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70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3
第三十二章 營州經略(四)

    李誠中苦心構思的營州管理體制,屬於游離在朝廷常制之外的一種形式。從名義上來說,這套管理機構屬於營州長史府的幕僚,與朝廷和節度府無關,一應權責都集中到長史本人身上,朝廷或者節度府需要聯繫營州事務的時候,全部由長史本人擔待。而在實際管理營州的時候,則由長史府屬下各科室來分別履行公權,承擔官府職能。換句話說,這些人對長史馮道負責,而非對節度府和朝廷負責,也就是後世俗話說的編外聘用人員。

    由於李誠中和刺史張在吉達成了協議,又因為他和周知裕的特殊關係,營州實施的其實是一種行政軍事大包干的制度。在民事上,由長史馮道作為承包人,一應政務由馮道具體操辦,每年的稅費按照承包協議上繳。在軍事上,由李誠中作為承包人,一應軍務由李誠中打點,完成節度府和兵馬使周知裕交辦的任務。

    馮道認真的思考著,在心裡消化了很久,終於接受了這套古怪的體制。實際上這套體制是他無法拒絕的,因為賦予他的民事權力太大了,說白了,一旦這套體制運行起來,馮道就是營州事實上的最高民政長官。他甚至隱隱覺得,自己在營州的權力,比朝廷政事堂的諸位相公共有的權力還要大許多。

    「將軍剛才說,這些官員的職級由軍職中出?」

    李誠中道:「沒錯。咱們所設立的這九個科室,初步定員為主任科員一人、副主任科員兩人、科員六人……」

    馮道笑了,插話道:「合九九八十一之數,是否有逾制之嫌?」

    李誠中道:「純屬巧合,具體人數可以再議。科員的職銜為陪戎副尉,秩從九品下;副主任科員為陪戎校尉,秩從九品上,也可以稱為副科長;主任科員為仁勇副尉,秩正九品下,也可以稱為科長。」

    馮道點頭:「有了朝廷承認的品秩,他們也算有了官身,做起事來才名正言順。」他實際已經看出來,在這套體制下,官員的品秩出於軍職,而軍職告身由李誠中來發放,李誠中實際將人事任免權牢牢掌握在了手中。當然,馮道內心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妥,這是個軍頭當政的年代,作為營州事實上的主人,李誠中必須掌控一切,如果李誠中不這麼做,馮道反而心中不安。

    馮道算了算,道:「各科室人員還是再核定一下,以實際需要定員,可好?」

    李誠中道:「這個你來考慮。咱們現在真正管轄的只有白狼山至柳城的土地,所以你這個長史府要代行柳城縣令的職責。」

    兩人商議了一番,最終將長史府各機構的設置和職責初步確定下來。

    長史府增設副處長一員,秩別仁勇校尉,正九品上,以副手身份協助長史處理公務。

    辦公室為協調機構,負責上情下達和協助長史,設科長一人,副科長一人,科員兩人。

    人事科負責考評官吏功績、人事任免等事宜,設科長一人,副科長一人,科員兩人。

    度支科負責撥付和調度財物,設科長一人,副科長一人,科員四人。

    法律科負責刑名訴訟,設科長一人,副科長兩人,科員四人。

    宣傳科負責教化宣達,設科長一人,副科長一人,科員一人。

    催稅科負責徵稅、加賦、派役,設科長一人,副科長兩人,科員六人。…,

    農、工、商三科各負責本業事,設科長一人,副科長一人,科員兩人。

    以上共計四十六人。

    馮道想了想,道:「現在某手下共有文吏一十七人,員額不足。」

    李誠中道:「可以通過考試來征辟。先在這十七人中作一次簡單的考試,分派出各人職責,然後在柳城全城內考試,征辟新的文吏。」

    馮道皺眉:「將軍打算開科考麼?恐怕有逾制之嫌。」

    李誠中笑道:「不是科考,咱們叫他『營州長史府公務員考試』。」

    ……

    一天後,趕在南下進行「人口普查」的各小組動身前,李誠中和馮道聯合主持了第一次『營州長史府公務員考試』。考試地點位於營州都督府大堂之上,參加人員為馮道手下的十七名幕僚。因為時間倉促,考試只有兩道策論題。其一為《試論營州軍事》,其二為《營州民生解》,各限三百字內。兩道策論都比較空泛,主要考察的是幕僚們對當前軍事和民事的分析和判斷,以及思辨推論的能力。

    說實話,目前馮道手下的兩派幕僚中,白狼山「科員」們作文章的能力顯然比不上柳城「降臣」,無論辭藻還是語句,或者文章的結構上,都一塌糊塗。但李誠中和馮道關心的是他們的觀點和看法,在這方面,白狼山「科員」們要佔一些便宜,他們對當政者的執政理念多多少少要更加熟悉。

    當然,無論考試如何,李誠中和馮道都已經做好了全部確認及格的準備,也就是說,第一次公務員考試具有相當的水分,考試的目的只是為了從程序上明確他們的長史府官員身份,同時驗證一下長史府舉辦考試的能力,另外,作出適當選拔,對於其中的部分佼佼者,將授予副科長乃至科長的級別。

    這十七人中,最終脫穎而出的有六人,分別是程奢、程岱、劉子旭、劉中佐、宗亮和高文允。程岱被任命為辦公室副主任,程奢被任命為人事科副科長,劉子旭為度支科副科長,宗亮為宣傳科副科長,高文允為催稅科副科長。

    劉中佐則因為在兩篇策論中發揮出色,得到了李誠中和馮道的一致認可,被確認為考試第一名,授予法律科科長一職。這位柳城學問最為精深的讀書人在接到「仁勇副尉」告身時,立刻回到家中,召集全家老小,含淚祭祖。

    光化三年四月二十日,營州都督府門前八字照壁上貼出了營州長史府文告,宣佈將於五日後舉辦「長史府公務員考試」,凡有意者皆可報名。文告隨後張貼在柳城各處,引起了全城轟動。

    錢五常是幽州吳記商號的三掌櫃,作為一個歲數不到二十五的年輕人來說,在家世毫無背景的情況下能夠成為吳記這麼一個大商舖的三掌櫃,是十分不容易的。他讀過幾年書,但經史不透,他的特長是算籌,賬房中是一把好手,能夠成為三掌櫃,也是靠了這個本事。

    錢五常在去年的商舖分號盤賬中,查出了滄州分號的一筆大額出入,滄州分號掌櫃們以坐支的形式悄悄隱匿了五千貫,這些錢是五年時間裡逐漸套出來的,一點一點逐漸抽出,然後被幾個掌櫃瓜分完畢。滄州分號的賬目十分混亂,錢五常在盤賬中認真核對了庫存,經過對比後找到了一處極為細小的誤漏,由此揭開了滄州分號掌櫃們集體瓜分主家財產的大案。他本人也由此榮升為幽州總號的三掌櫃。…,

    本來以錢五常的能耐,更應該專注於賬房,可要想真正進入總號執掌核心賬目,必須立下終身契約,這對志向高遠的錢五常來說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東家對他的選擇感到十分可惜,但又憐惜人才難得,最終讓他從賬目中脫身出來,改跑營生。

    錢五常是第一次帶隊前來柳城,五駕大車,裝了些鹽、布等最基本的貨物,這次主要是為了在商路重開之後的試探,看看關外營州如今的狀況,為下一次正式開闢商路做準備。

    貨物十分好賣,他帶領著車隊剛到柳城城門口,便被一家王記商舖設在這裡的貨棧全部吃下,價格也很公道,令人滿意。生意順利完成的錢五常將商隊一行安頓好之後,便離開了客棧,四處走動,看一看柳城風物。

    信步遊走在柳城街頭,可見諸色人等,從衣著打扮上看,胡族較多。因為沒有經歷刀兵之災,柳城諸項民生都很安定,商舖開門、貨郎遊走,大街上叫賣聲不絕於耳。隨便選了幾家商舖進去看看,發現胡人的購買力很驚人,貨物的價格也較高。錢五常便旁敲側聽打探了一番,這才知道,原來平州軍佔據這裡後,並沒有抄掠契丹人財物,而契丹人的富有,則在於這些年的搶掠,尤其是對渤海國靺鞨人的搶掠。

    錢五常沒有興趣關注於打仗的事情,他的關注重點在於,這裡的買賣很好做,只要手中有貨物,不愁賣不出去,因為胡人有大把的錢財、牛羊和山貨,而缺乏布帛、鹽、農器等日常的用品。於是他有點後悔剛才出手太早,同時他還準備明日就催促商隊返回幽州,這次要多帶一些貨物,大大賺上一筆才好。

    走到營州都督府門前時,他看到了張貼在八字照壁上的文告,於是停步。作為行商,關注官府的通告,瞭解民生治策,是最基本的要求,所以他認真看了起來。

    營州長史府公務員考試通告?這是什麼考試?錢五常繼續往下看,通告中對應考人員條件作了限制——能識文斷字,然後又對公務員的職責進行瞭解釋——辦理公務的差員。公務即指官府差事。看到這裡,他有些略略明白了,這是營州長史府在徵募幕僚。接下來,則是公務員一經徵募後的待遇,在列名的種種待遇中,錢五常吃驚的看到,三類不同等次的公務員均會被授予正式品秩,雖然是軍中的品秩,但那也是朝廷認可的官身!

    錢五常大是不解,左右看看,照壁前沒什麼人,只有一個跨刀的軍卒在照壁前值守。猶豫片刻,他上前招呼:「不敢請教。」

    「何事?」

    「不知這長史府征辟幕僚為何能授品秩?這品秩是否為朝廷所認?」

    「當然為朝廷正式品秩,授予品秩的是某家將軍。」軍卒回答很爽利,看來已經解答過不知多少次這種問題。

    「哦,為何授予長史府幕僚品秩?」

    那軍卒笑道:「很多人都問過這個問題,這麼說,滿營州算起,只有一個文官,就是咱們刺史府的馮長史,明白了麼?」

    錢五常一呆,隨即恍然。他大感興趣,問道:「既如此,便等於科舉了?可這些公務員卻又不是朝廷承認的官身,這科舉又談不上……」

    軍卒道:「某家將軍說了,這不是科舉,這是招募考試,但這些公務員也是有官身的,以軍職出身,最低授陪戎副尉,從九品下。」

    對錢五常來說,這是一件趣事,他弄明白後,笑了笑,繼續沿街信步而行。可走著走著,文告上的語句越來越頻繁的闖入腦海之中。

    「不問人等出處……」

    「識文斷字……」

    「授予告身……」

    他猛然停步,迅速轉了回來,將文告再次細看了一遍,卻見考試日期正是今日,算算時辰,應當是已經開始了。他心中悵然一失,看了看值守的那個軍卒,忍不住問:「某來遲了,卻不知是否還可參加?」

    那軍卒想了想,道:「某幫你問問。」隨即轉身進了都督衙門,過不多時,他從大門出來,沖錢五常道:「快些,某問過宗副科長,他讓你進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4
第三十三章 營州經略(五)

    錢五常進入都督府時,看見中庭、大堂、廊道、廂房中都佈滿了桌案,粗略一算,眼前已是上百人,有的奮筆疾書,有的抓耳撓腮,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左顧右盼。有幾個身著淺青色官衣的文員正緩步巡視其間,抽空看看考生們的紙卷。

    宗副科長將錢五常領到一處廂房,那裡空著幾張桌椅。錢五常隨意選了一處坐下,宗副科長又給他找來筆墨紙硯,吩咐他安心答題,不用太過計較用時。

    等到真正坐定,錢五常才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太突兀了。科舉考試他是聽說過的,默義、貼經、策問、詩賦、經義等內容他在兒時讀書時也瞭解過。墨義,就是圍繞經義及註釋所出的簡單問答題。貼經,就是根據節選的某行經書,填寫上下關聯的經文。策問即根據題目發表對時事的見解和觀點。詩賦要求作詩做賦。經義則要求針對經題發表見解。

    無論是其中哪一題,都不是錢五常能夠解答的。他只讀過《蒙求》、《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四書中也只唸過《論語》和《孟子》,他的主要本事都在賬目、數字和營生上,如果讓他回答怎麼走賬、怎麼盤賬、怎麼販賣、怎麼管理他都能回答得清楚明白,甚至對於商號營生的總體發展和經營,他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可要讓他回答經義,他就真是要當場出醜了。

    錢五常心情忐忑的將紙卷展開,就見上面已經寫好了十道題,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他臉上露出極為古怪的神色。這些題與經義無關,極為粗淺,卻又將明法、明算等考試內容加了進去,似乎就像一道大雜燴。

    開頭是三道釋義題,要求分別解釋《三字經》、《千字文》和《論語》中三句話的涵義;然後是三道籌算題,數字也很簡單,心算就能得出,以他的能力,看完這三道題目後,答案已經呼之慾出;緊接著是一道問案題,列舉了一起案件,事關民生糾紛,詢問應當怎麼判罰。這七道題目讓錢五常心中大定,他有些激動,也不管後面的題目,提起筆來就答,片刻工夫便回答完畢。尤其是三道籌算題,他不僅給出了答案,而且將算法也寫了上去,寫完之後自己都十分滿意。

    七道題答完,錢五常接著往下看,一道是農桑的,要求回答從播種到收穫中的各個時段和步驟。這道題目錢五常撓著頭放了過去,他不懂。再看下一道,要求回答火藥的含量及配比。他只得繼續空著,往下再看。

    最後一道是策問,給出四個可選項,選擇其中之一進行回答。四項分別是兵事、農事、工事、商事,要求官府的角度針對當前營州的實際情況來回答,字數為三百至五百之間。

    錢五常精神大振,習慣性的咬著筆桿沉思良久,然後開始書寫。

    等錢五常答完之後,天色已黑,他在渾渾噩噩中返回客棧,整夜裡都在想這件事情,想到迷糊了,才終於睡著。

    因為需要三天後才能出結果,錢五常便找了藉口,讓商隊在柳城中繼續等候。也不知這三天是怎麼過去的,到了放榜這天,錢五常趕到都督府前的照壁下,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三三兩兩相互詢問著彼此答題的情形,探討著題目的答案。錢五常誰也不認識,只是一個人在那裡靜靜的等待,或者聽聽身旁之人的議論。…,

    又過了一個時辰,都督府前已經擠滿了人,除了應考者外,還有許多陪同前來的家人,一些貨郎小販在人群中穿梭著,售賣松子、干葵、甜餅等吃食。錢五常掏錢買了一把松子,一顆一顆往嘴裡塞,打發著時間。

    這時候,幾個軍卒從衙門裡出來,在照壁前清理出一塊空地,幾個僕役提了一卷大紅紙,開始在照壁上張貼。人群立刻哄鬧起來,幾個軍卒開始大聲吆喝著維持秩序。

    紅紙分兩榜,首先貼出來的是第二等,共計二十個名字,錢五常先以目光掃了一遍,似乎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心中就是一緊,然後一個一個細看,發現果然沒有,心裡開始不安起來,手心中攥了一把汗。

    第一等的紅榜貼出來後,錢五常有些不敢看,他閉了閉眼睛,定了定神,然後睜眼。

    紅榜上列了十個名字,排在第二的是錢五常三個大字。

    錢五常緊咬嘴唇,想要迫使自己鎮定下來,可撲騰撲騰的心跳卻讓他臉上漲的通紅。

    就見那天引他進去參考的宗副科長在照壁下大聲道:「凡榜上具名者,為今次新錄公務員,請即刻入府選試!」

    錢五常從懷裡掏出考試當日發給他的名牌來到都督府門口,經人檢驗後,被帶到了大堂之外。等被錄取的三十名公務員都到齊了,宗亮便開始唱名,一個一個進大堂選試。

    選試即面試,朝廷科舉重衣冠儀容,往往根據外在和談吐來授予官爵,這一點錢五常是知道的。他排在第一等的第二名,是第二個被唱名叫入大堂的。

    錢五常進了大堂之後,就見堂上坐著兩個人,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將,一個眉眼清亮的文官。宗副科長道:「錢五常,這是李將軍和馮長史,你好好回答,莫要緊張。」說罷便出去等待了。

    見營州軍政的兩個最高官員親自選試,錢五常不禁有些心慌,兩隻手都不知道該擱哪兒了,一會兒背在身後,又覺不恭敬,一會兒放在身前,又不自在。

    卻聽李誠中道:「別緊張,坐。」

    錢五常斜著簽坐下來,低頭道:「見過將軍,見過長史。」

    李誠中便開始發問,問的卻是家庭、出生、籍貫、年歲等。錢五常回答之後,心情鬆解了許多,又輪到馮道發問,問的卻是對一些時事的看法。等錢五常回答完畢,李誠中和馮道湊在一起小聲嘀咕了幾句,只聽馮道問:「錢五常,從這次考試中來看,你似乎對籌算很在行,同時你的策論也寫得很好。某和李將軍商議之後,覺得有兩個職務比較適合你,一為度支科副科長,二為商貿科副科長,秩陪戎校尉,從九品上,不知你的意思?」

    錢五常在考試中的三道籌算題解答得很出色,但作的那篇策問卻引起了李誠中和馮道的不同觀點。策論開篇解釋了商貨販賣的整個過程,由此提出了財貨在輸送流轉的過程中能夠逐漸積累和增多的觀念,並進一步指出商行對於目前營州的重要作用——即供給所無、換出所有、惠及百姓、利在官府。

    策論還大膽提出了官府應當重視商貨販運和營生買賣的建議,針對當前營州的情況,擬定出三條對策,一是提升從商人員的社會地位,解除商人不得科考等規定;二是維護商行經營秩序和環境,制定固定且可行的商稅,不作隨意變動,不任意征派加賦;三是由官府保護行商對外開拓商道,對商行與關外各族的買賣施加影響。…,

    馮道對這篇策論中不是很理解,甚至嗤之以鼻。他是儒家弟子,始終認為行商不能增加社會財富,起到的僅是互通有無的作用,且其中充滿了欺詐和騙取等不法行徑,是以對大肆鼓吹商貿的觀點並不認同。但目前營州讀過書的人很少,馮道手下缺人缺得厲害,作為一個比較務實的官員,他覺得錢五常至少在籌算方面比較擅長,可以去度支科做事。

    李誠中看到這篇策論的時候,卻與馮道觀點相反,他認為錢五常人才難得,應當去商貿科。

    兩人爭執不下,最後定了這麼個折中的辦法,即由張五常自己來挑選職位。

    錢五常聽說能讓他在兩者中二選一,並且都是副科長,秩從九品上的官階,霎時間幸福得幾欲暈厥,哆嗦著嘴道:「不論何職,某都願意……」

    李誠中道:「讓你選你就選,覺得哪個適合你自己,你就選哪個。」

    錢五常定神想了想,道:「某意商貿科似乎更佳。」

    李誠中道:「如此,明日便來報到。」

    錢五常答應了,卻沒離開,嚅囁著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不瞞將軍和長史,某……某乃行商,是幽州吳記商舖的三掌櫃,這次來柳城是販運貨物的。見到官府文告後,心生念想,便來一試。」行商是賤籍,不得科舉,這個問題幾天來一直困擾著錢五常,此刻幸福過後,他逐漸冷靜下來,還是不得不道出實情——欺瞞官府的罪名他還真當不起。

    李誠中道:「文告已經寫明,不論人等出身,只要考上公務員,長史府便錄取,這一條不用擔心。」

    錢五常心下稍安,接著道:「可某與吳記商舖尚有三年契約,違約需要賠付的錢財某可以自出,某就是怕吳記不肯解約,到時或會吃上官司。」

    李誠中想了想,問:「家中父老何在?」

    錢五常道:「某家中大人已經過世……」

    李誠中道:「便給你十天時間,回幽州把這件事情解決,唔……我給你寫封書信,如果吳記刁難,就去少師府求助。」

    錢五常大喜,激動得莫可名狀。就見馮道當堂寫了封信,李誠中用印,封好後交到他手裡。錢五常接過來鄭重的放入懷中,再次躬身施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4
第三十四章 營州經略(六)

    靺鞨人高明博從軍已有一月。在這個月裡,他度過了令人難忘的新兵生活。

    首先是五天的讀書生涯,讀的是《平州軍前營士兵通行條例》。在軍官的強制要求下,大部分士兵都勉強記住了這部條例,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夠將條例完全背誦下來,比如高明博。

    令他感到極為奇怪的是,條例中對士兵的行為舉止有著大量的規定,這些規定細緻入微,見到上官怎麼敬禮,和弟兄們相處應該注意什麼避諱,甚至怎麼穿衣服、怎麼疊被子,都有著具體的規章制度。條例款項很多,背誦考試不及格者,將會面臨軍官的處罰,這些處罰包括做俯臥撐、仰臥起坐、引體向上、耐力長跑等稀奇古怪的方式。這讓大多數新兵都很不適應。

    緊接著而來的訓練生涯,則讓高明博對這五天的背書時光感到無比懷念,相較而言,這五天真是太輕鬆太悠閒了。

    五天後開始了正式的訓練。每天早上在緊急集合的木哨聲中匆匆醒來,手忙腳亂的穿戴齊整,在軍官的帶領下圍繞軍營奔跑半個時辰,然後到食堂門口排隊唱歌。因為這幾座被稱為「食堂」的大木屋桌椅有限,各隊必須以唱歌的方式來分出用餐的先後順序,由姜總教官作為監督,哪一隊的歌聲最響亮,哪一隊便先進食堂用餐。有時候一直唱到前胸貼後背、餓得兩眼發黑的時候,才被允許進入。

    飯食倒是供應充足,但用餐時間卻規定得極死。一截不到兩寸的燃香點上後,大夥兒才被允許開飯,等到香燃盡了,則必須離開座位。因為時間太短,前幾天的一日三餐裡,高明博都沒吃飽,後來他忍不住了,在軍官宣佈「停止用餐,全體起立」後,還偷偷從大盆子中抓了一個麵餅塞到懷裡。

    這一幕被值星軍官發現,當場將他從隊列中拖了出去,和幾個同樣犯事的新兵一道,站在食堂前列罰站。其後每換一隊用餐士兵,值星軍官都要當眾宣佈他們被罰站的原因。高明博那天上午站在食堂中羞愧欲死,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從那之後,他進食的速度明顯加快,也顧不得幼時大戶人家養出來的慢嚼細咽的習慣了,和其他弟兄一樣,如狼似虎的往嘴裡塞著能夠塞進去的一切。

    開頭的幾天裡,大夥兒相互間還有些矛盾,比如漢人和契丹人、契丹人和靺鞨人、契丹人和奚人、奚人和靺鞨人之間都或多或少看不上眼。高明博就曾經因為口角而被一個身材矮小卻十分敦實的契丹人揍過,那個契丹人還罵他是靺鞨豬玀,但之後這個契丹人被關進了一個只有半人高的黒木屋中,直到三天後才放出來。之所以懲罰如此嚴重,據說是因為「族群歧視」,從那以後,很少有人敢再拿對方的族群來說事了。

    大量的訓練都耗費在了排滿上午和下午所有時間的軍姿和分列式訓練中,單調、枯燥、乏味且艱苦,持續多日之後,高明博已經麻木了。他在軍官的「立正」、「稍息」聲中反覆的並腳和松腳,在「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的口令中來回轉著身子,在「齊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中不停的抬腳、落腳,到了最後幾天,他的這些動作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便如一個牽線木偶般被人任意的擺弄,牽線的則是那些發令的軍官。他甚至懷疑自己身上的手和腳並不屬於自己,他們屬於那些口令聲,隨著口令做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動作。…,

    軍姿和分列式訓練持續進行了二十五天,每天入睡前,高明博都會感到雙腿如綁了石塊一般沉重,渾身都是痠痛。他完全沒有時間去思考別的事情,頭一沾到床鋪,立刻便會昏睡過去,然後在迷迷糊糊間聽到那聲刺耳的木哨聲,繼續在心驚膽顫中起床迎接下一個白天的到來。

    每個夜晚是高明博最盼望的時候,這是新兵進行文化課程的時間。學習的地點就是每隊新兵所居的大木屋,講課的是他們的訓練隊官劉金厚。在高明博的眼裡,劉金厚的識字水平一塌糊塗,能夠書寫和辨識的文字恐怕僅有幾百個,當然,這也足夠了,因為教學內容很簡單,除了進一步講解和分析《平州軍前營士兵通行條例》外,只教學簡單的軍事用語,包括如何識別各種令旗的含意、如何區分官階的大小、如何看懂簡單的軍報等等。這些東西高明博一看就會,當其他新兵無奈苦學的時候,他卻可以輕鬆的領悟,每次在訓練隊官劉金厚的提問下,瀟灑的一一回答,贏得眾多羨慕且欽佩的目光。

    軍姿和分列式訓練結束的那天,高明博和新兵弟兄們在檢閱台下完成了各項閱兵式隊列。身在其中的高明博被自己參演的這一幕深深震撼了!橫直豎齊的方隊,響徹全場的呼喊,雷鳴般的踢踏聲,萬眾一致的步伐,無不讓他深深的驕傲和自豪。當一隊隊形狀嚴整的隊列經過檢閱台,向台上那些高級軍官們致禮的時候,高明博忽然從內心裡湧出一股說不出來的激動之情,他覺得自己就像投身於一道滾滾向前的洪流之中,要將前方阻擋的一切障礙掃除和踏平!

    接下來是最後五天的訓練,主要是熟悉刀盾、木槍和弓箭的使用。在幾個教官的耐心教導下,高明博學到了基本的陣仗殺伐招數。這些招數不同於他以前在家族中接觸的槍棒武藝,與那些花哨的武藝相比,這些招數更加簡單、粗陋,但在高明博的眼中,卻更加凶狠和陰損,同時更適於配合,在團隊作戰時,更能顯出它們的威力。

    新兵訓練結束後,當天下午,升任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秩別游擊將軍的李誠中,在姜總教官、解裡副總教官和張興重、周砍刀等高級軍官的簇擁下巡視軍營。

    在新兵們的眼中,這位身材高大的將軍渾身上下透射著威武和勇猛,但他卻親切的拉著身邊士兵的手,或是拍拍士兵們的胸膛和肩膀,問著一些生活和吃食上的問題,有時候這位將軍還會和新兵們開開玩笑,說上一兩個葷段子,逗得大夥兒哈哈大笑。高明博也極為榮幸的被李將軍在胸前擂了一拳,與那些嚴厲的教官們相比,高明博覺得這位將軍在威嚴中透著一股子和藹和親切,讓他心裡暖暖的。

    當晚,李將軍犒賞新兵,在軍營中舉行了的篝火晚宴。晚宴上食物豐盛、酒水充足,光是羊就殺了數十隻,還有大塊的醃豬肉,高明博是靺鞨人,這種肉的作法來自於他的家鄉,看著手中黑亮的肉塊,高明博想起了兒時的童年時光。

    除了吃喝外,晚宴中各個隊都演出了節目,大部分是各地的家鄉歌謠,高明博所在的隊則表演了刀舞。這種舞蹈是由隊裡的一個室韋人弟兄傳授,高明博他們練習了五天才跳了個有模有樣。舞跳完的時候,李將軍站起身來大聲喝彩、用力的鼓掌,令高明博和弟兄們感到十分歡喜和榮耀。高明博當天晚上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他甚至和痛揍過他的契丹新兵連幹了三碗,兩人之前怨氣也在這三碗酒中消散無形,相互摟著對方的肩膀互稱兄弟。…,

    新兵訓練結束後要進行分派,新兵們在檢閱台下席地而坐,認真傾聽著檢閱台上姜總教官的唱名,身旁是早已打好的行軍包裹,綁好的是自己的氈毯和用品。軍隊的番號為「營州軍」,共分五營,三個步卒戰兵營,一個騎兵營,一個中軍營。分派營頭是每一個新兵期盼的大事,弟兄們早就悄悄打探過各營指揮使的戰績和情況。就高明博的本心來說,他是很希望能夠被分派到前營的,因為前營是鐘指揮使的營頭。據說鐘指揮使的部隊一直是軍中的拳頭部隊,每戰必為主力,擔負最艱巨的任務。雖然危險較大,但戰功卓著,陞遷很快,許多新兵弟兄都很期盼在鐘指揮使的麾下作戰。

    高明博在台下坐了半天,身邊的弟兄們聽到分派後到指定地點集合了,唯有他和剩下的七八個弟兄還沒唸到名字。被分派的弟兄集合後將開赴新建的軍營,這處大夥兒訓練了一個多月的軍營將作為訓練營,供第二批徵募的新兵使用。聽說第二批新兵已經開始徵募,很快就要進駐訓練營。

    高明博在姜總教官「以上,為後營名單」聲中愕然,五個營頭都沒有自己的名字,難道自己的訓練不合格麼?他有些緊張,看了看校場內散坐的其他幾個新兵弟兄,那幾個弟兄也大惑不解的相互瞪視著。

    正在迷惑和不安之際,忽然聽見姜總教官大聲唱名:「高明博!」

    高明博鬆了口氣,趕緊以一個標準的姿勢起立,大聲回應:「到!」

    又聽姜總教官頓了頓,道:「立刻帶上行裝,向虞候司報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4
第三十五章 營州經略(七)

    連上高明博,剩下沒有派往各營的新兵共有九人,他們都被姜總教官一塊兒打包,帶到了柳城內。

    營州都督府旁的一套三進宅院正在忙碌的清理中,這套宅院屬於追隨品部大郎君圖利前往白狼山作戰的一位長老,長老在戰事中被當場陣斬,其後在小郎君兀裡的抄家行動中禍及全族。

    因為一直有人居住和保養,這套宅院並不需要進行較大的修繕,只需要簡單收拾和清理,將過去的居室全部改為公務用房,挪去家用的生活器具和裝飾,遷入書案和文櫃等。

    高明博進去的時候,清理工作已經到了後期掃尾的階段,許多僕役正在清掃地面和擦洗桌椅。姜總教官帶著他們參觀了一遍這套三進大院,然後告訴他們,這裡以後就是營州軍總部,也是他們處理軍務的地方。

    第一進院落的正堂前掛著一塊嶄新的木匾,上書「虞候司」三個大字,木匾上的新漆還未乾透,高明博能夠聞到那股略顯刺鼻的味道。第二進院落屬於「教化司」,高明博能夠通過名字猜測到自己所在虞侯司的大致職能,卻不明白教化和軍事有什麼關係。第三進院落為「作訓司」,這個稱呼很好理解,但沒想過營州軍會專門為了訓練新兵而成立一個司衙。

    轉了一圈之後,高明博和三個新兵回到自己所屬的虞候司,在廂房中靜靜等候,其他幾人則被分派到了教化司和作訓司。真正瞭解之後,高明博內心中湧現出了巨大的喜悅,他是高門大戶出身,自然知道進入中樞做事的重大意義。

    張興重在虞候司正堂挨個接見了報到的四名新兵。這四名新兵在訓練期中都表現出了一定的識文斷字能力,看上去都讀過許多書。前三名新兵都是柳城本地人,一個家在城中,兩個家在城外,他們已經被暗中查訪過,照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游擊將軍李誠中的話來說,「初步認定政治可靠」,是以張興重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鼓勵他們好好做事。

    只有最後一個家底不甚明朗,據本人說來自燕郡。按說來歷不明不白者,是不輕易能調入虞候司的,但因為教官團極力推薦,認為此人訓練刻苦、成績優異,尤其是學識方面「遠超同輩」,所以張興重慎重思考後,還是想親眼見見再說。

    「你是高明博?」張興重認真打量著眼前這個帶有一絲書卷氣,卻又不失英武的年輕人。

    「報告長官,新兵高明博報到!」高明博腳跟一磕,橫拳於胸,行了個乾脆利落的軍禮。他不知道眼前這個軍官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對方的軍職,但在昨晚的篝火晚宴上見過張興重,當時對方一直緊緊跟隨在李將軍身旁,不時和李將軍自如的談笑,以高明博的見識,當然知道對方必定是個位高權重之人。

    張興重點點頭,一個多月的訓練讓這些新兵具備了初步的「軍人風貌」——又是李將軍的新詞,至少這個軍禮就敬得很規範。

    「知道為什麼讓你過來麼?」

    「報告長官,姜總教官說某被分派到虞候司。」

    「嗯,也不全對。虞候司是咱們營州軍總部三司之一,軍務極重,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某看過教官團對你的考評,評價很好,某也很想徵調你過來,但咱們是軍伍出身,有什麼就說什麼,你的來歷有些含糊,徵募從軍時填報的是燕郡人,但恐怕未必……」…,

    高明博額頭頓時滲出白毛汗來,心裡如打鼓一般,怦怦作響。

    「現在有兩個選擇,」張興重緩緩道:「其一,若是還說不清楚,也不會將你如何,只是你得去各營從新卒幹起,你的前程需要真刀真槍殺出來;其二,交代明白,某就將你留在虞候司,將來前景如何,想必你自家也知曉。」

    高明博一咬牙,幾乎沒做什麼思考,立刻吐露了實情。之所以坦承得那麼痛快,一來是他在新兵營中待了一個多月,已經知道營州軍徵兵時不分族群、不看出身;二來這一個多月的訓練中,他已經養成了對上級軍官下達命令時條件反射般的服從性;三來高明博畢竟出身大戶之中,明白到虞候司做事與從普通小兵幹起之間的差異有多大,換句話說,進了虞候司,至少可以讓他少奮鬥三至五年。

    聽高明博將自己從出生開始,一直到從軍的經歷全部道來,張興重不禁動容。原來眼前這位竟是渤海國豪門子弟!他又想起對方剛才所說曾在燕郡行商,當下做出決定。

    「高明博!」

    「到!」

    「從現在起,你進入虞候司行人處做事!」

    高明博大喜,又猶豫片刻,壯著膽子問:「報告長官,某出身渤海國,長官們能放心?」

    張興重一笑:「營州軍不問出身,不論出處,靺鞨人是大唐子民,渤海國同樣是大唐封國。」

    …..

    當第一批新兵訓練完畢正式入營後,營州都督府召開了李誠中回柳城之後的第一次全軍隊正以上軍官大會。在這次大會上,李誠中正式拋出了醞釀已久的營州軍改制方案。其實這套方案已經徵得了多數高層的同意,有關的各營各司也已經開始籌備,但仍然需要這麼一個正式的場合來進行宣佈,予以最終確認。

    「下面我宣佈……」李誠中十分裝逼的頓了頓,這種小伎倆也是他在穿越前部隊上學來的。隨著這一停頓,數十名軍官立刻起身,昂首挺胸,目不斜視,果然是威嚴無比。這些軍官都是跟隨李誠中從小兵殺出來的,能那麼快走到今天這一步,誰都沒想到。其中大部分都不清楚自己的具體職務任命,但既然被召集到這裡,就明白是要陞遷了,此刻心裡都激動不已。

    「成立營州軍,原『平州軍』前營番號取消。營州軍設總部和五營,總部為:虞候司、教化司、作訓司。

    虞候司下設作戰處、軍令處、後勤處、行人處。作戰處負責作戰規劃、作戰動員、作戰佈署、作戰指揮;軍令處負責軍法制定、軍令執行、軍隊建設、軍隊組織;後勤處負責後勤輜重、兵器裝備、軍餉發放;行人處負責諜探軍情、蒐集情報。

    教化司下設宣教處、軍法處、考功處。宣教處負責軍中宣傳、士兵教化;軍法處負責軍法監督、軍法執行;考功處負責評定功績、記錄履歷。

    作訓司下設徵募處、訓練處、白狼山軍校,負責新兵徵募、訓練以及軍官的培訓。

    五營為:步兵一營、步兵二營、步兵三營、騎兵營及中軍營。

    步兵三營及騎兵營編制各五都,每都兩隊,每營五百人。

    中軍營設四都,護軍都四隊,二百人;後勤都四隊,二百人;斥候都兩隊,一百人;警備都兩隊,一百人。共計六百人。」

    宣讀完畢,李誠中歇息片刻。按照新的營州軍編制方案,全軍戰兵兩千四百人,後勤兵兩百人,當然,這兩百人也可以隨時投入戰鬥。…,

    制定這套方案的時候,李誠中結合了前幾次戰役中摸索出來的經驗,根據交戰時的陣型進行裝備。他的裝備預期是全軍騎馬,步卒配單馬,騎兵和斥候配雙馬,可以做到快速高效的機動。在具體兵種上,他摒棄了過去每都裡都設置槍兵、刀盾兵和弓箭兵的作法,擬定步兵一營側重長槍,二營側重刀盾,三營側重弓箭,在大規模野戰時便於集中排列。按照後世的說法,這種大兵種編成的部隊,屬於野戰軍序列。

    讓大夥兒消化了片刻,李誠中清了清嗓子,開始宣佈人事任命,說到底,這才是軍官們最關心的地方,也是對自己的支持者們施恩籠絡、嘉獎提拔的手段。

    「下面,我宣佈……」李誠中這廝繼續裝逼,目光掃視全場,果然,大夥兒都是精神一振。

    「任命:張興重為總部虞候司都虞候,秩翊麾校尉、從七品上。」

    「任命:姜苗為總部教化司都教化使,秩翊麾校尉、從七品上。」

    「任命:周砍刀為總部作訓司參軍使,秩翊麾校尉、從七品上。」

    「任命:鐘韶為步卒一營指揮使,秩宣節校尉、正八品上。」

    「任命:焦成橋為步卒二營指揮使,秩宣節校尉、正八品上。」

    「任命:孟徐興為步卒三營指揮使,秩宣節校尉、正八品上。」

    「任命:王義簿為騎兵營指揮使,秩宣節校尉、正八品上。」

    「任命:劉金厚為中營護軍都頭,秩禦侮校尉、從八品上。」

    「任命:趙弘德為中營後勤都頭,秩禦侮校尉、從八品上。」

    「任命:解裡為中營斥候都頭,秩禦侮校尉、從八品上。」

    「任命:周小郎為中營警備都頭,秩禦侮校尉、從八品上。」

    這些任命是李誠中深思熟慮後做出的,僅僅是各部最高指揮的職務。隨著李誠中的大擴軍,第一批新兵入伍後,全軍並不滿編,共計一千七百餘人,作訓司的職責是徵募第二批新兵,訓練期為一個月,到時候將使部隊滿編。

    在這項任命中,解裡帶領的「狼軍」被改編成了騎兵營,他本人也從騎兵營的實際指揮者轉變為斥候都的都頭,作為一個曾經的降卒,能夠被正式任命為軍中帶有品級的軍官,大大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之外。

    在李誠中的計畫中,除了野戰序列外,他還在籌劃預備軍的建立。今後的新軍徵募和訓練將成為常態,訓練的週期將擴展到三個月。將來的新兵完成訓練後,將首先進入預備軍序列,在預備軍中表現卓越者,才能進入野戰序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4
第三十六章 營州經略(八)

    新任虞候司後勤處從事、中營後勤都頭趙弘德陪著李誠中、馮道等人巡視著新成立的兵器裝備科。兵器裝備科是後勤處下轄的特殊編制單位,在李誠中的計畫中,這是研究和統管兵器裝備生產的部門。對軍事科技的高度重視是李誠中這個後世人自髮帶來的思維型金手指,軍事裝備對作戰勝負的重要影響牢牢的佔據著他的潛意識。因此,這個部門不僅將設置地點放在了緊鄰總督府的一座宅院中,而且還按照李誠中的要求,專門調撥了一夥士兵值星戒備。

    趙弘德就是趙大,這個前鍵卒營的伙伕在跟隨李誠中的這一年中,也逐漸從一個任事懦弱的普通大頭兵,成長為主管後勤輜重的營州軍高級軍官。升為秩別從八品上的禦侮校尉後,趙大覺得自己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名字終究是一件上不得檯面的事情,當他聽說鐘四郎懇求李誠中賜名鐘韶之後,也屁顛屁顛的找了過來,懇請李誠中為他取個大名。李誠中當即想起了那個雖未謀面,但卻給他留下糟糕印象的大軍頭——前盧台軍使、右武衛大將軍趙元德,於是懷有幾分惡趣味的給趙大取了這麼個相近的名字。

    如今的趙弘德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膽小謹慎的伙頭軍趙大了,他對於自己手下直轄的兩都後勤兵和後勤處管理得井井有條,眼界、胸懷和膽氣都壯了不少,說話和做事的時候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養成了先哈哈大笑的習慣,他咧著嘴的笑容和滿面油光的額頭讓李誠中越發覺得這廝天生就是一個伙伕的料。

    進入兵器裝備科正門的時候,兩側值星軍卒高呼「敬禮」,趙弘德「哈哈」笑著回了個橫拳於胸的軍禮,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引著李誠中一行向裡走,邊走邊大聲叫喚著:「張老匠,張老匠快來,將軍到了!」

    兵器裝備科錄事張老匠正在指點徒弟認真清理院子,安放一應匠具,認真地程度就好像這裡是他的新家一般。這幾日是張老匠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光,不僅在馮長史的幫助下脫離了低賤的匠籍身份,還被李將軍高看一眼,做了一名正經的軍官,秩別仁勇校尉、正九品上!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有做官的一天,當聽到這項任命的時候,眼淚立刻就從那雙充滿皺紋的眼瞼中流了下來。

    除了當官以外,張老匠最激動的是,李將軍還讓他開府建衙!老天,這是多大的殊榮,張老匠連續三天沒有睡踏實過,每天早晨醒來之後,都要問一遍自己的弟子,這一切是不是真事。他已經打算將自己的家人從平州接到柳城來了,為此專門派了大徒弟回平州接人。張老匠在得到官身後的第二天,專門召集眾徒弟們開了個會,除了宣佈自己的官職之外,很嚴肅的告誡眾徒弟,今後在衙門中要注重公事和公儀,比如,要稱呼他「張錄事」。按照李將軍的吩咐,他同時宣佈了一個好消息,將在徒弟們當中擇優選拔出若干手藝較好之人,分別授予培戎校尉和培戎副尉的官階。

    聽說李將軍和馮長史前來巡視,張老匠連忙從後院趕了過來,見面就是一個軍禮。按照他的理解,仁勇校尉既然是軍職,那麼他就應該是一名軍官,行的自然是軍禮。為此,張老匠專門請值星士兵教了他如何行禮,反覆演練了多次。…,

    張老匠帶著李將軍和馮長史參觀了各處,一邊指點一邊介紹。按照李誠中的授意,整個兵器裝備科分為研製、生產、監督和驗收等部門,重點放在研製和生產上。這裡的生產僅指生產指導,即將研製成果投入到作坊時,指導生產的進行,帶有管理的意味,具體的生產任務由城內城外的各處作坊來承擔。

    巡視一遍之後,眾人來到正堂落座,聽張老匠繼續介紹。

    「某將徒弟們都調入咱兵器裝備衙門了,重中之重在於研製將軍提出來的盔甲、手弩和陌刀。不瞞將軍,將軍的想法是很好的,但具體打造起來比較困難。」

    「哦?說具體點。」

    「將軍提出的明光鎧其實不難,活計和方法咱們都有,將軍送來的樣品也在,只要依照樣品打造便可。關鍵是將軍提出的數量太大,每月造不了五十套明光鎧……」

    「嗯,那能造多少?」

    「至多兩幅!一來人手不夠,二來甲片的錘煉、磨製、鑲嵌也是個細緻活,很費工夫。若是將軍能多調一些人手給某,某好好傳授手藝,或許一年後能夠做到每月十套。」說著,張老匠讓徒弟把李誠中送過來的那套明光鎧擺了出來。

    「單是這頭盔的雕飾紋路就要許多日,還有這腰帶上的獸吻、護肩上的獸頭,都是極其繁瑣的……」

    李誠中想都不想就道:「這樣,鎧甲上的一應雕飾紋路全都不做,這些東西沒有用,咱們就為了士兵能夠防身。唔,後面也不用,只要正面防護甲片。」

    張老匠一愣:「不要後面的甲片?那豈不是只能遮護一半?」

    李誠中道:「如果士兵們需要用後背的甲片來護身,就說明我軍已經敗了,要不要甲片都無意義了。張老,後面的甲片不用打造,只造前面,但是我要這些鐵片加大、加厚,儘量遮蔽住所有能遮蔽的地方,比如胳膊、腿。這麼說,從頭盔開始,我需要一面可以開合的面具,以鐵釘鑽入盔耳,可以沿頭盔自如翻動,平時放於腦後,戰時翻到前面。脖頸處需要圓形的鐵環,上身需要從上一直遮蔽到胯部的鐵片,雙腿、雙臂也要著甲,換句話說,我要的是一幅『人型鐵甲』。」

    張老匠一邊聽,一邊讓徒弟認真記錄下來,道:「若是不要雕飾紋路,不用細鱗連串,這種大塊鐵片的護甲反而好做一些,只是用鐵量有些大……」

    馮道在旁邊插話:「這些時日某點閱過,契丹人還是很重匠戶的,柳城內如今有鐵匠鋪七座、匠戶兩百餘人,柳城外的南山還有大量鐵石,契丹人已經在那裡開始採集鐵石,某問過完失明,整個柳城每月可產生鐵五千斤。只不過契丹人不重鐵甲,生鐵大都用來造箭、造刀。尤其是迭剌部士兵,喜用鐵錘、鐵棍等,每年都要從柳城換取大量生鐵,咱們佔了柳城,等於斷了迭剌部好大一批生鐵來源。」

    李誠中點點頭,他未佔柳城之前,根本沒想到契丹人的鐵器生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單以柳城而論,鐵器的產量和工藝都直追平州。尤其是東山鐵礦的收穫,讓李誠中這個在白狼山中深受物資匱乏之苦的穿越者有一種一夜暴富的感覺。

    李誠中決定把流水線生產方式提出來,他道:「將鐵甲上的各個部件進行分解,讓這些鐵匠鋪分別打造。比如,一家匠鋪專造頭盔,一家匠鋪專造護身鐵片,一家匠鋪專造防護脖頸的鐵環,一家匠鋪專造手、腳的甲片,這樣可以保證他們的熟練度和速度,最後再找一家皮革作坊將這些甲片鑲嵌到皮甲上。當然,張老這裡必須拿出合格的成品,讓各家匠鋪依照成品來打造,規定可容許的誤差,超過容許限度的拒收。」…,

    張老匠眼睛一亮,認真琢磨著李誠中的話,良久,興奮道:「如此,某或可做到將軍所定的每月五十套明光鎧。」

    李誠中道:「咱們的工匠還是太少,需要張老多收些弟子。我有個想法,咱們在柳城內招收丁壯,由張老的弟子當師傅,教得簡單些,一部分專學鑄模,一部分專學打鐵,一部分專學磨製,一部分專學鑲嵌,不要求他們都能學會,只要學會一項手藝即可,到時候由兵器裝備科籌辦一座大型鐵鋪,按照我剛才說的法子,分別製作各種零件,最後進行組裝。」

    張老匠點頭:「只學一門手藝的話,一月即可粗會,三月便可精深。」

    李誠中道:「粗會就好,不須精深。他們只是作坊裡的普通工匠,並非兵器裝備科手藝精湛的匠師。對了,手弩和陌刀如何?」

    張老匠道:「將軍所說的連發弩應當是故老相傳的諸葛連弩,弩具本身還好說,關鍵是自動上弦的步驟沒有辦法實現。某等按照將軍所言,在弩身上加裝了弩匣,但射出一矢後,弩匣中的箭矢並不能自動下落到上弦處。至於將軍所說的『彈簧』,那種細細的鐵絲某等也做不出來……」

    李誠中默然,鐵絲做不出來,彈簧技術就無法實現。他所說的拉絲技術,暫時是這個時代無法達成的,具體的怎樣拉絲,李誠中也不清楚,他只能無奈的拍了拍自己的頭,暗罵自己是個廢物。

    張老匠繼續道:「至於陌刀也無疑問,某便能造,不過是開兩刃的斬馬劍而已。只是陌刀需要大量生鐵,鑄造時需百煉鋼,這就要費很多工夫了,以某的本事,打造一柄陌刀也需十日方可。」

    李誠中搖頭:「不要百煉,只需厚重就行。」

    張老匠道:「那就五十煉,但極為耗費鐵材,某帶領徒弟們打造,每月可產二十柄。陌刀極沉,重達六十斤,將軍需選精壯之士,否則無法施展。」

    話題又繞了回來,看來每月五千斤生鐵的產量是嚴重不夠的。李誠中有極為濃重的陌刀情結,他十分渴望手中擁有一支陌刀隊,再現盛唐時「如牆而進」的氣概。只是他穿越到了晚唐時期,這個時期生產凋敝,用鐵量巨大的陌刀對於軍鎮來說是十分奢侈的,裝備起來並不經濟,這也是陌刀逐漸沒落的原因。

    柳城有鐵礦,但是礦石供應不足,不僅礦石供應不足,冶煉礦石的技術也不行。李誠中再次感嘆,他知道冶煉鐵石需要加高溫度,這就需要風速和好的燃材,前者可以使用鼓風機,後者好像要用焦炭,除此之外,他印象裡只有平爐和高爐等等簡單的冶煉名詞。他將自己知道的講了出來,張大匠都讓徒弟記錄下來,說是要回去試試。但就目前而言,要想讓產鐵量上去,就需要大量人力,柳城的丁口無法承擔,這就需要從營州南部想辦法。

    對此,馮道回答:「各組文吏已經南下了,就是不知道營州南部有多少民壯,有多少堡寨,一切尚需他們返回才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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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營州經略(九)

    自打柳城被李誠中佔據後,崔成在這裡已經耽擱了一個多月,除了戰馬被扣留之外,他還有大量貨物囤積在城內的倉庫中。本來崔成打算將戰馬的事情解決後再連同貨物一起上船南下的,但戰馬的事宜遲遲不能解決,一直拖到了現在。

    崔成聽說李誠中回到了柳城,反而不急了,他早就修書一封,將前後經過詳述一番後送回幽州,之後,他也得到了幽州方面的來信。信是崔吉安親筆所書,信中告訴他耐心等待,言明一切已在大將軍掌控之中,待李誠中回到柳城後自會乖乖將戰馬送上。崔吉安還告訴崔成,面對李誠中時要做到不卑不亢,既不巴結討好對方,墮了大將軍的顏面,也不要刻意刁難,若是李誠中有意靠攏大將軍,崔成可好言安撫,代為聯絡。

    信中還透露,大將軍會派遣一批親信家將前來柳城任職,隱晦的提醒崔成,要積極為他們在柳城立腳進行努力,需要多少錢糧都要遵照答允,不可誤了大事。

    崔吉安是大將軍原配夫人崔氏的親弟弟,是大將軍府押衙從事,職高位尊,他說出來的話就是代表大將軍府的意思。有了這封書信,崔成心裡鎮定了許多,便在長包的福如客棧等候柳城軍府遞名刺。

    開頭幾日他還顯得很是淡然,甚至經常找個理由便到外面四下走動,按照他的想法,你李將軍不是很牛氣麼?老子之前想要拜見你,你擺架子不見老子,如今去了趟幽州,應該知道老子的背景了?想來見老子,老子也要讓你等等!可一連等了十多日,柳城軍府始終沒人過來搭理自己,崔成有些憤怒了,他想像著當對方過來的時候應該怎麼用狠話羞辱一番,或是冷冰冰的不理不睬,總之非要找回自家顏面不可。

    就在崔成怒火越來越盛之時,終於有人找上門來了,可來的不是柳城軍府的人,來的是看管商舖庫房貨物崔二。

    崔二手持一張請柬,遞給崔成的時候道:「三叔,這是長史府送到咱們商舖的,說是請您後日過去敘話。」

    崔成心道:「終於忍耐不住了?」他重重哼了一聲:「哼!這時候才想起咱們來?早幹什麼去了?誰送來的請柬?」

    崔二道:「來人自稱長史府商貿科的羅科員。」

    崔成奇道:「什麼商貿科?什麼羅科員?」

    好在崔二比較機靈,來前已經探聽過,便解釋道:「三叔,商貿科是長史府新立的一個衙門,專管行商事宜。科員就是商貿科的公差。」

    崔成恍然:「想起來了,前些時日長史府搞了個什麼『公務員考試』,是不是就是這個?」

    崔二道:「正是。商貿科當管從事叫做科長,其下為副科長,再下是科員。」

    崔成一聽,忍不住怒火就竄了上來:「來者豈不是最低的偦吏?馮道小兒眼中當真無人!」

    崔二小聲道:「似乎並非偦吏,科員也有官身,為從九品下。」

    崔成氣道:「那也是看不起某!回了,咱不去!」

    崔二猶豫片刻,道:「聽說柳城內諸家商戶都接到了請柬……」

    崔成這才明白,敢情人家並不是專程邀請自己過去的,自然更提不上賠禮道歉一說,於是大怒:「當真欺人太甚!沒有誠意!沒有誠意!」他氣得滿臉通紅,抓起身旁一個茶碗狠狠摔在地上。…,

    崔二在旁邊嚇得一縮脖子,暗暗叫苦。好在他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等人如今在人家的地盤上,說什麼也是不能翻臉的。而且他覺得這次邀請眾多行商到長史府議事,必然有大事情,若是真的不去,恐怕不好。便等了等,待崔成怒火稍減,又道:「三叔,要不咱去聽聽?」

    崔成雖然憤怒,但行商日久,也不是糊塗人,冷靜下來仔細一琢磨,知道還真得去看看怎麼回事,只是自己嚥不下這口氣,便道:「到時候你去,就說某病了。」

    到了長史府通知的時日,崔二持請柬來到府衙,門房驗過之後,便將他請入長史府正堂。崔二看了看,來的都是柳城內的諸家行商,有本地的,也有如他們崔記一般來自外地的,算起來約摸也有二十來家商舖,有大有小。

    人到齊後,從後面轉出三個人來,走在前面的是個胖子,滿臉嬉笑的表情,看上去說不出的和善,但其中卻自有一份精明和狡詐。跟著胖子身後的是一個瘦瘦的青年,表情冷漠。最後的則是那天過來送請柬的羅科員。

    羅科員等當先二人坐定後,上前一步,向眾行商道:「攪擾諸位,今日請諸位前來,是商議柳城今後的商貿事宜。先向諸位介紹,這位是新任長史府商貿科科長王全,這位是新任長史府商貿科副科長錢五常,某是商貿科科員羅金貴,今後少不得與諸位來往,有什麼不當之處,還請各位多多擔待。」

    說話間,王全和錢五常都起身向行商們抱拳施禮。

    眾行商見這位羅科員說話很是隨和,兩位科長、副科長也禮數週到,舉止做派都和自己類同,氣氛便熱絡了許多。行商中有幾個還認識王全和錢五常的,此刻見到二人,不免覺得十分親切,同時心中暗暗稱奇,怎麼行商也可以做官了?只是如今二人都已為官,現在又正在衙堂議事,行商們也不好上去攀談。

    王全自打白狼山時期起,就跟隨在李誠中身邊,也算是做了不少事,如今論功行賞,終於成了官身,只聽他笑眯眯道:「諸位,李將軍和馮長史最重商業,為了看顧諸位的營生,特設商貿科衙門,諸位放心,按照李將軍的話來說,某等專為諸位服務,諸位在營生時遇到難處,都可以來找某等,某等也盡力幫助解決。總之,李將軍說了,要為諸位創造一個良好的行商環境,給予諸位最大的方便,讓諸位在柳城踏踏實實買賣,盡力讓諸位都能掙到錢,掙到大錢!」

    這話一說,堂上眾行商都面面相覷,自古以來,哪兒有官府鼓勵行商們掙錢的?錢都被行商們掙了,百姓拿什麼交稅?其中一些精明者,如崔二之流,立刻想到一個問題,柳城官府莫非想要派捐?

    只聽王全繼續笑眯眯道:「諸位莫要疑慮,可能許多人都不信。但李將軍說了,這叫雙贏,諸位能夠掙到錢,柳城才能發展,柳城發展好了,諸位才能掙到更多的錢。為了給諸位創造一個好的行商環境,長史府決定,由官府開通西向平州、南向大凌河入海口、東向懷遠、北向饒樂水等四個方向的商道。保證諸位的買賣通行順達,一路免徵各處關卡的費用,同時,保證諸位在營州內的買賣安全,今後諸位就不虞路途險惡了。當然,目前只有平州方向的商道暢通,近期內將打通大凌河入海口的商道,懷遠和饒樂水商道的開通也在計畫當中。」…,

    以目前的情形而言,王全顯然是在忽悠眾人,向大凌河入海口的商道沿途多有堡寨關卡,懷遠則為契丹烏隗部所有,饒樂水也由奚人佔據,行商們要想通行這三個方向,必須繳納大量錢財不可。這三個方向都不是目前柳城的李將軍能夠說了算的,眾行商們都不太相信王全的話。就算是平州商道,也並非完全由平州軍把持,平州向西還有薊州,還有幽州。

    但是平州商路如果能夠如李將軍所言,免徵各處關卡的費用,那麼此事還算大有可為。現在從幽州出發,要經過薊州和平州,路上共有十數處關卡,通行費用極高,要是李將軍能出面,讓行商們過關時免徵費用,單此一項,便可省下一半的本錢。

    當即就有人問:「李將軍能疏通平州商路?王科長所言屬實否?」

    王全笑道:「自然屬實,某是什麼身份?某現在是官身,代表長史府說話,自然不會欺騙大夥兒。」

    「如此當然很好,只是不知長史府需要某等做什麼?」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這個道理誰都懂。

    「很簡單,需要獲得柳城行商資格。」

    大家都沒聽說過什麼行商資格,紛紛詢問,七嘴八舌之間,一陣喧鬧。

    王全攤開雙手,向下一壓,堂上的喧鬧聲漸漸小了下去,眾行商都看著王全,等待他的解釋。王全心中極爽,暗道當官的滋味果然不錯,當下襬了擺官譜,咳了兩聲,道:「行商資格分為兩種,甲等和乙等。凡向官府主動繳納商稅的,授予乙等行商資格,持資格證者,商路沿途各處關卡免徵關費。商稅為貨物總值兩成。需要提醒諸位的是,不主動繳納者,一經查出,罰沒所有貨物,並追究諸位刑責。」

    商稅的徵收比例為十稅二,這個比例雖然高了些,但與動輒就要繳納的沿途關卡費用相比,卻輕了許多,眾行商們都在心中飛快的盤算著。

    王全又道:「凡獲得乙等行商資格者,在營州內開辦作坊,僱傭工匠十人以上者,可獲甲等行商資格,除商路不繳關卡費用外,可承接官府訂貨,所產貨物以協議價格由官府收購。諸位可寬心,今年官府方面安排的採購總值為二十萬貫,明年預計為三十萬貫,能否掙到這筆錢,就看各位的努力了。」

    這條消息拋出,立刻引起堂上一片大亂,行商們坐不住了,又搶著詢問其中的具體細節。王全再次雙手下壓,等場面安靜,道:「具體細則和實施辦法由錢副科長向大家介紹。」

    就連一直沉默的崔二也忍不住加入到詢問的行列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4
第三十八章 營州經略(十)

    閉著眼睛聽完崔二的詳述,崔成驀地睜開眼睛,冷笑道:「可笑,可笑之極!他李誠中以為自己是誰?是盧龍節度使麼?是安東大都護麼?四條商道?先不說其餘,就平州商道便是他能做得了主的?狂妄!」

    崔二默然,低聲道:「商路的事情他們確實有些狂妄自大,但這甲等資格,咱們崔記是不是爭取一下?單今年就有二十萬貫的官府採買,明年還有三十萬貫,這筆錢若是眼睜睜放過去,某還真是不甘心。」

    崔成想了想,道:「莫急,咱們沉住氣,不信他李誠中不來找咱們!」

    崔二無奈,道:「可商貿科王科長說,五日內就要向催稅科繳稅。否則便要查封貨物,三叔,你看……」

    崔成不屑道:「他敢!咱們崔記的貨物,放眼整個河北,沒人敢查封!」

    崔成說完這話的第二天,就得到消息,李大將軍離開了柳城。他有些不敢置信,更有些氣急敗壞,向崔二嘶聲裂肺的嚷嚷:「怎麼可能?他怎麼敢?他竟然真的不來見咱們!這個小兒,這個無賴,他強了咱們的戰馬,居然就這麼走了?他不知道這麼做會觸怒大將軍嗎?觸怒大將軍的後果他承擔得起嗎?」

    無論崔成如何憤怒,如何不解,李誠中就是沒有搭理他,崔吉安信中所說『李誠中會乖乖將戰馬奉還』一事完全沒有發生。崔成氣急敗壞之下,感受到心靈的嚴重創傷,他決定立刻離開柳城,返回幽州,他要向崔吉安稟告他在柳城遭受的不公待遇,要讓李誠中承受大將軍的怒火!

    崔成吩咐崔二收拾行裝,打點貨物裝船。崔記這次共有三艘海船停靠在柳城外的大凌河口,裝船後可順大凌河直入渤海,至幽州漳水入海口進抵潞縣,潞縣至幽州城只有四十里旱路,這也是崔記對柳城所謂平州商道不屑一顧的原因——他們用不著平州商道。

    就在一切收拾妥當,準備離開的時候,崔二極為狼狽的和幾個看管倉庫的僕役趕到了福如客棧。

    「三叔!大事不好了,咱們的貨都被長史府封了!」

    「什麼?封了?他憑什麼封咱們的貨?」崔成瞪大雙眼,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崔二語帶哭腔道:「長史府說咱們攜貨逃稅,就在剛才,將貨物押回庫房封存了。催稅科的廖副科長帶了兵丁過來的,他說首次警告,補齊稅款才能走,若是還有下次,就要沒收全部貨物,還要抓人。」

    崔成急怒攻心,險些暈倒,穩了穩身子,當先就往倉庫趕去,其他人紛紛跟在後面。崔記倉庫離福如客棧不遠,一炷香時分便到了這裡。崔成一看,果然如崔二所言,庫房正門緊閉,上面交叉著貼了封條,四名兵丁跨刀守住正門,外面圍了許多百姓,都在竊竊私語。其中幾個認識崔成的行商,見他過來,都是勉強一笑,然後退開,生怕惹上麻煩,並不敢多說。

    崔成想也不想,上去就要撕扯封條,卻被四名兵丁攔住。崔成指著兵丁破口大罵,那幾個兵丁臉色就是一變,上來就將崔成摁倒在地,取出繩索上綁。好在崔二有些眼色,連忙上前好說歹說,賠了千萬個不是,那四個兵丁方才作罷,解開綁在崔成身上的繩索,領頭那個一腳將崔成踢了個觔斗,大聲道:「趕緊滾開,若是再攪擾某等公幹,便將你鎖了去投入大牢!」…,

    崔成兀自在地上撒潑大喊:「爾等強搶貨物,也不怕天理王法!待大將軍領兵過來,統統化為齏粉!」

    那領頭兵卒道:「妄圖攜貨私逃,你還有理了?快去補繳商稅,莫在這裡胡攪蠻纏!」

    崔二幾個連忙將崔成抬走,不停的給兵卒彎腰賠禮。

    崔成被抬走後,頭腦也冷靜下來,掙紮著脫出崔二等人的攙扶,仔細考慮著該如何報復。他是崔記名義上的東家,又仗著趙大將軍的勢頭,這些年何曾受過委屈,今日貨物被封,身上還被兵卒踹了一腳,於他而言,算得上奇恥大辱。想來想去,始終不得方法,最終還是決定先將這些貨物想辦法弄出來再說。

    他來到品部大長老完失明的宅院,想要求見完失明,卻被門房告知,大長老重病纏身,不見外客。崔成這個氣啊,昨天兩人還見過面,今天就說重病纏身,這不是明擺著不想見自己麼?自己這幾年不知送了多少好東西給對方,真正到了出事的時候,對方就當起了縮頭烏龜。

    大長老完失明當然沒病,他這會兒正在茶房中品茶,用的茶具還是崔成送給他的那一套。完失明年庚已長,在柳城的這幾年坐享安逸的生活裡,也早已消磨掉了心中的鬥志。品部的命運掌握在李將軍手中,能戰的主力早已被打殘了,剩下的丁壯也大多被徵募到新的營州軍裡,他只求能夠安享晚年,哪裡敢再招惹是非。

    聽說崔成在門口罵了兩聲後離開了,完失明不動聲色的舉起茶盞輕啜了一口,滿意的咂了咂嘴,回味著留在唇齒間的茶香,心中卻對崔成公然挑釁長史府的作法不以為然,你以為還是當初麼?真是不識時務!

    崔成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挨個登門求告過去曾經交好的品部長老,只不過他的求告實在是強人所難,這些長老都屬於品部降臣,如今自保都來不及,哪裡還敢管他的這些閒事?有閉門不見的,有推脫不在的,還有好言安撫的,總之沒有願意幫忙的。崔成來到最後一家的時候,已經有些灰心了,正猶豫著進不進去的時候,卻見大門打開一角,一個僕役冒出頭來,左看右看見四下沒人注意,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快些進去。

    品部長老骨裡渾在自家府中招待了崔成一頓好茶水,崔成將自己的遭遇訴說一遍,骨裡渾嘆了口氣:「兄弟,不是某不幫你,如今柳城是人家的天下,你這番折騰,又能折騰出個什麼模樣來?」

    崔成道:「難道眼睜睜看著這幫匪類將某的貨物強去?某回幽州如何交待?」

    骨裡渾低聲道:「忍口氣,將商稅補上。一切留待來日再說。」

    崔成一聽,似乎骨裡渾話中有話,不覺一怔。只聽骨裡渾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必只看眼前?」

    崔成琢磨著對方話裡的意思,試探道:「長老有什麼方法可以教某?」

    骨裡渾一笑:「兄弟的後面站著趙大將軍,柳城這邊得罪的是趙大將軍,自有趙大將軍出頭,兄弟著急什麼?到時候自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崔成小聲問:「若是有那一天,長老如何打算?」

    骨裡渾肅然道:「兄弟平素待骨裡渾不薄,說實話,遇到這番遭遇,骨裡渾也為兄弟不忍。李將軍和馮長史確實有些欺人太甚了。若是兄弟不嫌棄,將來需要骨裡渾的時候,骨裡渾絕不敢皺半分眉頭!」…,

    從骨裡渾府上出來,崔成心神大定,決定暫時忍耐。他吩咐崔二去長史府繳納商稅。

    崔二帶了兩個隨從來到長史府,被門房攔住:「何事來此?」

    崔二塞了一把銅錢過去,笑道:「這位,某是來繳納商稅的。」

    那門房如接了燙手山芋一般,一抖手將銅錢塞回,斥道:「你想害死某不成!今後少來這一套,有事說事!繳納商稅是?隨某來。」說著,將崔二領到長史府旁的偏院,這裡有一道新開的門正對大街,進進出出不少人,門口值守了幾個兵卒,那些兵卒卻對進出人等概不過問。

    那門房一指這裡,道:「催稅科就這裡邊,只管進去繳納便可。」

    崔二得了指點,來到那處門口,他見別人進出都不用通稟,便也猶豫著往裡走,卻見值守兵卒果然目不斜視,並不管他。他讓隨從在門口等候,自己往裡進去,在別人指點下來到一處廂房。

    廂房中放著一張桌案,後面是一個正在整理賬冊的文吏,崔二忙上前見過。

    那文吏從桌上點出一摞卷宗,找到其中一張,看了看,道:「崔記貨物已經盤過,估值一千三百貫,需補商稅兩百六十貫,你們是交錢還是以貨充抵?」

    崔二對自家貨物的價值當然知曉,這個估值是以在柳城的市麵價格來算的,大致相當,只不過販運到幽州後,這批貨物至少要翻上一番,做得好的話,兩番都不止。

    「以金交稅可否?」兩百六十貫恐怕得裝半車,不是崔二和兩個隨從能夠攜帶的,是以他帶來的是金錁子。

    那文吏取過一旁的算盤,噼裡啪啦敲了一遍,道:「九足金,三十五兩七錢!」

    崔二連忙從背上的包裹中取金錁子,那文吏卻不接,只是提筆寫了一張單據,道:「出門左轉第二間,去那裡交。」

    崔二按照指點繳完商稅,帶著憑契回來見崔成:「三叔,繳納完畢了,咱麼可以回去了。什麼時候走?好讓他們裝船。」

    卻聽崔成道:「不走了。你明日著人將貨物上船,讓孔大郎送回去,然後到長史府換取乙等行商資格。這裡有封書信,讓孔大郎務必送到崔從事手上。」

    崔二有些吃驚:「三叔不打算回幽州?」

    崔成冷笑道:「某還要留下來,看著李誠中和馮道小兒把吃了咱們的都吐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5
第三十九章 薊州(一)

    由營州向西,過白狼水,繞白狼山北麓,經都山便可看到盧龍塞關牆。只不過這片關牆處於燕山之上,地勢十分嚴峻,攀爬起來極為困難。因此,還需繼續向西,沿關牆至灤河,由灤河峽谷進山,才能真正踏入盧龍塞。

    這一路數百里都是坦途,視野遼闊,草豐水美。縱馬馳騁在塞外草原之上,李誠中心曠神怡。因為柳城百事繁忙,李誠中只帶了周小郎和新編成的一隊警備都士兵,人人騎馬,都是解裡親手調教出來的好手。其中許多是過去狼軍中的精銳,還有一些是斥候隊的斥候,幾乎都能騎射,算得上營州軍最精銳的士卒。

    這條路雖是坦途,便於騎馬奔行,但有著一定的風險,尤其是到了灤河附近,那裡是契丹突舉部的游弋範圍,也是突舉部攻擊盧龍塞的主要通道。因此,李誠中此番出行才將手下最精銳的士兵帶了出來,就是為了最大可能的保障自己的安全。若非時間緊迫,離約定軍議的日子只有兩天,他寧可繞道,先行南下榆關,再由榆關至平州,由平州至薊州,這條路雖然安穩,卻要多花近一天時間。

    在草原上騎馬奔行就是要快得多,李誠中極為順利的趕到灤河,沿著河水南下的方向順流而行,再有幾個時辰便能見到盧龍塞關城。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意外。

    幾十個契丹兵正在河邊圍攻一夥奚人。那些奚人大概有十多人,在圍攻之下勉力支撐著,只是看樣子堅持不了多少時候。當李誠中率部趕到之時,又有兩個奚人被契丹兵以套馬索套住,扯下馬來,情況十分危急。

    李誠中使了眼色,周小郎當即率隊衝了上去,那些契丹人卻十分勇悍,見這邊來了援兵,分出一半上前應敵。卻不想周小郎率領的是營州軍精銳,人數又多,片刻之後便將對方殺散。契丹兵眼見不敵,呼哨一聲便解了對奚人的圍困,在遠處重新聚攏,旋即向北退去。

    李誠中騎馬過去一看,不禁一呆。奚人當中一員頂盔貫甲的女將正望著他微笑,正是去年冬天在白狼山外遇到過的撒蘭納。

    李誠中心頭一跳,呆了片刻,方道:「原來是你。」

    撒蘭納微笑:「又見面了,這些都是你的人?」

    李誠中道:「是啊,呵呵,每次見到你,都在被人追殺。」

    撒蘭納無奈:「每次被追殺,都能遇到你……不過還是要謝過救命之恩,你這是要去哪兒?」

    李誠中道:「盧龍塞,你們呢?」

    撒蘭納道:「同路,正好一起。」

    兩人剛打過招呼,一個壯碩的胡人大漢便騎馬過來,向撒蘭納嘰裡呱啦說了一通,李誠中沒有聽懂,就見撒蘭納向那奚人大漢說了幾句,奚人大漢轉過頭來向李誠中抱拳行禮,說的卻是漢話:「李誠中兄弟麼?謝過兄弟救命之恩,我是呼也失必裡,你們漢人都叫我呼裡。」

    呼裡顯得很豪爽,對李誠中這個突然殺到的救命恩人連聲表示感激,他拍著胸脯道:「兄弟將來有事,就到饒樂水的大牙口尋我。」饒樂水就是土汔真水,只不過契丹人稱為土汔真水,而奚人則稱為饒樂水。契丹人和奚人本來一水相依,但如今契丹人勢大,漸漸將奚人向河水的上游驅趕,經過多次戰事,奚王牙帳也被迫遷移到了饒樂水最上游的大牙口,可供遊牧的草場越來越少,情形十分危急。…,

    李誠中沒聽說過呼裡,但呼裡卻聽說過李誠中的名頭,他問:「李誠中兄弟,不知新任的柳城軍使,和兄弟什麼關係?你們好像同名。」

    李誠中道:「不才就是在下。」

    呼裡一呆,笑道:「哈哈,原來是李將軍當面,真是太好了!李將軍擊破品部、攻佔柳城和燕郡的事情,已經傳遍了草原,突呂不、突舉、涅剌等部都向北迴收了許多,現在就連迭剌部的動作都少了幾分。我的父親還打算讓我去柳城拜訪你呢!」

    李誠中小心的問道:「呼裡兄弟的父親是?」

    呼裡呵呵道:「我的父親是西契丹之王。」言下不免有幾分自得之色。

    搞了半天,這位是西契丹之王的大郎君,身份著實尊貴,李誠中自然再次致禮。

    西契丹不屬於契丹八部聯盟之列,不尊遙輦氏可汗為主,自成一系。契丹歷史上有兩次部落大聯盟時代,早先是大賀氏聯盟,現在則是遙輦氏聯盟。大賀氏聯盟解體後,遙輦氏涅裡以他所屬的乙室活部為基礎,收集流散的氏族、部落重新組成了部落聯盟,推選遙輦氏阻午為聯盟可汗。

    但原大賀氏的一些部族在聯盟解體後降附了大唐,在重組部落聯盟的過程中被排擠在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阿大何部,他們既有大唐的封號,又是原聯盟長之後,自認為應當在新立的聯盟中居於主導地位,當然就與新的遙輦氏部落聯盟不和。阿大何部被遙輦氏部落排擠後,與奚人共存於饒樂水,被稱為西契丹人。他們自己推舉出西契丹之王,聯合奚人共抗遙輦氏契丹的進攻。現在這一代的西契丹之王名叫逐不魯,呼裡就是逐不魯唯一的兒子,也是下一任西契丹之王呼聲最高的被推舉者。

    眾人結伴向盧龍塞而行,呼裡一直在李誠中身邊,顯得極為熱情。李誠中幾次想找機會和撒蘭納單獨說話,都沒有機會,不禁暗罵這個呼裡真是個大燈泡。

    關於這次盧龍塞之行,呼裡也解釋了其中的原因。他們進入盧龍塞後,要繼續南下,到薊州城,目的竟然與李誠中相同——參加在薊州召集的山後行營軍議,向他們發出邀請的正是山後行營總管趙敬。西契丹和奚人現在共存共依,他們處於契丹人的擴張和進攻第一線,對於山後行營的軍議邀請十分重視,西契丹人派了呼裡來參加軍議,奚人方面來的則是公主撒蘭納。撒蘭納的意思在奚語裡為月亮,所以撒蘭納又被稱為銀月公主。奚王掃剌沒有兒子,撒蘭納從小便替父管軍,在草原上聲望正隆。

    沒想到當初在林中並肩作戰的竟然就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銀月公主,李誠中不禁向撒蘭納看過去。撒蘭納就在旁邊聽著李誠中和呼裡交談,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看李誠中,見李誠中的視線轉了過來,下意識的就往旁邊躲閃開去。

    聯合一切能夠與契丹對抗的力量,也是李誠中的打算,對於趙敬邀請西契丹人和奚人加入山後行營的軍事行動,李誠中還是比較欣賞的,心中對這位行營總管的眼光和胸懷也不免有些敬佩。

    穿過盧龍塞的時候,眾人沒有多做停留,李承約和王思同將他們迎入關塞後,簡單談了幾句,王思同繼續鎮守盧龍塞,李承約則陪同李誠中、呼裡和撒蘭納一行向薊州進發。冀州城離盧龍塞邊關並不遠,沒到天黑,就遙遙見到了薊州城牆。…,

    路上,李承約找了個機會,單獨問李誠中:「自成兄,這些時日一向可好?」

    李誠中笑道:「怎麼對我這麼關心?受之不起啊。」

    李承約言辭閃爍:「自成兄和某是好友,自然要常放心中。」

    李誠中一咧嘴:「有什麼就問什麼,別總拿我說事。張家被安置在了平州,放心,一切順利。你家裡也多想想法子,我這邊已經仁至義盡了,就看你了。」

    李承約尷尬:「唉,某明白。不過家中大人已經有些鬆口了,某這邊再抓緊一些。」

    李誠中板起面孔道:「蘭兒現在是我妹子,我也要多替她想想,不能總吊在你這一棵樹上。唔……我聽說張刺史家二郎不錯,詩書俱佳,才貌風流……對了,旁邊那個呼裡也挺好,性子直爽,又是個王子,和我談得來……」

    李承約苦笑:「自成兄又和某打趣……」他知道李誠中跟他開玩笑,但卻情不自禁往呼裡那邊看過去,發現這人一路上果然對李誠中很是熱情,心裡便莫名其妙緊張起來,留意上了這位西契丹王子。

    李誠中一行是最後抵達薊州城的,山後行營總管、薊州刺史兼兵馬使趙敬從刺史府中出來,親自將眾人迎了進去。刺史府早有準備,收拾出幾套跨院供各方前來參加軍議的將領歇宿,各將帶來的親兵隨員則安排在刺史府周邊的客棧及大戶中。

    離晚宴還有一會兒,李誠中在房中略作梳洗,自有僕役進來斟上茶水。他喝著茶水,坐在桌邊,撒蘭納絕美的容顏又浮現在了腦海中,一會兒是當日在樹林**同禦敵的那張堅毅的面容,一會兒卻又轉換成今天路上那副略帶羞澀的神色。兩幅畫面想要重合,卻始終合不到一起,只覺這位公主離自己既近又遠,好似兩個人一般。

    正在悵惘之際,山後行營總管趙敬卻親自過來探望李誠中,李誠中連忙將他讓到屋中。趙敬與李誠中年齡相仿,身材卻要柔弱一些,看上去書卷氣很重。兩人寒暄幾句,趙敬向李誠中表達了歡迎之情,同時誇讚了李誠中在營州所取得的戰績,李誠中自然謙遜幾分。畢竟人家不僅是豪門子弟、未來的趙家之主,現在還是山後行營總管,自己的上司,他當然要恭敬一些。

    開始的時候,李誠中以為趙敬不過是來表現一下主人的好客之情,說上幾句就能完事,他也耐著性子周旋。但到了後面,卻發現趙敬言辭中躲躲閃閃,不停試探,就知道這位可能有事要說。他覺得這麼相互猜來猜去很累,便乾脆直接問道:「趙總管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麼?」

    趙敬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來看看自成,在幽州的時候只見過一面,顧不得說話,今晚酒宴上卻要和自成兄好好喝上幾碗。」他說的是在大帥節堂上見面的那次,當時李誠中被授予山後行營都虞候、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游擊將軍。

    李誠中道:「那是當然,自當敬總管幾杯。」

    趙敬笑了笑,終於問道:「不知自成對如今的盧龍形勢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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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薊州(一)

    由營州向西,過白狼水,繞白狼山北麓,經都山便可看到盧龍塞關牆。只不過這片關牆處於燕山之上,地勢十分嚴峻,攀爬起來極為困難。因此,還需繼續向西,沿關牆至灤河,由灤河峽谷進山,才能真正踏入盧龍塞。

    這一路數百里都是坦途,視野遼闊,草豐水美。縱馬馳騁在塞外草原之上,李誠中心曠神怡。因為柳城百事繁忙,李誠中只帶了周小郎和新編成的一隊警備都士兵,人人騎馬,都是解裡親手調教出來的好手。其中許多是過去狼軍中的精銳,還有一些是斥候隊的斥候,幾乎都能騎射,算得上營州軍最精銳的士卒。

    這條路雖是坦途,便於騎馬奔行,但有著一定的風險,尤其是到了灤河附近,那裡是契丹突舉部的游弋範圍,也是突舉部攻擊盧龍塞的主要通道。因此,李誠中此番出行才將手下最精銳的士兵帶了出來,就是為了最大可能的保障自己的安全。若非時間緊迫,離約定軍議的日子只有兩天,他寧可繞道,先行南下榆關,再由榆關至平州,由平州至薊州,這條路雖然安穩,卻要多花近一天時間。

    在草原上騎馬奔行就是要快得多,李誠中極為順利的趕到灤河,沿著河水南下的方向順流而行,再有幾個時辰便能見到盧龍塞關城。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意外。

    幾十個契丹兵正在河邊圍攻一夥奚人。那些奚人大概有十多人,在圍攻之下勉力支撐著,只是看樣子堅持不了多少時候。當李誠中率部趕到之時,又有兩個奚人被契丹兵以套馬索套住,扯下馬來,情況十分危急。

    李誠中使了眼色,周小郎當即率隊衝了上去,那些契丹人卻十分勇悍,見這邊來了援兵,分出一半上前應敵。卻不想周小郎率領的是營州軍精銳,人數又多,片刻之後便將對方殺散。契丹兵眼見不敵,呼哨一聲便解了對奚人的圍困,在遠處重新聚攏,旋即向北退去。

    李誠中騎馬過去一看,不禁一呆。奚人當中一員頂盔貫甲的女將正望著他微笑,正是去年冬天在白狼山外遇到過的撒蘭納。

    李誠中心頭一跳,呆了片刻,方道:「原來是你。」

    撒蘭納微笑:「又見面了,這些都是你的人?」

    李誠中道:「是啊,呵呵,每次見到你,都在被人追殺。」

    撒蘭納無奈:「每次被追殺,都能遇到你……不過還是要謝過救命之恩,你這是要去哪兒?」

    李誠中道:「盧龍塞,你們呢?」

    撒蘭納道:「同路,正好一起。」

    兩人剛打過招呼,一個壯碩的胡人大漢便騎馬過來,向撒蘭納嘰裡呱啦說了一通,李誠中沒有聽懂,就見撒蘭納向那奚人大漢說了幾句,奚人大漢轉過頭來向李誠中抱拳行禮,說的卻是漢話:「李誠中兄弟麼?謝過兄弟救命之恩,我是呼也失必裡,你們漢人都叫我呼裡。」

    呼裡顯得很豪爽,對李誠中這個突然殺到的救命恩人連聲表示感激,他拍著胸脯道:「兄弟將來有事,就到饒樂水的大牙口尋我。」饒樂水就是土汔真水,只不過契丹人稱為土汔真水,而奚人則稱為饒樂水。契丹人和奚人本來一水相依,但如今契丹人勢大,漸漸將奚人向河水的上游驅趕,經過多次戰事,奚王牙帳也被迫遷移到了饒樂水最上游的大牙口,可供遊牧的草場越來越少,情形十分危急。…,

    李誠中沒聽說過呼裡,但呼裡卻聽說過李誠中的名頭,他問:「李誠中兄弟,不知新任的柳城軍使,和兄弟什麼關係?你們好像同名。」

    李誠中道:「不才就是在下。」

    呼裡一呆,笑道:「哈哈,原來是李將軍當面,真是太好了!李將軍擊破品部、攻佔柳城和燕郡的事情,已經傳遍了草原,突呂不、突舉、涅剌等部都向北迴收了許多,現在就連迭剌部的動作都少了幾分。我的父親還打算讓我去柳城拜訪你呢!」

    李誠中小心的問道:「呼裡兄弟的父親是?」

    呼裡呵呵道:「我的父親是西契丹之王。」言下不免有幾分自得之色。

    搞了半天,這位是西契丹之王的大郎君,身份著實尊貴,李誠中自然再次致禮。

    西契丹不屬於契丹八部聯盟之列,不尊遙輦氏可汗為主,自成一系。契丹歷史上有兩次部落大聯盟時代,早先是大賀氏聯盟,現在則是遙輦氏聯盟。大賀氏聯盟解體後,遙輦氏涅裡以他所屬的乙室活部為基礎,收集流散的氏族、部落重新組成了部落聯盟,推選遙輦氏阻午為聯盟可汗。

    但原大賀氏的一些部族在聯盟解體後降附了大唐,在重組部落聯盟的過程中被排擠在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阿大何部,他們既有大唐的封號,又是原聯盟長之後,自認為應當在新立的聯盟中居於主導地位,當然就與新的遙輦氏部落聯盟不和。阿大何部被遙輦氏部落排擠後,與奚人共存於饒樂水,被稱為西契丹人。他們自己推舉出西契丹之王,聯合奚人共抗遙輦氏契丹的進攻。現在這一代的西契丹之王名叫逐不魯,呼裡就是逐不魯唯一的兒子,也是下一任西契丹之王呼聲最高的被推舉者。

    眾人結伴向盧龍塞而行,呼裡一直在李誠中身邊,顯得極為熱情。李誠中幾次想找機會和撒蘭納單獨說話,都沒有機會,不禁暗罵這個呼裡真是個大燈泡。

    關於這次盧龍塞之行,呼裡也解釋了其中的原因。他們進入盧龍塞後,要繼續南下,到薊州城,目的竟然與李誠中相同——參加在薊州召集的山後行營軍議,向他們發出邀請的正是山後行營總管趙敬。西契丹和奚人現在共存共依,他們處於契丹人的擴張和進攻第一線,對於山後行營的軍議邀請十分重視,西契丹人派了呼裡來參加軍議,奚人方面來的則是公主撒蘭納。撒蘭納的意思在奚語裡為月亮,所以撒蘭納又被稱為銀月公主。奚王掃剌沒有兒子,撒蘭納從小便替父管軍,在草原上聲望正隆。

    沒想到當初在林中並肩作戰的竟然就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銀月公主,李誠中不禁向撒蘭納看過去。撒蘭納就在旁邊聽著李誠中和呼裡交談,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看李誠中,見李誠中的視線轉了過來,下意識的就往旁邊躲閃開去。

    聯合一切能夠與契丹對抗的力量,也是李誠中的打算,對於趙敬邀請西契丹人和奚人加入山後行營的軍事行動,李誠中還是比較欣賞的,心中對這位行營總管的眼光和胸懷也不免有些敬佩。

    穿過盧龍塞的時候,眾人沒有多做停留,李承約和王思同將他們迎入關塞後,簡單談了幾句,王思同繼續鎮守盧龍塞,李承約則陪同李誠中、呼裡和撒蘭納一行向薊州進發。冀州城離盧龍塞邊關並不遠,沒到天黑,就遙遙見到了薊州城牆。…,

    路上,李承約找了個機會,單獨問李誠中:「自成兄,這些時日一向可好?」

    李誠中笑道:「怎麼對我這麼關心?受之不起啊。」

    李承約言辭閃爍:「自成兄和某是好友,自然要常放心中。」

    李誠中一咧嘴:「有什麼就問什麼,別總拿我說事。張家被安置在了平州,放心,一切順利。你家裡也多想想法子,我這邊已經仁至義盡了,就看你了。」

    李承約尷尬:「唉,某明白。不過家中大人已經有些鬆口了,某這邊再抓緊一些。」

    李誠中板起面孔道:「蘭兒現在是我妹子,我也要多替她想想,不能總吊在你這一棵樹上。唔……我聽說張刺史家二郎不錯,詩書俱佳,才貌風流……對了,旁邊那個呼裡也挺好,性子直爽,又是個王子,和我談得來……」

    李承約苦笑:「自成兄又和某打趣……」他知道李誠中跟他開玩笑,但卻情不自禁往呼裡那邊看過去,發現這人一路上果然對李誠中很是熱情,心裡便莫名其妙緊張起來,留意上了這位西契丹王子。

    李誠中一行是最後抵達薊州城的,山後行營總管、薊州刺史兼兵馬使趙敬從刺史府中出來,親自將眾人迎了進去。刺史府早有準備,收拾出幾套跨院供各方前來參加軍議的將領歇宿,各將帶來的親兵隨員則安排在刺史府周邊的客棧及大戶中。

    離晚宴還有一會兒,李誠中在房中略作梳洗,自有僕役進來斟上茶水。他喝著茶水,坐在桌邊,撒蘭納絕美的容顏又浮現在了腦海中,一會兒是當日在樹林**同禦敵的那張堅毅的面容,一會兒卻又轉換成今天路上那副略帶羞澀的神色。兩幅畫面想要重合,卻始終合不到一起,只覺這位公主離自己既近又遠,好似兩個人一般。

    正在悵惘之際,山後行營總管趙敬卻親自過來探望李誠中,李誠中連忙將他讓到屋中。趙敬與李誠中年齡相仿,身材卻要柔弱一些,看上去書卷氣很重。兩人寒暄幾句,趙敬向李誠中表達了歡迎之情,同時誇讚了李誠中在營州所取得的戰績,李誠中自然謙遜幾分。畢竟人家不僅是豪門子弟、未來的趙家之主,現在還是山後行營總管,自己的上司,他當然要恭敬一些。

    開始的時候,李誠中以為趙敬不過是來表現一下主人的好客之情,說上幾句就能完事,他也耐著性子周旋。但到了後面,卻發現趙敬言辭中躲躲閃閃,不停試探,就知道這位可能有事要說。他覺得這麼相互猜來猜去很累,便乾脆直接問道:「趙總管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麼?」

    趙敬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來看看自成,在幽州的時候只見過一面,顧不得說話,今晚酒宴上卻要和自成兄好好喝上幾碗。」他說的是在大帥節堂上見面的那次,當時李誠中被授予山後行營都虞候、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游擊將軍。

    李誠中道:「那是當然,自當敬總管幾杯。」

    趙敬笑了笑,終於問道:「不知自成對如今的盧龍形勢怎麼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9:45
第四十章 薊州(二)

    (12點)

    盧龍的形勢自然不好,李誠中用了八個字來概括——腹背受敵、不容樂觀。

    聽到李誠中的話,趙敬嘆了口氣:「唉,自成是個明白人,看得確實清楚。如今汴軍趁火打劫,興大軍來犯,大帥盡起幽燕之兵南下,結果如何,尚很難預料。」

    李誠中寬慰他道:「總管也不用太過憂慮,只需咱們能夠穩守形勢,不給契丹可趁之機,大帥沒有後顧之憂,相信定能頂得住的。」

    趙敬道:「某身負大帥重託,自然要盡心竭力。只是如今各州鎮軍大量抽調南下,邊關空虛啊。」

    李誠中默然。山後行營雖與河北行營並列,一北一南,但實力上卻差了許多,隨著大量邊州鎮軍南調,真正能夠作戰的只有寥寥幾支,如高家兄弟的廣邊軍、李承約和王思同的鹽城和洪水兩軍、趙敬的屯於薊州的靜塞軍以及正在大量擴充和徵募的柳城軍。真正能戰的加起來不足萬數,要想守穩這條綿長的邊關防線,確實有些捉襟見肘。其餘居庸關、北口、鎮遠等關塞守軍都不足戰,屢次被契丹人攻破,從這些地方長驅直入,擄掠了大量人口和財貨。

    趙敬又道:「契丹人的戰法是擄掠關城,他們攻破一地後並不佔據,搶劫之後迅速退出關外,讓咱們想戰不可戰,偏生邊牆太長,他們可以任意選擇攻擊,咱們這邊想防也無法防,實在是頭痛之極。某身為行營總管,要想為大帥守好後方,很難啊,今後還望自成鼎力支持,自成不負某,某必不負自成!」

    李誠中道:「總管只管去做,我一定盡心輔助!」

    趙敬滿意的點點頭:「多謝!」

    當晚在刺史府舉辦酒宴,山後行營統管的各處軍將雲集。山後行營副總管、廣邊軍使高行珪到了,他的身量比高行周還要高大一些,眉宇之間和高行周隱隱有些相似。高家兄弟都是沉穩之人,高行珪在李承約的引見下初識李誠中,言談笑容間自有幾分謹慎和小心在內。

    此外,孔嶺關鎮遏使薛禮明、居庸關別將韓鈞用、鎮遠軍使趙允、北口守捉使李君璧、雄武軍使趙懷明、靜塞軍使趙讓等等也齊劇席之上。被趙敬請來的還有西契丹王子呼裡和奚人公主撒蘭納,許多軍將之前沒有見過這位享譽草原的奚人女將,今天一見,都是眼前一亮,暗自稱讚。

    眾人坐定之後,趙敬終於出現,作為一個年輕的將領,能夠成為一方行營總管,此刻的他可謂春風得意。趙敬微笑著從門外進來,堂上諸將盡皆起身向他致意,他四下環顧頜首,然後從身後拉出一個胡人,牽著他來到自己桌前,兩人並肩而坐。

    那胡人長著大絡腮鬍子,身上錦衣皮裘,穿扮華麗,小眼睛滴溜溜在堂上轉了一圈,也不說話。

    李誠中還在奇怪這個胡人是何許人也,竟然能得趙敬如此看重時,與他同桌的李承約小聲道:「契丹人!」

    李誠中下意識的就往撒蘭納和呼裡那一桌看過去,就見呼裡惡狠狠的盯著那個胡人,胸膛起伏不停,正在喘著粗氣。撒蘭納則滿臉漲得通紅,看著胡人的眼神極為不善。

    只聽趙敬道:「今日與諸位介紹一個好朋友。這位便是迭剌部述律家的阿缽兄弟,大夥兒多親近親近。」

    就見那阿缽起身抱拳,漢話說得很好:「諸位將軍,我是阿缽,與諸位雖然素未謀面,卻久仰得緊。托趙總管關照,今日能夠相逢在此,阿缽十分榮幸!」…,

    李誠中很吃驚,山後行營成立的主要目的是什麼?就是防禦契丹人。今天是山後行營的酒宴,怎麼來了一個契丹人,而且和趙敬的關係看上去還那麼好?這個阿缽李誠中也聽說過他的大名,在品部小郎君兀裡的口中,述律家的阿缽、阿平和耶律家的曷魯、阿保機並稱迭剌部「四傑」。作為述律家下一代的繼承者,阿缽在族中地位尊崇,與堂兄阿平共掌述律家大權,他們倆和曷魯、阿保機都深受大於越釋魯的器重,是契丹人中居於最上層的貴人。

    望著與山後行營總管趙敬同桌吃酒、談笑自若的阿缽,李誠中非常迷惑,他轉向身旁的李承約,卻見李承約眼神中同樣是一片迷茫。再看席上諸將,高行珪神情自若,對這一幕不理不睬,似乎與己無關。孔嶺關鎮遏使薛禮明、居庸關別將韓鈞用、鎮遠軍使趙允、北口守捉使李君璧等人則都向阿缽點頭微笑,似乎早就知情。座中最為慇勤的是雄武軍使趙懷明和靜塞軍使趙讓,二人都伸著脖子,探過頭去和阿缽主動說話,言語間談笑不禁。

    不多時,趙敬拉著阿缽,兩人開始到諸席上致酒。致酒順序是按照官職開始的,首先就是山後行營副總管高行珪。高行珪不動聲色,舉盞飲盡,然後就輪到李誠中這一席。趙敬向阿缽介紹:「這便是行營都虞候李誠中將軍,旁邊這位是鹽城守捉使李承約將軍。」

    阿缽哈哈一笑:「我在草原上便久仰二位將軍大名,今日一見,幸何如之。我們草原人最重豪傑,阿缽先乾為敬,只盼將來能與二位將軍多親近親近!」說罷仰頭飲畢。

    李誠中和李承約都看了看趙敬,今天這頓酒宴實在有點莫名其妙,兩人心裡都不是很舒服。趙敬忙以眼色示意二人,二人才將酒喝了。

    卻見阿缽並不著惱,仍舊笑吟吟的讓侍酒僕役斟滿,又向李誠中道:「將軍大名如雷貫耳,阿缽心中佩服。品部招惹了將軍,是他們不對,將軍也已經懲戒了他們,過去的恩怨還望將軍不要記在心上。只是小郎君兀裡的母親是我述律家的人,我來薊州之前,大母千叮萬囑,想要讓他們回去。若是將軍能放人,我述律家必感大德,自當奉上令將軍滿意的贖品。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阿缽想要贖回兀裡,李誠中當然是不可能答允的。兀裡有著品部俟斤的承繼血脈,在這個時代,這種血脈關係是極具號召力的。他在哪裡,品部的大義名份就在哪裡,一旦兀裡被放回去,恐怕柳城和燕郡的大多數契丹人都得跟著跑了。

    李誠中雖然不知道趙敬將阿缽請到薊州來的用意,但也隱隱猜測到了一些,再加上酒席之前趙敬單獨找他說的那番話,他已經估計到趙敬打算議和的企圖。策略性的議和他並不反對,如今盧龍軍兩面受敵,他自己的柳城也沒有完全鞏固,如果能夠有一段時間的緩衝,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壞事。等到他將柳城和燕郡穩定下來,大帥再在南邊頂住汴軍的攻勢,回過頭來收拾這些契丹人就會容易得多。

    因此,李誠中既不斷然拒絕,又不能答應阿缽,便笑道:「兀裡已經認我為義父,我當然不會虧了自家孩兒,早已尋了名家宿儒傳授他學問。這孩子求學十分刻苦,將來學成之後,我是要重用的。說起來還是學業要緊,所以這段時間不方便讓他外出。這樣,等他學成之後再說。這一盞酒,我便先干了。」…,

    阿缽聽他推脫,卻也無法可施,只得幹了盞中酒水,強笑著向下一席而去,心中?img src="..sss">e灰選?br >

    等敬到呼裡和撒蘭納一席的時候,趙敬笑道:「呼裡兄弟,銀月公主,不管以前如何,無論有多大的仇怨,今晚且看趙某的面子,和阿缽兄弟喝了這一盞,有事明日再說,可好?」

    阿缽舉盞致酒,先飲了,然後笑吟吟的看著呼裡和銀月公主。呼裡和銀月公主滿腔怒火,死死盯著阿缽,過了片刻,銀月公主轉身離席而去,呼裡緊緊跟隨,將趙敬和阿缽晾在身後。趙敬微笑,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向阿缽淡淡道:「阿缽兄弟莫生氣,你們兩家交兵多年,仇隙不是一日便可放下的,但你放心,有某在此說合,定要讓他們依了某不可。」

    阿缽一笑,並不著鬧。兩邊世代大仇,對方表露出來的態度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呼裡跟隨撒蘭納出來,追上去低聲道:「阿撒妹子,唐人和契丹人勾結在一處了,咱們要不要回去?」

    撒蘭納抬頭仰望星夜,深深吸了口氣,冷靜了冷靜,搖頭道:「先不忙,明日軍議時聽聽他們怎麼說。剛才酒宴上看了,漢人自己內部似乎意見也不盡相同。」

    呼裡回想了想,點頭道:「高副總管很鎮定,但是鎮定得有些奇怪,似乎對阿缽不理不睬……還有李誠中和李承約兩位將軍,看神情也有些不對。唔,晚間我去找他們問問?不少字」

    撒蘭納道:「咱倆分別問,你找高副總管和李承約將軍,儘量勸說他們不要和契丹人媾和,我去尋李誠中。」說到這裡,她的臉上不禁一紅,不自覺掩飾道:「我和他以前認識,一起並肩作戰過,希望能勸說他支持咱們。」

    酒宴上,李誠中和李承約來到高行珪跟前,三人喝了一盞,李承約問:「大哥,這是怎麼回事?趙敬想要幹什麼?」

    高行珪瞟了瞟正帶著阿缽和其他關塞軍將談笑的趙敬,低聲道:「某昨夜一到,趙敬便來拜訪,說是想與契丹人議和。」

    李承約問:「大哥的意思是?」

    高行珪道:「媯州空虛,真要打起來討不了太多好處。」

    李承約點頭道:「若是真能議和倒也罷了,咱們現在大敵在南邊,兵力也都在南邊。只是不知怎麼個議和法?」

    高行珪道:「這卻沒有詳說,趙敬只是說不會虧了我媯州。」

    李誠中忽問:「咱們和契丹人打了快一年了,怎麼他們忽然願意議和了?要知道現在可是咱們最虛弱的時候。」

    高行珪和李承約默然,小口小口慢慢啜著酒水,苦苦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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