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70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5
第四十一章 薊州(三)

    (12點)

    李誠中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時已是深夜,卻見奚人公主撒蘭納正站立在院中等候。

    李城中一怔:「找我有事?」

    撒蘭納點點頭,又看了看李誠中身旁的李承約,李承約嘻嘻一笑,拍了拍李誠中的肩膀,自己回房去了。

    李誠中道:「要不去我屋裡談?」

    撒蘭納俏臉一紅,搖頭道:「不了,就在此處說。」

    黑夜中李誠中看不到對方羞紅的臉,他喝了些酒,也沒注意到自己深夜邀請對方去屋中是否合乎禮節,在他這個後世人眼中,此乃待客之道也,於是仍舊堅持道:「走,別跟外面傻站著了,進屋喝茶。」當先就進了自家房中,自有僕役進房點明燭火,頓時滿屋透亮。

    李誠中在門口看著撒蘭納,道:「怎麼了?進來,別那麼客氣了,有什麼進來再說。」

    他這話聲音較大,響徹整個小院,撒蘭納更是羞得站不住了,想要趕緊離開,逃脫這個「登徒子」之手,卻又猶豫著沒有走,畢竟事涉整個部族的生死,茲事太大。想了片刻,終於還是進了李誠中的房間。她弓馬嫻熟,領軍征伐過不知多少次,心道若是對方用強,自己倒也不怕,至於些許流言蜚語,此刻倒也顧不得了。

    李誠中見撒蘭納進房間的腳步有些驚慌失措,不禁莫名其妙,到門口看了看,沒看出什麼意外,便將房門合上。這個舉動讓撒蘭納又增添了些許慌亂,卻不是李誠中所能意識到的了。

    李誠中將僕役剛才提進來的茶水分了兩盞在桌上,招呼撒蘭納喝茶,自己卻將布巾投到水裡浸濕,擦了擦臉和脖子。

    撒蘭納連忙轉過頭去,心裡怦怦亂跳,暗道:「這廝好沒正形,怎麼上回沒有看出來?」

    李誠中自己擦洗完畢,頓覺精神一振,向撒蘭納笑道:「你要不要也擦擦臉?對了,我這裡沒有新的毛巾了,我去跟他們要一塊。」

    撒蘭納連忙轉過頭來道:「不要!」

    李誠中點點頭:「行。那你喝點茶。咦,你臉上那麼紅?剛才也沒見你喝多少酒啊。」

    撒蘭納端起茶碗抿茶掩飾,喝了幾口茶水,將亂跳的心收攏,深吸了口氣道:「沒什麼,有點熱。說正事。」

    李誠中坐到桌前,問:「說罷。什麼事?今晚酒宴上見到那個阿缽的事情?」

    撒蘭納點頭:「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漢人是怎麼打算的?是不是要議和?」

    李誠中猶豫了半天,不知該怎麼說,終於還是道:「我也不太清楚,今天剛剛來到薊州,咱們是路上相遇的,這一點你應該知道。說實話,那個契丹人的出現讓我有些吃驚,別看我是行營都虞候,但在盧龍軍中資歷尚淺,也沒什麼太大的後台,根基不深。在趙敬的眼裡,可能並沒有怎麼看重我這個都虞候,所以他也沒有跟我說過這方面的事情。」

    撒蘭納道:「酒宴上我注意到你的神情,似乎你也不知道。」

    李誠中忍不住調笑:「承蒙公主厚愛,對李某如此青眼有加,李某深感五內。」

    撒蘭納啐道:「莫要太過自作多情。」

    李誠中嘆了口氣:「沒想到你是大名鼎鼎的銀月公主,草原上傳唱的第一美人。」

    撒蘭納臉又紅了,遲疑片刻,道:「沒想到你真是那個威震營州的李將軍。」…,

    李誠中一樂:「咱倆別相互吹捧了行麼?什麼『威震營州』?運氣好些罷了。自打那次相見,已經有半年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還真是有緣啊。」

    撒蘭納被勾起當日樹林中聯手禦敵的回憶,不由心下一暖。

    兩人都沒有說話,就在燭火中回想往事。李誠中偷眼看著對面的撒蘭納,嬌豔如花的俏臉上一雙大大的眉目正凝視著搖曳的火蕊,令他心頭不由一蕩。

    李誠中咳了一聲,將自己從這種極為曖昧的氣氛中拉出來,輕聲問:「最近怎麼樣?」

    撒蘭納微蹙輕眉,嘆了口氣道:「不太好。這半年裡,我們和契丹人打過兩次,都敗了。牙帳從饒樂山遷移到了大牙口,族中丁壯損失不小。如果你們漢人真要和契丹人議和,恐怕我們撐不了多久。」

    李誠中道:「若是真要議和,你們也別硬撐著,避一避,躲過這個風頭再說。等我們和宣武軍的戰事結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撒蘭納搖頭,抬眼看向李誠中,目光中透著堅毅:「我們沒有地方可躲了,我們已經從赤山退到了饒樂山,又從饒樂山退到了大牙口,千里牧場都被契丹人佔據了,再往後退就是燕山。沒有了牧場,我們奚人、還有西契丹人,就沒有可以放牧牛羊的地方,我們的族人就會成為契丹人的奴隸,我們就再也無法供奉狼神,整個奚族就會被狼神拋棄。無論怎樣,不管你們漢人是不是要議和,我們都會和契丹人作戰到底,保衛我們的草原,保衛狼神的尊嚴!」

    李誠中聽著撒蘭納語氣堅定的話語,心中微微酸澀:「可是……你們能戰鬥下去麼?」

    撒蘭納淒然一笑:「本來這次山後行營軍議之前,我們以為可以得到你們漢人的支持,可是現在看來……」頓了頓,撒蘭納忽道:「不過沒關係,我會再去聯絡室韋人、靺鞨人和霫人,如今各族都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候,你們漢人不管,我們就自己作戰!奚人在草原上生活了世世代代,我相信我們能夠延續下去,我們不會消亡,我們更不會做別人的奴隸!」

    李誠中心中憐惜,真想將撒蘭納擁入懷中,保護她不受別人的欺負,不受外族的羞辱。當下道:「如果實在不行,來營州找我,我給你劃一片草場,讓你的族人繼續繁衍下去。」

    撒蘭納明亮的雙眼直視李誠中:「真的麼?可是我們不會和契丹人善罷甘休的,你不怕惹麻煩?」

    李誠中淡淡一笑:「我不是個怕惹麻煩的人。就算契丹人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們。無論別人怎麼做,有我營州軍在這裡一天,我就保你奚人一族無虞!」

    望著李誠中眼裡流露出來的真誠和自信,撒蘭納心中又莫名其妙生出一陣慌亂,忙低下頭,輕聲道:「謝謝。」

    正在這時,卻聽砰的一聲,房門被人強行踹開,就見一條壯碩的胡人大漢衝了進來,正是西契丹王子呼裡,他身後跟著正在苦笑的李承約。

    呼裡踹門的時候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進來見李誠中和撒蘭納兩人相對而坐、衣襟整束,只是談論飲茶,於是面色稍霽,大步來到撒蘭納身邊,問道:「阿撒妹子,沒事?不少字」他這句話說的是漢話,說的時候眼光瞪視李誠中,充滿了敵意,顯然對李誠中十分不滿,李誠中聽後很是尷尬。…,

    撒蘭納大羞,斥道:「你怎麼如此無理!還不快向李將軍賠罪!」

    呼裡哼哼哈哈之間含含糊糊的說了聲「對不住」,撒蘭納也沒法再待下去了,向李誠中告了聲罪,和呼裡出門而去。

    李誠中尷尬之餘對呼裡踹門而入的行為也有些生氣,他看出來呼裡對撒蘭納一片痴情,於是使壞,向撒蘭納道:「咱倆的事情,公主千萬要記在心上,別忘了。」

    呼裡腳步一滯,轉身想要回頭,卻被撒蘭納強行拽走了。

    李誠中微微一笑,估計這位呼裡老兄今夜無法安穩入睡,心情大好。

    李承約苦笑道:「自成兄,這事不怪某,呼裡來找某談事,聽說你也住在此間,又見你房門緊閉,便誤會了,某還沒來得及拉住他……」

    李誠中哼哼了兩聲,對李承約不理不睬。李承約充滿好奇的問:「自成兄,你們在房中談了這許久,到底如何了?銀月公主是絕代佳人,你可不要暴殄天物啊,哈哈,哈哈。」

    李誠中給了他一個白眼:「我忽然覺得張刺史家二郎真的比你要強很多……」

    李承約無語,憤憤回房。

    李誠中跟著李承約進到他房中,李承約氣道:「跟來作甚?」

    李誠中一笑:「一天到晚耽於男女私情,虧你還是一方軍將。對了,德儉啊,跟我說說,你對趙敬議和之事怎麼看?」

    李承約氣呼呼往口中灌了碗茶水,道:「你有了婉枝,如今又勾搭上草原第一美人,當然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對蘭兒妹子的心思天意可表,什麼叫『耽於男女私情』?什麼軍將不軍將的,只要能讓某娶了蘭兒,這軍將不做也罷。」

    李誠中拚命鼓掌:「看不出德儉是個重情義的好漢子,不愛江山愛美人。就衝你這句話,蘭兒必須嫁給你!」

    李承約聽了這話,立馬喜上眉梢。只聽李誠中追問:「趕緊說啊,議和的事情你到底什麼個意思?」

    李承約道:「自成兄,不瞞你說,我倒認為這事可行。」

    李誠中道:「契丹人為什麼這個時候願意議和?你想過麼?為什麼在咱們最虛弱的時候議和?」

    李承約搖頭道:「不知道,咱們多加防備就是。總之不管什麼原因,能夠避免南北同時開戰,這都是最好的結果。」

    李誠中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他總覺得其中有什麼隱情,可又想不出猜不透。現在連高行珪和李承約都對議和表示贊同,他知道這件事情不是自己一家能夠挽回的。就其內心而言,李誠中自己都希望能夠有一段緩衝的時間來穩固自家地盤,只是苦了奚人。

    一切等到了軍議之時再說罷。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6
第四十二章 薊州(四)

    (12點)

    山後行營的行轅就設立在薊州刺史府內,行營軍議自然也就在刺史府大堂之上。大堂還是昨夜那個大堂,只不過今天卻不是昨夜暢飲歡敘的場面,十多員軍將齊聚一堂,門外站著橫刀持槍的護軍,顯得莊嚴而肅然。

    正堂屏風前擺著三張條案,正中端坐行營總管趙敬,兩側分別是行營副總管高行珪和行營都虞候李誠中。堂下是各處關隘的鎮將軍使,俱都凝視著端坐案後的三位行營大將,認真聆聽訓示。

    李誠中心情十分之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自己面前有條案,堂下軍將則只有一個繡墩,自己條案上有茶水,堂下軍將們什麼都沒有,只能將雙手置於膝上。這就是差別,李誠中暗自得意。

    趙敬不急不慢的給眾將訓話,老趙家最重讀書,趙敬底蘊深厚,書卷氣很濃,說起話來彎來繞去,不時旁徵博引,說得諸將頭暈不已。諸將偏偏還要湊趣,聚精會神的聽著,在適當的時候較好喝彩。大多數人都仔細盯著雄武軍使趙懷明和靜塞軍使趙讓,這兩位都是趙家嫡系子弟,飽讀詩書,也就他們能夠聽得懂,知道什麼時候該喝彩、什麼時候該叫好。等他們較好喝彩的時候,大夥兒跟著就行。

    趙敬回顧了一年來契丹人對邊關各處的騷擾和劫掠,對各處關隘軍將的戰績進行了口頭嘉獎,鼓勵眾人再接再厲,為大帥南征掃除後顧之憂。接著,他話鋒轉到河北行營,嚴厲指出了宣武軍的進犯的不良居心,對與宣武軍聯合北犯的魏博軍加以抨擊,直斥其「狼子野心」,同時預測了大帥劉仁恭得勝而歸的必然結果。

    一番鋪墊之後,趙敬以沉重的語氣分析了當前盧龍軍的局勢,對南北兩個戰場同時開戰的弊端和不利一一進行了詳述和說明,最後得出結論:南北同時開戰極為不利,如果不對此加以改變,盧龍軍甚至可能出現敗亡的危險局面。因此,趙敬提出與契丹人議和,他認為,山後行營與契丹人達成議和是符合當前形勢的,是盧龍軍能夠在當前嚴酷條件下延續下去的最終走向,是盧龍軍積蓄後力以待將來的必然結果。

    頓了頓,趙敬講到他忍辱負重,背著罵名親自與契丹來使反覆爭鋒的精彩過程,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終於達成了議和的初步協議,在他看來,這些議和條款是適度的,是可行的,在這裡,他將議和條款拋出,徵詢諸將的意見。

    與契丹人達成的初步協議中,最重要的款項是三條:一為息兵、二為開市、三為徙奚。

    息兵就是指雙方不再刀兵相向,契丹人由關牆後退二十里,今後不進關牆之內,盧龍軍不得踏出關牆挑釁。

    開市就是雙方開設互市,互市設於薊州雄武軍,交換各自需要的物資。盧龍軍方面主要提供糧食、瓷器、布帛、食鹽等,契丹人提供牛羊、皮毛、山貨等物。趙敬強調,他為此專門與契丹來使做過激烈辯駁和交鋒,以大義微言最終駁斥得契丹來使啞口無言,沒有讓對方鐵器輸出這一項得逞。諸將同聲喝彩,趙敬頜首謙遜。

    徙奚就是讓奚人退出饒樂水,從大牙口徹底退至大王鎮,大王鎮屬於趙家控制的勢力範圍,趙敬擬在大王鎮的洵河流域劃出五十里草場,供西契丹人和奚人生存。趙敬指出,之所以加入這一條款,是為了避免兩族之間再起糾紛,擾亂既定的議和策略。…,

    作為山後行營邀請來參加軍議的呼裡和撒蘭納此時就坐在大堂之內,當趙敬談到這一條款的時候,李誠中看向了撒蘭納,卻見撒蘭納臉上滿是失望和落寞,再看一旁的呼裡,眼睛直瞪趙敬,眼神中全是怒火。

    趙敬微微一笑,專門向呼裡和撒蘭納解釋道:「爾等兩族內遷,也是某的一片好意,王子和公主千萬莫要誤解。以爾等兩族數萬丁口,想要在關外獨立支撐下去,恐有滅族之禍。趙某特意挑選了一塊水草豐美之地供爾等休憩,便算是個補償。五十里草場雖然少了些,但趙某可調集農戶教導爾等耕作之術,也可稍補缺憾。若是爾等願意,趙某還可向節度府請命,封賜逐不魯大王和掃剌大王以朝廷官爵。」

    條款一宣佈,李誠中原來大好的心情就變得糟糕之極。

    息兵一條等於自己限制了盧龍軍主動出擊的可能性,將邊牆外的大片土地送給了契丹人。雖說原本這些地方就在契丹人的兵鋒控制之下,但通過條款來確定之後,便真正在名義上屬於了契丹。以趙敬為首的盧龍軍各將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卻十分清楚。

    互市一條雖說沒有加入鐵器的輸出,但以李誠中所瞭解的情況來看,契丹人的鐵器冶煉水平已經直追關內,趙敬以為自己控制了對方的命脈,其實在人家看來這根本不算什麼。而且契丹人的輸出貨物中也沒有戰馬一項,這才是盧龍軍真正最需要的東西。

    徙奚一條更為不堪,直接將西契丹人和奚人賣給了對方。作為盧龍軍這幾年來最為天然的盟友,西契丹人和奚人在與契丹人的交戰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牽制角色,他們的存在,是盧龍軍能夠穩住邊關的重要力量,讓他們遷入關內,等於掃清了對手腹地內的所有障礙,契丹人今後若是再度興兵來犯,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趙敬之所以一力推行議和之策,是有著老趙家的小算盤的。作為山後行營總管的趙敬,其主要職責就是穩守盧龍軍身後的邊關防線,只要能夠做到這一點,他就算立了大功,完成了自己的職責。隨著大量兵力的南下,邊關各軍都十分虛弱,趙敬自然要奉行「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策略。

    至於互市和徙奚兩條,當契丹人提出來的時候,趙敬可謂大喜。互市開設地點定在雄武軍,這裡是老趙家的地盤,由雄武軍使趙懷明直接控制,老趙家所得利益必然豐厚無比。而將西契丹人和奚人遷徙到大王鎮的洵河流域後,只要短短幾年,老趙家便能將這兩族徹底控制在手中,趙家在盧龍軍中的地位也必將隨之高漲。

    息兵和互市兩條並不損害諸將利益,很少有人具備李誠中來自後世、學習過大清各種賣國條款的眼光,所以大家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至於徙奚之策,有眼光卓越的寥寥幾人看出了其中的弊端,但在能夠息兵罷武的偌大好處下,卻也顧不得了。

    李誠中看向高行珪,高行珪和他對視一眼,不為所動。李誠中了暗自嘆了口氣,目光轉向李承約,李承約知道他的心思,卻輕輕搖了搖頭。

    李誠中無奈,只得自己站出來發話:「趙總管,各位將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契丹人說罷兵,咱們就連關城都不能出去,豈非等於將關外千里河山拱手送人?消極防守永遠都是最失敗的防守,咱們不能出關作戰,只知一味死守,怎麼守好關牆?互市的開始是否問過大帥?互市中對方沒有戰馬交易,咱們就得不到最需要的東西,這是否公平?將奚人和西契丹人內遷是否徵詢過他們的意見?他們世代苦守的家園就這麼被送出去,能否甘心?奚人和西契丹人是咱們的好朋友,也是抵禦契丹人劫掠的重要力量,他們內遷之後,將來契丹人再攻打關牆之時,便沒有了後顧之憂,諸位是否考慮過這個問題?」…,

    李誠中話音剛落,靜塞軍使趙讓便在堂下冷笑,這種冷笑讓李誠中很不爽。只聽趙讓道:「李將軍此言差矣。」以李將軍稱呼李誠中而非李虞候,說明趙讓根本沒把李誠中這個行營都虞候的官職放在眼裡,只聽他大聲道:「關城之外早就被契丹人佔據了,怎麼能說拱手送人呢?李將軍想主動出擊,可不知在座的諸位將軍能否苟同?對了,某聽說李將軍在白狼山大敗契丹人,卻不知將軍帳下還有多少可戰的士卒?」話語中暗藏譏諷,聽得李誠中皺眉,卻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對方。

    互市設於雄武軍城,雄武軍使趙懷明也站起來駁斥:「互市當然是公平的,契丹人雖然不賣馬,但咱們也同樣不賣鐵!至於西契丹人和奚人兩族內遷,今天將呼裡王子和撒蘭納公主請過來,不就是徵詢他們的意見麼?」

    呼裡當即起身,怒道:「趙總管,我們西契丹人不同意!」

    趙敬本來一直在微笑,聽到呼裡這一嗓子後立刻繃起了臉,鼻孔裡哼了一聲,緩緩道:「不同意便作罷。契丹來使也說了,就算這一條不能達成,照樣與我盧龍軍議和。只不過既然議和了,一應糧餉輜重便不能隨意出關,逐不魯大王和掃剌大王到時候莫再來找某就是。」

    西契丹人和奚人之所以現在還能在關外苦苦支撐,與盧龍軍在身後的大量物資支持是分不開的,趙敬一旦斷絕對兩族的物資支持,兩族的處境必將更加艱難。這等於抓住了兩族的命門,呼裡當即就氣得說不出話來。

    卻見撒蘭納緩緩站起,道:「關外是我們奚人的家園,草場是我們放牧的根基。我們奚人不怕和敵人作戰,哪怕戰至最後一人,我們也不會屈服。多謝趙總管和諸位將軍多年來對我們的援手,撒蘭納就此告辭。」說罷,頭也不回,與呼裡並肩離開了刺史府。

    趙敬死死盯著離開的兩人,沉了沉氣,轉而又微笑起來,向大堂上眾將道:「也罷,不識時務者,咱們也管不了太多。諸位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李誠中強壓心頭的那份沉重,問:「趙總管,議和之事大帥可知?」

    趙敬點頭:「這是自然,沒有大帥同意,某怎敢做主。」

    李誠中無語,又問:「不知某的營州,契丹人怎麼說?」

    趙敬一笑:「自成放心,營州之北以白狼水向北五十里為界,東至醫巫閭山,趙某早已談好,怎會讓自成吃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7
第四十三章 君之野望(一)

    (12點)

    十一騎快馬奔行在柳城並不寬敞的街道上,驚得路人過客紛紛避讓。有那避讓不及的販夫走卒,被馬身一帶,籃子、貨架中的果子和干餅便灑了一地。在路人的咒罵聲中,馬上騎者哈哈大笑,揚鞭催馬,繼續疾行。

    路過一處酒樓時,當先一騎緊了緊馬韁,後來者隨之紛紛停下,戰馬圍著酒樓幌子連番打轉,馬嘶蹄響,當真是熱鬧非凡。

    店家小二見這幾位頂盔貫甲、鮮衣怒馬,看上去氣派不小,連忙迎了出來,陪著笑道:「幾位將軍,是要吃些酒食麼?快些入內。」

    騎者們紛紛下馬,其中一人揚起鞭子抽在那店家小二身上,喝道:「好生伺候某等的戰馬,若有差池,拿你是問!」眾人旋即快步上樓。

    店家小兒心中暗罵:「今天真個不順,怎麼撞見這些倒霉軍將,莫名其妙生受了這一鞭子。」他也不敢怠慢,招呼夥計將戰馬牽到後邊,然後擼起袖子查看自家傷勢。那一鞭子抽得十分巧妙,只起了一道紅印,卻沒怎麼傷著人,只是火辣辣的有些疼痛。

    這十一名軍官到了樓上,挑了個包間,便高呼上酒上菜,大吃大喝起來。

    這些軍官正是前盧台軍使、右武衛大將軍趙元德府上家將子弟,也是當日李誠中在趙大將軍府裡接到手上那張名單中的軍官。為首的是昭武校尉趙橫,抽鞭子打人的是振威校尉趙原平,忙著張羅飯食的則是致果副尉崔和。這些人裡,便以這三人軍階最高,說話份量最重。

    本來他們早就該抵達柳城的,只是聽說他們要出邊關戍守,各方親戚朋友少不得要擺酒宴請,一為祝賀高昇,二為辭別送行,一頓頓酒宴下來,便耽擱了近一個月才最終動身。這些人素日裡養尊處優,很少外出,一路之上逐兔射鷹、走走停停,玩得不亦樂乎,是以今日方到柳城。

    幾碗酒水下肚,征塵洗盡,眾人開始憧憬在營州軍中的美好未來。

    座中趙橫官階最高,也是當日趙大將軍寄予厚望之最者,頓時就淹沒在眾人的熱捧當中。什麼「趙老大此番主持營州軍務,必能將此新軍打理得井井有條」,什麼「趙校尉如今已然六品,將來必為將軍」,什麼「趙大哥今後定要多多關照弟兄們,弟兄們都指望著趙大哥帶契」。趙橫熟讀兵書戰策,雖然限於條件並未從軍征戰過沙場,但一直被趙大將軍青眼有加,對於自己的領軍能力,他向來是十分自負的,聽眾人這麼一說,他很是矜持的微微一笑,道:「弟兄們太過誇讚某了,某實在是當不起,自當盡心竭力,不負大將軍所托,不負弟兄們的厚愛。」

    眼看就能領軍任職,趙橫心下歡喜,謙遜了幾句,言道還未曾真個授官,當不起兄弟們的祝賀,但多飲了幾碗,酒水刺激下終於開始了封官許願。

    「十二郎武藝超群,最擅廝殺,可掌一營之旅,將來遇敵時奮勇向前、入百萬軍中取敵將首級,還要依靠十二郎。」趙橫說的十二郎便是趙原平,趙原平也是趙家年輕子弟中不可多得勇將,武力直追趙霸。趙原平得了趙橫的誇獎,嘿嘿一笑,開始幻想著自己在兩軍陣前闖出赫赫聲名的英勇事蹟了。

    眾人見趙原平得了第一個綵頭,都緊張的注視著趙橫,心中七上八下,猜測著這位營州軍未來軍虞候會給自己安排個什麼職務。…,

    「崔二郎行事沉穩,最擅調度籌謀,大軍的後勤糧餉還要崔老弟多擔待一些,諸位弟兄可得好好拍拍崔老弟,否則崔老弟一生氣,不給爾等劃撥錢糧,爾等便是來找某,某也是無法可施,哈哈。」趙橫的玩笑話立時逗得眾人咧嘴大樂,許多人忍不住嫉妒起崔和來。

    趙橫挨個點名,將一行同來的弟兄都安排了自認為適合的軍職,既指出了對方的優點,又委婉道出對方需要改進之處,談笑間果有大將風範,愈發令眾人心服口服。

    正在熱鬧之間,忽聽樓下一陣喧嘩,緊接著「噔噔噔」上樓的腳步迅速響起。眾人還在疑惑間,卻見自家包房的大門被「砰」的撞開,十幾名軍卒持刀湧進,將眾人圍在當中。一名軍官頂盔貫甲凜然而入,掃視了一番桌上的趙橫等人,向身旁一員文吏道:「就是這些人?」

    那文吏點頭:「就是他們。如今苦主都在長史府法律科等候,吳科長正在提審案宗。」

    那名軍官問明之後,喝一聲:「都綁了!」身邊軍卒便湧了上來,按手按腳取出繩索上綁。趙家子弟都懵了,基本上沒有反應過來,只趙原平見機不妙,抽出腰間橫刀,使了個八面橫掃,將上來綁他的兩個軍卒逼開。他還待上前解救趙橫等人,卻見幾柄手弩指向了自己,弩箭上弦,箭簇泛著黑亮的光芒。他頓時不敢動彈,被打掉手中橫刀,綁縛在地。

    趙橫這時候才來得及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何綁人?知道某等是誰麼?某等是大將軍派來任職的軍將,還不快快住手!」

    那軍官叫王安虎,是護軍都的一名隊正,奉護軍都都頭劉金厚之命前來拿人,聽趙橫問起,只是冷冷道:「奉命捉拿違法之徒,有事回衙門再說。」

    趙橫不服,大喝道:「某是昭武校尉,有節度府下發的軍職告身,某等怎麼個違法了?你不說清楚,某必讓你後悔終生!」

    王安虎一皺眉,道:「縱馬當街橫行,撞傷百姓,已經違反柳城城管條令。」手一揮,軍卒便將趙橫等一行押走。趙橫等人被推推搡搡間的向樓下而去,大怒之下張口就罵,頓時挨了好一頓拳腳。

    長史府法律科科長吳中佐正在法律科等候,房中聚集了七名苦主,其中兩人因躲避奔馬崴了腳踝,五人則在奔馬的衝撞下損失了些貨物。等趙橫等人被押解到這裡,吳中佐大致詢問一番,明了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趙橫等人倒是對縱馬當街奔行的事情供認不諱,但自忖自負身有官職,又有背景,便在公堂之上大叫不服。吳中佐問為何不服,趙橫眼珠一轉,辯解道:「初來柳城,不知縱馬奔行違法。」其實他這話完全佔不住理,無論是在幽州還是在柳城,城中縱馬狂奔都是不允許的,只不過他見對方糾結於這一點,便靈機一動,以此說事。

    吳中佐一笑:「進城時沒看通告?通告懸於城門之外,最是顯眼不過,不可能過而不見。」

    趙橫忙道:「進城之時奔行太快,沒有留意。」

    吳中佐吩咐帶人證。

    一個軍卒上堂,向吳中佐施禮,吳中佐問:「爾是城門守軍?」

    那軍卒躬身道:「某是護軍都左一對三伙伙長,今日奉命駐守南門。」

    吳中佐問:「這幾人你可認得?」

    軍卒道:「認得,今日午時,這些人縱馬闖關,其速甚急,某等攔截不及,便稟告了上官。」…,

    吳中佐臉色一冷:「縱馬闖關,罪加一等。」說著,當堂宣判。著趙橫以下十一人賠償一應損失,每人杖責十棍,當場執行。

    趙橫已經看出對方是要真個下手了,心中慌亂,大叫:「某等是來營州任職的軍官,你們莫要亂來!」

    吳中佐問:「可有告身憑證?」

    趙橫道:「都在某等懷中,鬆開綁繩,取與你看。」

    吳中佐命偦吏上前搜身,搜出各人身上告身,並在趙橫身上找到一封節度府所出往營州任職的公文。

    吳中佐點了點頭:「既為軍職,便不依民法所轄,著轉營州軍總部教化司軍法處核辦。」當即伏案擬就公函一封,連同相關文書證詞,請王安虎押往營州軍總部衙門。

    對方公事公辦的一番折騰,早讓趙橫等人初入柳城之時的銳氣盡失,聽說要押往軍法處,不由得都鬆了口氣。在他們想來,自己是大將軍派來營州軍任職的軍將,今日遇到這麼個不講情面的二百五官員,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一切等到了軍中再說,等安頓下來,再尋這姓吳的官吏晦氣。

    王安虎押著趙橫等十一人趕往營州軍總部衙門,這裡離長史府不遠,幾步路便到了,途中趙橫沉默無語,一直在心中盤算,只趙原平跟王安虎說了兩句話。

    「敢問怎麼稱呼?上下官職?」

    「營州軍中營護軍都左一隊隊正王安虎。」

    「記住了,某是趙原平!日後莫要栽在某家手中,否則定讓爾等求死不得!」

    王安虎便似沒有聽到一般,只顧押解,崔和走得慢了一些,被王安虎一腳踹在屁股上,一個趔趄,好懸沒摔倒。

    教化司都教化使兼軍法處從事姜苗高居大堂之上,問明一應經過後,道:「案情屬實,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趙橫抬頭道:「某是昭武校尉,你是什麼官職?」

    姜苗一笑:「某是翊麾校尉。」

    趙橫冷笑:「某是六品,你是七品,你判不得某!讓李誠中出來,某有話問他!你們這麼做,是直捋大將軍虎威,你們考慮過後果麼?」

    姜苗道:「某是軍法處從事,掌管軍法。你是兵卒,尚無軍職,某如何判不得?何況在營州軍就要遵守營州軍的軍法,按照《營州軍士兵通行條令》,無論官兵,犯法同判!」

    趙橫為之氣沮,他已經看出來了,這次事出有因,必定是李誠中要給自己弟兄們一個下馬威,再說什麼都是枉然。

    趙橫等十一人因在柳城縱馬奔行,犯了《營州軍士兵通行條令》中的多項條款,包括擾亂軍民關係、不重軍容軍儀、損害百姓財物等,被判決拘禁三日,償還一切損失。

    判決執行後,姜苗來尋李誠中,李誠中聽他講完之後冷笑:「這幫人是沒腦子麼?到底依仗的什麼?竟敢來咱們的地盤從軍,而且還如此狂妄!」

    姜苗問:「三日後怎麼處理?」

    李誠中想了想,道:「既然想從軍,便給他們個機會,這些人都是有軍階的,讓他們去白狼山軍校,學得好了咱們就用,一視同仁。否則就給老子滾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7
第四十四章 君之野望(二)

    (12點)

    從幽州眼巴巴趕赴營州從軍的趙家子弟被分別在小黑屋中各自關押了三天,其間除了有人送來三餐飯食外,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度過,唯一的亮光來自木屋一側牆面上的窗口。窗口不大,兩隻手掌就能遮擋得嚴嚴實實,開在高過頭頂的地方,必須踮起腳尖才能看出去。

    崔和從在酒樓上被綁直到現在被士兵扔進小黑屋裡,腦子一直在發懵,等到屁股落地,摔了個仰八叉後,才漸漸反應過來。今天的整個過程完全出乎他的想像之外,本來興致勃勃的趕到了營州,幻想著掌控錢糧大權,好好發一筆橫財,結果莫名其妙就被營州軍抓了,在長史府被當堂判了個杖責十棍,當時崔和嚇得都說不出話來。

    好在趙橫的堅持讓弟兄們免於杖責,其後又被押到軍法處,判了個禁閉三日。等黒木屋關閉,只剩他自己一人時,他活動了活動手腳,被長時間綁縛的血脈稍稍恢復了知覺。

    崔和藉著那扇小窗透進來的光亮看了看身處的環境,凌亂鋪在地上的乾草垛、四面光禿禿的木牆、悶熱的空氣,忍不住悲從中來,就想當場大哭一氣。抱著頭乾嚎了兩聲,呆坐在乾草垛上,崔和在木然中恍惚良久,才起身去看那小窗。

    踮著腳尖向上湊了湊,透過小窗,他看到遠處是一片校場,校場上許多士兵正在列隊行進,時而向前,時而轉向,不時傳來士兵們的齊聲大吼。再觀察片刻,崔和猜測自己身處軍營之中,努力斜著眼睛往左右兩邊打量,看到一個個和自己所處之地大小相當的木屋,心裡明白自家兄弟恐怕都在這些木屋之中。

    腳踝上的酸脹感襲來,崔和站不住了,回到草垛上坐下,聽著遠處傳來的一陣陣士兵呼喝聲,想起自己在幽州的錦衣玉食和飛揚跳脫,那些鬥雞走狗的快樂和青樓薄倖的風流彷彿雲煙一般消散,眼前只剩下狹小黑暗的空間和凌亂雜碎的乾草,不禁再次悲從中來。

    乾嚎了兩聲,還是沒嚎出眼淚來,心中的悲涼卻抒發了不少。崔和想起當日自己去張宅催促李誠中到大將軍府聽訓的事情,心中暗恨,只覺此人異常可惡,當時表現得如此恭敬,此刻卻如此蠻橫,真是當面一套背地裡一套。崔和心中發狠,暗自思忖著出去後立刻趕回幽州,向大將軍告上一狀,定要此人當面跪地求饒不可!

    想到氣憤處,他一拳砸在牆壁上,卻不想用力太過,自家手指關節處傳來火辣辣的劇痛。崔和疼得「唉喲」一聲,此刻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他想起對自己呵護倍至的娘親和關懷有加的姑姑,只覺委屈到了極點。

    屋中無事,崔和只覺度日如年,除了自家胡思亂想外,竟沒有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情,便只好踮著腳從小窗口往外看士兵們操練。嚴格說來,他的籌算能力在趙家子弟中是拔尖的,除了有一份天賦外,還得益於對關撲賭賽的愛好。崔和看著遠處操練的士兵,不由自主就開始點算每列每隊的人數,片刻之間便點算清楚——每列十人、共計百又十列。

    點算好人數後,崔和又開始點算士兵們的行進步伐,這就毫無規則可言了,有些隊列行十數步便止,有些隊列行數十步方停。他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這些士兵左腳和右腳的出步順序都很規則,先出左腳,才出右腳,每列的士兵左右腳都十分統一。每當有士兵出腳順序出錯時,隊列都會立刻停止。出錯腳步的士兵會被軍官從隊列中叫出來接受處罰,或是雙手撐地欺負上下,或是單獨圍著校場跑圈。…,

    崔和便開始替那些士兵著急:

    「傻蛋,出錯了!先左腳!看,說了你不聽,挨罰了。」

    「又錯了!真夠笨的!」

    「步子壓慢點,走快了,哎呀,真是豬腦子!」

    「明明是向左轉,你偏向右,左右不分麼?笨得可以!」

    「哈哈,這次該跑圈去了?不少字唔,至少三圈!」

    「咦……跑了五圈啊……」

    小木屋中崔和的聲音獨自響著,他在用這種方式打發時間,到了後來,覺得似乎也很有趣。

    夜晚的時候,崔和躺在乾草垛上,透過小窗看著夜空中閃爍的星河,在胡思亂想中逐漸睡去。等到天明的時候,他便迫不及待的趴著小窗,繼續開始觀看士兵們操練。

    等到了第三天,他又覺得百無聊賴了,坐到乾草垛上發呆。這一天是最難熬的,他心裡忐忑不安的想著,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能夠說話算話,把他從這該死的小木屋中放出去。一會兒在想出去後怎麼盡快回到幽州,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盤算著回到幽州後好好吃喝一頓,找家青樓發洩發洩心頭的邪火,唔,還要到大將軍面前狠狠告上一狀,讓李誠中吃不了兜著走。一會兒又想著人家要是不放他走,接著關下去該如何是好?他甚至考慮到李誠中將他們一行拉出去直接砍頭的可能,想到這裡時,渾身起了一層冷汗。他又安慰自己,李誠中不敢如此對待自己,自己可是趙大將軍外甥……

    在反覆糾結中度過了最後一天,崔和被士兵從小木屋中提了出來,和他同時放出來的還有這次一起被關押的趙橫等人。趙橫苦著臉,兩眼無神,只是習慣性的挨個安撫了趙家子弟們幾句。武藝最好的趙原平也失去了向押解士兵們挑釁的興趣,沉默著跟隨前進,只是目光中仍然含有不服的意味。

    趙家子弟們被押解到校場邊一處大木屋中,按照值星軍官的要求,並排坐在幾張條凳上。木屋中已經坐了幾十名士兵,這些人和趙家子弟們不同,俱都興高采烈的談論著。大部分都微笑的看向趙家子弟,眼神中說不出是熱絡還是譏諷。

    崔和看見正前方搭了座一階高的木台,木台上擺放著桌案和幾張條凳。木台後面的牆壁上懸掛著一面橫幅,上書「白狼山軍校一期開業典禮」。

    忽聽值星軍官大喝一聲「起立」,條凳上端坐的數十名營州士兵「刷拉拉」整齊起身,目不斜視,昂首挺胸,雙臂豎直垂在兩側,一動不動。崔和關禁閉的時候經常透過木屋的小窗口觀看校場上士兵們的操練,他見過很多士兵因為聽從命令時遲緩或者行動錯誤而挨罰,連忙學著站了起來,同時拉了拉身邊坐著的幾個同伴。

    趙家弟子們多數搞不清路子,有的在崔和拉扯下站了起來,有的還莫名其妙的看著周圍挺立的營州軍士兵,卻見值星軍官提著短棍大踏步趕了過來。在值星軍官惡狠狠的瞪視中,大部分趙家子弟都心中發慌,跟著起身,只趙原平還滿不在乎的坐著。那值星軍官上來操起短棍就往他後背上敲過來,趙原平大怒,就要上前廝打,卻被趙橫死活拽住,小聲道:「人在矮簷嚇,咱們別吃眼前虧。」

    趙原平怒目圓睜,和那值星軍官瞪視了半晌,終於被趙橫拽了起來,也站在原地,只是心中不服,兀自喘著粗氣。…,

    卻見門外大踏步走進來一排軍將,當先一人身材高大,直接上了木台,身後軍將陸續跟了上去,分列兩旁。崔和一看,正是李誠中。

    值星軍官一聲「敬禮」,台下軍兵握拳橫胸,李誠中等台上軍官也同時回禮。

    只聽值星軍官又道:「坐下!」台下軍兵又同時整齊落座,雙手置於雙膝之上,一動不動。

    趙家子弟都是幽州城中的紈袴,他們本身的官階都是趙大將軍向節度府討要而來,哪見過這種嚴肅的場面,頓時被唬住,小心翼翼的有樣學樣。只趙原平挺立當場,紋絲不動。趙橫拽了拽他衣角,趙原平一巴掌將趙橫伸過來的手臂打開,高聲道:「姓李的,究竟要拿爺們怎樣,說句話,爺們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

    李誠中在台上冷冷看著趙原平,轉過頭來向旁邊的姜苗道:「擅自咆哮軍堂,怎麼治罪?」

    姜苗一揮手:「按照《營州軍士兵通行條令》,擅自咆哮軍堂,軍棍三記,不尊上官,軍棍三記、罰餉一月!合計並罰,軍棍六記、罰餉一月!當場執行!」

    值星軍官在堂下得了命令,從門外召進來幾名士兵,當場摁住趙原平,將他從座中拖了出來。趙原平自負勇力想要掙扎,卻不想這幾名士兵干熟了綁人的勾當,大手叉住他的脖頸,胳膊擰住他的手腕和臂肘,膝蓋頂住他的小腹和腿彎,趙平原頓時跪了下去,被繩索一捆,拖出門外直接上棍。

    趙原平倒也硬氣,只是在門外高呼「不服」,偶爾傳來挨棍的悶哼聲。軍棍打完,值星軍官又讓人押著趙原平回來,將他強行摁在條凳上,趙原平屁股一沾到條凳,立刻疼得齜牙咧嘴,卻沒工夫再嚷嚷了。

    這一下趙家子弟們都心中發涼,更是規矩了許多。

    只見坐在第一排第一個位置的士兵起身,向台上敬禮後大聲稟報:「白狼山軍校第一期隊官劉金厚向校長報告,六十一名學員全體到齊,請校長訓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2
第四十五章 君之野望(三)

    白狼山軍校校長就是李誠中,本來按照這個時代人們的認知,他應該被稱為山長,但這廝對校長兩個字十分痴迷,於是強行要求被稱呼為校長。他還打算在將來有機會的時候,給自己弄個「委座」的稱號玩玩。

    新鮮出爐的李校長點了點頭,示意劉金厚入座,然後開始演講。這篇演講稿是他自己花了一個晚上的工夫弄出來的,首先回顧營州軍的建軍歷史,然後細數經歷過的每次戰鬥,重點誇讚了表現突出的幾名士兵。然後聲情並茂的分析了建立軍校、培訓軍官的重要意義,指出在座各位是未來營州軍的骨幹和核心,是未來營州軍戰鬥力的最根本所在。最後,他鼓勵學員們認真學習、努力領會各項軍事知識,爭取成為一名合格的軍校畢業生。

    李誠中這廝如今嘗到了領導作報告的美妙滋味,越發熱衷於在各種場合講話致辭提要求,他的講話水平也正在逐漸提高,從最初的乾巴巴空洞無味到現在的高瞻遠矚趣味盎然,實在是進步巨大。這番講話令台下數十名學員熱血沸騰,大夥兒以熱烈的掌聲表達了心中的擁護之情。

    李誠中講完之後,開業典禮由白狼山軍校大祭酒姜苗主持,他介紹了這次軍校的主要安排。白狼山軍校首批訓練共分四期,準備將擬任軍職的所有軍官分期輪訓一遍,每期安排五十人,訓練時長一個月。參訓的軍官從伍長至隊正不等,軍職最高者為當期隊官。劉金厚是自發報名參訓的,他一直對自己的文化和軍事素養不太滿意,準備在這次訓練中多所進益。因為他的軍職最高,第一期的隊官便落到了他的頭上。

    按照軍校課業的安排,今天的開業典禮之後,軍校生們將開赴白狼山進行封閉學習,課程內容包括文化、隊列、戰術、條令,要求學員們學期結束後要符合要求,成為一名具備獨立戰術指揮能力的軍官。能夠指揮至少五十至一百名士兵進行訓練並開展獨立作戰。

    姜苗強調,學習期間不分軍職大小,撤銷當前的一切軍職官階。待學期結束後視成績好壞重新授予。最後,姜苗問:「還有什麼問題麼?」

    被打了軍棍的趙原平依舊硬氣,忍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大聲道:「某不去什麼白狼山,某也不參加你們的勞什子軍校!」

    姜苗冷冷道:「有問題先喊『報告』。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次再攪鬧軍堂,軍法伺候!」

    趙原平大怒,想了想剛才挨的軍棍。卻不敢硬頂了,忍著氣道:「報告!」

    姜苗點頭:「這位學員,可以提問。」

    趙原平道:「問完了,就是剛才問的……」

    他剛說了半句就被姜苗打斷:「提問時要起立!」

    趙原平只得忍痛起身:「剛才問過了。」

    姜苗道:「剛才沒喊報告,提問無效,重複你的問題。」

    趙原平憋了憋心中那股邪火,終於重複了一遍:「某不去什麼白狼山,某也不參加軍校!」

    姜苗道:「軍官必須接受軍校培訓。否則削去軍職。降為普通士卒。」

    趙原平抗聲道:「某的振威校尉是節度府授予的,憑什麼說削就就削!」

    姜苗道:「要加入營州軍就必須遵照營州軍的規矩,你從未參加過戰事,讓你去白狼山軍校學習已經是破格。」

    趙原平道:「那某就不進營州軍了!某要回幽州!」

    姜苗冷冷道:「可以,以『逃兵』論處,行文節度府。發回幽州!「

    趙原平道:「老子不是逃兵!憑什麼以『逃兵』論處!」

    姜苗道:「你以為營州軍是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擅自脫離營州軍序列。當以『逃兵』論罪!按罪當斬!爾等初入營州軍,不懂這些規矩也就罷了。只是發回節度府而已,這已經是從寬懲處,休再多言!最後奉送你一句話,營州軍不是你撈取功勞的地方,想要掙取軍功,就必須真刀真槍打出來,在營州軍中,偷奸耍滑、坐享安逸是絕對行不通的。要想證明自己是條好漢子,就將心思用在廝殺上,光吃白飯不任事務,那叫孬種!」

    趙原平大怒,瞪著姜苗的眼睛大聲道:「老子不是孬種!老子也絕不是逃兵!不就是軍校麼,老子就去看看,到底能耐我何!」

    姜苗一笑:「是不是孬種,看行動,賭天發誓沒有用。還有沒有不去的?」他的眼神在趙家子弟諸人身上打轉,盯到趙橫時,趙橫低下頭去不敢對視,盯到崔和頭上時,崔和也不敢有什麼言語。他們兩人,連同趙原平一道,都是趙大將軍此行極為期許的,若是以「逃兵」之名被趕回幽州,可就實在是丟臉丟到家了,就算回去後再怎麼辯白,也總是無法見人。尤其是趙橫,此番出來前得了趙大將軍面授機宜,更是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趕回去。

    趙家子弟中卻也不都是要臉面的,大多數人在家中嬌慣壞了,哪裡受得了這苦,只不過三天的禁閉,就讓他們恨不得立刻插翅逃回幽州。除趙橫等三人外,其他人怯生生鼓起勇氣當場要求回去,言道哪怕背上「逃兵」身份也願意。趙橫大急,他拚命朝這些同來的趙氏子弟使著眼色,但那些人都一心要回幽州,遇見趙橫逼視的眼光,俱都躲躲閃閃的迴避著。

    姜苗也不難為這些人,當場安排士兵攜帶公文押送至平州,再由平州遞解回幽州。

    開業典禮結束後,台上的軍官都匆匆離去了,如李誠中等人還有諸事纏身,要趕回去處理。姜苗作為軍校祭酒,則帶領著事先指定好的軍校教官先期趕往白狼山。學員們則在隊正劉金厚的指揮下,要步行前往白狼山。

    在發放學員盔甲和兵刃的時候,又是趙原平跳了出來。趙家子弟的戰馬、兵刃和盔甲都在關禁閉的時候被收走,趙原平便吵嚷著要劉金厚將東西還回來。

    劉金厚早看這廝不順眼,只是冷冷道:「身為學員期間,一應私人財物全部清剿,訓練時所用的兵刃、甲冑由軍校統一發放,至於戰馬,只有在學習騎射的時候才會安排。」

    趙原平不服。此刻軍官都已經散去,趙橫與崔和見身旁沒有了軍官的威懾,也開始跟著哄鬧起來。

    劉金厚喝道:「再敢鬧事。到了軍校後便稟明祭酒,軍法從事!」

    聽說又要軍法從事,趙橫與崔和都不寒而慄,便不敢作聲。趙原平也不鬧了。但他卻不去穿戴統一發放的皮甲,不去取分給他的木槍。

    劉金厚是最底層帶貫了兵的,對於趙原平這種軍中刺頭的鬧事並不頭疼,也不跟他多廢話,喝令幾個學員上來就要綁趙原平。準備移送軍法處。趙原平大喊道:「姓劉的,有本事跟老子一對一,仗著人多算什麼本事!」

    劉金厚道:「咱們是軍伍,戰陣之上哪個跟你一對一,你以為是市井混混麼?」

    趙原平道:「就算如此,老子不要這破爛盔甲,卻又犯了哪條軍法?」

    劉金厚道:「《營州軍士兵作訓條令》規定,武裝行軍時不得丟棄隨身裝備。違令者禁閉十日!」

    趙原平無奈。只得認栽,劉金厚也不為難他,監督著他穿戴好皮盔皮甲,將木槍往他手中一塞,便下令出發。

    五十三名學員被劉金厚分作了五伙,趙家剩下的三人也被打散分入各伙。趙原平最愛鬧事。被劉金厚分到自己親領的一夥兒之中,趙橫被分到學員二伙。崔和則被分到學員三伙。

    軍校的訓練裡始終貫穿了建立部隊榮譽這一條,因此。從武裝行軍開始,劉金厚就宣佈了「小紅花」制度。武裝行軍以各伙為小組進行,當天的行軍任務是抵達白狼水外的虎步灘。路程約七十里。按照先後抵達順序授予各伙小紅花,第一名授予三朵,第二名授予兩朵,第三名授予一朵,第四、第五名沒有。

    「小紅花」制度是李誠中參照穿越前小學上學時的經歷惡搞出來的,他轉授給了姜苗,姜苗又轉授給了劉金厚。小紅花是染成紅色的布花,軍校期間,按照學習名次授予各學員伙,軍校畢業時,要清點各伙獲得的小紅花數目,哪一夥獲得的小紅花最多,則該伙學員將在軍階上得到提升,同時在軍職任命上予以重點和優先考慮。若是哪一夥獲得的小紅花達不到規定數目,則該伙全體學員都要受到懲罰,這種懲罰甚至包擴降職。

    崔和的學員三伙伙長是羅源安,這個人在營州軍中可謂起起伏伏。羅源安最早是鐘四郎手下的士兵,因作戰勇敢,在榆關立了軍功。其後隨隊來到白狼山,被提拔為一夥之長。李誠中在軍中開展大練兵之後,羅源安因文化課程和軍事課程拖了後腿,被降職為伍長。其後白狼山外和契丹品部決戰中再立大功,陣斬契丹品部步卒將領卜登。李誠中佔領柳城之後開始擴軍,羅源安因功被授予隊正之職。

    鐘四郎知道羅源安的根底,清楚他在文化課程和軍事課程上的短板,這次白狼山軍校第一期開業的時候,便將他塞了進來,為此,鐘四郎還專門找他進行過一番深入談話。在鐘四郎的耐心開導下,羅源安硬著頭皮向老上司表態,決定洗心革面,表示一定要努力學習,不辜負老上司的一番苦心。

    崔和在武裝行軍中的表現讓羅源安很不滿意,剛開始跑了不到三里,崔和就揉著肚子哼哈起來。武裝行軍要求各伙抵達目的地時不得落下一人,所以崔和的表現直接影響到全伙每一個人。羅源安是個木訥的老實人,這種人通常都不太會說話,他們習慣以行動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於是羅源安跑到崔和身邊,提起腳來直接踹到崔和的屁股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2
第四十六章 君之野望(四)

    (12點)

    夏日的草原顯得很是燥熱,無盡的地平線讓崔和絕望。他一路上已經挨了羅源安數不清的踢踹,只是跌跌撞撞跟隨在本伙的最後一個向前拚命掙紮著。

    崔和起初還很憤怒,他是致果副尉,堂堂正七品下的軍官,卻被這一言不發的蠻橫伙長踹來踹去,實在是一件很讓人感到羞辱的事情。崔和為此爭辯過、抵抗過、咒罵過,但他看似不屈的眼神卻在羅源安的嚴厲瞪視和同夥學員的鄙夷目光中屈服下來,然後在漫漫長路上消散得無影無蹤,最後只剩心中的麻木和身上的疲勞,已經感受不到屁股上傳來的疼痛了。

    崔和堅持著往前奔跑,每當他堅持不住的時候,就不由自主的彎腰喘氣,然後被羅源安在屁股上狠踹一腳,這一腳似乎擁有著某種說不出來的魔力,給予崔和繼續向前掙扎的體力。

    羅源安會在每次奔跑大約五里後下令休息,頭兩次休息的時候,崔和一頭栽倒在草地上,卻很快就被羅源安拽了起來,被強制要求在原地活動腿腳,或者在周圍像個沒頭蒼蠅一樣繞來繞去。到了後來,為了不讓羅源安向自己發火,崔和強忍著躺下的衝動,重複著同夥學員們的動作——伸伸腳、抖抖手,扭扭腕子揉揉腰。

    這幾十里地讓崔和覺得自己肯定要死了,他的胸膛裡似乎燃燒著惡毒的火焰,嘴裡不停吐著酸水。除了身上的難受外,最令他感到難堪的是同夥學員們鄙夷的眼神,這種眼神讓他悲哀,讓他心冷,讓他憤怒,讓他委屈。

    跑到後面,當天色就要黑下來的時候,崔和跑不動了,他跪伏在草地上,任憑羅源安連打帶踹,就是起不來,心裡難受得想哭。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自己胳膊被人架了起來,一顆腦袋穿到自己的腋下,一股力量將自己從地上撐起。崔和無力的扭過頭來看了看,發現這個架著自己向前奔跑的人正是羅源安。

    崔和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只是靠在羅源安的身上,隨著他往前邁著軟綿無力的腳步。

    當他被羅源安放下的時候,才知道已經到達了今夜宿營的目的地,於是他仰天倒在草地上,眼神朦朧的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只覺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了。

    一張木訥的臉龐出現在崔和的視野中,崔和看了一會兒,才認清這是伙長羅源安。他強自支撐著坐了起來,接過羅源安遞來的水,一口氣喝完後,精神才稍微振作了一些。羅源安又去旁邊篝火處取了一塊焦黃焦黃的烤肉,轉身回來遞給崔和。

    烤肉雖香,但崔和卻已經累得完全沒有了胃口,他根本吃不下去。就聽羅源安道:「必須吃。咱們出來沒有帶乾糧,這是劉隊正他們獵到的野兔,你身體太弱,不吃下去明天沒法跑。」

    這話太直白,崔和臉上頓時火辣辣的湧上一陣羞愧,接過烤肉慢慢往嘴裡咽。

    羅源安隨即轉身離開,崔和在他轉身後小聲的說了句話,因為聲音太小,便如蚊子一般哼哼,所以羅源安沒有聽到,——這句話是「謝謝」。

    一頓並不豐盛的晚餐和一夜安靜的休息並不能讓崔和的體力迅速恢復過來,第二天的武裝行軍讓他繼續著頭一天的痛苦歷程。但是在伙長羅源安看來,崔和的表現比第一天要順眼許多,這個嬌生慣養的豪門子弟不再邊跑邊抱怨,也不再利用各種機會偷懶,他已經有了一點認真的態度,至少不用羅源安以踹屁股的方式督促了。…,

    崔和的態度轉變源於兩點,首先是他沒有那份力氣和心思偷奸耍滑了,所有人都在努力的不停向前,與其將心思放在如何偷懶上,不如多想想怎麼節省體力,怎麼跟上隊伍。其次,他對同夥學員的表現感到十分震驚,這些人似乎完全不受昨天勞累的影響,一覺之後便精神煥發,每個人體內似乎都有用不完的力氣。

    崔和記得昨晚半夜起來方便的時候,看到羅源安正在守夜,當時他上前小心翼翼的搭訕了兩句,羅源安告訴他,隊伍野營在外,照例是每人守夜一個時辰。崔和訕訕的詢問自己的守夜安排,羅源安很直白的讓他放心休息,因為他體力太差。

    什麼事情都怕比較,崔和拿自己跟同夥的學員一比,頓時覺得自己真是沒有用,他對於同伴們的體力感到非常震驚,震驚的效果就是產生敬畏,而敬畏,則讓崔和感到了自卑,在自卑面前,他對自己過去高人一等的想法感到深深的羞愧。

    崔和想要努力跟上本伙學員們的步伐,但現實很殘酷,他是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羅源安見他端正了態度,便不再指責他了,反而與同夥學員們一起想辦法幫助他完成武裝行軍。他的木槍交給了契丹人阿柱,盔甲也摘了下來,套在膀大腰圓的許三郎身上,橫刀則跨在許四郎腰間。崔和抓住每一個休息的期間,不停的向幫助他的同伴說著「謝謝」和「對不起」,直到羅源安忍不住過來安慰了他一句話,崔和的心裡才好受了些,羅源安的話是這麼說的——都是自家弟兄,別搞那些虛的,將來戰場上要一起搏命的,這些事情不用客套。

    漫漫旅程的最後一段讓崔和畢生難忘,他看見了越來越近的白狼山,可是自己的腳步卻越來越軟,他感覺渾身的力量正在飛速流逝。當他以為自己也許永遠都不可能抵達那片山巒的時候,羅源安將他一把抓了起來,直接扔到後背上。

    崔和的雙手無力的耷拉在羅源安的雙肩之上,他在恍惚中能夠聞到羅源安身上濃重刺鼻的汗味,身子則在一點一點隨著羅源安的步伐往下出溜。他以為自己就要從羅源安背上摔下來的時候,一隻大手將他使勁往上託了托,把他重新託了上去,他側過臉,看到的是契丹人阿柱咧著大嘴的笑臉。

    崔和所在的學員三伙終於在規定期限內趕到了白狼山軍寨,但還是落在倒數第二。白狼山軍校祭酒、營州軍總部都教化使姜苗在一眾軍官的陪同下向獲得前三名的學員伙頒發了紅花,掌聲熱烈的迴響在作為課堂的窯洞之內,稍微恢復了一點精神的崔和在掌聲中看到了本伙弟兄們一張張沮喪的臉,他心中頓時湧起好一陣慚愧。

    趙橫所在的學員二伙排在倒數第一,同樣沒有得到小紅花的獎勵。同時因為趙橫本人在路上的不配合,學員二伙的抵達時間甚至比規定期限晚了半個時辰,在禮堂的頒獎儀式之中被姜苗點名批評。趙橫對勞什子的小紅花嗤之以鼻,在他看來,這種玩意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錢花,拚死拚活去爭取之後,要來何用?因此,他面對同夥學員瞪過來的不善眼光顯得雲淡風輕,不以為意,心底裡卻開始記憶著那些對他不友好的同伴姓名,暗自盤算著將來如何報復。

    趙原平所在的學員一夥位列第一,獲得了三朵小紅花。劉金厚沒想到這個刺頭如此能跑,在長途行軍中展現出了如此過人的體力和耐力,於是在領獎的時候,他讓趙原平上去代表學員一夥接受小紅花。趙原平得意洋洋的走上講台,從姜苗手中接過三朵紅花時,揚起下巴瞪了姜苗一眼,那意思是說,你不是說老子是孬種麼?老子一來就幫組全伙弟兄拿了個第一,這下看你怎麼說!…,

    姜苗淡然一笑,以他在營州軍中的資歷和身份,完全沒將趙原平的挑釁放在心上。頒獎結束後,他帶領所有學員重新參觀了一番白狼山軍寨。絕大部分學員都是白狼山中打出去的老兵,這裡有著他們太多的故事和回憶,雖然只是相隔兩個多月的故地重遊,卻都十分感慨。

    白狼山軍寨防守戰所發生的寨牆前,眾人唏噓不已,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往事;後山烈士紀念碑前,所有學員莊重的舉行了一個祭奠儀式,向死去的戰友哀悼;其後,大夥兒來到溫泉附近的浴室,興高采烈的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到軍寨飯堂中享用晚餐。

    白狼山逃難的百姓很多都回到了山外的村莊,但仍有一些捨不得這裡開墾的後山田地,便定居在此。接到第一期學員後,這些百姓為學員們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並在姜苗的邀請下與學員們同吃同飲,打成一片。

    對於趙家子弟來說,這種軍民同樂的場景是從來沒經歷過的,趙原平很快就自來熟,興高采烈的加入進去,很快,他就認識了許多夥伴,其中同樣有出自豪門大戶的新兵,比如第四伙的李承晚和第五伙的王思禮。崔和因為體力消耗過度,沒有那麼大的精神頭,卻也微笑以對。趙橫則繼續堅持著心中的驕傲,對這一切嗤之以鼻。

    當晚,在大窯洞內,姜苗給第一期學員上了第一堂課,課程的內容是——軍人的職責。作為李誠中最親密的戰友,姜苗在這一年中的經歷異常豐富,受李誠中的影響也最深,他首先提了一個問題:

    「在講課之前,某要替李將軍問一問諸位,你們當兵的最大心願是什麼?當然,這個問題不用現在回答,諸位在白狼山軍校要待一個月,這個月裡,某要求你們始終帶著這個問題學習。當學期課業結束之後,你們每一個人都要告訴某,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2
第四十七章 君之野望(五)

    提出這個問題的李誠中此刻正在柳城的新兵訓練場,他站在檢閱台上,正在觀看新募士兵的第一次閱兵儀式。高行周是昨日來到柳城的,他來催討和押送李誠中為高家準備的五百匹戰馬。高行周站在李誠中身側,一邊眼望台下新兵的分列式,一邊小聲問:「趙大將軍和營州軍關係如此惡劣,他仍然堅持派遣子弟到柳城從軍,恐怕是不懷好意,自成兄怎敢收留他們?」<

    李誠中一笑:「無妨。我始終相信一件事……」<

    高行周問:「什麼事?」<

    李誠中頓了頓,道:「我認為,當一種體制從無序到有序建立起來後,個人的力量在強大的有序體製麵前,永遠不堪一擊。我的軍隊雖然兵少,但已經建立起了一種有序的體制,他們不是自動被有序接納,就會自動被有序所剔除,這一點,不需要我來操心。」<

    高行周默然,稍後,他問:「家母托某代轉問候,不知自成兄有何難處,高家可稍盡綿薄之力。」<

    李誠中道:「丁口,我現在缺丁口。營州土地很多,除了北部有大片草原之外,南部耕地也不少,但是人丁不多。我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有好幾個,但是最根本的問題就是缺丁。」<

    高行周想了想,搖頭道:「這個問題不好解決。百姓大都不願背井離鄉,要想說服他們拋棄家園到你這裡耕作畜牧,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而且,人丁是每一個州府都極為重視的根基,很少有軍鎮願意遷徙治下百姓到別處。」<

    李誠中道:「說得沒錯。就算是平州,張刺史對流民回遷也不是很樂意。我曾經向他提過要求,希望能將去年逃入關內的百姓遷回來,但去年平州豐收,如今倉廩不缺糧食,張刺史對我的請求並不積極回應,到現在為止,我已經佔領柳城兩個月了,回遷的流民不過幾千,與去年流亡過去的流民數量相比,還不到兩成。而且很多流民已經在平州獲得了土地,讓他們再遷回來,他們也不甚樂意。」<

    高行周道:「媯州被契丹擄掠很嚴重,高家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李誠中道:「我在貴府上做客之時,夫人曾說願意考慮與我營州共謀行商。我知道你家有海船,卻不知有多少?」<

    高行周算了算,道:「這些事情是家母在操持,某也說不上具體數目,某印象中總有是十數條。自成兄很看重海船?」<

    李誠中一笑,道:「我聽說楊行密和錢鎦在江淮打得很厲害。既然那裡正在打仗,必然四處烽煙,老百姓過得恐怕不會太好。這樣,尚質老弟,你派海船去江淮,能拉多少百姓丁口,就給我往營州拉多少,無論男女老少,我全部都要,青壯男女一丁一貫,老弱幼童兩丁一貫,拉到大凌河口我就給付現錢,如何?」<

    高行周心中一動,暗自盤算,這個價格非常公道,關鍵是老弱幼童也要,這就好辦太多了。只要能夠保證百姓全家團圓,免於妻離子散,還是會有很多人願意舉家遷徙以躲避戰亂的。當下道:「百姓抵達營州後,你有什麼打算?怎麼安置?」這個條件必須事先打聽明白,這是說服百姓遷徙的根本。<

    「我準備計口授田,凡青壯一口授田二十畝,老弱幼童一口授田十畝,種糧和農具也會統一安排。田賦按畝徵收,初步定為三一,第一年所產糧食官府免徵田賦,第二年所產糧食減半徵收,第三年後三成徵收一成。今後營州取消人丁稅,取消任何加派。」<

    這個條件算得上非常優厚了,高行周不免替李誠中擔憂:「如此優渥的條件,自成兄的營州軍如何支撐得下去?」<…,

    高行周的擔憂是很有道理的,這個時代的農田產出以人丁來算,李誠中曾經讓馮道進行過推算,單以幽州為例,人丁稅、養馬稅、農槯誰、路驛費、瓦舍費、清淤費等等十多種稅費攤算下來,節度府徵收幾乎達到百姓收入的六成還要多,可謂典型的先軍政治。盧龍轄內各州大多如此,盧龍之外的各州更加不堪,比如河東軍所轄,為了對抗宣武軍咄咄逼人的擴張,河東節度府將整個軍鎮轉化為一架軍事機器,百姓已經完全失去了土地的所有權,所產所出除了餬口外,幾乎全部被節度府徵收,就連大戶也不例外,在李誠中看來,河東的治策是完全的軍國主義政策,軍隊即為天,百姓已經成為了軍鎮的耕奴。<

    李誠中知道高行周的擔憂,但他並不打算實行這種先軍政治,在他樸素的後世觀點來看,以壓榨百姓而獲取的軍事力量是不可持續的,可持續發展這一觀念已經深入李誠中的內心,時時刻刻影響著他的思想。當然,李誠中也明白,藏富於民的政策雖然能夠做到「可持續發展」,但短期內官府的實力必然不夠集中,營州軍的後勤保障肯定比不上其他軍閥。<

    所幸李誠中現在府庫充盈,他抄家所獲的錢財和牛羊能夠支撐短期內的開支,而且營州軍的規模也在一個較小的數量級上,屬於可控範圍。至於將來,李誠中當然要撿起無數穿越眾的成功法寶和秘籍,因此他向高行周解釋道:「營州軍當然要支撐下去,所以我打算以戰養戰。」<

    李誠中當前先要解決的問題是丁口問題,以柳城及城畿附近數萬丁口的數量,完全不足以支撐他的下一步發展。他的營州軍已經先期編成了一千七百餘人,還有一千人正在新兵訓練營中訓練,兵民比例達到了二十比一。當然,這個放之後世極為恐怖的高比例在這個時代算不得什麼,十比一的比例是普遍現象,但是在營州軍這個追求精兵的軍隊中,這一比例已經是極大的負擔了。<

    對精兵的不懈追求是李誠中潛移默化的想法,精兵就意味著最勤奮的訓練,意味著配備最整齊有效的裝備,當然也意味著同時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和肉類來保證士兵們的充足體力,意味著打造更好的裝備來保障士兵們的安全。<

    以李誠中理想中的營州軍為例,士兵們每天要吃三餐,每餐要保證吃飽,而且要有油有肉有菜蔬。單是吃飯一項,就要比其他軍伍消耗超過兩倍還多。<

    除了簡單的吃飯外,李誠中準備為全軍統一服色,並裝備甲冑。這個時代軍隊內襯在甲冑中的服裝是五花八門的,一支軍隊往往只保證主力行伍統一顏色,比如河東軍中軍精銳,世人又稱黑鴉軍,因為其服色統一為黑色,但款式五花八門,什麼形制都有。至於河東軍的附庸雜牌,若是脫下甲冑和兵刃,你根本分不清是兵是民。<

    同樣的問題存在於宣武軍中,不過宣武軍是當世戰力第一的軍隊,在這方面要稍微好一些。朱全忠佔據大片地盤,無論人力和物力都要強許多,宣武軍的軍隊雖然做不到完全統一服色,但其各支軍隊中卻比較統一,比如朱全忠的牙軍統一尚紅,麾下大將葛從周的軍隊統一著青,賀德倫的軍隊則全部是黃色。<

    再拿李誠中所部來說,至今沒有統一顏色統一款式的軍服,陣列擺得再齊整,看上去也十分礙眼。這對後世穿越而來的李誠中來說是不可忍受的,他對此一直耿耿於懷。自打佔領柳城後,他立刻騰出手來解決這一問題,如今的柳城內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許多布匹作坊,幾乎城中一半女子都加入到作坊之中掙取工錢,目的就是趕製軍服。李誠中為營州軍準備的軍服分作訓服和作戰服,全部為土黃色,正是大唐軍隊的正統服色。為此,馮道不情不願的從府庫中拿出一萬貫來進行收購。<…,

    營州軍的甲冑分為三種,輕型甲冑、重型甲冑和鐵甲。輕型甲冑和重型甲冑都是皮甲,其區別在於,輕型甲冑只遮護要害部位,重型甲冑則全身包裹。輕甲主要裝備弓弩營和騎兵營,重甲裝備刀盾營。在重甲的前面鑲嵌半套明光甲,就成了鐵甲,鐵甲將用來裝備槍兵營。<

    此外,上好的木槍、橫刀和盾牌、弓箭和弩具也極耗財力,李誠中今年准備投入官府採購的二十萬貫中,至少五分之一是用來專門鼓勵行商在柳城設立作坊生產兵器的。需要指出的是,李城中繳獲契丹品部大郎君圖利的府庫時,發現了一批陌刀和重斧,這些東西勾起了他濃重的陌刀情結。他正在規劃中的陌刀隊將手持陌刀和重斧,「如牆而進」,重新點亮這一豪華軍種的輝煌。<

    當然,這些都只存在於他的藍圖規劃中,遠遠達不到實現的地步。但軍隊的吃飯問題他早已按照上述方式開始進行,軍服的問題也將在三個月內逐步解決,輕甲的打造也開始著手……按照以上養軍費用來看,李誠中的兵民比例早已處在了一個極為危險的境地,他必須擴大治下丁口基礎,以較大的丁口數量來支撐他的精兵政策。<

    鼓動高家的海船去江淮地區拉人是一種辦法,但短期內見不到成果,所以李誠中和馮道不約而同的將目光瞄向了營州南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2
第四十八章 君之野望(六)

    白狼水由西向東,過柳城,至燕郡折而向南,從這裡開始,其下游又被當地稱為大凌河。 白狼水之南、大凌河之西,是為營州之南,這裡大部分地區都是低緩起伏的丘陵矮山,其中橫貫五股河與小凌河。在河水的灌溉滋養下,兩河河谷地區極易耕作,是一片片肥沃的土地。<

    在這個時代,這片土地的所有人丁都幾乎聚集在這裡,因為沒有官府的管理,他們自發形成一個個村落堡寨,在這片河谷地區生存繁衍。這裡的居民以漢人為主,是當年大唐安東都護府轄下治民的後裔,其後數十年間,不斷有奚人、契丹人、室韋人、靺韍人因為各種原因來投,他們在融入漢人生活的同時,在接受農耕文明熏陶之餘,也帶來了遊牧和狩獵等各族習俗,這也使得當地百姓民風彪悍,驍勇善戰。<

    雖然營州南部大部分人丁都在這裡,但仍然顯得地廣人稀,尤其是河谷地區因為人煙稀少,並沒有很好的開墾出來,大片大片的沃土空置在那裡,沒有人去耕作。李誠中和馮道所關注的,就是這片河谷地區的土地和人丁。<

    程奢是白狼山下程家村的膿子弟,如果按照後世的標準來區分,他的家庭成分應該算作富農。因為家境寬裕,程奢小時候跟著附近幾個村中唯一的老先生唸過幾年私塾,算是發過蒙,識得不少字。後來契丹品部向南進犯,程奢便隨同村逃入了白狼山中。在馮道的提攜下,唸過書的程奢擔當起了管理倉廩的重任,他在工作中表現優異,被馮道所器重,隨即跟隨在馮道身邊,一邊做事一邊繼續苦讀。<

    在具有實驗性質的第一次營州公務員考試中,程奢又因為發揮較好而被提升為長史府人事科副科長,在沒有科長的情況下實際兼領人事公務,緊接著,程奢被委以主持營州南部丁口普查的重任。<

    營州南部丁口普查被分為兩個階段,這兩個階段是以地形地勢來劃分的。第一階段主要清查小凌河流域的丁口和村寨數目,並初步估算其田畝數;第二階段清查小凌河以南、距離柳城更遠的五股河流域人口、村寨及田畝數。<

    為了做好這次丁口普查,程奢將目前人事科所有五名公務員全部派出,並抽調柳城各處商貨客棧的十名賬房先生,按照一名公務員帶兩名賬房先生的搭配,組成了五個小組。程奢將小凌河流域分為五段,每組負責一段,同時進行清查。他自己則親領第一組,負責清查六家屯至羊山寨之間五十餘里的河道地區。<

    程奢一行五人,除了自己和兩名賬房先生外,還有兩名護軍都的士兵隨行護衛。從柳城南門而出,經過五十里的草場,遠處已見青山在天際勾勒出的線條輪廓,這便是當地稱為松嶺的山脈。<

    再行一個多時辰,便至山腳下,程奢看到東一塊西一塊的田地。時值盛夏,田壟中麥苗喜人,間或有飛鳥啄食、豚鼠奔走其間,卻不見人煙。<

    程奢手搭涼棚四處觀望,始終沒看到膿人家在哪裡,便帶隊往山裡繼續進發。拐進山梁後,方看到山樑上有一處簡易木屋,兩個青壯子弟正在屋外往程奢等人處張望。程奢便沿山坡而上,同時向那兩名青壯揮手招呼。<

    等走得近了,兩名青壯看見程奢一行中有兵,轉身跑回木屋,一人持木叉,一人握獵弓,再次出來衝程奢喊道:「止步別過來」<

    程奢停下腳步,笑道:「兩位小郎,某等是從柳城來的行商,莫要緊張。」<

    那兩名青壯中一人問:「即為行商,貨物何在?」<…,

    程奢道:「貨物都在城內,卻不曾帶來,此行只想打探打探,看看山裡需要什麼。對了,某這裡隨身帶有鹽,你們可以驗驗成色,若是需要的話,某下次便多帶些來。」<

    兩名青壯遲疑了一會兒,慢慢靠攏過來,卻仍是持槍彎弓,透著戒備的神色。<

    程奢讓自己這邊的兩名護軍將背上的包袱摘下,取出一個皮袋子,往手掌心裡倒出一撮鹽沫,伸了過去。兩名青壯見果然是白花花的食鹽,戒心稍去,上前從程奢掌心裡沾了一點送到嘴裡,咂巴咂巴,點了點頭。<

    其中一個撒丫子就向山梁後跑去,另一個道:「幾位先到屋中稍歇,二郎去家中喚長者過來,片刻即到。」<

    程奢嫌屋中悶熱,也不進去,就在屋外尋一處席地而坐。那青壯便去取了瓢水,程奢等人挨個接過木瓢飲瞭解渴。<

    過不多時,山梁後轉出幾個人來,當中為之人已經滿頭花白,卻步履如飛,看上去甚是矍鑠。那老者來到程奢等人面前,略略打量一二,拱手道:「老漢郭長順,不知幾位上下如何稱呼?」<

    程奢作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郭長順點了點頭,問:「程商在柳城除了鹽以外,都有些什麼貨物?欲換取什麼東西?」<

    程奢道:「除了鹽以外,還有布帛、農具等等,山裡有什麼,某就換什麼,倒是不必挑剔。」<

    郭長順提出要再看看鹽的成色,又嘗了嘗,嘆道:「好鹽,只怕某等鄉野村夫吃不起這麼上等的鹽。」<

    程奢道:「都是鹽城所產,某這裡有些門路,郭老無須擔憂,某頭一次到這裡,只想開條商路,當以公道價與貴村。」<

    郭長順點了點頭,又問:「程商似是營州本地人?」<

    程奢一口地道的營州話,自是瞞不過這郭長順,因此道:「不錯,某是白狼山下程家村的,柳城被李將軍收復後,世道太平了許多,便出來走走商路,圖個生計。」<

    郭長順便開始向程奢詢價,兩人一番攀談之後,定下了交換的比例,或是糧食,或是皮毛,或是野物等等,無論何種,程奢都給出了較低的價格。他並不以牟取商利為主,只是以和郭長順交好為目的,是以一切都很順利。<

    談妥之後,程奢見郭長順眉開眼笑,知道時機已到,便開始打聽起附近的情形來。<

    「郭老,某適才見山前開墾有田地,卻不見人煙,不知是何道理?」<

    「那些田地都是某家族人耕種,只因世道不太平,兵荒馬亂,所以不敢在山下久居,耕種完後都回山裡歇息。」<

    「無人精心照料,土地所產豈非不多?」<

    「性命攸關,無可奈何,能產多少便是多少罷。」<

    「如今李將軍已佔柳城,營州局勢穩定,郭老可以讓家人出山了。」<

    「某也聽說了,但卻不知李將軍根底,更不知朝廷這次收服營州之後,能夠在此地經營多久。不怕程商笑話,某這麼一把年歲了,見得也不少,早先咱們這片一直是朝廷的地方,後來被奚人佔了,過了十幾年,奚人又被契丹人趕跑,這還沒過幾年呢,朝廷又回來了,你說今後的事情誰說得准?始終是打打殺殺的,也不知究竟哪一天才得太平,咱老百姓只好往山裡躲著,再等等看。」<

    程奢明白了郭長順的擔憂,便將李誠中的官職、經歷和對營州未來的規劃細細講述了一番,並向郭長順解釋了長史府關於膿耕作徵收稅費的治策。程奢最擔心的也是關於徵收農稅的問題,他怕這些居住在河谷裡過慣了自耕自收的百姓不願意負擔官府定下的三一制度,是以說的時候儘量耐心詳細,並且解釋了徵收的目的,即備軍防邊。<…,

    最後,程奢語重心長道:「郭老,莫怪官府徵稅,為了給百姓們打出一個太太平平、安安穩穩的日子來,官府需要徵兵練兵,畢竟咱北邊還有契丹人,東邊還有靺韍人,官府只有練出兵來,咱們大夥兒才能安心營生,你說是這個理兒不?」<

    郭長順道:「頭年免徵,第二年減半,第三年後繳納三分之一?官府的徵稅果然如此麼?某聽說關內比這個高一倍還不止。若是真的如此,那倒是件好事。」<

    程奢見郭長順如此曉事,不禁大喜:「郭老果然明理,既如此,某可代為向官府稟告,將此地納入治下。」<

    卻見郭長順搖了搖頭:「官府的徵收雖然很好,但奈何現在某族中卻不敢擅自答允,某等也做不了主。」<

    程奢一怔:「這是為何?」<

    郭長順道:「此地名喚六家屯,郭家只是其一,某等在此耕種漁獵,但也受羊山寨管轄,每年都要定期向羊山寨繳納收成,算下來一半產出都得送過去。繳納完羊山寨的徵收,便無力負擔官府的徵稅了。不單是六家屯,沿小凌河向下五十里內,石擔村、劉家窯、松林口等等各處村子都得向羊山寨繳納收成,這是定例,更改不得,否則會惹來舉族之禍。某等當然願意向官府納糧,但羊山寨這邊,某等也是無法可施。」<

    程奢這才明白了,人家之所以願意接受官府轄制,敢情是因為官府徵稅低於那個什麼羊山寨。聽郭長順話裡的意思,似乎羊山寨儼然便是此處的之國。<

    想了想,程奢道:「敢問郭老,這羊山寨是個什麼內情?」<

    郭長順道:「說來話長,程商若是不嫌棄,便到某家坐坐,天色也不早了,便順道在郭家歇宿,可好?」<

    程奢當然願意,當下便隨郭長順饒過山梁,下到河谷之中,前往郭家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3
第四十九章 君之野望(七)

    郭家村與其說是一座村落,不如說是一戶人家,只不過這戶人家人丁眾多,開枝散葉之後加起來足有三百餘口。<

    郭長順今年六十二,雖不是家中年歲最長者,卻是郭氏嫡系長房,為郭家族長。他將程奢一行請入自己家中,又將三個兒子全都召集過來,就著粗茶水,與程奢商談起來。<

    「程商,恕老朽冒昧,恐怕你不止是個行商?」<

    「何以見得?」<

    「程商對官府治策瞭若指掌,老朽聽程商一一道來之時,想起幼時本地裡正,程商說話的語氣和官府差役很類似。」<

    「某是行商,自然對官府治策極為關心,若是一直渾渾噩噩,這營生是沒法做的,郭老多慮了。」<

    郭長順搖頭:「程商休要隱瞞,老朽這感覺錯不了。而且程商隨行的兩個護衛也與他人不同,行走之間一板一眼,非軍中精銳之士不能如此。老朽當年也是從過軍的,自問這點眼力界還是有的。」<

    謊話被當場拆穿,程奢未免有點不好意思,尷尬著笑了兩聲,解釋道:「郭老好眼力,呵呵。實不相瞞,某是營州長史府人事科副科長,此來松嶺,是想瞭解當地民生民情。只是柳城初定,官府不欲驚擾百姓,是故便隱瞞了身份。不過郭老放心,適才答允郭老的買賣,某定不會食言。」說罷,取出長史府所授印信公文給郭長順看。<

    郭長順也搞不清楚程奢的官階品級,但既然對方是官府的人,便忙起身,招呼三個兒子重新見了禮。確認了程奢的身份之後,郭長順便愈發恭敬了些,道:「該當叫您程科長罷?不知老朽這麼稱呼是否妥當?……程科長此來,是為瞭解民情的?官府想要將這裡納入治下麼?」<

    程奢道:「李將軍解民於倒懸,希望能給營州帶來長治久安,保營州一方太平,將百姓納入治下,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還望郭老能予支持。」<

    郭長順道:「老朽適才便說過,若是能夠納入官府治下,按照官府釐定的農策繳稅,這也是咱百姓的本分,何況從祖上起,咱就是漢人,是大唐的子民,朝廷能夠回來,老朽也是十分願意的。只是如今咱們這片都在羊山寨的管轄之下,老朽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郭長順身邊一個青年忽然插話:「官府要是真能將羊山寨平了,咱老郭家必定響應官府徵召,出錢出糧出人都沒說的!」<

    郭長順喝道:「七郎休得胡言亂語,程科長在這裡,這等大事,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在旁邊老實聽著就是!」他生有七個兒子,只活了二郎、五郎和七郎三個,插話的青年便是他的老幺郭七郎。被他一喝,郭七郎便不敢再說,低頭生著悶氣。<

    程奢道:「該如何做,某回去後自會稟告李將軍和馮長史,此刻便想聽聽這裡的情況。不知郭老能否給某仔細講講?」<

    郭長順畢竟歲數有些大,如今族中很多事情都交給郭二郎料理,是以便由郭二郎講給程奢聽,程奢吩咐兩位賬房先生筆墨記錄。<

    郭二郎年約四十,與程奢彷彿,但顯得比他要蒼老許多,深深的皺紋已經佈滿了額頭。他的話也不多,卻很實在,數目報得也很精確,短暫接觸後,程奢便知道此人是個理事的好手。<

    郭家共有丁口三百四十六,男丁二百一十,其中青壯九十有六。山裡山外耕田一千畝掛零,山裡河谷邊的上田七百三十畝,畝收糧一石三,其餘為山外下田,因缺乏看管,畝產不到一石。除了耕田外,郭家還兼營畜牧,在山外放養牛羊,並時常從河裡捕獲鮮魚。這樣的生活若是無人幹涉,那可就太滋潤不過了,可惜有個羊山寨,郭家的日子便不好過了。<…,

    按照郭二郎的描述,郭家每年糧食收穫之季,都要按照對半的比例將所得糧食繳納到羊山寨,此外,羊山寨每月都要派人來收取一些牲畜和魚貨。遇到羊山寨與外敵爭鬥時,郭家還會收到加派的要求,有時加派的甚至是人力。郭家三郎就是被徵去羊山寨服役的時候戰死的。郭二郎還專門提到,羊山寨經常欺男霸女,為此禍害了不少人家,郭五郎訂下的親事就是被這麼禍害掉的。<

    程奢看了看一旁默不作聲的郭五郎,只見他緊咬嘴唇,額上青筋暴起,拳頭緊握,隱隱顫抖。郭二郎說到這裡時,郭長順伸過手去握住了自家五郎的手,長長嘆了口氣。<

    只聽郭二郎道:「剛才七郎在程科長面前失了禮數,那是因為郭家與羊山寨有大仇,七郎說得沒錯,若是官府真能主持公道,郭家必然竭盡全力報效官府,若是不能的話,今日便當某說了個笑話,程科長切莫傳揚出去。」<

    程奢道:「二郎放心,某即身為官府差員,自當秉公上報此事。卻不知那個羊山寨是什麼來頭,什麼人住在那裡,他們是什麼行止,為何大夥兒都乖乖聽命?」<

    郭二郎道:「羊山寨原本居住的是劉家,自從朝廷退出營州之後,有些遊兵潰勇敗逃至松嶺,被一個叫鄭則的人聚攏了。聽說鄭則以前也是營州都督府的軍官,武藝十分嫻熟,軍中威望素著,他將潰兵收攏後,看中了羊山寨的地勢,便住在了那裡。沒過多久,老劉家被屠戮乾淨,那個鄭則說劉家通胡,要出賣朝廷。其實究竟如何,咱心裡都明白。姓鄭的佔據了羊山寨後,以抵禦胡人入寇為名,徵收各村各戶的糧食,但那麼多年了,沒見羊山寨出去跟胡人打過,倒是跟山裡的幾大強寨打得不可開交,他們自己說是抵禦胡人,其實寨子裡卻收容了不少胡人棄民,都不干人事,純粹是強盜土匪!」<

    程奢問:「羊山寨有多少人?」<

    郭二郎道:「鄭則前幾年就死了,現在羊山寨的寨主是鄭則的兒子,都叫他鄭天王,他手下有上百人,人人武藝精熟。羊山寨旁邊的氐裡窪和矛石鋪都對他唯命是從,真要打起來,能糾集起兩三百人。有時候還從各家村寨要人,讓咱們幫他打仗。」<

    程奢點了點頭,知道這羊山寨其實就是一佔山為王的匪寨,又問:「羊山寨平時都能管到哪些地方?和羊山寨敵對的又是什麼寨子?」<

    郭二郎道:「從六家屯算起,石擔村、劉家窯、松林口、魚兒寨、氐裡窪、矛石鋪都是聽羊山寨的,左右就是沿河谷向下六七十里地方,過了矛石鋪就是張家堡的地盤,張家堡是羊山寨的死敵,兩邊打了十多年了,有勝有負,連累著咱們這些村戶也整天擔驚受怕的。」<

    程奢繼續追問:「這些村子都有多少丁口?田畝有幾何?」<

    郭二郎道:「不少。單拿六家屯來說,除了郭家外,還有齊、白、任、李、賀五家,這五家某是知曉的,加上郭家,丁口兩千餘,田畝總有四千多畝,不過大多數都在桃花水旁邊。程科長不知道桃花水?桃花水就在山梁那邊,水流匯入小凌河,河谷兩岸也有很多好地,只是咱們人少,耕種不過來。至於石擔村那些村寨,某就知道得不多了,不過某家和這些村子都有些交道,若是程科長想瞭解詳情,可以讓某家七郎陪同前往。有七郎在,他們都會多少給些照應。」<…,

    程奢大喜,能夠尋到一個山裡人當嚮導,當然是件好事,更何況這個嚮導還是郭家主事之人的親弟弟,此行應當會順遂許多。<

    當晚,程奢等人在郭家用了飯食,歇宿在此。第二天一早,程奢道別郭長順和郭二郎、郭五郎,以七郎為嚮導,開始瞭解和詳查這裡的民情。<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程奢帶領的第一組踏遍了小凌河上游的所有河谷和村莊,跑遍了桃花水、三泉溪等小凌河的支流,點驗了一應人丁和開墾的田畝,各村各寨的民情風俗、地形地貌也記錄了厚厚幾大本。<

    按照事先在長史府商議的保密原則,程奢叮囑郭家切勿洩露他們一行的真實身份,郭長順等人自然心中有數,就連作為嚮導的郭七郎也表現得十分小心謹慎,只說程奢等人是行商,準備開拓小凌河商路的。<

    當他們來到羊山寨後,程奢終於明白為什麼鄭則當年要將老巢選擇在這裡。這裡正當小凌河的一道急彎,山谷兩邊山高陡峭,不易攀爬。羊山寨立在一處山腳延伸的高樑上,卡住了山谷行進的通道。寨子雖然不大,卻當險處,若是堂堂正正的攻打,還不知要折損多少人馬才能收到成效。<

    程奢也不打算進寨探查,走了一個多月的山路,察訪過那麼多村寨,他心裡已經明朗了一件事情,要想收攬這片土地的民心,羊山寨必須剷除。因此,他只是將這裡的地形地貌記錄下來,再畫了個簡陋的草圖,便隨郭七郎回轉。<

    回到柳城後,程奢又等了幾天,待五個小組全部回來後,便著手彙總清查點驗的情況,同時將各組察訪的當地民風民情進行了認真的整理。這是一份極為重要的卷宗,直接涉及營州高層當前最關心的問題,卷宗編號——天字甲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53
第五十章 君之野望(八)

    六月天正是酷暑難耐的時節,雖然地處關外,柳城依然躲避不開那無處不在的陣陣熱浪。<

    原營州都督府,現在的柳城軍府,此處是李誠中的辦公所在,府衙前懸著的橫匾上寫著三個燙金大字——中南海。對於李誠中充滿惡趣味的取名方式,馮道等諸多營州軍高層已經見怪不怪,至於為何要將這座府衙生拉硬扯為「海」,眾人打破頭皮也想不明白,但既然李誠中頑固的堅持,大夥兒便都隨他,誰讓人家是營州的主人呢?<

    此刻的中南海崗哨增倍,警備都都頭周小郎親自布設關防,並往來巡視。大堂之上,營州高層雲集,一片緊張肅穆。<

    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游擊將軍李誠中高坐帥案之後,他的身側是營州長史馮道。自帥案之下兩側排列落座數十人,左側為營州軍諸將,右側為長史府眾官。<

    營州軍諸將為:<

    虞候司都虞候、翊麾校尉張興重;虞侯司後勤處從事、中營後勤都頭、禦侮校尉趙弘德;虞侯司作戰處押衙、仁勇校尉秦月山;虞侯司軍令處押衙、仁勇副尉馮思友;虞侯司行人處押衙、培戎副尉高明博;<

    教化司都教化使、翊麾校尉姜苗;教化司軍法處押衙、仁勇校尉梁德安;教化司考功處押衙、仁勇副尉蕭哲元;<

    作訓司參軍使、翊麾校尉周坎;作訓司徵募處押衙、仁勇副尉田承煥;作訓司訓練處押衙、培戎校尉李維業;<

    步卒一營指揮使、宣節校尉鐘韶;教化使、宣節副尉李定難;虞侯、禦侮校尉郝先恩;<

    步卒二營指揮使、宣節校尉焦成橋;教化使、宣節副尉朱原宥;虞侯、禦侮校尉馮術;<

    步卒三營指揮使、宣節校尉孟徐興;教化使、宣節副尉文嗣朔;虞侯、禦侮校尉來興國;<

    騎兵營指揮使、宣節校尉王義簿;教化使、宣節副尉魏克明;虞侯、禦侮校尉薛繼盛;<

    中營護軍都教化、禦侮副尉張會景;斥侯都教化、禦侮副尉邱明。<

    斥侯都都頭解裡正在白狼山軍校講授騎射,護軍都都頭劉金厚則為第一期學員隊正,故此沒有參加這次軍議。<

    長史府眾官為:長史府從事劉審交、法律科科長吳中佐、辦公室副主任程岱、人事科副科長程奢、度支科副科長劉子旭、宣傳科副科長宗亮、催稅科副科長高文允、廖淮安、商貿科科長王全、副科長錢五常。<

    因堂上人員太多,在酷暑之下十分難耐,李誠中特意令將門窗敞開透氣,方才好過一些。<

    這次會議的內容是關於營州南部的解決之道,在會議一開始,便被李誠中定了基調,即「提出小凌河流域的一攬子總體解決方案」。<

    程奢正在介紹著小凌河流域的民生民情,他手中所持的,便是編號「天字甲三」的絕密卷宗。<

    「……小凌河流域田土豐美,大多集中在主河道沿岸山谷凹地之間,約有可耕土地三十萬畝之上,在小凌河支流桃花水、三泉溪、蚊溪、虎石河、張漕河等處,約有可耕土地二十萬畝,更重要的是,在松嶺、虎抱嶺之外,山腳下的可耕田地超過二十萬畝。總計達到七十萬畝。當然,這些土地並非都是未墾之地,其中約有半數已被當地百姓耕作……」<

    「……經過詳盡的統算,小凌河流域共有七十八處大大小小的村寨,丁口總數六萬三千餘,其中男丁三萬六千餘,青壯一萬九千。需要說明的是,此處青壯所指含義,為李將軍所定年十八至三十五,四體健全,可徵募從軍之人。當然,將來也不可能全部徵募入軍,畢竟他們還要擔負起家庭勞作的責任。<…,

    目前營州軍的徵募比例為二十比一,李將軍曾經言道,這個比例對於營州軍的常備狀態而言顯得有些高了。事實也證明了李將軍所說的話,目前柳城的各項營生已經達到了極度缺乏勞力的現象,按照李將軍的話來說,這對柳城乃至營州的可持續發展是很不利的。因此,長史府和營州軍總部虞侯司共同商討後認為,營州軍的常備徵募比例應該降到三十比一,戰時徵募比例為十五比一。<

    按照這個比例,在將小凌河流域納入治下之後,我營州軍可控百姓丁口將突破十萬,常備軍可徵募至三千三百之數,戰時可擴軍至六千六百人……」<

    程奢說到興奮處,滿頭大汗,他以衣襟擦了擦汗,然後繼續道:「目前,長史府已經開始委託各路行商向營州調集流民。以小凌河流域的耕地來看,還可再行容納三萬至五萬人。因此,解決小凌河流域問題是營州當前最根本的問題,同時也是下一步解決五股河流域問題的基礎。在此,可以透露給大家一點的是,依據小凌河流域百姓所言,五股河流域雖然人丁和耕地都略少,但也不會少太多。」<

    李誠中運用這種畫大餅的技巧已經爐火純青,在他的授意下,程奢這番帶有典型李誠中風格的話,立刻引起了大堂上諸文武的熱議。<

    李誠中這廝拍了拍桌子,將大堂上的熱議聲壓了下來,道:「我剛才看了看大夥兒的神色,似乎都很激動。王大郎,需要提醒你一點,現在正在議事,你那副貪婪的嘴臉趕緊給老子收起來。還有王全,你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整個一奸商的模樣……」堂下一片笑聲。<

    李誠中繼續道:「不過說實話,我聽完以後忽然覺得自己很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

    堂下又是一片笑聲,王大郎等人湊趣,高聲道:「將軍,趕緊開飯,某等肚子都要餓扁了!」<

    李誠中又道:「看來大夥兒和我老李的意見是一致的,拿下小凌河流域已經勢在必行。好,高明博,你把手頭整理好的情況跟大夥兒說說。」<

    高明博是第一次在營州軍高層會議上出席並且發言,按理來說,以他的級別是根本不夠資格的,但誰讓營州軍擴軍太速,百廢待興呢?所以佔據虞侯司行人處押衙這一職位的高明博便十分幸運的得到了這個機會。他清了清因為緊張而略顯乾燥的嗓子,開始接著介紹小凌河流域的情況,他的介紹側重點在於軍事。<

    「按照李將軍的指示,在張都虞的帶領下,虞侯司行人處與長史府人事科進行了密切的配合,對小凌河流域各處堡寨作了詳細的察訪……」高明博的發言開頭部分讓李誠中不禁一陣莞爾,看來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官話和套話的形制似乎都沒有什麼變化。<

    「根據統計結果,小凌河流域七十八處大小村寨共屬於三個勢力,即羊山寨勢力、張家堡勢力和辛四堡勢力。事實上,這三處勢力已經成為小凌河流域的獨立王國,他們從控制下的村寨中獲取糧食輜重,又以這些補給養兵。這三處勢力中,羊山寨與張家堡是死敵,辛四堡則相對中立一些,但辛四堡勢力最為雄厚,他們奉行的似乎是一種不偏不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策略。<

    羊山寨寨主是鄭天王,據說羊山寨的創立者鄭天王的父親鄭則,傳言曾為營州都督府舊將。鄭天王手下有亡命死士上百,具體數目仍在察探。這些死士極為驍勇,能征善戰,是羊山寨得以成為小凌河三方勢力之一的根本。除了死士之外,羊山寨還直接控制著氐裡窪和矛石鋪兩個村寨,每逢與張家堡發生爭鬥,這兩個村寨都是羊山寨徵募青壯的主要來源。另外,按照當地村民所言,當發生大規模作戰時,羊山寨還會從下轄個村寨徵兵,據說兩年前的老虎灘之戰,羊山寨動員的總兵力達到上千人。<…,

    張家堡是以張姓大族子弟為主的村落,張氏是小凌河流域大族,族中子弟數千,因此,雖然張氏沒有如羊山寨那樣豢養著精銳死士,但極為抱團,和羊山寨發生爭鬥時,往往全族人丁不分男女老幼一起上陣,同進同退,很是勇烈。<

    辛四堡只是一個小石堡,嚴格來說,這個小石堡只是一處議事之所。辛四堡不能算一個很齊心的勢力,也沒有主導的掌控者,他是由小凌河下游三十二家村落聯合而成,平時不與外人相爭,發生危險時,三十二家村落便在小石堡共同商議,一致對外。<

    在這三處勢力中,以我們所知,羊山寨最不得民心,名聲極壞,經過虞侯司與長史府商議,報請李將軍和馮長史同意,虞侯司擬定將羊山寨計入作戰對象之列,予以重點打擊。這既是贏得民心之舉,也能起到殺雞駭猴的作用。對於張家堡和辛四堡,虞侯司已按照其之後的反應和表現不同分別擬定了有針對性的作戰計畫。」<

    高明博介紹完畢後退下落座,李誠中掃視全場,高聲道:「都聽明白了?此次營州軍第一批新軍已經訓練完畢,並且在各都各隊中磨合適應了一段時期,也到了拿出來試試效果的時候了。這次作戰事關機密,事涉文武等方方面面,諸位在領取任務之後各自按照命令辦事,有洩密者、延誤者、瀆職者,無論文武大小,一律軍法嚴懲!下面,由虞侯司張都虞宣佈小凌河作戰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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