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760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7:34
第四十章 白狼山水間(七)

    想了良久,李誠中對於是否留下仍是不得要領,其實就其內心來說,他有兩點不好意思說出來的糾結。

    其一是,如果能夠最終留下來,那麼這座廢棄的軍寨內連同百姓和士兵,一應事宜他都說了算!這是一個很具有吸引力的想法。在之前榆關近月的防守中,他深深體會到了作為一把手的種種好處,這種好處並非是說李誠中得到了多少利益和財富,這種好處在於他能夠按照自己的設想「指手畫腳」的安排人做事,「頤指氣使」的斥責或是表揚下屬的言行舉止。他嘗到了「我的地盤我做主」的那種痛快,這種痛快感令他非常爽。尤其是在這個時代,作為一個小軍頭,他已經初步體會到了手下弟兄依附於自己的那種權力感,而且這種依附並不像後世那般只能算作一定程度上的利益依附,這種依附說起來應該算是徹頭徹尾的人身依附!整支隊伍以他為核心來行事,整個榆關以他的意志為指令來運轉。這才是真正的權力,甚至是一言以定人生死的權力!

    第二個有些慚愧的想法,既可算是糾結,也可算作忐忑,甚至是一絲恐懼。這裡孤懸榆關之外,處於契丹人的軍力覆蓋範圍之內,他不知道如果留下來的話,手上這些士兵能否頂得住契丹人的進攻,能否保證軍寨內的百姓安穩的度過這個冬天,或者更隱晦的說,能否保證他本人的安全。這個有點自私的想法他無法宣諸於口,只能暗自糾結。因為這些兵太弱了,他們不像前健卒營的弟兄們那樣具有兵膽,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燕趙青壯和遊俠兒,初次成軍便敢於往敵人的城頭猛撲,敢於拿起刀槍和對手見血,眼前的這些兵是關外逃難百姓中篩選而來,他們在膽子都已經在契丹人的屠刀面前嚇沒了,甚至可以用羊羔來形容。哪怕在榆關城頭與契丹人血戰了一番,李誠中也對他們沒有多少信心。他深深明白,沒有自己機械式的訓練和針對性的佈置,榆關城頭上那次微小的勝利絕對不會獲得。離開了堅固高聳的關城,他實在沒信心依仗這些士兵和契丹人廝殺。就憑那面石牆麼?他望著那堵低矮殘缺的石牆,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馮道坐在篝火旁邊,嘴裡叼著一根青草,很沒有讀書人樣子的反覆咀嚼著。他望著在火堆邊來回踱步的李誠中,忽然笑了笑:「李禦侮還沒想好?」

    李誠中嘆了口氣,這兩點糾結他是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於是便將明面上的幾點疑惑擺了出來,例如弟兄們是否跟隨,糧草問題怎麼解決,平州方面是否應允等等。

    馮道含笑望著李誠中,李誠中心裡有鬼,自然越看越心虛,只好開口問:「可道老弟說說,你怎麼看?」

    馮道問:「李禦侮在榆關戰後的軍議時,不是讓大夥兒暢所欲言麼?若是擔憂弟兄們不願跟從,可以召集大夥兒來問問。某倒是覺得,關鍵問題在於張使君和周兵馬使那裡……」

    李誠中點了點頭,想了想,終於叫過王大郎,讓他召集伙長以上軍官立刻軍議。吩咐完畢,他又問馮道:「不知張使君和周兵馬使那邊,可道老弟覺得會如何?」

    馮道聽李誠中召集軍議的人員是伙長以上軍官,心裡對李誠中的想法便已經大致明了,當下道:「還是某修,把情況說清楚,讓那兩位大人定計。」說罷,馮道也不再耽擱,取過包裹裡的筆墨紙張,找了個窯洞,倚著火把之下便開始凝神書寫。…,

    李誠中的軍議是在一處較大的窯洞中召集的,參與軍議的共計兩都陪戎副尉以上軍官二十三人,其中一名都頭、三名檢校都頭、十九名伙長。因為這次北出白狼山的行動比較匆忙,只有李誠中、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得到了升職的委任告身,其餘立功人員還沒有晉陞,所以大部分軍官秩別仍然沒有改變,就連劉金厚這位新任伙長,委任告身也沒有頒給。

    「情況就是這樣了,大家怎麼看,都說說。」李誠中說完後,兩手一攤,看著這些軍官。因為這畢竟是一個很重大的決定,無論是誰都要仔細考量一番,所以李誠中不急,他打算留出點時間讓大夥兒好好掂量。「當然,最後是否能留,也不是咱們說了就算的,還得周兵馬使和張刺史他們最終決定。我只是想問問大夥兒,如果留下,大夥兒願不願意。」李誠中又補充了一句。補充的最後一句,實際上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帶有一絲給大夥兒吹吹風的味道。

    李誠中之所以將軍議參加人員的範圍擴大到伙長以上軍官,原因在於他對張興重、周砍刀兩人是否真正願意跟隨自己留下沒有一絲信心。這兩個軍官在盧龍軍中的資歷比他還老,張興重還是老軍戶出身,而周砍刀則勇武過人。在李誠中手下這個初步形成的小團體中,這兩人有著比較獨立的行事風格,也有著比較重的話語權,屬於李誠中難以真正把握的手下。

    在他的盤算中,四個都頭級別的軍官裡,姜苗應該是無條件支持自己的,可就算如此,也不過是二比二,他需要更多支持自己的聲音出現在軍議上,包括一直緊緊跟隨自己腳步的王大郎、自己親自徵入軍中的鐘四郎、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劉金厚。至於孟徐興和焦成橋,在李誠中的估計下,應當是更偏向於跟隨自己,畢竟在自己手上,對這哥倆可是一直重用的。另外他還預測趙大也有很大可能跟隨自己,因為離開自己,趙大這個伙伕出身的伙長在別的都很難混下去。拋開以上幾人不提,他還相信自己在伙長一級軍官中已經初步建立起來的威信,他認為大部分夥長應該不至於反對自己的決定。

    除了在軍議上他準備以大多數人的支持來壓制張興重、周砍刀這兩位老資格的軍官外,他甚至做好了準備,這種準備是從無到有慢慢生發的,當軍議召開,他說出上述那番話的時候,這個心裡準備最終得以形成。這個準備就是,哪怕張興重和周砍刀強烈反對,他也要堅持留下,哪怕這兩位昔日的戰友因此和他發生齷齬,最終離開,他也要堅持!

    李誠中的眼神掃視全場,就見周砍刀咧著嘴起身了,他叉著腰開始大聲嚷嚷起來:「都頭,這話某早就想與你分說了,咱就紮在這裡,這個地方是個天然的險關,比榆關都強!咱守在這裡,只要契丹狗賊敢進來,某就替都頭一個一個都宰了!」

    沒想到自己當初預料中的最大反對者竟然第一個站起來支持自己,李誠中不由一陣愕然,沒等他回過神來,一向愛出風頭的王大郎也緊跟著大聲道:「說得好!咱在榆關能勝,到了這兒一樣能勝!就不信那幫契丹狗賊能奈何得了咱們。」

    王大郎的話語剛落,眾軍官也紛紛開口,一個賽著一個表示贊同,孟徐興、焦成橋哥倆不必說了,鐘四郎也跳著腳的支持,氣氛之熱烈沸騰,實在令李誠中始料不及,就連李誠中最鐵桿的支持者姜苗都搶不上話頭,甚至趙大都一改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以連喊帶嚷的語氣扯出了他平生最高的嗓門。那感覺……李誠中怎麼越看越像是這些人在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向他表決心呢………,

    被大夥兒弄了個措手不及的李誠中將頭轉向張興重,就見張興重雖然沒說話,但毫不猶豫的點頭贊同,這位他手下最有份量的軍官在表示支持的那一刻,他終於徹底鬆了口氣。這次軍議無論從過程還是到結果,都非常完美,完美得超出了李誠中的想像。這種完美在最後軍議結束時終於超出了李誠中的可控範圍,讓他後背冒出很大一片冷汗。

    當時張興重提出了一個問題,即周兵馬使和張刺史對駐紮在白狼山軍寨事宜的看法,張興重提醒李誠中,讓他好好考慮對策。張興重說完後,大夥兒都冷靜了下來,這個問題確實比較撓頭,誰都說不好那兩位大人究竟會否同意,如果不同意,那今夜大夥兒在這裡商議的事情,豈不全是無用功麼?就在冷場的時候,讀過書的姜苗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軍議上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無論如何,軍議上達成了完美的統一,這種高度的統一令李誠中有些摸不著頭腦,軍議之後,他有些心虛的開始找人談話,談話的過程則再次重複了軍議上的一切,唯一不同的是,這些軍官們在私下面對李誠中的時候,支持的言語更加火辣和熱烈。當李誠中與周砍刀談完之後,他終於明白原因到底出在哪兒了,當時周砍刀再次拍著胸脯表完態後,壓低聲音鬼鬼祟祟笑著對李誠中說:「都頭,放心去做!咱們老酉都的弟兄終於立了山頭了,大夥兒肯定支持你!」

    天!原來他李誠中心裡那點小算盤,早就被手下軍官們看穿了!他終於明白了軍議時大夥兒的表現為什麼看上去像是在表決心,那哪兒是像啊,壓根兒就是!

    說起來,李誠中還是沒有完全能夠理解這個時代軍人的思路,他認為應該藏著掖著不敢提及半個字的那點小心思,其實就是這個時代軍人的慣例。通過魏州北撤、平州鎮守、榆關奮戰,他手下這些老弟兄早已經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逐漸打上了他李誠中的烙印,成為了依附於他的勢力。在這個藩鎮林立的時代,在這個傳承百年的老牌藩鎮盧龍軍中,同樣存在大大小小的山頭,他手下這些軍官們對於李誠中立山頭的作為表現出了極高的熱情。他們將以他的前程為前程,以他的榮辱為榮辱。李誠中將來勢力越大,他們的成就也就越高,李誠中將來若是沒有起色,他們的前途則一樣暗淡無光。這種關係就好像周知裕之於劉仁恭,他李誠中之於周知裕一樣。

    當然,這種「小山頭」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立起來的,如果沒有當時酉都同為戰友的情分,沒有北撤的一路艱難,沒有平州出鎮地方的那種抉擇,沒有榆關城頭的浴血,這種小山頭並不能最終形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7:34
第四十一章 白狼山水間(八)

    因為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所以白狼山軍寨的軍議很短暫,軍議的地點也很簡陋,就是山壁上掏出來的一個窯洞,這個洞是軍寨中原來用以存放糧食的倉庫。但這次短暫而簡陋的軍議對於李誠中的人生來說,卻是一個極為重要的。這次軍議召開後,李誠中在統一了弟兄們思想的同時,正式作為一個小小的山頭出現在了盧龍軍這座龐大的軍閥體系中。換句話說,他終於成為了一個事實上的小軍閥,說白一點,他也成了盧龍軍大大小小眾多軍頭中的一員。

    雖然李誠中這個軍頭很小,手下只有二十來個擁護他的低級軍官,一共掌著不到兩百個尚未真正形成戰鬥力的士兵,但他畢竟成為了事實上的軍頭。軍頭的感覺真的很好,當李誠中終於恍然明白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時候,他感覺很爽,真的很爽。

    馮道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般結果,軍議結束沒多久,他的兩份札子就已經擬好了。按慣例,一份札子是以馮道的名義發刺史府的,另一份則以李誠中的名義發兵馬使衙。在發給刺史府的札子中,馮道著重講述了逃入白狼山的百姓們的困苦和艱難,他向刺史張在吉建議,由他本人留下,治理白狼山中的民事,幫助百姓在白狼山屯田。另一份遞交兵馬使周知裕的札子中,馮道重點描述了白狼山中的險要地形,提出了佔據白狼山,以積極防禦的姿態屏藩榆關,抵禦契丹人的策略。「積極防禦」這個概念是他平日裡與李誠中聊天所得,對這一概念他非常喜歡,此時便寫了進去。

    寫給張在吉的札子,李誠中沒有過多干涉,但對於遞交周知裕的札子,他卻覺得有些不夠。為了加重能夠留下駐守的籌碼,他咬著牙提出了一份五年恢復營州的攻略計畫。這份計畫的作戰對象是佔據了營州的契丹品部和烏隗部,作戰目標是最終奪回失去了許多年的營州,而佔據白狼山軍寨,則是這個計畫的第一步。李誠中擬定的作戰計畫可恥的抄襲了老人家「持久戰」的戰略思想,強調兩年防禦、兩年相持、一年進攻的整體戰略。因為作戰計畫時間跨度較大,而他能夠思考推敲的時間又很倉促,這份計畫就顯得有些粗糙,但當馮道潤色完畢後,眼神中仍然透出了一份驚異,嘆了聲:「李禦侮大才!」

    李誠中沒法解釋自己的盜版行為,他有些得意卻又帶著些羞愧的在札子上提筆畫押,並對於馮道要親自趕回平州當面詳稟的決定表示支持。能否取得周知裕的支持,對於李誠中來說太重要了,派別的人回去他還真不放心。

    對於留在白狼山軍寨的事情,馮道顯得非常關心。這種關心來源於他一展抱負、盡施所長的嚮往和期盼,哪怕面對的是一座破爛的軍寨,一群逃難的村民,還有說不清的危險,馮道也渴望能夠踏踏實實靜下心來,將自己胸中所學盡情展露,這種勇於任事的作風,讓李誠中由衷欽佩。

    這個不到二十的年輕儒生與李誠中在後世電視劇中瞭解的讀書人完全不一樣,馮道態度溫和,待人接物十分高明,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和李誠中印象中儒生的那種固執和酸腐完全是兩個樣子。除此之外,馮道做事很務實,相處的這段時間裡,他沒有任何高談闊論,有的只是埋著頭踏踏實實做事,並在李誠中遇到疑難的時候及時給予恰當的建議。馮道能吃苦,願意幹體力活,在榆關、在白狼山,他都親身下場,或搬或扛,給李誠中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最令李誠中意外的是,馮道能騎馬、能開弓、能舞劍!馬雖為劣馬、弓不到一石、劍也花哨,但已經讓李誠中目瞪口呆了。對於李誠中的震驚,馮道反而不理解,他解釋說自己無論騎術和射藝都上不了檯面,相較而言,張使君在這方面要比他強許多。…,

    通過和這個年輕儒生的接觸,李誠中才真正明白,「君子通六藝」可不是說著玩的,在這個時代,那是所有儒生的基本要求。

    李誠中帶進山裡的只有兩匹拉車的劣馬,逃難入山的村民倒是帶了七八匹馬,李誠中便從中徵了一匹,讓孟徐興和焦成橋護送馮道,在天色剛剛放白之際馳出了白狼山軍寨。

    現在就等馮道帶回來的消息了,希望一切能如自己所願,李誠中默默祈禱。

    有了馬力支撐,就算再劣的馬,也就半日工夫便可到榆關。張在吉和周知裕都沒走,於是兩本札子都在第一時刻送到了這兩位的手上。

    馮道告退之後,周知裕又讓趙在禮一條一條重複了一遍札子中的建議和條陳,手指輕輕叩擊著桌子。他雖然也努力去嘗試讀書練字,但畢竟半路出家,更多的時間一直處理軍務,所以一應文案還是要由趙在禮來解說,才不至於理解謬誤。

    趙在禮是軍戶世家出身,父親也算是盧龍軍中曾經的一方大軍頭,但因為庶出,便沒有那幾個嫡出子弟般地位高貴,反而是投身到了周知裕帳下從親衛開始做起。但就算是庶出,幼時也著實發奮刻苦了幾年,書是唸得極好的。此刻他一邊向周知裕解說,一邊心中暗自欽佩那位遠在白狼山中的李誠中。

    以趙在禮對李誠中的瞭解,這份札子必然不是李誠中所書,很可能是那位與李誠中一起結伴出關的馮道所做,但札子中的條陳卻絕對是李誠中的想法。以他和李誠中幾個月的相交來看,那個傢伙偶爾會冒出一些古怪但令人回味無窮的想法,與這份札子中的感覺極其相似。

    周知裕邊聽邊想,聽著聽著,嘴角漸漸露出了微笑。那個在貝州城頭拚命廝殺的年輕人短短半年就已經成長到了這步田地,令他實在是既感驚訝又感欣慰。這份計畫雖然聽上去有些不切實際,且計畫中的許多細節也很是粗陋,但其中所包含的那種宏大的眼光和想法卻實在是令人佩服,年輕人的激情和遠大抱負展露無遺。終於能夠獨當一面了麼?周知裕沉吟著,權衡著。

    其實李誠中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周知裕已經將他看成了自己轄下的一方小小勢力。周知裕明白,跟隨他來到平州出鎮地方的八十多個前健卒營老弟兄中,原酉都的這十多個人,與其說是跟隨他周知裕的,不如說是跟隨李誠中的。因此,他對李誠中轄下軍官的委任完全是按照李誠中的舉薦來進行的,尤其是伙長以下軍官,幾乎等於甩手交給了李誠中。

    與李誠中形成典型對比的另一類軍官則完全不同,比如趙在禮,同樣作為都頭,卻立不起李誠中這樣的「小山頭」,因為趙在禮轄下並沒有打上他烙印的兵。所以,趙在禮的都隊裡,就連伍長的任命,也完全由周知裕掌控。

    和李誠中所擔憂的相反,周知裕對李誠中的成長反而有些樂見其成。這不僅僅是盧龍軍中習以為常的慣例,更在於周知裕有一種將李誠中當做後輩子侄的觀感,這種觀感源於對李誠中在貝州城頭勇往無前的欣賞,更源於在他處於低谷之時李誠中對他毫不猶豫的追隨。

    周知裕不怕李誠中成長,因為李誠中的身上深深的打上了他周知裕的烙印,只要周知裕善待李誠中,幫助李誠中,李誠中就永遠不能脫離他周知裕的體系,反而隨著李誠中的成長,他周知裕的體系也將更加壯大。他不擔心李誠中背叛自己,除非問題出在自己這一邊,否則李誠中的背叛,只能讓他在盧龍軍全鎮之中永遠抬不起頭來,成為人人唾棄的可恥者。這,就是傳承和慣例,也是盧龍軍立足百年的規矩。…,

    如今小鷹張開了翅膀,已經初步展現了能夠獨當一面的能力,即將翱翔天空,周知裕決定再扶持一把,輕輕的推上一推。而且,這份五年恢復營州的計畫雖然有些不著邊際,但確實很誘人啊,如果真能做到,他周知裕不僅將在盧龍軍中真正的立穩腳跟,就算放到整個大唐,這份軍功也足以讓他名揚天下!

    「干臣,下飭令,調右營甲都、乙都、丙都到榆關聽用。」周知裕吩咐道。

    「是。」趙在禮立刻在桌案前提筆疾書。

    「令,讓泉河加快募兵進度,一個月內,再募兵一千!」周知裕繼續道。

    「是!」趙在禮繼續寫著,然後抬頭問:「來榆關聽用的三都士卒由誰統帶?」

    由於缺乏軍官的緣故,周知裕將在平州徵募新兵的事宜託付給了跟隨他最早的老親衛張龍,張龍字泉河,對周知裕尤為衷心,雖然沒有定下具體官職,但從周知裕交給他的一應職責來看,這是將來平州軍都虞候的不二人選。因此,新徵募的右營並沒有軍官,甚至連一個伙長都沒有。

    「右營三都士兵限於三日內趕到榆關,一俟到達,甲都立刻開赴白狼山,補充李誠中所部,一應隊官、伙長階別,由李誠中所部調派。」周知裕沉吟片刻,終於還是將晉陞李誠中為營指揮使的念頭壓了下來,超擢太速,他實在擔心對李誠中將來的前程不利,

    趙在禮提筆記錄著,臉上不禁露出羨慕的神色。

    周知裕繼續道:「中營甲都改為右營甲都,干臣,由你擔任右營甲都都頭,兼領乙都、丙都,一個月內,我要榆關守衛固若金湯,能做到麼?」

    趙在禮筆尖一顫,強忍著心頭的興奮,大聲道:「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7:34
第四十二章 白狼山水間(九)

    白狼水發自白狼山北麓,由山裡大大小小的溪流和泉水匯聚而成,蜿蜒出山,在白狼山下曲折流淌,灌溉著這片肥沃的土地。河流灌出白狼山口十多里之外,經過一片平整的草場,向東拐了一個大彎,繼續奔向營州方向。

    幾個月前,當契丹品部從營州南遷而來之後,便佔據了這片豐美的草場,並以此為據點向四周擴散,衝入一處處村寨,將世代生長在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的漢人擄掠為奴,將一切能看得上眼的東西全部洗劫一空。分到了奴隸和財貨的契丹牧民們興高采烈的驅使著奴隸放牧牛羊,然後從繁重而瑣碎的勞動中解脫出來,騎上馬、背上弓,握著馬刀和馬槍,再帶上一袋醇烈的奶酒,繼續向四周擴散,擄掠更多的奴隸和更加豐厚的財貨。

    部族丁口的日漸增多和財富的日益積累,並不能真正滿足兀裡的**,反而讓他對於登上品部俟斤大人的位子越發的渴望了。他的母親有著「述律」這一高貴的姓氏,而且是那個幾月前暴病而亡的父親正經的大妻,無論如何,他都覺得自己比那個身上流著室韋人和奚人血液的哥哥圖利要更加高貴得多!

    可惜,兀裡覺得老天對他何其不公,不僅那些部族長老們不支持自己,就連自己的表兄阿缽似乎都有要拋棄自己的跡象。自從榆關下受了挫敗的消息送到表兄阿缽那裡之後,兀裡就一直焦急的等待著阿缽的下一步指令,可惜左等右等,都不見阿缽傳回來任何表示,就好像阿缽已經忘記了自己一樣。阿缽的消息沒有等到,等來的卻是迭剌部、突舉部等契丹各部大舉攻打盧龍軍邊關各處的消息,據說戰事進行得十分順遂,迭剌部的耶律曷魯甚至一度帶兵打破了防守縝密的鎮遠,擄掠了無數丁口和財貨。

    戰事越順利,兀裡就越感到恐慌,接下來的消息似乎證明了他的擔憂,聽說表兄阿缽派人去了一趟營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兀裡感受到了嚴冬提前到來的刺骨寒風,他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兀裡終於等到了阿缽派來的信使,信使是阿缽擄掠的一個漢人奴隸,當知道這個信使的身份之時,兀裡的心就已經涼了半截。望著即將暴走的兀裡,信使膽顫心驚的將所要轉達的事情一一道出,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那句話,卻始終不敢宣之於口。這幫契丹老爺們的習慣,他可是見得太多了,就算把他殺了,估計派自己來的阿缽大人鼻子都不會哼一聲,更何況,既然派自己來,也就說明阿缽大人已經估計到了憤怒之下這位兀裡大人的反應。

    「你個該死的混蛋!快說!阿缽到底說什麼了?」兀裡喘著氣,眼睛瞪得通紅,盯著信使的眼睛彷彿草原上飢餓的野狼。

    看著渾身哆嗦的信使,旁邊的可丹皺了皺眉:「說,阿缽大人到底有什麼吩咐,放心,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阿缽大人,大人說,現在是契丹崛起最好的時機,青牛白馬的子孫能否成為草原的主人,就看現在。所以,所以……如果兀裡大人沒有什麼能力的話,就讓,就讓圖利大人掌管品部……」信使結結巴巴的說完,立刻渾身哆嗦的趴伏在氈毯上,眼睛不時轉向一旁盤膝坐著的可丹,一臉乞求之色。

    兀裡張著大嘴,死死瞪著信使,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可丹連忙沖信使揮了揮手,那信使連滾帶爬的逃出了營帳。…,

    兀裡轉頭望著可丹,最初的憤怒逐漸轉變成茫然,喃喃道:「可丹叔,阿缽表兄怎麼能這樣……他是我的表兄啊……我身上和他流著一樣的血……我也是半個述律家的人……」

    可丹嘆了口氣,草原之上就是這樣,弱肉強食是唯一通行的法則,你如果顯露出了羸弱的本質,就不要去奢望別人的幫助和同情,血緣的紐帶和親密在這一法則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與在榆關之下吃了敗仗的兀裡不同,留在營州的圖利卻在對付室韋人和靺鞨人的時候連連獲勝,相比之下,述律氏選擇拉攏和扶助圖利就顯得非常正常了。更何況,聽信使轉述的意思,契丹王帳那邊的打算竟然是想成為草原之主!那些大人們還真是抱負遠大啊,可丹聽出這個意思的時候,忍不住心裡也隱隱間有些沸騰和期待。在這樣的大前提下,一點點述律氏的血統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丹是從述律氏本家出來的皮室親衛,他的身上也同樣流淌著契丹人勇武的鮮血,在聽到「草原之主」這個說法的時候,他的熱血忽然被激發了出來,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渴望著在草原上盡情縱橫,以手中的刀箭征服一切敵人。可是……望著眼前的兀裡,他不由嘆了口氣。兀裡是主母的兒子,是他看著長大的,在他內心深處,也早就將這個孩子視作了自己的孩子,保護這個孩子,讓這個孩子真正成長起來,成為部落的俟斤,這不僅是他的責任,也是夫人對他的囑託。他的這輩子就是這樣了,為了完成這個囑託,他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個勝仗來挽回阿缽大人的心。」望著茫然沮喪的兀裡,可丹緩緩道。

    兀裡在這句話的提醒下猛然醒悟過來,有些慌亂的說:「是啊,是啊可丹叔,阿缽表兄不信任咱們了,咱們要打個勝仗才行。怎麼打呢?再去進攻榆關?要不再去打一次?咱們把所有人手都集中起來,一定能打下來的,是?可丹叔?」

    可丹有些無奈,兀裡這孩子空有遠大的抱負和對權力的野心,卻實在是沒什麼說得上來的能力,遇到困難就容易慌亂。但他是主母唯一的兒子啊,是主母的心頭肉和將來唯一的依靠,可丹也只能盡力去做,至於能做到什麼程度,他自己也沒有太多信心。好在這孩子還算聽話,對自己向來十分尊敬,就這一點來說,可丹覺得一切都還不算太糟。

    「憑咱們這點人手,榆關是很難打下來的了,這些日子裡,關城上的守衛逐漸在增多,守城器具也在逐漸添加。不過前些日子,從榆關出來的那一隊兵,咱們倒是可以去打一打。」可丹想了想道。

    提起那隊從榆關出來的盧龍軍,兀裡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忽然振作了起來:「對啊,差點忘了,咱們盯著這隊盧龍軍好些日子了,就等他們從山裡出來呢!咱們不擅長攻城,但在平地上野戰,一定能打贏!只要剿了這隊兵,說不定阿缽兄就能高看我一眼,說不定我就能得到機會……對了,可丹叔,那隊兵還沒出來麼?這都已經七天了,你說他們進山裡幹什麼去了?」

    可丹皺著眉想了想,搖搖頭:「再等等,還不清楚。我已經把部落裡的武士都召集起來了,只要得到消息,立刻就能出發。」…,

    就在這時,負責盯梢白狼山口的遊騎急匆匆回來了,將情況一五一十稟告了兀裡和可丹。

    「統共一百多人,大概**十人裝束齊整,手持刀槍,應該是盧龍軍,還有五六十個青壯沒有兵刃,他們趕著十輛馬車進山了。我們仔細看了車轅印子,從深淺上看不出來,有的印子比較深,有的則比較淺,應該是裝載了不同的東西。但其中肯定有糧食和肉乾,黑雲的鼻子很靈,遠遠就能聞到肉味。」那遊騎說著,摸了摸身邊蹲坐的一條黑背大犬。那犬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遊騎伸過去的手腕。

    聽完遊騎的稟告,可丹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對那遊騎道:「可渾,你去召集人手,所有可戰的勇士,讓大夥兒吃飽了,一個時辰後出發!另外,你再到漢人奴隸裡頭尋一個本地的,趕快帶到這裡。」

    遊騎名叫可渾,是可丹的侄兒,也是品部出了名的勇士,聞言立刻興奮的出了營帳,去召集部落武士了。

    可丹望著一臉不解的兀裡道:「小郎君,咱們料想錯了,這些盧龍軍是要在山裡紮營立寨。咱們疏忽了,來到這裡後從來沒有想過進山看看,也不知那座山裡有什麼。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咱們就趁他們立足未穩的時候打過去,只要不攻打關城,不信沒有咱們契丹人打不贏的仗!」兀裡聽可丹說完,也露出激動的神色,一邊在營帳內來回踱步,一邊喃喃自語:「好!太好了!真是好啊!」

    過不多時,可渾帶了一個略微有些發胖的漢人進到營帳,一腳將人踹趴下,口中喝道:「問你什麼就老老實實說,說錯半句話,就把你活埋了!」

    那胖子趴在氈毯上不停哆嗦,誕著臉賠笑道:「大人們有什麼想知道的,小人必定不敢分毫隱瞞……」

    可丹上前問道:「你是本地人?你會說契丹話?」

    胖子趴在氈毯上不停點著頭:「會的,會的,小人家就在離此不遠的羅家屯,每年都要去營州跑些買賣,以前也認識許多契丹裡的貴人,是以會說契丹話。小人一向對契丹貴人非常尊敬,只是恨不能也成為契丹人。小人一直心向契丹,大人們千萬不要誤會了小人啊……」

    可丹微笑道:「莫怕,只要說實話,就不殺你。白狼山裡是什麼樣子?進山的通道有幾處?慢慢說,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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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白狼山水間(十)

    馮道返回白狼山之後,李誠中懸了好幾天的心才終於踏實下來。姑且不論平州刺史府和兵馬使衙給予了他多少物質和兵力上的支持,他最渴望的權力終於得到了承認,這才是最大的收穫,他忐忑不安的心也真正放了下來。看著眼前的窮山惡水,他竟然從內心裡生起了一種在家的感覺。是的,這裡,就是這座什麼都沒有的白狼山,將是他穿越到這個時代以後的第一個家,無論這個家再窮再破,那也是他的家,是他顛沛流離了半年之後真正能夠讓他安定下來的地方。

    「我想要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哼著那首耳熟能詳的調子,李誠中心情大好。

    「李禦侮將此處當成家了?」馮道忽然從李誠中背後冒了出來,微笑道。

    看著一臉微笑的馮道,李誠中非常開心,忍不住嘻嘻哈哈道:「啊?呃……可道老弟還真是,哈哈,那個神出鬼沒啊。這次多虧了可道老弟,咱老李心願得嘗,以後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咱老李能幫上的肯定儘量幫你。」李誠中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在馮道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

    馮道好似沒聽到李誠中話裡包含的意味,只是抓著最後一句道:「李禦侮言出必隨,到時候可不能反悔!」

    李誠中拍著胸脯道「那是當然」,卻在馮道詭異的微笑下漸漸心虛起來:「呃……可道老弟,你有什麼心願……需要老李怎麼幫你……但凡咱老李幫得上的,一定盡力!」雖然和剛才的話語相同,但李誠中特意在「幫得上」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心願?」馮道對這個詞眼有些陌生。

    「就是志向,或者說抱負!」李誠中連忙翻譯。

    「唔,某的志向嘛……拯救黎庶於水深火熱、扶保明君正天下之位,使臣歸其臣、法歸其法,綱常有序、上下順從……」馮道滔滔不絕開始講述,聽得李誠中一陣頭大。

    「呃……這個恐怕有點難度啊……」李誠中有些尷尬道。

    馮道哈哈一樂:「與君玩鬧的,莫放在心上。」見李誠中神色舒緩,忽然湊過來神秘一笑:「某想當營州刺史,不知李禦侮可願相助?」

    對於這麼**裸的要求,李誠中無法正面回答,只得訕訕一笑:「這個……可道老弟又開玩笑了,我哪有這本事……」

    馮道淡淡道:「某對李禦侮還是很有信心的,某聽姜隊官……哦,姜都頭說過些事,李禦侮切莫妄自菲薄。」他說完,掛著那副招牌般的神秘笑容,轉身而去,只剩下莫名其妙的李誠中呆呆立在原地。

    李誠中不明白馮道在玩什麼玄虛,便只好拋開此事,認真盤點自己的家當。

    目前李誠中手頭上有一百八十個左營甲都和乙都的士兵,這些兵雖然不能說真正形成了戰鬥力,但除去因戰損補充的十多個新兵外,絕大部分好歹經歷過榆關城牆上的廝殺,算是見過了血。除此之外,周知裕還給他送來了九十個兵,這些兵是剛剛徵募從軍的完完全全的新兵,沒有經過操練,連握搶拿刀的姿勢都不正確,大部分甚至連左右都不分。這些兵的素質李誠中已經預計到了,所以並不沮喪。周知裕能夠給他派來這些兵本身就已經大大超出他的想像了,更何況這些兵還刀槍齊全,所以他不僅不沮喪,而且很滿意。…,

    除了這些兵以外,李誠中真正能夠依仗的是手下那些原健卒營酉都的老弟兄,這是盧龍軍軍容最鼎盛時期殘留下來的真正健卒,經歷過貝州、魏州、榆關等多次戰鬥,不僅經驗豐富、善於廝殺,而且具有敢戰的勇氣。同時,這些弟兄已經跟隨李誠中不短的時間,對於他的行事風格和領兵手段都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這些弟兄支持他、擁護他!李誠中打算以這些老弟兄為班底,在白狼山中將手上的兵好好操練一番。

    隨同馮道而來的還有張在吉派遣來押車的五十名民夫,他們運送來十車物資。往遠離榆關五十里外的白狼山運送物資是一件非常危險的活計,為了徵募這些民夫,刺史府花費了不菲的代價,除了每人一貫的重賞之外,凡是願意參加這次運送的民夫,每戶還分到了一斗糧食。

    對刺史府那麼豪爽的出手,李誠中感激之餘,有些不太理解。馮道笑著問李誠中:「李禦侮覺得這些人怎麼樣?」

    李誠中不解:「這些民夫?唔,不錯,其中有些比某手下那些兵都要強上不少。只是……可道,怎麼來那麼多人?十駕車而已,不需要那麼多人押車的……其實讓那些新兵押送即可,等這些民夫返回榆關的時候,我還得派兵護送,實在有些麻煩……」

    馮道有些失笑:「李禦侮不會真想讓他們走?」

    李誠中一愣:「可道老弟什麼意思?」

    馮道又道:「李禦侮仔細看看,這些人是某從榆關挑選出來的,大部分都是第一批隨咱們駐守榆關的人。」

    李誠中仔細辨認了一番,果然發現許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更有一個五十歲的老者,正是主持修建榆關關門的老匠人。那老匠人姓張,正在指揮民夫從車上往下卸糧食,年歲雖大,卻精神頭十足。李誠中還看到了幾個守衛榆關時壯著膽子持槍站立在榆關城頭充當門面的民夫青壯,為了訓練他們的站姿,李誠中當時還特意花費了不小的工夫。

    李誠中有些驚喜,又帶著疑惑道:「可道老弟是說……將他們留下來?那當然最好,可……他們會願意麼?這裡可比榆關凶險太多……」

    馮道神秘一笑:「某自有手段,李禦侮放心便是。」對於這位喜歡神秘微笑的年輕儒生,李誠中還是非常有信心的,他聽完馮道的保證之後心頭大喜,趕過去幾步,攙扶起彎腰行禮的張老匠,欣喜的圍著正在卸貨的民夫們嘖嘖打量起來,就如同打量到手的一個個寶貝。對於目前一窮二白的李誠中來說,這些民夫才是真正的寶貝,就一定意義上來說,甚至比他手下那些新兵具有更大的價值。

    十駕馬車的到來,極大的緩解了李誠中的物資緊張狀況。馮道的準備非常充足,除了五車糧食之外,還有一車肉脯和食鹽,兩車布帛,一車鐵錠!最後一駕車上,則裝載著張老匠和幾個徒弟常用的各種工具,包括銼刀、鐵錘、鐵錐、鑿子、斧頭、鉋子、臘模等物,直把李誠中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白狼山中的軍寨已經建立不知有多少個年頭,據說是當年大唐鼎盛時安東都護府設立在此的一處屯糧之所,山壁上開鑿的大小窯洞中,那些較大的都是用來存糧的糧庫。鋪設糧庫地面的木板早已腐朽,通風的孔道也大都已經堵塞。但所帶來的十車物資並沒有多少,糧食頂多也就能維持一個月,倒也不用太在意長期存儲的問題,是以馮道尋了一處較大的窯洞,略略疏通了一下通風孔道,便乾脆將所有物資全部置入其中。…,

    既然這裡即將成為李誠中的新家,李誠中自然是要對白狼山進行更深入瞭解的,他在等待馮道的這幾日也沒閒著,找來三位村中耆老,詳細瞭解了白狼山的地形地貌,有些地方還親自去實地考察印證了一番。

    白狼山分西山和東山兩部分,中以玄水分割而開。軍寨所處的位置在東山的南麓,離山口僅僅一里多山路。山路雖然難走,但在雜草灌木的覆蓋和遮掩之下,李誠中也看到了一條部分損毀的山道,山道說寬不寬、說窄不窄,可容車馬通過,馮道帶領車隊進山的時候沒有發現這些山道,否則一個時辰就能從山口抵達軍寨,哪用得了半天的工夫。只要經過簡單的平整和維護之後,這條山道就能重新啟用,對此,李誠中十分滿意。

    李誠中最關心的還是安全問題。要想從山外抵達軍寨,可選的道路很多,但這僅是對獵戶而言,因為大部分通道都需要借助繩索之力進行攀援,對於軍隊的通行來說毫無價值。真正需要防範的有兩條山路,其一便是從南口入山,也就是軍寨正對著的這條山路,這條山路最為寬敞。另一條則比較隱蔽,需要從山北而入,經過兩道山澗、翻越三道山梁。當年設立軍寨的唐軍顯然也注意到了這條窄小的山道,除了在這條山道一側的懸崖上設立了一處哨所外,在其中一道最窄的山澗處也構建了一座小型的關卡。李誠中察看的時候,對這處防禦設施非常滿意,他打算立刻召集人手,將這座關卡重新修繕起來,只要在這裡放上一隊兵,契丹人想要由此進攻的話,其難度不亞於登天!

    李誠中和馮道坐下來進行了一番詳談和討論,首先是劃定了彼此的權限和職責。李誠中打算將白狼山的具體民事交給馮道,這些事務對於李誠中來說是相當瑣碎和繁雜的,同時他也不太擅長,他要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軍務上。這是民治官與軍事主官的本職之分,馮道完全沒有意見。但是李誠中提出一點,即當涉及到作戰需要的時候,哪怕是民事,也要首先服從於軍事。基於白狼山的特殊情況,以及這個時代武人當政的大勢所趨,對於這一點,馮道表示了完全的贊同。

    接下來討論的問題,就令兩人感到十分撓頭了。一個是糧食問題。別看馮道帶回了幾車糧食,但經過簡單的計算和評估,這些糧食就算再省吃儉用,頂多也就能夠維持白狼山近千軍民不到一個月的生存。此刻離後山耕種的田地收穫還有至少三個多月,也就是說,白狼山的糧食缺口在兩個月左右。馮道帶領車隊進山的時候也發現了契丹遊騎,因此,要想繼續從榆關往白狼山運糧的風險會更大,尤其是當兩軍開戰之後,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另一個比較頭疼的問題就是怎麼過冬。軍寨中有現成的窯洞可以住人,但是冬天馬上就要到了,這些窯洞還需要重新整修,要將洞口的門做好,這樣才能擋住寒風。這個工程量不小,需要馬上開始。另外就是過冬的衣被問題。馮道帶回來兩車布帛,可以用這些布帛縫製過冬的衣被,但因為馮道在榆關停留的時間較短,帶回來的布帛僅夠士兵和民夫製作冬衣和冬被,沒有更多的布料來顧及那些逃入山中的百姓。這些百姓的冬衣和冬被問題該如何解決呢?

    在討論第三個問題的時候,馮道和李誠中產生了爭議,即勞動力怎麼調配的問題。逃入白狼山的七百多難民中,能夠幹得動力氣活的青壯只有不到二百人,眼前需要立刻開始動手的事務非常多,包括整修軍寨、修繕窯洞、完善軍寨關牆、加固後山關卡、製作冬衣冬被、到後山甚至去西山打獵等等,光靠這二百人肯定是遠遠不夠的,所以馮道除了要讓五十名民夫全部投入之外,還想讓李誠中所部的士兵也分擔一部分事務。但是對於李誠中來說,與契丹人的戰事不知何時就會爆發,他需要加緊訓練這批士兵,同時,他還想讓那二百青壯也作為後備士兵進行軍事訓練。兩人都有自己的主張和理由,同時也認同對方的主張和理由,可真要讓自己妥協,卻都十分為難。

    正在兩人為難之際,李誠中佈置在山口警戒的王大郎急匆匆跑了回來,大聲道:「都頭,契丹人要進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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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白狼山水間(十一)

    契丹人選擇攻擊的時機非常合適,直接打了李誠中一個措手不及。剛進白狼山的那兩天,李誠中還是比較警惕的,他特意在山口設置了崗哨,時刻關注著契丹人的舉動。但因為契丹人一直沒有任何舉動,他便顯得有些鬆懈,再加上這幾日確實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因此對於軍寨防禦設施的完善,並沒有投入太多的精力。

    在等待馮道帶回來是走是留的確切消息的這幾日,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考察白狼山地形地勢,以及和這些入山的難民百姓之間的溝通和安撫之上,有了空閒的時間,他還用來思考如何訓練這些士兵……

    現在的白狼山軍寨防禦設施簡陋到了極點,可以用近乎沒有來形容。除了卡在兩道山壁間的石牆之外,只剩兩邊小山頂上的幾間石屋。石牆很窄,上面是站不了人的,沿軍寨內側的石牆牆壁上有一些殘留的石孔,那是用來搭建棧道的,按照這些石孔的分佈來看,當年的石牆內側應該構築有可以站人的一條木製棧道和幾處箭塔高台,方便軍士依靠石牆守衛。可是當年的木製棧道和箭塔高台早已經煙消雲散,唯一還剩的只有幾塊腐朽的木板堆積在牆根角落裡。換句話說,這道石牆現在也只是石牆了,而且還是一道高僅丈餘的石牆,同時在石牆的東側還敞開著一道接近兩丈寬的豁口,這是原來的軍寨寨門所在之處。在這一點上,與李誠中奉命駐守榆關之時何其相似!

    早知今日,他就應該把全副身心投入到整修關牆和防禦設施上,哪怕早動手一點,也好過現在啊!這個時候的李誠中,懊惱的簡直想要去死。

    唯一佔有優勢的地方就是軍寨兩邊山壁上的幾間石屋。相比起榆關關城一側的要塞來說,這些石屋更利於防守。這幾間石屋所處之地比榆關要塞還要高許多,李誠中當時找了幾個弓手做過測試,若是由下方往山壁頂上的石屋處射箭,所發的箭矢綿軟無力,幾乎沒有任何殺傷效果,反之,若是由上而下發箭攻擊,則完全沒有影響。因為這裡相比榆關而言地形要更加狹窄,所以兩邊山壁頂上的弓手反而能夠更加精確的射中目標。這也是整個軍寨防禦中唯一的亮點。

    「來了多少人?」李誠中強忍著內心中的一絲小小慌亂,故作鎮定的問王大郎,為了增強這種鎮定的效果,他甚至刻意放慢了語速。聽到消息的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等主要軍官和幾個伙長都已經圍了過來,將是軍之膽,這個淺顯的道理李誠中還是深刻明了的,若是他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亂情緒,必將極大的影響整支隊伍的士氣。

    王大郎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澀然道:「來了很多,恐怕不下千人……」

    「進山了嗎?走到哪兒了?」李誠中追問。

    王大郎搖了搖頭:「還沒有,在山口那裡停下來了,上次來的那個契丹大鬍子和小崽子都在……我不敢耽擱就趕緊回來了……留了兩個弟兄在山口處,若是有進一步的情況,他們會趕回來稟報的。」

    這個時候,所有伙長以上的軍官都圍到了李誠中的身邊,很多機靈點的士兵都握緊了刀槍,從四面八方看向這裡。許多百姓見狀也隱約感到了不對,雖然不敢靠過來,卻都默默注視著這個擁擠在一處的小圈子。整個軍寨內忽然間鴉雀無聲,氣氛顯得格外緊張。…,

    怎麼辦?望著那些等待自己命令的弟兄,看著那些注視著自己的士兵和百姓,一雙雙眼神彙集過來,有期盼、有興奮,更多的則是緊張、焦灼和茫然,李誠中第一天真正當家作主就感受到了山一般的壓力,這種壓力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快要窒息了。

    依寨死守麼?看著那簡陋到了極點的石牆,李誠中心裡哇涼哇涼。依照王大郎所說,契丹人來了不下千人,自己手上刀槍齊整的士兵則只有二百七十多個,真正可以上陣的估計不到二百人。就算加上逃難百姓中的青壯,也不到五百人,更何況那些人會不會在作戰中給戰事添亂,更屬於說不好的事情。

    帶著百姓戰略「轉進」麼?通過在白狼山中不停的大範圍扯動,讓契丹人在運動中露出破綻,然後找到弱點予以分割消滅?這一穿越前偉大領袖提出來的光輝戰術思想在第一時刻就出現在李誠中的腦海裡。

    李誠中記得當年在部隊服役的時候,指導員在入黨積極分子培訓班的輔導課上對當年那支紅軍在一至四次反圍剿戰役中之所以取得輝煌勝利的原因進行了認真的分析和總結,要想貫徹這一先進的戰術理念,需要具備三個條件,即一塊具有戰略縱深的根據地、一支具有堅定意志且能跑善戰的隊伍、一份敢於打破家底那些罈罈罐罐的決心。

    李誠中拿眼前現有的條件進行了對比,對比之後沮喪的發現,自己竟然哪一條都不符合。

    白狼山說起來挺大,但比起當年的紅色根據地來說,就顯得太小了一點。且不說整座白狼山區東西也就二十里,南北不到五里,單是中間分隔東山和西山的那條玄水,就不是輕易能夠跨越過去的。所以說,真正能夠讓李誠中發揮的縱深其實僅有一半。在這麼小的範圍內進行縱深穿插,更何況還要帶著那麼多百姓,要做起來談何容易。

    至於隊伍,他手下這些兵有一大半是經過他初步鍛鍊的,他相信這些兵的奔跑能力肯定比那些從小到大生長在馬背上的契丹人要強得多,那些契丹人騎馬都騎成羅圈腿了,若是下了馬打打仗還行,要說到長距離持久性奔跑能力,肯定不如他的兵。但這種強也強得有限,畢竟李誠中對他們的奔跑能力訓練非常初級,時間也非常短,要想真正完成前後不停的誘敵、忽東忽西的牽扯、迅疾如雷的穿插、勇猛絕倫的衝鋒……他手下的這些兵還遠遠做不到,李誠中估計,在山地裡奔跑扯動個一天,這些兵就很可能自己把自己拖垮了,更談何作戰,他甚至懷疑以這些兵的營養條件而論,很多人可能會跑得尿血。

    最後,李誠中想著窯洞中剛剛存入的糧食和物資,想著後山那些剛剛發出青苗的田地,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實在沒有領袖那種打破家底的勇氣和決心,這些東西都是李誠中將來賴以發展的基礎,也是手下近千人生存下去的希望。若是任憑契丹人將這些物資掠走,將那些田地破壞,他不敢想像接下來會出現什麼情況。打破罈罈罐罐說起來很簡單,只要有不畏一切困難的勇氣和決心就成,但李誠中自忖,這種勇氣和決心,他真的沒有。

    一切思考都在轉念之間,李誠中略作沉吟,便知道了怎麼選擇。他很無奈且不得不痛苦的承認,到目前為止,他只有一個選擇,一個最笨也是最合理的選擇,就是在這裡死守。想清楚一切的李誠中開始了發號施令,這是他真正當家作主以來發佈的第一次命令。…,

    李誠中在穿越前從來沒有接觸過權力這個東西,穿越後直到前往榆關之前也沒有多少權力,就算在榆關客串了一次「一把手」,也僅僅是按照周知裕的要求,在周知裕的命令框架內發佈指令。等他真正成為了白狼山軍寨事實上的主人的時候,他才發現,做一個領導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戰時條件下,所下達的每一道命令都關係著白狼山中所有士兵百姓的生死。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些大人物在講話的時候、尤其是下達命令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咬得那麼仔細、說得那麼慢。李誠中發佈命令的時候也說得很慢、很仔細,給人感覺很沉重,真的好沉重啊,每一句話上都壓著上千人的生死,能不沉重麼!

    「姜都頭,從現在開始,你督促民夫挖掘壕溝,壕溝挖掘在石牆內側,要求一人高,一丈寬,除了石牆上那處豁口不用挖掘外,石牆內側的所有地段全部挖出來……」

    「孟伙長、焦伙長,你們帶領弓箭隊立刻對石牆外的區域進行標註,要求,將石牆外的地面分成六至九個區域。標註完畢後,各自帶領一隊弓手登上左右兩側的山壁,駐紮在壁頂石屋裡,由上而下試射,具體要求和榆關時相同……」

    「張都頭,所有槍兵由你帶領,按照每伙編制整隊,要求將隊伍分成兩部分,一半臨陣,一半待命,石牆豁口處的佈置是重中之重,要優先保證豁口處的兵力調配……」

    「周都頭,召集所有刀盾兵,同樣以每伙為一隊做好預備,戰法與榆關之時相同……」

    「趙伙長,你帶領本伙立刻燒飯,我要在戰事開打之前讓每個人都吃飽……那些肉脯不要捨不得了,拿出來……你們伙的弟兄也要時刻將兵刃放在身邊,緊急關頭,一樣要上去拚命!」

    「馮司士,百姓就拜託你了,你要將他們轉移到後山去,儘量將糧食多攜帶一些,若是這裡戰機不順,就從後山小道出去,尋機返回榆關……」

    值此危難時刻,李誠中的腦子忽然特別清晰,他的命令一條條發佈出來,將方方面面都考慮了一遍。他在命令中不由自主的以官職來稱呼眾人,讓眾人領命之時頓感一陣肅然。

    姜苗領命之後,猶疑著問了一句:「李郎……都頭……修壕溝的時候,不用將豁口也擋住麼?」

    李誠中點點頭:「豁口雖然是契丹人最大的突破口,但同時也是咱們反擊的唯一通道,若是把這條道真個擋住了,對契丹人來說,咱們就沒有什麼威脅了……在任何時候,積極防禦都是防禦中的首選之策。」

    等眾人領命而去,李誠中將鐘四郎召喚到身邊,用一種極其鄭重的口吻對這位在榆關城頭立下戰功的矮個子道:「鐘伙長,我需要至少兩個時辰做準備……」說著,他將一根木枝插在地上:「看,現在影子在這兒……在影子轉到這邊的這個位置之前,不能讓契丹人抵達軍寨門口……帶領你的本伙弟兄,迅速趕至山口,無論用什麼辦法,儘量拖延契丹人進山的腳步……你,能做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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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白狼山水間(十二)

    品部是構成契丹遙輦氏部落聯盟八個部落中的一個小部族,在八部中實力排在末尾。要說起來,品部形成的歷史只有不到兩百年,品部之主——轄懶石烈這個姓氏其實出自如今八部中實力最為雄厚的迭剌部。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是轄懶石烈氏想要脫離迭剌部耶律氏的控制單獨發展也好,還是遙輦氏部落聯盟成立的時候僅僅是為了單純的拼湊出八部這個數字也罷(注1),品部最終得以成型,並一直繁衍至今。

    在小郎君兀裡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品部逐漸在原大唐營州都督府站穩了腳跟,和契丹八部中的另一個部落烏隗部一起瓜分了營州這塊肥沃土地上的千里牧場,品部在西,擴張的勢力範圍集中於原大唐營州都督府,烏隗部在東,向大唐原來的新城都督府方向侵蝕。

    品部通過多年的擄掠和吞併,不知不覺間已經由原來部族人口不到一千的小部落發展成為如今營州的主人,雖然仍是比不上契丹八部中的幾個大部落那般枝繁葉茂,但丁口也增長到了近萬、控弦之士幾達兩千!品部的發展態勢非常好,若是就此下去,前景必將一片光明。可惜一切都毀在了兀裡父親暴病去世的那個夜晚,因為對由誰來繼承品部俟斤這個位子抱有分歧,小郎君兀裡在出身述律家的母親支持下,帶領一部分族人離開了營州,來到白狼水畔,有著大多數部落長老支持的哥哥圖利則留在了營州。

    雖說支持哥哥圖利的長老數量遠遠超過了兀裡,留在營州的部族丁口也遠遠多於跟隨自己南下的族群,但只要部落長老會議沒有召開,圖利就坐不上俟斤那個位子,也得不到契丹各部大人們的承認。兀裡相信,憑藉自己母親尊貴的姓氏,在述律氏的支持下,俟斤的位子遲早是自己的。

    可是現實非常殘酷,因為沒有完成阿缽表兄的要求,原來說好支持自己的阿缽表兄竟然轉變了態度,要去支持自己那個血脈並不純正的哥哥!經過可丹的分析,兀裡相信,這種態度上的轉變絕對不會是阿缽表兄一個人的意見,很有可能是述律家、耶律家那些顯赫名字的一致決定,那些名字包括述律平、述律阿缽、耶律阿保機、耶律曷魯、耶律滑哥……一想到這些名字所代表的意味,兀裡的心就越發的慌亂。既然這些大人質疑自己的能力,那就只能用一場勝利來證明自己,重新挽回他們的支持,這不僅是可丹告訴他的話,同樣也是他絞盡腦汁後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直到這個時候,兀裡似乎才忽然想到了爭奪品部俟斤失敗的後果,依照哥哥圖利的性子,一旦登上俟斤的寶座,等待他兀裡的命運就只有一個!想起哥哥圖利那陰鷙的目光,兀裡不由得發出一陣冷汗。

    所以這次兀裡召集了部族中所有能夠拿得動刀、騎得動馬的男丁,除了由可丹親自訓練出來的二十多個勇士之外,能戰的正兵收攏了四百餘人,還有五百多輔兵隨同前往,雖說都是輔兵,但一樣能夠提得動刀、殺得了人!在這樣的大隊人馬面前,那些沒有了關城依靠的盧龍軍,哪裡會是契丹勇士的對手,更何況那二百多個盧龍軍已經被堵在了山裡,想逃也逃不了!兀裡相信,這次的勝仗幾乎唾手可得,更何況可丹叔還說,只要將這些盧龍軍消滅在這裡,榆關內的兵力必將遭到削弱,甚至有再攻榆關的希望。…,

    來到白狼山口,兀裡正要迫不及待的帶人衝進去,卻被可丹拉住了他即將揮起的胳膊:「小郎君且慢,讓勇士們歇息片刻。」

    大隊停留在了山口,契丹武士們紛紛下馬,解開皮袋子灌上幾口奶酒,將戰馬的韁繩鬆了鬆,放開嘴套,讓戰馬就地吃些青草以存蓄體力。兀裡、可丹及那些可丹親手調教的部族勇士所乘戰馬較好,尤其是兀裡和可丹所乘的戰馬,是來自草原西方的純,不僅高大雄峻,而且馬速極快,只是喂養的時候不能這麼隨意,便有隨從的輔兵打開專門帶來的袋子,取出切碎後拌有豆皮的乾草來喂給戰馬吃。

    趁這個空檔,可丹將那胖子招到了面前,盯著那張肥碩的圓臉道:「等會兒你走到前面,好好帶路,這次事情成了,我便讓你恢複姓氏。若是有半點差池,別怪我將你下了油鍋!」

    那胖子「噗通」一聲趴到可丹腳下,抱著可丹的腳踝,滿臉賠笑道:「貴人放心,小的明白,絕不會誤了貴人的事……貴人說恢復小的姓氏,其實小的並沒這個念想,還請貴人給小的賜名,從此後跟隨在貴人身邊!」

    可丹忍不住笑了,一腳將胖子踹了個狗爬,哈哈道:「你這個傢伙,老子給你恢復正經出身你不樂意,非要當奴才,難道奴才當得很舒服不成?」

    胖子連滾帶爬撲過來又抱住可丹的腳踝,諂笑道:「小的最大的心願就是成為契丹人,寧願當契丹人的奴才,也不願做勞什子的漢人,還求貴人成全!」

    可丹臉含譏笑的搖了搖頭,又問:「你不是說馬隊不好進山麼?我看這山道還算寬敞……」

    胖子忙道:「這也就是最開始的一段才這般寬敞,裡面有些地方還是比較險要的,雖說真要過馬也是能過,但對戰馬說不定也有些損傷。貴人這馬如此神駿,小的也是替貴人打算吶……」

    可丹點了點頭,沒再多說,將可渾叫到面前,仔細叮囑道:「我將所有輔兵留給你,把山口給我守好了,若是放了一個盧龍軍逃走,我拿你是問!」

    大隊契丹正卒在可丹的指令下整理好裝束,攜上刀弓,隨可丹和兀裡進入了白狼山。那胖子則在前面十多步遠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帶著路。可丹仔細考慮過後,還是命令將大部分戰馬留在了山口處,只有他和兀裡以及那二十來個親手調教的勇士仍舊騎馬,只不過馬匹做了調換,換成了尋常的草原戰馬。那二十幾個勇士是他手上最重要的底牌,他要保證這些勇士能夠將所有的體力都用在戰鬥中,哪怕是這些戰馬在山路上受了損傷也毫不在惜。

    四百多人的隊伍一進山道,頓時驚起了一片飛鳥。

    鐘四郎見驚鳥飛起,連忙打起了萬般精神,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山谷拐角處,契丹人進山後,不用多久,就會在拐角處現身,然後就該輪到他了。從山谷拐角處到自己藏身的小樹林共有不到一百步的距離,中間要趟過一條淺淺的溪流。鐘四郎的計畫是當契丹人來到溪邊的時候,他會和手下的弟兄顯出身形來,站在溪流的這邊,和溪對面的契丹人對峙。

    按照鐘四郎的估計,雖然他們一共只有十個人,但在身後是一片茂密灌木樹林的情況下,對面的契丹人肯定不敢貿然有所動作,如果能在這裡多僵持一會兒,就能給都頭多留一些時間。鐘四郎的這個想法是學自都頭在榆關一戰時的安排,當時大夥兒踩著整齊的步伐從大門洞開的關城內走到契丹人的面前,然後一起亮出了兵刃,契丹人驚疑不定之下便迅速撤離了,為榆關能夠成功的將關門趕製出來贏得了時間。鐘四郎不知道自己這麼學著做行不行,但在倉促之間,他也只能想到這麼一個辦法。…,

    眼見山谷拐角處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和馬蹄聲,一個看穿戴像是漢人的胖子最先走了出來,緊接著從拐角處閃出七八個契丹人來。這些契丹兵手持馬刀,小心翼翼的沖四處張望了片刻,然後向身後揮了揮手,大隊契丹兵便緊跟著出現在了鐘四郎的眼前。

    鐘四郎屏住呼吸,眼瞅著大隊契丹兵簇擁著二十餘騎向自己藏身的溪邊走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去,迅速開始點數。也許是因為地形的緣故,又或許是契丹人平常行軍的習慣,這些契丹人的隊列顯得非常雜亂,除了在前面放了七八個前哨外,整個隊伍只能依稀分辨出大概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幾十個步卒圍繞著的二十餘個騎兵,第二部分則是純粹的步卒,黑壓壓也認不清到底有多少。

    他有些點亂了,便小聲回頭問向一旁:「有多少人,誰數清了?」

    身旁有兩人對他的問題作了回答,一個說好像有四百來人,另一個說大概五六百人的樣子。鐘四郎自己算不清楚,便在兩個數字中取了一個中間數——五百。

    鐘四郎率領的伙是平州軍左營甲都最精銳的伙,這個伙的士兵在由平州開赴榆關的路上絕大部分時候都名列急行軍比賽的第一,在榆關城下初次與契丹人相遇時因為隊形齊整而被列陣第一排,在其後的榆關守衛戰中更是榮立集體戰功,每個人都與登上城頭的契丹人面對面廝殺過,絕大部分人手上都沾了契丹人的血。

    榆關守衛戰中表現最耀眼的劉金厚就出自這個伙,他因為斬首三級而晉陪戎副尉、越過伍長一級直接升任伙長。這個伙裡除了劉金厚已經升職調走外,還有五人因斬首一至兩級而升任伍長之職,佔整個榆關守衛戰立功受獎人員的三成!只不過因為李誠中帶隊出發得比較匆忙,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調整,所以仍然留在了鐘四郎伙裡。

    在李誠中心裡,這個伙的戰鬥力應該排在目前他手下各軍之中的前三,若是不算周砍刀親自帶人廝殺這一情況,其戰力甚至能到第一,這就是他派鐘四郎伙完成拖延任務的主要原因。但就算這樣的精銳部隊,因為從軍時間較短,經歷戰事較少,在獨自面對遠處逐漸接近的契丹大隊之時,仍然顯露出了幾分緊張。

    契丹大隊接近了溪流,鐘四郎學著李誠中的樣子握手成拳,慢慢舉過頭頂,只要再近一點,他就要示意起身列隊了。他身後的弟兄也都強忍著怦怦直跳的心,深深的吸了口氣,眼睛盯著鐘四郎逐漸越過頭頂的右臂……

    注1:契丹在遙輦氏部落聯盟成立之前,一直以大賀氏部落聯盟的形式凝聚在一起,當時也是八部共存。史料中並沒有記載品部從迭剌部中分離出來的原因,筆者便作此推測,諸位看官且一笑而過,就當筆者胡言亂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7:35
第四十六章 白狼山水間(十三)

    鐘四郎的右臂忽然頓住了,停了片刻,又緩緩放了下來。

    也不知那個胖子說了什麼,契丹人便跟隨他向左側的一條山道上拐了進去。

    「這是……契丹人要做什麼?」鐘四郎這幾天一直跟隨李誠中考察白狼山的地形地貌,對契丹人拐進去的那條山道也算熟悉,山道繞著一座小山坡轉了幾轉,最終還要回到主道上來。鐘四郎記得當時進那條山道的時候,足足繞了好一陣子。

    他身後的弟兄也疑惑起來,紛紛開口:「他們走錯路了!」

    「那條道能通軍寨麼?似乎不能?」

    「嘿嘿,那個胖子是個夯貨,連路也不識,恐怕這番出來就得掉腦袋了!」

    「殺了好,明明是個漢人,非要去給契丹人帶路,這貨就該千刀萬剮!」

    無論如何,契丹人拐進了山道,他們要走上好一段冤枉路,對於這個結果,鐘四郎還是很滿意的,他鬆了口氣,暗自希望契丹人能在裡面多轉悠一會兒。

    讓弟兄們稍微放鬆了片刻,鐘四郎一揮手:「走。」帶著大夥兒就退往第二處攔阻點。

    這是一條彎度極大的拐角,山路也比較窄,鐘四郎選擇這個地方,是做好了硬拚的準備了。這裡不利於契丹人展開兵力,同時還有一側山壁的掩護,可以避過大部分射來的箭矢。鐘四郎打算將李誠中所傳授的槍陣排開,分成兩組,每組五人,在這裡硬頂半個時辰,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頂得住那麼久,但既然接下了這個任務,他就一定要完成,除非他死在這裡!

    同夥的弟兄們都知道要在這裡硬拚了,心情都開始提了起來,卻沒一個人有臨陣退縮的念頭。氣氛顯得有些緊張,鐘四郎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只是沉默的一個一個掃過眼前的九個弟兄,眼神中飽含歉意。

    如果李誠中在這裡,他是萬萬想像不到會出現這種局面的。一直以來,最讓他揪心的就是手下這些士兵們的膽量。他一直認為,除了正規的訓練外,他手下這些士兵們最缺乏的就是敢於和敵手面對面白刃交兵的勇氣。他的意識中,每一次遇敵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借助對己方有利的地形地勢,然後採取各種辦法來彌補這一缺陷。

    哪怕是他手下最精銳的鐘四郎伙,他都沒敢過多的寄予奢望。他根本不會想到,這個半年前他在永濟渠的死人堆裡徵募的矮個子,竟然敢只帶九個士兵就打算將幾百個契丹人堵在半路上!而且這個伙裡的每一個弟兄竟然都毫無怨言,不,不要說怨言了,就連一絲猶豫都沒有。若是李誠中知道了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大聲讚歎鐘四郎伙的勇氣和膽量,還是狠狠的責罵他們的愚蠢和死板。

    鐘四郎在地上插了一根樹枝,正是李誠中當時交給他的那一根,他看著樹枝的影子由長變短,然後出現在另外一邊,再逐漸變長……他十分欣喜的看著這種變化,渾然忘了一切。影子每長一點,就意味著他需要帶領弟兄們在這裡硬頂的時間少一些,他帶著忐忑不安、又十分期待的心情看著影子的變長,當長度達到了李誠中要求的那個位置的時候,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不禁有些啞然失笑。身邊的九個弟兄圍成了一圈,都在埋頭盯著樹枝,然後和他同時抬頭,長長吐出那口憋了不知多久的濁氣。…,

    任務就這樣輕鬆之極的完成了?鐘四郎有些想不通。按照山路的遠近,契丹人早就應該抵達這裡了,他們到底在幹什麼?此刻他已經可以返回白狼山軍寨,他看了一眼手下這些弟兄,弟兄們都臉露期盼之色的等待他下達命令。

    鐘四郎也想回去,畢竟任務已經完成,再留在這裡和契丹人硬拚就有些不划算了。可是他遲疑了一會兒,始終沒又下達返回的命令,因為他心裡一直非常不踏實,他想知道這些契丹人究竟去了哪裡。

    鐘四郎再度轉身,仔細盯著空無一人的山道,良久……良久……最終理智戰勝了好奇,他打算下令折返。

    就在這時,山路上忽然跑出來一個人,向著鐘四郎他們藏匿的拐角處跑過來,邊跑邊回頭張望著。

    鐘四郎打了個手勢,示意弟兄們抄傢伙。等那人來到近前,鐘四郎才認出來,正是給契丹人當嚮導的胖子。

    胖子一見鐘四郎等人現身,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愣了愣,才叫道:「你們是盧龍軍?」見鐘四郎點頭,那胖子喜笑顏開的爬了起來,口中不停的高呼著「僥倖」,把事情以極快的速度告知了鐘四郎。

    「你是說,你把契丹人引到那條碎石道上去了?」鐘四郎一臉古怪的望著胖子。

    胖子嘿嘿一笑:「正是,某領他們走了幾條冤枉路,然後進了碎石道,他們估計這會兒還在裡面轉圈呢。咱們趕緊進寨子,某還有許多軍情要稟告你家將軍……」

    「是都頭,秩別禦侮副尉。」一個弟兄小聲更正。

    「嗨,都頭就都頭,只要他在這裡管事就成!」胖子無所謂道。

    想不到這胖子居然還有這等手段,鐘四郎也不由有些佩服,便下令隊伍返回。他邊走邊和那胖子聊著,問胖子是做什麼的,怎麼會被契丹人逼著帶路。聊到那條碎石道時,更是笑了起來,裡面可不是隨便隨便就能轉出來的,這下子契丹人又得耽誤好一陣子了。正說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胖子:「某記得碎石道里進不去戰馬的……」

    胖子回道:「他們將馬留在道口了。」

    鐘四郎頓住了身子,緩緩轉過來,盯著胖子問:「看馬的契丹人有幾個?」

    胖子想了想,道:「應該是四個,頂多五個……」

    ……

    白狼山軍寨內的一切都已經按照李誠中的吩咐做好了安排,當然,這種安排是很粗糙且很簡單的,簡陋到李誠中沒有絲毫信心能夠憑藉這種防禦體系擋住印象中契丹人凶悍的進攻。但他雖然沒有信心,卻完全不敢將這份心思表現出來,他可是整座軍寨的主將,他不但要將這份心思藏起來,反而要表現得比誰都有信心。

    李誠中最關注的是那條石牆內側的壕溝,此刻壕溝已經在姜苗的督促下挖掘完成。那五十名民夫在張老匠的帶領下,已經退到遠處休息了,只要一看他們一個個累得氣喘如牛的樣子,就知道為了挖掘這條壕溝,民夫們拚命到了什麼程度。李誠中在壕溝完成的那一刻,不吝各種譽美之詞的使勁誇獎了一番這些民夫,直誇得每個人臉上都洋溢出歡喜的笑容,張老匠這個平素沉穩的老頭都滿臉堆笑,拍著胸脯表示,只有李都頭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聽著這句似曾相識的話,李誠中好懸沒拉著張老匠的手,仔細詢問他是從哪個年代穿越過來的。…,

    孟徐興和焦成橋哥倆已經各自帶著手下的一夥兒弓手攀上了兩旁崖壁上的石屋,在石牆前的土地上,用石子劃出了六片區域,兩人正帶領手下進行校準練習。李誠中沒有工夫爬上去再多加叮囑,該說的都說了,一切就等戰事開始。

    按照李誠中的的要求,張興重將槍兵集中到了石牆邊,以每伙為一隊,每隊分兩組,做了一番詳細的佈置。石牆的防禦重點在豁口處,張興重佈置兵力的時候在這裡放了四伙士兵。這些士兵並不是簡單的堵在豁口那裡,而是讓過豁口,在豁口的內側兩邊排成兩道人牆,一旦契丹人順著豁口往裡沖,他們將面對兩旁四十支木槍的攢刺!同時,按照這種方法列隊,可以有效避過契丹弓手的射擊正面,大大減少中箭的傷亡率。

    除此之外,李誠中還將所有皮甲集中起來,共湊齊了二十三副,全部配發站在豁口兩側第一排的士兵。

    整個石牆內側的第一線,張興重一共佈置了八個伙的槍兵,這些兵將由他親自指揮。

    李誠中將三個都的刀盾兵集中在了一起,一共六個伙,他把其中的五個伙交給周砍刀率領,這五十名刀盾兵將擔負拾缺補漏的任務,哪裡出現危機,就趕赴哪裡廝殺。除了防守任務外,周砍刀還被要求擔負出擊的任務,一旦覓得機會,他需要率領刀盾兵從豁口衝出去,盡力殺傷契丹人。

    「尤其是那些受了傷的契丹人,只要看到來不及撤離的,就吩咐弟兄們下死手!這一戰,我不要俘虜!」李誠中有些猙獰的對周砍刀囑咐。

    周砍刀聽完以後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都頭放心,某曉得了!這麼打才算過癮嘛!哈哈!」

    另一夥兒刀盾兵則交給了姜苗,他們將作為整個戰場中的執法隊。李誠中當眾宣佈了戰場紀律,誰要是敢在作戰時轉身逃跑,執法隊就立刻將其斬首,毫不姑息!而且,李誠中還宣佈,此戰之後,凡是查到傷口出現在後背上的,一律趕出平州軍,從軍時所發放的糧餉和田畝通通追回。當然,有獎必定有賞,李誠中也公佈了此戰的賞格,戰後的軍功評議上,凡是位列前二十的個人,通通晉陞一級;凡是榮立集體功勛的作戰單位,每人賞錢一萬!

    李誠中手頭上沒有那麼多錢,甚至連一錢都沒有。一萬錢就是十貫,壓在一個人身上能把人壓趴下。他之所以開出那麼高的賞格,是因為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這些錢他是不需要當場兌現的,一切都可以等回到平州再說。到時候無論是求周知裕還是去找張在吉,總之不用現在去考慮這個問題。

    李誠中組織人將軍寨內原先的校閱高台進行了加固和抬高,高度幾於石牆相等。站到高台之上,他可以較為清晰的看到整個戰場上的情況,同時又保證了他所處位置在契丹人的弓箭射程之外。新分到的那一都新兵,除去兩伙刀盾手由周砍刀指揮外,剩下的七十人則環佈於高台之下,這些兵是他手上的最後一批人,也是他手上唯一的預備隊。但是此刻已經沒有時間操練這些新兵了,他身邊也沒有軍官了,他打算到時候一旦出現危機,就親自帶領他們往上衝。

    一切佈置妥當,趙大的後勤伙送上了熱乎乎的飯菜,看著士卒們大嚼大咽的往嘴裡塞麵餅和肉脯,李誠中非常滿意,看來弟兄們對於打仗的適應力比他想像中要強得多,能吃得下東西,就代表並不算太緊張。當然,大吃大喝的弟兄都是參與過榆關守衛戰的人,新到的這一都士兵相形之下就有些不堪了。很多人手捧麵餅的時候都哆嗦得塞不到嘴邊,那樣子讓李誠中皺了皺眉。他可以理解這些新兵初臨戰陣時的膽怯和緊張,但這個時刻可不是怯懦的時候。

    望著高台下的新兵,李誠中大吼道:「老子經歷過貝州之戰、魏州之戰、榆關之戰,知道為什麼老子能活的好好的麼?都給老子記住了,誰越是害怕,刀槍就越是往他身上招呼!不管你們有多害怕,現在,都給老子把飯吃完!誰要是吃不完,軍法伺候!」

    李誠中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到底有沒有效果,但至少這些新兵都一個一個將麵餅和肉脯塞進了嘴裡。他也沒時間再顧及這些新兵了,他很擔憂鐘四郎伙的安全。如今他需要的時辰已經到手,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為何還不見鐘四郎回來呢?

    老天保佑,千萬活著回來,你們可是老子手上最精銳的兵啊!李誠中在心中不停的暗自祈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7:36
第四十七章 白狼山水間(十四)

    李誠中看著鐘四郎帶回來的二十多匹戰馬,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是說,這些馬都是從契丹人手裡搶的?」哪怕事實就在眼前,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十個人從幾百上千的契丹人手中搶走了二十多匹戰馬,而且人員齊整、毫髮無損的回來了,這實在是有些不合邏輯。哦,也不是毫髮無損,有兩人胳膊上受了刀傷,但傷口很淺,那麼短的一會兒工夫已經結了一條淺淺刀疤,完全不影響繼續作戰。

    等鐘四郎把一切經過講述完畢,他終於接受了眼前的事實,便讓鐘四郎帶領弟兄趕緊吃點東西,然後將這支手上最精銳的伙留在了身邊。有了這十個人做預備隊,李誠中心裡要踏實許多。

    轉過頭來,望向那個胖子,李誠中大感興味的問:「老兄如何稱呼?」

    胖子笑了笑,將一張肥臉堆成了一團,躬身施禮:「勞都頭掛懷,鄙姓王,名全,家中排行老二,都頭可以叫某王二郎,也有熟人稱某王小郎的,因為某家中就兩弟兄……」

    王二郎……王小郎……李誠中忽然想起了那個放牛郎的故事,神色古怪的打量了好一陣子眼前的胖子,直將胖子看得渾身不自在,神色尷尬的不停咳嗽。

    「王二小……」李誠中很惡趣味的和胖子聊了起來:「家中哪裡人?做什麼營生?」

    「某就是山下羅家屯的,做的是販賣貨物的營生……都頭,某不叫王二小……」胖子對這個稱呼明顯有些莫名其妙。

    「唔,羅家屯啊,怎麼不姓羅呢?」李誠中越看胖子越覺得喜慶,忍不住繼續開著玩笑。

    「都頭說笑了,羅家屯有一大半人家都不姓羅……」

    玩笑開過,李誠中自然要對這位給自己爭取到了充裕時間的胖子給予表揚和鼓勵,聽著李誠中充滿譽美之詞的言語,胖子喜得心裡直如開了花一般,臉上卻反而嚴肅了許多,凜然道:「大義之前,某何敢惜命,這些都是該當的,當不得都頭誇獎!」

    聽胖子王全介紹了契丹人這次進白狼山的兵力,李誠中稍稍安了安心。四百多的話,只比自己多一百多人,他對死守軍寨的信心稍微增強了一些。

    「對了,你會說契丹話是?來,上檯子上來,到我身邊,嗯……」

    ……

    當兀裡和可丹明白自己被胖子耍了的時候,都快氣瘋了,尤其是當他們領軍趕到軍寨之外並且發現通往軍寨的道路真的很好認的時候,這種憤怒更是上升到了一個難以抑制的高度。本來只要順著大道向前走就能很輕鬆的達到軍寨,卻因為輕信了那個胖子,所有人都繞了不知道多少冤枉路,繞路倒還罷了,連戰馬都被人搶了去,實在是令人太過難堪了一些,就好像在兀裡和可丹的臉上狠狠煽了一巴掌,打得他們羞怒到了極點!

    尤其是可丹,他領兵半生,打過的仗數也數不清,何曾吃過這個虧?可丹咬牙切齒的心裡發著狠,「別讓我抓到你……」一瞬間,他心裡閃過無數種殘忍的懲處方式。

    可丹第一眼就看到了石牆內那座高台上站著的兩個人,一個身子健碩的軍官,一個在軍官旁邊小心翼翼賠笑的胖子。可丹認出了那個軍官,就是這個軍官,在榆關之下帶領一隊破兵,似模似樣的出來列陣,唬得可丹耽擱了好幾日才攻城,錯過了最佳的攻城時機。至於那個胖子,他就算化成了灰,可丹也絕對不會忘記!…,

    這兩個騙子——漢人沒一個好東西,全是騙子!

    可丹強抑怒火,開始觀察眼前的軍寨,他看見一道不高的石牆,心裡不住冷笑,就憑這個想要擋住契丹勇士?那不是開玩笑麼!然後他看見了那處石牆一側的豁口……可丹想起了榆關那座敞開的關門,他死死的盯著豁口處,心裡那股怒火噌的又燃了起來:「又想玩這種把戲?真當我可丹就那麼好欺騙?」

    如果說這個時候的可丹還保有一份清醒的話,接下來他聽到的一句話讓他徹底喪失了理智,這句話出自石牆內高台上站立的胖子,那個胖子滿臉肥肉擠在一處,用一種古怪的腔調高喊了一句:「我家都頭說,感謝契丹貴人贈送戰馬,等會兒打起來,必定手下留情!」

    可丹的腦子「嗡」一響,胸口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拱一拱的往上竄,他忘了繼續觀察整個戰場的情況,包括兩側山壁上的石屋,更忘了手下的契丹勇士們已經在山裡奔波了幾個時辰!若不是一旁的兀裡拚命拉著他,可丹就會沖在進攻隊列的第一排。

    第一批攻向豁口的契丹兵有五十人,分作兩隊,前面一隊三十人,都手持彎刀和皮盾,皮盾是騎兵用的那種圓盾,不大,僅夠遮護胸口或者面門等重要部位。後面一隊二十人,均是弓手,在前面一隊契丹兵的掩護下接近了石牆豁口。

    契丹兵在豁口外小心翼翼的看了片刻,見裡面兩邊的長槍林立,便不敢硬闖,向後側方閃出了正面,契丹弓手便扣箭上弦,向豁口內側的盧龍軍槍兵射箭。

    因為盧龍軍槍兵的站立面是側對契丹弓手的,而且第一排的士兵都穿上了皮甲,所以很多箭矢都因為角度的原因彈開了,有些射中了的,也插在皮甲上,對盧龍軍槍兵的傷害並不大。射了兩輪後,弓手中幾個領頭的看出了門道,用契丹話高聲嚷嚷了幾句,契丹弓手便轉變了射箭方向,專射盧龍軍槍兵的臉、腿等處。這一下子,頓時就有幾個盧龍軍被射倒在地。

    隨著幾個中箭的盧龍軍士卒的慘叫聲,槍陣立刻就有不穩的跡象,張興重大急,趕上去用槍柄狠狠敲打了幾個亂說亂動的士卒,那幾個士卒方才不敢再動,他又命人將倒下的士卒拖到一邊,摘下他們身上的皮甲,給接替的士兵換上,那幾個士兵立刻頂在了空出來的位置上。

    李誠中站在高台上,他的手上拿著一桿小旗子,旗子是盧龍軍所用的橘黃色令字旗,呈三角形。他仔細看著石牆外的契丹兵逐漸擠作了一團,便將令旗高高舉起,向下用力一揮。兩側山壁上的孟徐興和焦成橋早就等著李誠中的命令,見令字旗揮下,便指揮手下弓手從石屋後現出身來,彎弓搭箭,對著標註為一號區域的豁口前方空地進行了覆蓋式射擊。

    孟徐興和焦成橋指揮的弓手取得了重大戰果,因為契丹兵站立得很集中,所以第一輪箭矢就放倒了十多個,幾乎達到了箭箭中靶的效果。山側石屋處冒出來的弓手讓可丹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在愣了一會兒神之後,連忙下令回撤,但就在他發愣的這麼一會兒,卻讓孟徐興和焦成橋指揮的弓手每人射出了至少三箭,有些動作快的,射出了四箭。在這樣的殺傷下,第一批契丹人最終安全撤回的只有十一個,有三十九人躺在了石牆前的地上。…,

    戰場上一片肅穆,只有契丹傷兵的呼痛聲在山谷中縈繞。

    可丹閉了閉眼睛,心痛不已,第一輪進攻就折損了三十九人,這讓他心裡有些不敢接受,更何況裡面還有五個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勇士!他明白自己剛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犯了急躁的毛病,在沒有觀察清楚整個戰場態勢的情況下就貿然發動進攻,這種錯誤犯得有些低級,讓他在羞惱之下,開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的可丹仔細回憶了剛才的一幕幕,對眼前的形勢有了一個大致的評判。現在威脅最大的就是來自兩側上方的弓箭手,但這些弓手的箭術並不精準,他們應該是採用了某種覆蓋射擊的方法。對於那些弓箭手所處的高度,可丹自認沒有太好的辦法,也就是說,人家射得到他,他卻射不到人家。石牆豁口處的槍陣看上去也不是擺設,確實有點棘手,硬要往上闖的話,恐怕傷亡會比較大。

    左思右想,可丹把眼光放到了石牆處。那道石牆並不高,也就一丈左右,而且看上去也不厚,一翻身就能過去,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從豁口處的槍陣那裡硬闖呢?想到這裡,他重新做了部署,準備一次性投入五十人,以五人為一組,沿石牆排出一條具有十個攻擊點的線狀攻勢,這樣的話,一次就能翻入石牆內十個人,轉眼間就能有三十人攻入石牆。他覺得無論怎麼說,三十個契丹勇士守護在石牆裡的下跳點處,怎麼樣都能夠堅持一陣子,只要有了時間和空間,契丹勇士們就能源源不斷的翻入石牆。而且,這種情況下,他不認為對方的弓箭手還能夠取得剛才一樣的攻擊效果。

    五十名契丹人以五人為一組,很快就衝到了石牆之下,沿石牆排出了十個攻擊點。其中兩人半彎下腰作為支撐,攻擊手則踩在兩人的肩膀上,作為支撐的兩個人使勁發力,將攻擊手頂上牆頭,攻擊手一個翻身,直接便跳入了石牆之內。

    第一個攻擊手翻入石牆後,第二名攻擊手也緊接著踩在作為支撐的兩人肩膀上,翻身進入了石牆,緊接著是第三個……

    石牆高一丈掛零,石牆內側的壕溝有一人多深,高度和深度疊加在一起,於是悲劇發生了……第一波翻入石牆的契丹人就被摔了個七葷八素,之所以沒有及時出聲警示後來者,是因為他們都被摔懵了,有些人甚至被摔得當場閉過氣去。第二波依然如此,直到第三波跳進來,慘呼聲才從壕溝底部傳出去,那是守衛在壕溝邊的盧龍軍槍兵在用手中的木槍刺殺跌倒在溝底的契丹兵。李誠中自己在高台上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那感覺,就好像是用魚叉在放光了水的魚塘中扎魚一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7:36
第四十八章白狼山水間(十五)

    聽著石牆內傳出來的慘呼聲,兀裡第一反應就是催促可丹繼續投入兵力翻越石牆,他覺得石牆內戰況應該是相當激烈的,這個時候應該加大兵力投入,在石牆內站穩腳跟。

    可丹聽到兀裡的催促聲,卻沒有急著發令,他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在遭受到第一次攻擊的慘重損失後,他已經逐漸恢復了冷靜,心頭那股邪火也被他強行壓制了下來,所以他沒有妄動。他側耳仔細聽了聽石牆內的一片紛擾聲,猛地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這些聲音絕大部分都是契丹勇士們發出來的,完全沒有盧龍軍漢人士兵的聲音!

    可丹不清楚石牆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翻入石牆內的契丹勇士們肯定是遇到了什麼無法解決的困難。這種情況相當詭異,讓可丹又想起了當初攻打榆關之時,那些攻上城頭的契丹勇士。

    石牆下還有二十個契丹人,他們原本等候在石牆下,準備將繼續趕來的同伴送入石牆內。他們離石牆更近,聽到的石牆內同伴的呼救聲更加清晰。有幾個機靈點的,在同伴的幫助下爬上了石牆,探頭往裡一看,不由得魂飛魄散,他們沒有看到雙方交戰的激烈場面,看到的是盧龍軍士兵排成一排,用木槍往深溝裡不停攢刺的場景,那副場景極其血腥,讓人不忍目睹。這些契丹人大駭之下,沒有顧及是否接到撤退命令,便連滾帶爬的跑了回去。

    孟徐興和焦成橋沒有指揮弓手繼續覆蓋射擊,因為契丹人攻擊石牆的兵力很分散,覆蓋式射擊除了浪費箭矢外,並不會取得多大效果。所以他們倆仗著自身的箭術,進行了點對點的狙擊。整個契丹人的第二次攻擊過程中,兩人各自發了五箭,一共射中四人。這個戰績也算得上非常好了,兩人不愧是關外遊俠出身,箭術果然了得。

    可丹並沒有責罰那些無令擅自後撤的士兵,如果放在以前,他對於這種行為的處理方式只有一個——殺。但這個時候,他沒有工夫整肅軍令,他更關心石牆內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撤回來的士兵一五一十把石牆內的情況告訴了可丹,可丹聽完後一陣頭疼,懊悔之情溢於言表。

    在沒有搞清戰場態勢的情況下連續發佈了兩道錯誤的命令,造成七十多名契丹勇士的輕易送命,可丹內心深處痛悔不已,轉過頭來向兀裡道:「小郎君,一切都是可丹的錯,還請小郎君重重責罰!」

    兀裡也在一旁肉痛不已,連上榆關城下的損失,一個月內,統共折損了百多名契丹勇士,這可是整個南下部族主要戰力的五分之一,這個損失對於兀裡來說確實有些太大了。但是兀裡自認為如果換做是他親自指揮,可能情況還要更糟。這個時候,兀裡沒有旁人可以依靠,他唯一能夠指望的,還真的只有這個對他忠心耿耿的可丹叔。

    「可丹叔,責罰什麼的,就不要再提了。現在怎麼辦?」兀裡好言安慰著可丹。

    可丹是品部最出名的勇士,他經歷過無數場征伐廝殺,在和奚人、靺鞨人、室韋人的戰鬥中,總是帶兵衝在最前,用他的刀和箭,贏得了一場場勝利,為部族的擴張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的武勇之名甚至傳到了土訖真水旁的契丹王帳,就連釋魯大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在草原上征伐的幾年中,他攻克過不知多少個寨子,衝破過不知多少次敵陣,每次都打得酣暢淋漓,打得痛快之極,哪裡會像眼前這樣,打起來那麼憋屈,那麼鬱悶。…,

    「有本事就出來堂堂正正的打啊,藏在壕溝後面,算什麼英雄!」可丹咬牙盯著軍寨內高台上的那個高個子軍官,心裡一陣一陣的發著狠。暗暗咒罵了幾句,可丹無奈的回到現實中來,發狠解決不了問題,眼前的這伙盧龍軍和以前遇到的所有敵人都不一樣,他必須想出辦法來。

    可丹強迫自己冷靜,他開始重新評估戰場態勢。從剛才的情況來看,兩側崖壁上的弓手是一個大威脅,但這些弓手射術並不好,似乎只有兩個人的箭術需要引起重視。但是現在問題是,如果集中兵力攻打豁口正面,必然會遭受上方弓手的覆蓋射擊,損失會比較大。可如果將兵力分散到整條戰線上,卻需要面對那道石牆,石牆也並不可怕,關鍵是石牆後面的那條深溝……

    在深溝和豁口中仔細權衡一番之後,可丹最終還是將突破口選擇在了豁口處,至少在那裡,可以和敵人面對面的進行交鋒,哪怕冒著被弓箭殺傷的損失,也一定要衝入豁口。只要和敵人糾纏在一起,上方的箭矢就失去了威脅,而一旦和敵人糾纏在一起,可丹相信,沒有人能擋住他前進的腳步。

    可丹將指揮權交還給兀裡,因為這次他將親自帶人衝擊。他告訴兀裡,等他和豁口內的敵人廝殺在一起的時候,兀裡再下令派出第二隊人,人數不要太多,以二十人為一隊,快速通過軍寨前的空場,儘量減少箭矢下的傷亡。他還告訴兀裡,一定要認真觀察豁口處的戰事進展,他會儘量殺出一個豁口內的空間來,兀裡需要做的,就是不斷的將契丹勇士投入到他身後,給予他源源不絕的支持。

    可丹親自挑選了二十個人,其中有一半都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勇士,作為第一批攻擊力量,這些人的任務非常重,必須在豁口內的槍陣中殺出一片可以立足的空間來。他知道這些人中可能有一大半會喪生在槍陣裡,但這種硬碰硬的戰鬥他可丹從來沒有怕過,他相信手下的這些勇士們也不會害怕,他只求一個面對面廝殺的機會,只要能夠堂堂正正的戰鬥,就沒有契丹勇士衝不破的陣壘!奚人不行、靺鞨人不行、室韋人不行,眼前的這幫漢人同樣不行!

    可丹帶人衝入盧龍軍弓手射程範圍之內後,預料中的第一波箭雨射了下來,但因為他衝刺的速快非常快,箭雨射下來的時候,已經被甩在了身後,只有跟在最後面的一個被射倒在地。當第二波箭雨再次覆蓋下來的時候,可丹已經帶人衝到了石牆豁口邊緣。他沒有工夫和精力去關心身後的勇士們在箭雨下折損了多少,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只剩他一個人,他也會拚命衝進去。

    可丹藉著衝刺的速度,一個滾身就從地面鑽入了豁口,他的這個舉動讓盧龍軍槍兵們很意外,絕大部分木槍都刺在了上方的空中,角度最低的一桿木槍則從他的耳朵邊擦了過去。可丹奮力抓住一桿木槍,往懷裡一拽,木槍上立刻傳來反拉的力道,可丹借助這股力道挺起了身子,然後右手持刀向四處砍了一圈,擋住了第二次刺過來的幾桿木槍,不管不顧的合身就向一旁的槍陣中撞了進去,頓時壓倒了兩個盧龍軍槍兵。

    以長柄木槍為武器的士兵最怕的就是近身攻擊,可丹搶入槍陣之後,立刻引起槍陣的一片混亂,藉著可丹創造的短暫混亂,他身後緊隨著的十多個契丹人也隨之衝了進來,雖然被戳倒了五、六個,剩下的卻都和盧龍軍的槍兵面對面糾纏在了一起。這些契丹勇士是整個品部的武力精華所在,一入戰群,立刻顯露出了高人一等的戰鬥經驗和搏殺技巧,須臾間便殺出一個可供後續兵力不斷投入的空間來。…,

    兀裡在後面看得真切,見可丹帶人衝進了豁口,連忙派出第二隊契丹兵,以最快的速度衝過了上方箭矢的覆蓋,投入到豁口內。有了生力軍的加入,可丹砍殺起來就越發凶狠。他的力量非常大,一把抓過一柄木槍,就能順勢將持槍的盧龍軍士兵扯到面前,用腳一踹,便將人踹飛出去。他的刀勢也很古怪,斜著由上往下或由下往上,經常就能避過木槍的擋格,在盧龍軍身上添上一條深深的血印,雖然簡單,卻極為有效。

    就在這麼一個短暫的時間裡,倒在可丹刀下的盧龍軍槍兵就多達七人!在可丹的帶領下,他身後衝進來的契丹兵也發了瘋一般四處揮砍著手中的刀,渾然不顧刺過來的木槍,有些被刺中的契丹兵抓著刺進自己身體內的槍頭,死活不放手,盧龍軍士兵的木槍就這樣被契丹人攥在懷裡,怎麼也拔不出來,隨後被緊跟而上的其他契丹兵砍翻在地。

    契丹人的這種勇悍令盧龍軍槍兵驚呆了,槍陣立刻變得混亂不堪,許多人開始不由自主的後退,槍陣眼看就要崩散。

    張興重是負責掌管槍兵的第一線指揮官,如今豁口處的情況非常不妙,他心裡也是大急。他一邊大聲呼喊著「不許後退半步」,一邊將壕溝邊待命的四個伙的槍兵集中起來。倉促之間,這些沒受過多少訓練的槍兵也排不出陣型來,張興重也沒有時間重新整隊,就這麼帶著人堵了上去。

    豁口處槍兵陣列的後退造成了空隙的增大,一隊一隊的契丹兵在兀裡的調派下衝入了豁口。石牆內側的豁口擠滿了契丹兵,與盧龍軍糾纏廝殺成一團。當衝入豁口的契丹兵達到百人的時候,雙方已經緊緊的擠在了一處,盧龍軍的木槍捅不進去,契丹人的刀也砍不出來。

    契丹兵被圍在內側,盧龍軍則擠在外圍。契丹兵拚命的發力往前頂,盧龍軍則死命支撐著不往後退。

    盧龍軍士兵的表現已經大大出乎李誠中的意料之外了,當那個在榆關城下指揮攻城的契丹大鬍子衝入豁口處,砍翻了好幾個盧龍軍士兵的時候,李誠中心頭就是一緊,他最害怕的就是被契丹人衝到面前來廝殺,他害怕自己手下這幫新兵在契丹人的凶狠廝殺面前徹底崩潰。可是事態的發展超出了他的想像,在受到重大傷亡的情況下,這些槍兵並沒有立刻崩潰,反而是在張興重的指揮下死命攔住了拚命往豁口內衝殺的契丹人。

    李誠中不敢耽擱,連忙命周砍刀帶領刀盾隊上前幫忙。周砍刀早就按捺不住了,接到命令立刻帶人衝了上去。

    此刻兩軍之間已經沒有揮動兵器的空間,周砍刀無奈,只得指揮刀盾隊以盾牌頂住身前的盧龍軍槍兵弟兄,使勁往前推。

    眼前戰場上的局面讓李誠中很無語,雙方都在豁口處使勁比拚力氣,就好像在……「頂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7:37
第四十九章 白狼山水間(十六)

    李誠中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他身邊高台下還有八十人,其中有鐘四郎伙這個手下最精銳的作戰單位。他在猶豫著是否要全部派上去,如果派上去參加「頂牛」,他手下就再也沒有可以動用的力量了,再遇到什麼情況的話,他就將處於無兵可調的尷尬境地。

    就在這個時候,李誠中看見趙大帶領著後勤伙的弟兄衝了上去,只是,他們怎麼還抬著幾口鐵鍋呢?等見趙大他們把鐵鍋放下,他才看清楚,鐵鍋裡面都是剛才給全軍弟兄們做飯時燒的木柴。這些木柴大部分都燒了一大半,還沒有完全燒盡,燒黑了的那一段仍然冒著通紅的火苗。

    只見趙大指揮著這些人在手上纏綁好布條,然後抓起一根根正在燃燒的木條,直接扔進了契丹兵的陣列中。

    李誠中驚奇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張著大嘴喃喃道:「這還真是……唐版手榴彈啊……」

    隨著木條一根根扔了進去,契丹兵的陣列中立刻傳出一片片慘叫聲,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股的焦糊味,看得李誠中頭皮一陣發麻,不由渾身打了個哆嗦。

    木柴攻擊取得了決定性的戰果,契丹人在這樣的打擊下終於轉身逃跑了!

    張興重指揮的槍兵任務是防守,所以契丹兵後退的時候,他們並沒有追擊。發動追擊的是周砍刀帶領的刀盾隊,這個在後面頂了半天「牛」的傢伙早就憋悶的心頭髮慌,得了這個機會哪有不趁勢殺出去的道理。

    對於周砍刀沒有命令就擅自追擊的行為,李誠中一開始心還提在嗓子眼上,直到看見契丹人真的開始全線崩潰後,才松了口氣。為了加大追擊效果,他命令鐘四郎帶領預備隊八十名士兵加入了追擊的行列。

    這一仗中最重大的戰果發生在追擊的過程中。由於早先錯誤的在白狼山中轉悠了好幾個時辰,再加上軍寨前的一番惡戰,契丹兵的體力終於消耗殆盡,他們實在跑不過周砍刀和鐘四郎所帶領的追兵,大部分被一一消滅在白狼山的山路上。

    周砍刀和鐘四郎帶兵一直追到了山口,將剩下的契丹兵趕進了留在山口的契丹輔兵陣列中才停下腳步。雙方在山口處對峙了半個時辰,隨後契丹人騎上馬離開了這裡。

    到了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白狼山軍寨守衛戰終於結束,按照李誠中不留俘虜的命令,周砍刀和鐘四郎真的就沒有留一個活口,所有沿路蹲下投降的契丹兵都被砍翻在地,所有受傷的契丹兵也全部被補上了一刀。此戰共斬首二百七十六具,繳獲弓八十九副,箭矢六十餘袋約兩千支,另有馬刀、馬槍若干。盧龍軍自身戰死二十五人、重傷十七人、輕傷三十二人。

    「你不會真的全殺了?就沒留一個活口?」李誠中看著周砍刀有些吃驚的道。

    「都頭不是說不要俘虜麼?」周砍刀有些奇怪。

    李誠中並非嗜殺之人,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有種發狠的味道,就好像兩個人打架,弱小的一方在開打之前總要恨恨的丟上幾句狠話一樣,比如「等會兒把你打得你媽都認不出來」之類,並無實質意義,目的無非是為了給自己壯膽而已。

    李誠中被反駁得啞口無言,有些尷尬的絮叨了一句:「周大你倒是執行命令很堅決,擅自追擊的時候也沒見你過來請令……」…,

    周大瞪著眼道:「都頭戰前不是說了麼,某的刀盾隊負責追擊……」

    負責追擊和接到命令再行動是兩個概念,李誠中一時之間也沒辦法跟周砍刀詳細解釋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只好就此作罷,但他已經在心裡盤算著要將「聽令行事」這句話作為軍官培訓的重點了。

    無論如何,如此懸殊的戰損比令李誠中非常開心,但他最滿意的卻不是這一點。在和契丹人正面廝殺的時候,雖然他手下的士兵們無論從經驗還是從技巧上都不是契丹人的對手,但至少在勇氣方面,表現得並不比對手差,而這,才是李誠中最滿意的。

    逃入白狼山的百姓分別來自山下的三個村子,以程姓為主的村子裡有一些獵戶,這些獵戶進山捕獵之時,經常會受傷,因此也略懂一些草藥和療傷的門道,此刻都忙碌著為受傷的士兵進行醫治。他們的手段很粗糙,在李誠中看來甚至可以用「野蠻」兩個字形容。工具很簡陋,就是將刀子放在火上燒一會兒,然後幾個人摁住傷兵,直接從傷口處下刀切除壞肉。然後用一些說不清楚的草根樹葉嚼碎了直接敷在傷口上。對於那些戰鬥中脫臼或者擰脫了關節的,則直接拉過來使勁一拽,然後用力一頂,骨頭裡發出來的摩擦聲讓李誠中聽得心裡就是一寒。

    但是李誠中不得不承認,這些獵戶對於外傷的治療是非常見效的,尤其是他們嘴裡吐出來的草藥泥,確實很管用,不到幾天工夫就能讓傷口結疤。於是李誠中便將主意打到了這些獵戶頭上,他打算將這幫獵戶一網打盡,全部收羅到帳下聽用。當然,能夠治癒的仍然只是輕傷者,所有重傷者不出意外的全部都醫治無效了。李誠中算是經歷過很多戰事了,在這些戰事中,凡是他遇到的重傷者,幾乎沒有能夠活下來的,這是這個時代的醫治現狀,實在讓人嘆息。

    李誠中讓張老匠打製了一面丈高的木牌,然後將木牌立在後山一處避風的山坳前。他將所有在此戰中身亡的士兵全部掩埋在了山坳裡,這些士兵的名字被刻印在了木牌上,書寫之人則是馮道。李誠中集合全體士兵和百姓,在木牌前舉行了一個簡短的祭奠儀式。儀式上,他大聲的宣讀了每一個陣亡士兵的名字,然後當場宣佈,這些名字將會記錄下來,以此尋找到他們的家人,每戶陣亡士兵的家屬都將分到良田五十畝。宣佈完畢後,李誠中站在隊伍的最前列,帶領所有士兵向木牌躬身默哀。

    軍功評議會是在戰事結束後第三天召開的,按照李誠中的意圖,所有秩別陪戎副尉以上軍官都參與了評議,馮道則列席參會。評議之前,是例行的戰事總結。

    李誠中自認不是一個具備敏銳戰場嗅覺的軍事天才,甚至連「良將」二字,他估計自己都稱不上。他只是一個穿越前在部隊服役過兩年的大頭兵,連士官都沒撈上,在部隊上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混進了入黨積極分子培訓班,此外,就是做群眾演員那幾年看過的無數古裝劇集。在臨陣指揮上,他不認為自己能比古人做得更好。那些穿越小說中,豬腳出場就大殺四方,初臨戰陣就顯露過人軍事才華,頭一次指揮,就敢叱咤千軍萬馬,王八之氣展露無遺……對此,他李誠中除了深深欽佩之外,只能跪地拜服,這實在是他做不到、也不敢去做的事情。他所能做的,就是將穿越前部隊中耳濡目染的經歷儘量結合這個時代的習慣重現出來,他的最終目標是培養出一批合格的軍官,以團隊的力量來和這個時代的優秀將領抗衡!…,

    李誠中是將戰事總結作為對軍官的培訓來看待的,通過回顧整場戰事的全過程,分析自身和敵人的優劣,尋找到戰鬥中應該繼承和發揚的優點,對暴露出來的不足和缺陷加以總結,能夠逐漸在每一個軍官心裡留下一些基本的作戰理念和思想,讓這些基層軍官更深的瞭解自己士兵的特點,瞭解戰鬥中需要注意什麼、應當避免什麼,當這種積累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李誠中相信,自己手下的這些軍官在未來將成為一個個通曉戰事的將才!

    此戰暴露出來的最大問題是訓練不足。一是戰鬥技巧的不足,二是陣列紀律的不足。因為以上兩點原因,當契丹人衝到身前硬碰硬廝殺的時候,立刻將看上去非常嚴整的槍陣沖得一團糟,導致了雙方擠作一團出現相互「頂牛」的滑稽場面,這種情況若是放到野戰中,很可能會造成整個戰場的重大挫敗。

    戰鬥中最大的收穫,則是全體士兵勇氣和意志上的轉變。從月前榆關之下聽到契丹人的到來就嚇得渾身發抖,到現在被契丹人突破之後仍然拚死維持戰線,這種轉變所經歷的過程之短暫,讓李誠中和所有原酉都的老弟兄們大出意料。無論如何,這種轉變是很令人高興和期待的,許多軍官談到這一點時都忍不住心花怒放。周砍刀甚至直接建議,是不是該嘗試著和契丹人在野戰中正面交鋒了。

    戰事總結之後便是軍功的評議,按照李誠中提出來的方法,在座的軍官每人有三個提名建議權,然後依照提名投票,得票前二十的士兵將被提拔一級。伙長以上軍官的軍功評議將由更高級別的軍官會議評議,也就是說,將由李誠中、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來商議,商議的依據則是其麾下被評定為功勛集體的次數。

    除了立功士兵的評議外,一共有四個伙被評為本次戰事中的功勛集體。

    首先是鐘四郎伙,他們在成功拖延了契丹人的情況下,奪得了二十餘匹戰馬,雖說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胖子王全的緣故,但以十人前往迎敵,單單這份作戰意志便足以為全軍表率了。

    令所有人大感意外的是,這次趙大帶領的後勤伙,或者說輜重伙的表現非常卓越,甚至可以用一舉定乾坤來形容。這個伙成立的時候,是將那些各伙中表現不佳的士兵篩選出來組建的,當時沒有一個軍官會想到,這個伙能夠在這次戰事中發揮如此重要的作用。其實說到底,這個伙也沒有真正上前廝殺,他們所作的很簡單,就是將燃燒的木柴疙瘩當做扔石塊一樣扔進了契丹人群中……李誠中在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刻意強調,通過趙大一夥的表現來看,作戰真的是要動腦子的,有時候一個不起眼的小點子,足以扭轉整個戰局。

    另外兩個立功的伙是豁口處正面迎敵的槍兵伙。這兩個伙的損失也是這次戰事中損失最重的,分別傷亡了七人,兩個伙加在一起,活下來的只剩六個,而且人人帶傷。在如此慘重的損失面前,兩個伙仍然頂在了一線,沒有轉身逃跑,這種表現實在是值得稱道的,因此,所有軍官在討論到這兩個伙的時候,都毫無異議。

    軍功評定完畢,李誠中暗自算了一筆賬,不由嚇了一跳,他發現自己身上的負債相當驚人。從大的支出上來說,眼前需要兌現的兩筆獎勵就不是他拿得出來的,一切都得想辦法。首先是陣亡士兵的家屬安置田,四十二人陣亡,每戶五十畝,加起來是兩千一百畝。然後是四個功勛集體的賞格,每人需要賞錢一萬,這就是四十萬錢,即四百貫。除此之外,還有一筆錢李誠中正在認真考慮是否支付,即戰後對參戰士兵的賞格問題。

    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每次出動軍隊作戰,軍頭們都要例行發放各種賞錢,包括開拔費、斬首賞金、戰後安撫費等等。但是李誠中不想這麼做,他害怕自己手下的士兵養成習慣後,將來遇到戰事,就會出現無錢不出戰的習慣,這種習慣非常不好,對於一支真正成熟的軍隊來說,是很致命的。

    經過深思之後,李誠中選擇了無視性遺忘,乾脆對這個問題提都不提。也許是因為目前白狼山的特殊艱苦條件,他手下的這些軍官們沒有過問這個事情,又或許是因為手下這些士兵都是徵募自關外的難民,對於這些軍中「慣例」壓根兒不懂,所以也沒人去想這個問題。於是李誠中「偷奸耍滑」的惡劣行為獲得了空前成功,在將來的日子裡,他的這種違反這個時代軍隊習慣的行為反而成為了他手下軍隊的慣例,為他節省下大筆軍費的同時,也讓這支軍隊走上了一條與其他同時代軍隊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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