕郡問題(四)

    「按照他們本人的意願,李承晚和王思禮想去騎兵營,根據教官組的評估,可以授予隊正之職。趙原平的表現也不錯,他也想去一線部隊,劉金厚想要他,某考慮可以安排到護軍都左一隊任副隊官……」姜苗詳細的講述了對這幾個將門子弟的安排。

    李誠中忽道:「護軍都左一隊隊正是王安虎?不少字」

    姜苗笑道:「當初就是王安虎把趙原平等人抓起來的。」

    李誠中道:「也好,趙原平的脾氣很大,讓他給王安虎當副手,看看他在軍校裡這一個月有沒有混日子,覺悟有沒有提高一點。如果表現不錯,可以外放作戰部隊。」

    護軍都與一線作戰部隊不同,其職責重大,擔負中營外圍防護的同時,也是主將手中掌握的戰略後備,是真正的中軍精銳,從隊正到伍長,軍官都按雙人配備,一正一副。

    「崔和怎麼樣?在軍校還好麼?這個傢伙驕橫慣了,一向目中無人,在柳城的時候,王大郎差點上去揍他。」想起這個趙大將軍的娘舅外甥,李誠中不由就是一笑。

    「羅源安是崔和的學員伙長,對他的調教還可以。這個人吃不了太多的苦,各科目的訓練都勉強合格而已,不過他本人倒是還算努力。對了,趙大去白狼山軍校講課的時候,發現他在籌算方面有些天分,趙大問過某,說是想讓他去虞候司後勤處做事。」

    李誠中點頭:「臭毛病改過來就好,既然趙大看上了,就以他的意願為主。」

    姜苗接著道:「趙橫的志願是去虞候司作戰處或者軍令處,但是這個人在軍校訓練期間不甚努力,似乎抱有得過且過的態度。同夥學員對他的評價不是很好,都說這個人喜歡兜小聰敏,為人不太踏實。教官組的看法也大致類同。」

    李誠中道:「咱們虞候司缺人,能夠擔任合格參謀的很少。趙橫這個人我在幽州的時候打聽過,似乎學識不錯,據說熟讀兵書戰策。胸中有些韜略。唸過書的人畢竟是少數,撇開他的性子,你覺得他能否勝任虞候司的參謀軍職?」

    姜苗努力想了想。躊躇片刻方道:「單純以能力而言,此人還是不錯的……」

    「那就讓他去虞候司作戰處……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多盯著就是。我一直強調,咱們營州軍是一個運行完整的團體。任何個人只不過是這個團體中的一份子,在有序和嚴密的機制下,想要蹦跶出什麼妖蛾子來,是很困難的事情。給他一個機會,就看他願不願意接受了。咱們對待每一個人都不要去看出身。只要能夠融入咱們這個團體,他就是自己人,如果容不進來,我相信你們教化司,還有虞候司行人處,都不是只拿空餉不做實事的。」

    趙橫不知道自己的任職分配經歷過營州高層的單獨討論和關注,當他接到前往總部虞候司作戰處報到的書面通知時,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努力思索著這份任命背後所包含的意味。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從自己在軍校期間的表現看來,僅僅是一個合格,從自己與營州軍的親疏遠近來看,更是不堪,怎麼想他都不認為自己會被分派到總部虞候司作戰處這麼一個核心中樞任職。

    趙橫在軍校期間對營州軍的各級框架構建已經有了一個基本認知,他知道營州軍的虞候司與別處不同。這個衙門是全軍的中樞核心所在,權勢極大。掌控著整個軍隊運轉的一整套權力,而且這種權力是明確的。是具體而微的,虞候司出來的軍官,在各部隊中連主官都要以禮相待。他填報志願的時候,其實本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他從沒想過自己這個不被教官組認可,甚至不被同夥學員看好的人能夠進入虞候司任職。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自己的志願填報竟然成了現實。…,

    當趙原平出任中營護軍都左一隊副隊正、崔和前往虞候司後勤處擔任押衙的消息傳來時,趙橫似乎找到了其中的原由,然後暗自冷笑——說破天去,你李誠中還是不敢輕易得罪趙大將軍的!在軍校期間被逐漸打壓下去自負和高人一等的念頭又重新冒了出來,趙橫信心滿滿的來到了營州軍總部報到。

    趙橫報到的第一天就接到了軍務,他被召集參與《北方指揮部訓練計畫》的指定,這份計畫的標註等級為「絕密」,參與制定計畫的是虞候司的三位同僚。

    趙橫是新人,抽調他參與計畫制定的目的是為了讓他盡快熟悉虞候司的軍務,所以他並不是真正的計畫制定者之一,他的任務要簡單得多,就是學習。趙橫和三位同僚在一起開了個簡短的碰頭會,將任務作了分工,一人負責制定後勤保障計畫,一人負責行軍駐營計畫,另外一人則負責訓練科目的制定,趙橫則觀摩學習,並且打打下手。

    想要觀摩,就必須等計畫制定出來,所以趙橫暫時談不上觀摩學習;而計畫的制定又打不上什麼下手,趙橫百無聊賴的在三位同僚的身邊轉了一圈後,便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喝茶。看著屋中三位同僚咬著筆桿苦苦思索,不時查找著堆積如山的卷宗,趙橫忍不住冷笑,一份計畫而已,這有何難?於是他割了一方黃紙,研墨提筆,刷刷刷的寫了起來,不多時便寫就了一份《北方指揮部訓練計畫》。

    趙橫的這份計畫洋洋灑灑近千言,結合以前所學的兵法韜略提出四條方略,即「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三軍先後、四出偵騎」、「優擇水源、地勢開闊」、「練兵勇毅、結以方陣」。按照這四條計畫,應當先籌備糧草,然後再出動大軍。行軍之時分前、中、後三軍,中途要四出偵騎查探敵情。駐營的時候要選擇有水源的地方,同時要地勢開闊,可以遠觀,以防敵人突襲。訓練士兵應當從兩方面著手,即訓練刀槍弓箭的作戰技能,同時要演練方陣的調動和配合。

    到了中午時分,趙橫見三位同僚還在努力揮毫。輕蔑一笑,自去虞候司食堂領飯。客觀評價,趙橫覺得營州軍的伙食還算不錯。就連普通士兵也能做到一日三餐,這是其他軍隊達不到的。趙橫領了一碗羊湯、兩塊麵餅及一疊鹹菜。羊湯裡有兩塊肉,很是筋道;麵餅也十分瓷實,是用精面發出來的。並未摻雜粗糠;鹹菜很下飯,想必用了不少鹽。雖然比不得自己在幽州的伙食,但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難得了。

    趙橫將肚子填了個飽,又在總部虞候司的小院中溜躂了片刻。等回到屋子裡,三位同僚卻還未完成手中的那份計畫。自有僕役送過來吃食,三位同僚一邊啃著麵餅,一邊筆耕不輟。趙橫卻越發鄙視他們了。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三位同僚才算將自己分到的那部分任務完成,然後四人坐到一起,開始拼接出一份完整的計畫。

    趙橫將自己書寫的計畫拋了出去,讓三位同僚觀看。負責這份計畫的作戰處押衙楊可世愣了愣。接過趙橫的計畫後笑道:「趙押衙大才。胸中果有韜略,待某等一觀。」

    趙橫對楊可世的恭維也不放在心上,心道這算得什麼,不過一份方略而已,哪裡用得了你們這許多時辰,待某這份方略一出。且看你們怎麼說!…,

    他在這裡盤算著自家的《北方指揮部訓練計畫》一出,三位同僚一天工夫就是百忙。卻沒想楊可世看完自己的計畫後不動聲色。又傳給另外兩人看。那兩人匆匆瀏覽幾眼後便將這份千言的計畫擱置到了一旁,仍是拿著自己手中的計畫。準備措詞商討。

    楊可世倒也還算顧及趙橫的顏面,說了句「第一天便能獨自提出上述建言,已算難得。」

    趙橫頓時滿臉通紅,只覺這三人是在羞辱自己。他想要發火,卻還是忍了忍,接過楊可世遞來的計畫書,心道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麼弄的。等他接過來一看之後,便傻眼了。兩份計畫一比,高下立判。

    三位同僚的計畫十分詳細,單就糧草輜重而言,部隊每日消耗多少面、多少肉、多少菜蔬,都算得十分清楚,需要多少糧食,攜帶多少箭矢,準備多少兵刃甲具都列得明明白白。其中還有押運人員的數量,每日行進到什麼位置,用多少時辰做出飯食,每支部隊進食的順序安排……

    再看行軍一項,哪支部隊在前,哪支部隊在後,相互間隔多遠,每日行進幾里也都排列出了具體的表格;偵騎斥候的派出方向、巡遊範圍、通稟的頻次也有專門的交代。而在駐營的時候,哪支部隊駐紮哪個方向,是軍營的外圍還是中央也都詳細進行了標註。別小看這幾道手續,這需要計畫制定者對營州軍各部主官性情、各都隊士兵的特長、各部的作戰方式和風格都有著極為深刻的瞭解和熟悉。

    看到訓練科目時,趙橫更是慚愧得無地自容。楊可世的訓練科目大綱裡,每支部隊每天訓練科目的安排都詳細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指出了訓練的內容、要求和標準,其中還充分考慮到各部在演練中的相互配合問題,陣型的合成問題,與假想敵的演習問題……整個大綱十分繁複,可謂眼花繚亂。

    可以這麼說,趙橫提出的計畫實際上只是一份概括性的文字描述,也就是「要怎樣怎樣怎樣」,而不是「怎麼實現這個怎樣怎樣怎樣」,對於具體的步驟和內容只是蜻蜓點水,一言而過。如果放諸後世,趙橫的計畫可謂典型的「標題黨」,空洞、虛無,毫無操作性可言。

    當一個人在外人面前露怯的時候,通常會有兩種反應,一是虛心承認自己的不足,然後努力想辦法改進,二是惱羞成怒,想出別的方式儘量遮掩。很顯然,趙橫屬於後者。於是他紅著臉辯解道:「計畫定得這麼細有什麼用?完全是紙上談兵!時移而事異,主將領兵在外,要根據情況的不同來選擇不同的應對之道。咱們這麼詳細的計畫等於憋住了主將的手腳,到時候遇到突發和意外情況怎麼辦!」

    趙橫越說越覺得自己的觀點無比正確,從最開始分辨時的心虛到後來對自己觀點的堅定,其轉化的速度非常快,最後已經帶有說教的意味。見楊可世等三人一臉愕然的望向自己,趙橫更是感覺三位同僚非常淺薄,所謂「道不同不相與某」,他索性不在這裡呆著了,起身出門而去,留下三位同僚而不顧。

    楊可世嘆息著搖了搖頭,然後道:「新來的,諸位不要太過在意。咱們現在開始拆分這份計畫,將各都各隊在整個訓練過程中的安排一一提出來,從後勤、行軍、駐營一直到訓練,形成一套各部對自己的分計畫。」…,

    有了總體的訓練大綱,各部隊的分計畫拆分起來就順利得多了,等到天黑的時候,分計畫也已經完成,然後楊可世將整套計畫整理完畢,在扉頁上寫了個大大的「甲」字。

    「看來今夜諸位要挑燈夜戰了,呵呵!甲計畫已經完成,現在開始商討遇到突發狀況時的乙計畫,會出現什麼樣的突發狀況,這些突發狀況分別是什麼,請諸位一起想想。咱們要根據可能發生的意外來完成乙計畫,爭取熬夜將計畫寫出來。」

    就在幾位同僚熬夜的時候,趙橫在自己居住的小屋中寫著一封書信。這是他來到柳城後寫給趙大將軍的第一封信,信中將這個月來自己等人的經歷做了簡要述說,將營州軍的整體情況也進行了介紹。在信的後面,他寫了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在他看來,營州軍如同一支僵硬、死板的軍隊,只知紙上談兵,不懂靈活機變。他分析其中的關鍵問題是缺乏良將,並且斷言,若是有一良將領兵對陣上這支極為教條的營州軍,必可獲得大勝!當然,這員良將自然在隱隱約約間指向他本人。

    同時,趙橫還對自己等人官階被無理剝奪的事情進行了抗訴,他希望趙大將軍能夠在這方面想想辦法,恢復自家的官爵。

    信寫好後,趙橫小心的將其漆封,隨身貼藏在懷裡,然後起身,出了營州軍總部衙門,向路邊攤販打聽到崔記貨棧的所在,去找崔成。崔成正在貨棧中盤賬,見到趙橫之後忍不住大喜過望。他早就在柳城苦苦等候趙氏子弟的到來,卻直到今日方才會面。

    兩人相熟,見了面後自然又是一番寒暄感慨。

    崔和接過趙橫的書信,立刻安排隨從連夜趕回幽州,等佈置妥當,他道:「二郎來得真是及時,今夜某正要去赴一處酒宴,二郎若是無事,且隨某走一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5
第六十章 燕郡問題(五)

    自從李誠中佔據柳城之後,品部諸位長老的日子就不太得意。撇開一直在「中南海」中努力,其他長老都失去了往日大權在握的得意和風光,行事之間也小心翼翼。<

    已是深夜,品部長老骨裡渾的宅中才開始擺出酒宴,接到邀請前來入席的共有三位,此刻只到了兩人,便是長老丹朱木和長老於賴二人。丹朱木年已六十七歲,這個歲數已經可以稱得上「高壽」二字,無論放之草原亦或中原腹地,都是少有的。而於賴則剛過三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期,雙耳上紮著狼牙骨釘,一副彪悍的神色。<

    只不過往日再彪悍的角色,此刻也只是意氣消沉,並且時不時的抱怨幾句,發洩發洩心頭對現狀的不滿。<

    「昨日去古思家赴宴,這廝居然成了教化司軍法處的押衙軍官,席間驕橫不可一世,目中無人,言語間對我諸多不敬,眼中哪裡還有我這個長老!哼,往日一個放牧小兒,如今也欺到了我的頭上。這是個什麼世道?」<

    白狼山軍校第一期學員畢業後,都已經分入了軍職。其中以古思、斡麻裡和阿柱三個契丹人的任命最為引人注目。古思成為教化司軍法處押衙,斡麻裡成了騎兵營乙都左隊隊正,阿柱則進入中營斥候都擔任隊正,一時間成了契丹人中的風雲人物。有了這三人做榜樣,契丹人中的青壯眼熱之餘,更是踴躍應募從軍,只可惜現在營州軍不募新兵,只是徵召預備營,而且只在小凌河徵兵。就算如此,也有一些契丹年輕人趕赴小凌河徵募處,應募這個所謂的預備營。<

    其實昨夜古思家擺宴的時候,對於賴這個族中長老並無不敬之意,席間坐居上位不說,古思家人也沒少去敬酒。只不過於賴滿肚子怨氣得不到發洩,怎麼看對方都覺得不順眼,因此才有這番抱怨。從內心深處而言,於賴也想從軍,只不過限於自己過去品部長老的身份,屬於營州軍雖然沒有明言,卻在事實上監管著的對象,他的從軍以重搏富貴之願也只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什麼世道?——是李誠中當道之世,是咱們品部沒落之世。」骨裡渾道。<

    在營州長史府的強勢宣教之下,短短四個月的時間,「大唐子民」的概念已經逐漸進入人心,人們相逢之時,自稱「唐人」成為時尚,奚人、契丹人、靺鞨人等稱呼成為了明令的禁區,若是有人在公開場合提什麼族群的事情,往往會被扣以分裂分子的大帽子。在這種大環境下,長史府制定的各項治策都不分族群,都是針對唐人而言,你如果不認為自己是唐人,那麼對不起,這些治策你就享受不到。<

    「再這麼下去,咱們品部還怎麼延續?也不知小郎君和大長老都怎麼想的。」於賴又感嘆了一句話,言語中透著萬般無奈。<

    骨裡渾冷笑道:「怎麼想?還能怎麼想?小郎君被圈禁在姓李的府中讀書,上次我去拜訪的時候,滿嘴跟我掉文,我看再讀就得讀成傻子!大長老也是明哲保身,對咱們契丹人的遭遇不敢多所過問,如今哪裡還有人為契丹人說話?不過大長老倒是對了姓李的心思,聽說即將走馬上任,要去燕郡當燕郡令了!」<

    於賴一呆:「燕郡令?」<

    一直半閉著眼睛的丹朱木忽然睜開眼睛說了一句:「風雨將至!」舉起酒碗抿了一口,復又閉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長老若是去燕郡當燕郡令,那麼榮哥長老怎麼辦?」榮哥是現在唯一還在掌權的契丹長老,於賴不由很是關心。<

    骨裡渾道:「榮哥長老任燕郡尉。」<

    於賴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大長老擔任燕郡令,榮哥長老任燕郡尉,難道李誠中就那麼放心的把燕郡交到契丹人的手中?是否說明李誠中已經放鬆了對品部諸位長老的監管?莫非自己出頭的日子也不遠了?於賴忍不住有些興奮。<

    「好?好在哪裡?姓李的弄了個預備營出來,勒令榮哥長老率部到柳城進行整訓。預備營每營編制二百五十人,榮哥長老還要交出一百五十人來,分往其他預備營。」骨裡渾對營州高層的治策非常關注,消息很是靈通,他補充道:「經過姓李的整訓後的兵,還能算咱們的麼?那就真個姓李了。再說了,燕郡尉有多大權力知道麼?調動兵員不得超過五十人,而且還需要徵詢燕郡令的同意!」<

    於賴神色變換數次,終於默然,良久,方道:「榮哥長老能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麼樣?姓李的如今兵強馬壯,榮哥要是乖乖的來柳城,一切都好說,如果敢不來,你等著看,大戰將起!」<

    於賴哀嘆:「榮哥長老手下的四百人,已經是咱們品部最後的精銳了,這要是打起來,咱們品部還能剩下多少人?莫非真是天亡我品部?」<

    一旁的丹朱木輕嘆一聲,又倒了一碗酒,這次不再小口品嚐了,一飲而盡,卻被嗆得咳了幾聲。<

    三人正在擔憂著品部的未來,門外有人稟報,說是崔商到了。崔成也在今夜的被邀之列,或者說今夜的酒宴,崔成也是發起人之一。骨裡渾連忙出去將他引了進來。<

    崔成是帶著趙橫來的,他與骨裡渾、丹朱木和於賴等三位長老這些時日早已處得極熟,便將趙橫引薦給三人。聽說趙橫是趙家嫡系子弟,是趙大將軍派來營州子弟中的主事人,骨裡渾立刻恭敬了幾分,將他引到桌前,親自為趙橫斟滿一碗酒水。<

    來的路上,崔成已經將此行的目的和盤托出,此刻趙橫是又興奮又忐忑,幾碗酒水下肚後,方才將怦怦跳動的心情稍微安復下來。幾人吃喝了一陣之後,話題重新引了回來,當即便說起這次調榮哥長老回柳城的事情。<

    在座都是對營州高層心存不滿之人,相互間也都知根知底,言語便直白了許多。骨裡渾首先打開話匣,直奔今夜主題而去。<

    「如今倒是一個機會,就不知大夥兒願不願意共謀富貴!」他雖然問的是「大夥兒」,實際上目光只在丹朱木和於賴身上轉悠,他和崔成早已商議妥當,這次酒宴的目的是將兩位長老也拉進同盟裡來。<

    「什麼機會?」於賴問。<

    「姓李的過於託大了,他有些急於求成。大軍在南方小凌河作戰,卻不管不顧的強行徵調榮哥長老回柳城,更可笑的是,他還同時進行什麼『北方指揮部』練兵,要將新軍拉到和龍山北麓去訓練。他難道就不想想,若是榮哥長老趁柳城空虛之際,突然舉事,他該怎麼收場!」<

    於賴悚然動容:「這廝確實託大。」想了想,他又無奈道:「那又如何,榮哥長老親眷就在城內,在李誠中眼皮子底下,他敢亂來麼?」<

    崔成陰陰的說了一句:「別忘了,榮哥的兒子卜登就是死在李誠中手裡的。殺子之仇,誰能忍得下去?」<…,

    骨裡渾嘿然道:「咱們再添把火,與榮哥約定好了,他從城外,咱們從城裡,到時一起發動,柳城沒多少兵,足可一鼓而下!」<

    於賴目瞪口呆,看著骨裡渾和崔成,只覺口乾舌燥。半晌後,期期艾艾道:「和龍山……離柳城不遠,到時,到時若是大軍回來,咱們,咱們怎生抵擋?」<

    崔成一笑,道:「趙二郎今日已到虞候司作戰處報到,弄一份訓練計畫是輕而易舉之事,咱們比照著計畫行事,只要將李誠中等人盡數處死,大軍必然自潰。再者,某家崔二郎也調任後勤處,專管糧草事宜,屆時掐住糧草,諸位還需擔憂麼?」<

    當下幾人便分派了各自負責的事務。崔成和趙橫負責聯絡趙原平、崔和共同舉事,趙橫還要將訓練計畫弄出來,交給榮哥長老,以堅其心。於賴和丹朱木負責分頭收攏和發動契丹人,到時候一齊動手。骨裡渾則偷偷趕赴燕郡,聯絡榮哥。<

    商議妥當之後,崔成道:「事成之後,趙大將軍答允,以朝廷之令賜封品部官職,燕郡歸品部,柳城歸趙大將軍,品部在柳城的一應損失,趙大將軍負責發還賠償,雙方約為兄弟,榮辱共進!」<

    第二天上午,趙橫很是虛心的向楊可世等人道歉,並請借訓練計畫一觀,說要好好請教和揣摩。他本身就是虞候司軍官,這要求提得光明正大,楊可世便將甲計畫取了出來,交給他仔細觀看。趙橫揀緊要之處細細看了幾遍,然後才回到自己屋中,將所記內容一一錄下,折成密信,塞入袖口之中。找了個理由,他出得總部衙門,便趕往崔成所居的福如客棧,將密信遞給崔成。<

    這些事情做完後,趙橫又去尋趙原平和崔和兩人,約好晚上兄弟們共聚。<

    雖說都是趙家子弟,但經過一個月的白狼山軍校訓練,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改變,尤以趙原平和崔和兩人變化最大。雖說昨夜拍著胸脯保證,要將兩人拉入這次舉事之中,但見了面後,趙橫卻有些心虛,不敢輕易講出自己的來意。<

    他先是試探著問了問兩人對營州軍的觀感,卻不想趙原平和崔和兩人竟然為之大唱讚歌。這一番交談之下,趙橫也有些吃不準了,便不敢再提舉事的事情,只是將話題岔開,講了些別的。對自家這兩個弟兄,趙橫忍不住生起了幾分怨氣,當下暗道,等柳城易主之後,看你二人還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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